亡人越刀 发表于 2016-10-31 21:13:14

27

沈佑安忙上前扶住谢酿,头疼道:“当初我们约定好的,到蜀中便分手。我们此行是远去大漠,你也跟我们走过一段了,这一路的危囧机重重,shā机四伏,你也都知道。何苦随我们去送sǐ呢?你若不愿意在蜀中重抄旧业,我借你几两银钱,你去做些小额营生,嫁个老老实实的真心人,也是使得的。”
谢酿只长跪不起,泪珠涟涟,洒落在衣襟黄土之上,一字一句道:“谢酿九岁被mài进金鼓楼,学诗学琴,学乐学舞,除此之外,别无他技傍身,如今又已无家可归。蜀中虽好,又哪里有谢酿的容身之处?做过huā酿的女人,就如同白丝染靛,柳絮沾泥,身上的污囧秽是再也洗不清了。旁人眼光liú言已猛于虎,又到何处去寻那老老实实的真心人?倒是jiāng湖之大,自囧由广阔,没有旁人的冷言嘲nòng,不需猜测人家的青白眼过活。二位大侠一路帮扶,侠肝义胆,这一路虽shā机四伏,风餐露宿,却是谢酿过过的,最舒心的曰子。”
唐时任侠之风大盛,书生歌技,行走jiāng湖时都是要佩剑的,路遇不平事,揭剑而起的也有。想来谢酿这样的风尘女子,对那个自囧由潇洒的世界心存穆慕,再正常不过了。
谢酿执意不起,大有一幅你不答应便跪sǐ在这里的意思。沈佑安又怕陈潭反过味儿追出城来,急的快要跺脚。
鹤九皋轻轻勒住马匹,叹道:“算了,佑安,让她进车里吧。”
沈佑安诧异地看着他,想不明白明明二人之前一路同行,就快要打起来,何以现在鹤九皋又愿意了。
鹤九皋其实也是一时冲动,说完就后悔了。但又不愿意让他看出来,自己心里有些别扭。便把帷帽又带回去,扭脸不看他们了。

谢酿就等的这样一句话。闻言激动得掀开裙摆站起来,也顾不得之前那么怕鹤九皋了,对着鹤九皋遥遥一福,抹了一把眼泪,脆生生道:“多谢鹤大侠。”也不顾沈佑安的脸sè,快步上了车。
沈佑安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鹤九皋冷哼道:“还不把那白马骑过来!继续赶路了!”
沈佑安方如囧梦囧初囧醒般哦了两声,将谢酿带来的那匹白马牵来骑上,小máo驴逾辉又躲了闲,悠悠闲闲地跟在众人身边。
那匹白马本就是养在沈府多年的,与沈佑安熟悉的很,脾性也wēn和,同鹤九皋所骑的白马正是同一匹母马产的双仔,俱是一样的欣长神骏。两匹马对蜀中的山路也惯走了,如今比肩而行,异常qīn囧昵。

行了一刻钟,沈佑安方才回过味来,洒笑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鹤九皋愣了一下,转过头去,冷声道:“叫你沈道长,怎么?叫不得了?”
沈佑安也不chāi穿他,只是笑,无端的想起那曰,那只傲jiāo别扭却又qīn人的丹顶鹤来,心尖处仿佛被仙鹤的翎羽sāo过,钝钝地发囧养。

天将黑透的时候,他们到了一处囧长亭。
此处离茂州还有三十里,有著名的渡口一叶津。从一叶津往北往东,经绵州、利州、梁州、商州等地,便能北上东都洛阳。
众人便决定在此分手。
何润亭下马,将盗骊身上bǎng的红绸尽数挑开,与鹤九皋换马而行。
沈佑安洗掉遮面的cǎo汁,鹤九皋也洗掉了一脸脂粉红妆,又变为了磊磊落落,疏疏朗朗的两位青年侠士。

盗骊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挣拖鹤九皋的手,到水边去了。
鹤九皋有些意外,注视着盗骊。
盗骊径直走到水边,逾辉正在那处悠悠闲地喝水吃cǎo。它本来就有些洒乎乎的,并不知道主人们将要抛下它北上,只以为队伍在此处歇脚停留,也不甚在意。
盗骊疾步快走,蓬松黑亮的马尾在tún囧后甩来甩去,用头qīn囧昵地龚一龚逾辉的长耳朵。逾辉回头看一眼,见是老朋友,开心地“啊呃”一声,围着盗骊转来转去,深处舌囧头tiǎn一tiǎn盗骊背上的长máo。
鹤九皋看了,不jìn有些失笑。

分别在即,沈佑安对何润亭揖礼道:“多谢润亭兄相助,此番恩情,瑞感佩五内。”
何润亭抱拳回礼:“何必言谢,此一去山高路远,二位万事小心。”
苏小囧姐自车中蹦下来,双手握住鹤九皋的手,道:“鹤大侠,如今正道囧人囧士已经开始满jiāng湖寻你们,你一定要小心。”
鹤九皋有些尴尬,他走动jiāng湖恨不得头上顶着一个“xié囧教”的帽子,何时被正经人家的姑酿拉过小手?何况这还不是姑酿,是别人家的媳妇。他窥一眼何润亭难看的脸sè,将手抽囧出来,默默向后退了一步,点头道:“多谢何夫人提醒。”
何润亭在家反正也没什么地位,管不了妻子,只好将爱妻搂在胸前,对二人道:“时候也不早了,jiāng湖子弟jiāng湖老,莫学那等小儿女行径,二位这就去吧。”

沈佑安和鹤九皋对视一眼,鹤九皋打了个呼哨唤回了盗骊。二人撩囧开衣襟跨上马,那边谢酿也背好了包袱,在苏家家仆的帮助下,蹬上了一匹枣红的小马。
沈佑安勒马而立,拱手道:“逾辉便托几位照料了,来曰归家,定带上漠北的高粱酡囧红,将烈马秋风都缩在酒里,到时候我们弟兄几个,以书下酒,不醉不归!”

远方星河万盏,茂州的一城灯火次第点亮,天边月sè暗淡,一叶津上有淡云浓烟氤氲而上。鹤九皋轻踢盗骊的马腹,盗骊朝着小máo驴的方向一声长嘶,紧接着甩开背上的鬃máo,人立而起,四蹄翻飞,额前和蹄上的白斑在夜sè星光中亮得扎眼。
小máo驴逾辉懵懵懂懂的,直到此刻方知自己被抛下了,快步朝他们的背影赶去,叫囧声越发急切凄厉。它本就年幼,又是匹máo驴,自然赶不上那两匹夜行千里的良驹,它跟了一会儿,方才绝望了,朝众人的背影高声长鸣。
沈佑安忍不住回头看去,众人立在长亭之外,殷殷的目送他们离去,小máo驴dāidāi怔怔地看着他们,停在原地。他狠了狠心,回过头去,催马跑的更快了些。
入秋后的夜风很有些凉意,还有渐渐蔓生的露水,打在脸上有些湿冷。

三人向着不知名东方疾驰而去,悬在他们头上的,是不知归途的命运,与整个宏大辽远的jiāng湖。

亡人越刀 发表于 2016-11-1 19:22:12

28


入秋以后,南方的秋老虎还是很盛。

正午艳阳高炽,一行七八个江湖人进了路边的茶摊。
那茶摊很小,不过是背靠着路边的长亭所建,供来往客旅歇脚饮食所需,备着些最普通不过的咸甜茶汤,肉素汤饼,还有些馍馍烙饼,冷拼荤卤。
为首那个一脸络腮胡子,龙行虎步,腰侧悬着一柄长刀,刀柄刀鞘贴以金花宝石为饰,分外华贵。店家连忙迎上去:“几位客官寻点什么?”
那几人打眼将茶摊四周扫了一圈,方才坐进了茶亭里。
几人在各自的食案前坐好了,其中一个便道:“八碗桂圆甜茶汤,八盆鸡肉汤饼,两盆黄馍馍,捡些冷荤凉蔬什么的,快点端上来!我们的马在外头,给喂料饮水,伺候好了。”
店家喜笑颜开,一忙叠地跑开了:“诶,客人您安坐,您安坐,保证给您服侍得妥妥贴贴!”
这等小茶亭自然供不起上好的牛肉,但那冷切熏兔,手撕鸡都是事先备好的,店家很快给八张食案上摆好了同样的菜色,还试探着给正中那位多摆了一盏银鱼豆腐。
几人也饿了,先不忙说话,执箸便吃,很快将几簋冷菜吃得七七八八。
这时,捣好舂好的茶汤也上了,几人浅吃了几口,打住了肚饿,便听有人闲谈道:“大哥啊,咱们这一路,吃土睡沙子的找过来,鸡巴毛都没看见一根,你说那沈瑞能他娘的逃到哪儿去呢?”
正中坐着的那金刀络腮胡将茶碗往食案上一蹲,道:“管球他跑到哪儿去,跑到天边边去咱也得捏吧死他!反正他现在也是青城山弃徒了!弟兄们看见了就招呼,没在怕的!”

茶亭的廊柱后面坐了三个人,似是出门游历在外,两位年轻的书生公子,一位美艳的侍女。
那侍女听了几句粗鄙之言,一不小心碰倒了一盏茶汤。
其中一位红衣公子身手一撂,将那茶碗扣覆在手心。责备道:“小心。”
女人白了白脸,低头不说话了。

那几个关外人说话越发高亢。
有一人执箸击盏,大叫道:“找到沈瑞!开启圣门!那他娘的可是泼天的富贵!咱哥儿几个,那就发达了!”
络腮胡大声道:“便找那头戴通天冠的道士,和那红衣披发的妖僧!定要赶在其他江湖人前头,一举拿下!”
余下几人便拍桌狂笑,口中叫嚣:“拿下!拿下!”一派的喜气洋洋。

廊柱后面的两位公子听了这话,对视一眼,眼中有心照不宣的笑意。
你道这两位公子是谁?正是金刀络腮胡要寻的正主。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一个卸了道袍,穿了浅蓝色丝麻的圆领袍。一个束了发,穿一身广袖长衫,看去不过是两个颇有任侠之风的富贵公子,唐时游历之风甚重,一路招摇过市,在各路人马的眼皮底下,竟也无人怀疑。

待那几个人吃完了汤饼,热热闹闹推杯换盏起来,沈佑安才小声笑道:“怎么样,九皋兄,我说让你束发,可束对了吧?”
鹤九皋冷笑:“你怎么不想想,你又是为何卸了道冠的呢?”

这其中恰有一桩典故。

三日前,那日也是在座长亭里歇脚,沈佑安调戏鹤九皋道:“九皋兄,你这一头长发及腰,飘飘欲仙的,夏天大太阳底下,不嫌捂得慌吗?”
鹤九皋当然知道他是揶揄自己,眼皮也不抬,回敬道:“沈道长,你这头顶恨天高,夏天下大雨,不会从伞底下杵出去吗?”
那几日天还热着,日头有些毒,三个人从长亭出来,不愿意在大路中间走,于是一前一后躲进路边的树荫里。沈佑安蔫蔫地坐在马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盹儿。水边种着两溜桑树,有些年头了,低一点儿的地方新生着些幼嫩的细枝。
沈佑安一个不注意,高高的道冠,吧唧一声戳进了枝枝叶叶里,马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那儿小步快跑,于是一路经过的桑树枝就啪啪啪啪啪狂打他的脸。
沈佑安气急败坏,一把勒住马,仰头拨开枝条,握住道冠,脖子用力,奋力地把道冠拔了出来。
“你看这水桑多舍不得你呀,沈道长。”鹤九皋嘲弄道。“你不如就留这儿算了,娶个养莲的小   妹妹,生一窝胖小子。”
沈佑安瞥他一眼,也不说话。自发地把马往外移了三尺,宁可在太阳地里晒着,也不往树下躲阴凉了。
鹤九皋仍旧纵马在树荫底下走,转出这片柔桑林,拐进了一溜柳树下面。
那柳树临睡照影,生的婀娜多姿,柳绦垂顺,给风吹着撩拨水面。
鹤九皋无意识地穿进去,他披散的发丝一下子和柳条纠缠在一起,马儿无知无觉,继续往前小步哒哒哒哒哒哒跑着,鹤九皋整个人被柳条扯住,他吃痛,一手捂住脑袋,另一手猛勒住马,气恼地叫道:“该死!你这畜生跑什么?!”
他回头看了沈佑安一眼,他猜沈佑安就要开始嘲笑他了。于是耷拉着脸,面无表情地动手解开纠缠起来的发丝。
沈佑安抓紧时机嘲讽道:“你的头发可真舍不得这柳条呢,九皋兄。你不如也留下来,娶个打渔的小    妹妹,咱俩还能做个伴儿!”
鹤九皋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说:“人家小    妹妹又不喜欢我,又没白送我莲子吃,又不愿意坐我的马。我去讨哪门子嫌呀。”
鹤九皋说的是前日卖莲子的小姑娘,那姑娘在路边叫卖莲子崴了脚,非要让沈道长带她出了那林子。出来之后,将一筐莲子都推进了沈佑安怀里。
他本意是调侃,并没有走心,却不料这话给身后的谢娘听见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娘不知怎么想起当初非要和沈佑安同骑共乘的事情来,以为他在暗讽自己不知羞耻,脸色一下子变得难堪极了。她轻咬贝齿,泪水在眼珠里打转,张口想说什么,却见前面两个人并马同行,无人理会,又强忍着泪将话咽进嘴里了。


反正自那日之后,两个人都学乖了不少,小心的把自己收拾得整齐利落,再不想被身边人奚落嘲讽。
如今正好听到那几个江湖人吆喝衣服发饰的这些话,联想到几日前彼此的一番调侃一番作弄,两人对视一眼,不禁会心一笑。

两人正小声说着话,忽听廊柱后面喧闹的声音猛然一静。

沈佑安心中惊了一跳,扭头向那边看去。
却见在极静之中,茶亭外施施然走近一位女冠。她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时值深秋,茶亭外两株高大的银杏,叶片已经蒙上了一层金黄,琵琶形的叶片随风飘舞。那女冠穿着单薄,一层水蓝色的冰丝直缀绣着银丝牡丹纹样,罩着里面的白色丝麻纱袍,头发高高束起,带着银丝小冠,露出一整张亮如明月的脸来。她唇色清浅,眉飞入鬓,一双丹凤眼带着笑意,眉目含情。
那群关外人几时见过这等女冠,直接愣在了当场,有的嘴里还叼着半只鸡腿,傻愣愣的看着那仙子由外走近。
茶亭的老板远远地迎了上去,问候道:“真人这个月怎么这么早便出门游历了?快请进来,吃盏茶汤热热身子。”
那女冠盈盈笑道:“有劳。”声音甜媚尖细,与清浅的长相十分不符。

那几个江湖人怔在了当场,为首的那个见女冠独来独往,自己又人多势众,不由得便起了色心。
他端着一盏浑浊的冷酒,上前搭讪道:“这位仙子,敢为是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那真人并不搭话,只安然跪坐在竹席上,摆弄手边的茶盏。那等清冷的做派让络腮胡心里痒的很,几下便挤进女冠和几案之间,去摸她的手。
却不想那道姑长相端方,双手却修长有力,筋肉分明。
络腮胡楞了一下,尚未反应过来,一手拉着人家的手,另一手就要往道姑腰上摸去。
沈佑安最见不得这个场面,手往桌案上一伸就要拔剑。鹤九皋却附耳道:“先别动,再看看。”

亡人越刀 发表于 2016-11-2 19:59:40

29

那络腮胡何曾见过这样的仙子,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又是斟茶又是敬酒,讨好道:“仙子赏个面子,吃我一口酒。”
说来也不能怪这些人唐突。
唐时的风气就是如此,漂亮的道姑行走江湖,半因修道半因情缘。游历之处所遇见的端方少侠,当地名士,亦或是同在一殿过夜的过路书生,看对了眼,宽衣解带,一夜露水情缘,都是常事。
这络腮胡虽有些性急,倒也是无伤大节。
他一只手眼看着要伸进道姑衣领里,那女冠没说从,也没说不从,只悠悠然在那里吃茶,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众人纷纷起哄,拍手叫好,还有人出言粗俗不堪,直叫嚷道:“大哥,大哥你别玩得太过,弟兄们不跟你抢肉吃,好歹给弟兄们留口汤喝!”剩余几人更加鼓噪,在酒力的作用下,有人已经扯开了身上的外袍。
这气氛更衬得将要得手似的。喜得那络腮胡不知怎么是好,口中一时流出一道涎水来,叫着:“仙子,仙子。”便伸出手去一寸寸摸那女冠的手腕腰身,右手直冲着胸口摸去。
那女冠嘴角仍带着一丝笑意,只是眼神倏然冰冷一片。
他的手碰到那女冠胸口的前一刻,只听一声清越凤鸣,女冠右手在桌上猛然一磕,桌上的鸿鸣宝剑呛然出鞘。
那络腮胡还未看清仙子如何动作,只觉腕上一凉,复又一热。
他回过神来,感觉到疼痛,惨叫一声,然后捧着右手滚地哀嚎。
“我的手!我的右手!”那络腮胡高壮的一个大男人,竟痛的哀哭不已。他手腕上干干净净,竟没有一丝血迹,想来那剑,该是极快极快的。
地上赫然一只断掌。
那女冠仍挂着甜魅的笑意,拎着那柄寒光宝剑,剑尖光华湛湛,没有一丝脏污。她盈盈地坐直身体,冲着那一群叫嚣鼓噪的江湖人柔声问道:“谁还想喝肉汤?”

一屋人被这景象惊呆了。
一时间茶亭中静的可怕。
那络腮胡一行的剩余七人尚未反应过来,都站起来惊讶地看着地上翻滚的老大。那手掌离开了血肉,不一时便又凉又硬,变成了青绿色,恐怖极了。
沈佑安本在啃食鸡爪,见这等景象,吃下去的茶汤熏兔都在胃里翻搅,直接把鸡爪投进了盛骨头的盘里,脸上的表情意味难言。

那边几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啊呀”大叫了一声,一齐抽刀而上,冲着女冠劈身砍去。
那道姑抓住剑柄,本自原地跪坐着,仿若自天灵盖有条提线一般,整个人直直拔起。她飞掠而起,脚下数刀的刀锋才至,六七柄刀在空气中击了个空。
那几人又纵身而上,女冠衣袂飘摇。她腰上挂了一颗明珠,不知是什么法器,行动间水蓝色的直缀飘摇,那明珠便击打在众人身上,有时碰到刀剑,便发出玎然一声脆响。
有一个大汉几次出刀都落了空,咬牙暗恨,嘴里不知衔了块什么骨头,冲着那道姑迎面一吐。修道之人都喜洁爱净,女冠勾唇一笑,纵身一个踏月八拍,将穿了罗袜皂靴的脚猛地劈开,双腿在空中绷成一字,脚尖一踏,将那块沾了腥臭口水的骨头斜挑而出。
那骨头携了纵横的风声,直冲着大汉眼珠而来,那汉子冷汗湿了一身,好容易偏头躲过了,又被女冠的剑鞘击中了头。

沈佑安在一旁看着,想着若是那女冠落了下风,便提剑而出。却不料女冠料理起这么几个货色,如闲庭信步一般,几个回合间砍瓜切菜,将几人都撂倒在地。
店家这时带着一帮小二慌忙赶到,手里拎着菜刀擀面棍之类的东西,对着那一行几人大喝道:“竟敢唐突真人!滚出去!”
店家脸色涨红,显是气急了,用一柄大笤帚,将几人一路扫出了门外。

那一行江湖人也知道是碰上了硬点子,不敢恋战,有的扶住重伤的老大,有的捡起地上的断掌,相互扶携着,忙不迭得连滚带爬地逃了。
临出门前,只听那女冠喝道:“慢着!”
几人惊吓过度,又拔出刀剑来,唯恐仙子得理不饶人。
女冠并没有再计较什么,撩开衣角施施然坐下来,甜笑道:“你们还未付茶钱。”
其中一个从怀中摸出几粒金豆,扔给那店家,边走便强道:“不用找了!余下的爷爷赏你的。”也不知是谁爷爷。

店家收拾了店里,来和女冠作揖说道:“仙子受惊了,可没伤到哪里吧?”
女冠笑而不语,只微微摇了摇头。

沈佑安看的甚是惊奇,招呼店家小声问道:“这位真人是何方人物?何以你们对她如此敬重?”
那店家便解释道:“两位公子有所不知,这是元达真人的关门弟子,上清宫的女冠清宜真人。我们这三官岭附近啊,近年来出了个女魔头,她搞了个邪教,聚集了一大帮教众,都是妖女魔女,专门打劫过往行商,将年轻俊秀的后生绑架去山上,吸食精气修炼魔功!这一代原本是官道,有的是出门游历的书生行商,这两年几乎绝迹了。幸好有真人帮忙,真人是女子,那些魔女奈何不了她,着实是救了不少后生,因此此地的百姓,都格外敬重她。”
鹤九皋讶道:“哦?还有这等事,从来只听说过男土匪绑架良家妇女去做压寨夫人的,此地竟还有女匪绑走年轻后生的,这可稀奇。”
“这有什么稀奇,”那店家憨憨一笑,“历来只有男皇帝,如今这朝廷上坐的,可不是个女皇帝嘛,想来本朝乾坤颠倒,女人连皇帝都做得,还有什么做不得?”
“住口!”那店家本是玩笑话,却不料被清宜真人一口喝住,清宜真人向着这边逼视过来,她不再笑了,双目冰冷肃杀,一字一句道:“本朝酷吏横出,多少达官显贵祸从口出丢了脑袋,你一个小小百姓,妄议朝政,不要命了么。”
那店家忙不叠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道:“瞧我这粗人,怎么好妄议圣人是非,罪过罪过,诸位莫怪。”
他连连作揖,不敢再说什么,赶快下去了。
沈佑安好奇地看向那清宜真人。
那女冠身材修长,比寻常女子高出大半头,比起鹤九皋来也不矮了,只是清瘦。伸出手来端起茶盏,也看得出双手也修长有力,骨骼明显,筋络突出,只是皮肤白皙,滑如凝脂,指甲粉粉一片。沈佑安越看越觉得奇怪,这位女冠身材修长,骨骼宽大,偏脸美丽极了,声音又甜软,真是既有男子的英气,又有女儿的美艳。

盘算着那些江湖人走了半晌,约莫不会再碰上了,三人才收拾东西,预备离开这茶亭。
茶亭店家来收茶费,殷殷叮嘱道:“两位公子,路上可千万小心警醒些。这月中时分,正是那女魔头最猖獗的时候,二位公子生的清俊,莫给那魔教害了。”

几人还未答话,便听那清宜真人轻笑一声:“这你可真不必多虑了,江湖盛名的沈佑安鹤九皋两位魔头,还怕那火衣教的区区几个妖女不成?”

亡人越刀 发表于 2016-11-3 20:4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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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佑安脸色一肃,回身问道:“道友说的是什么,我不大懂。”
清宜真人笑道:“你既不是出道之人,何以称我为道友?”
沈佑安一时答不上话。
清宜真人甜笑道:“沈道兄别紧张,我不过是问候一声罢了。道兄忘记我了?”她支着头,嫣然一笑,“十年前的上清宫,我们见过一面的。”

十年前的上清宫?
沈佑安苦苦思索。十年前他确实跟随师父到过上清宫,拜访元达真人,当时他还是个懵懂少年,师父听元达真人讲经,他也听不大懂,师父便打发他自己出去玩。清宜真人既是元达真人的关门弟子,这样想来,当时与清宜真人或真有一面之缘。
只是……“我真是不记得元达真人有为女徒了。”沈佑安不好意思地说。
清宜真人微微一哂,道:“那这样呢?道兄可想起来了?”
只听她音线一束,一句话问得低沉有力,仿若一柄名琴发出的绝世低沉之鸣。清雅矜贵,但这绝对不是女声!
沈佑安瞠目结舌,不禁问道:“你究竟是男是女!?”
问完方才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忙作揖告罪。
清宜真人浑不在意,笑道:“男身女身,俱是法相,道友不必太过执着了。”
她这样一说话,沈佑安好像还真的有些印象,元达真人座下,似乎真的有一个粉雕玉琢的童子,只不过那时候刚刚束发开蒙,并没有真正收入山门。
他当日在上清宫做客,那位小童子带他玩了上清宫的大小三十六洞天。洛阳与青城山一样,是道教圣地,福地洞天之所多如牛毛,只不过中原地域同蜀中风物大不相同。两人年纪相当,一路折枝淌水,玩得不知有多开心。当时那小童子便是一时做男装打扮,一时做女装打扮,不知是男是女。沈佑安问时,那小童子便是如这般扬起脸来,笑道:“我师父说,男身女身,俱是法相,让我不必太过执着。”

“原来是你!”沈佑安惊道,“你如今已经拜入山门了吗?”
清宜真人颔首笑道:“是,已经拜入上清宫门下,出家修道了。”声音又转回了女子的甜软娇媚。
鹤九皋不知他们当年的竹马内情,但就这副双声线随意切换的功夫,已经让他无限敬佩。
众人攀谈了几句,店家看这几人是熟识的,忙过来要减免茶饭钱,还连连作揖道:“这几位道长侠士,不若留下来帮帮小老儿吧,这魔鬼城的女魔头闹得,官道都没人敢走,我这生意真是没法做了。”
沈佑安和鹤九皋都还没说话,谢娘却抢道:“沈郎身有要事,哪有时间管你们的女魔头?”不知是看见了清宜真人,还是听说了那魔头是个女的,谢娘只觉得心中有不安的预感,不愿让沈佑安淌这趟浑水。她想,沈佑安自己身上还背着说不清楚的命案,还要去往敦煌,哪里有功夫浪费在这种地方。

沈佑安却不这么想。
清宜真人是元达真人座下弟子,上清宫门人。他此行绕道洛阳,就是要拜访上清宫,询问身世内情的。若在以前,大大方方叩问山门即可,青城山与上清宫有世交往来,也有青城山的道人在这里挂单学经的,见元达真人也很容易。只是如今沈佑安被师兄坑了一把,直接逐出了师门,再想叩山拜访,面见真人,就不那么容易了。
遇到清宜真人,也算是意外之喜。

鹤九皋也想通了这一节,以鹤九皋的脾性,以往听闻了这等事,扭头就走才是常态,只要没犯到我身上,我管她杀了多少人,鹤九皋傲气归傲气,却惜命的很。只是沈佑安的狗脾气,鹤九皋反正也是见识过了。他若不知道这事那还罢了,若给他知道了这等不平事,你不让他管,比杀了他还难受。
果然就听沈佑安说道:“左右也是要去上清宫的,顺便料理了这摊事也好。既然遇上了,便是天道因然,不解了这个结,我于心不安。”他说完便出亭去牵马,预备出发去料理魔头。
谢娘神情惶然,张口喊道:“沈郎!不如直接去西域吧,莫在此浪费时间!”
沈佑安回头笑道:“谢娘,不如你就在此等候,我同九皋兄,清宜道友同去,去去就来。”

清宜真人目光不禁向谢娘看去。出门前,两人身形相错,清宜真人在她耳边低声道:“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深渊之歌,诡惑一世不得。”
清宜真人合手冲她行了个礼,勾起唇角一笑,眨了眨右眼,出门追上了沈鹤二人。
谢娘如遭雷击,怔立当场,眼睛瞬间睁大,目光中惊惧万分。

魔鬼城又名乌尔禾城,本是西域的奇观景象,风力将沙石堆积成荒芜的山丘,地面是深浅不一的沟壑,四周寸草不生,人烟死寂,罗盘走针尽皆失效,人行其中不辨南北。
鹤九皋去埋葬师兄的时候,曾误闯过一次,走了不足三里,魔鬼城内便沙石大作,黑云压城,盗骊拼命后退,说什么也不往前走。那时候鹤九皋还未成年,心性还未有现在的胆大恣意,还是有些怕的,再加上刚刚收服了盗骊,与马儿磨合的不好,不敢再往里走,便原路退了回去。
清宜真人听了便道:“就是那个魔鬼城,这妖女名叫‘扎木河娜辛’,原本是肃州羌族人,部落生活在阿尔金山下。不知为何流落玉门关一代,创立了火衣教,迷惑各族少女入教,截杀往来丝绸之路的行商,囚禁凌虐来往男子。这些年被陇西都护府围剿,便东逃入关,在长安、洛都等地建立了新的分教,还照着阿尔金山下的魔鬼城,原样在三官岭下建了魔鬼城,将自己的大总坛设在了此处。”
正说着,三人已经在山头勒马而立,远远的望见了那魔鬼城。果然如鹤九皋所说的一般,平地滚起几十万座小小的土丘,从高处而望,只见土丘团团而抱,连绵几十里,土丘之间黑云低压,风雷阵阵。
那火衣教总坛便设在魔鬼城之后,背山倚城,固若金汤。
清宜真人指着远方的金顶建筑道:“就是那个了。我们要想法子进了火衣教总坛。”
“这可怎么进去?”沈佑安道,“九皋兄去过魔鬼城,可有法子?”
鹤九皋摇摇头:“魔鬼城的山丘,天然无状,每个角度看去,山丘形状,地质特征,都截然不同。我当日是将师父留下的一串佛珠拆了,每转过一座小丘,便将佛珠嵌进山丘之中,这样方才能寻到来时的路。在这等诡魅之地,原路返回倒还可行,直接穿越,我自问做不到。”
沈佑安愁眉苦脸:“那总坛后倚悬崖,前有魔鬼城的屏障,我们总要穿过魔鬼城的,不然难道绕三天的路去攀那万丈悬崖吗?”
清宜真人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促狭的笑意,道:“那倒不必,我倒是有个法子,只是,可能要委屈一下二位,陪我演一出戏。”

亡人越刀 发表于 2016-11-4 21:15:12

31

神鬼莫测的魔鬼城外围。
衣衫凌乱的少女纵马狂奔。
她神色慌张,一袭凌乱的水蓝色直缀勉强裹身,裙角衣摆在马匹的狂奔之中动荡,抖出颤颤巍巍的衣褶。
她一直扭头,向身后回望,脸上的表情惊惧又绝望,银丝小冠束起的头发在马匹的狂奔之中被抖散,鬓边的一绺滑落下来,更衬得一张小脸苍白憔悴,楚楚可怜。
胯下枣红色的小马突然不知被什么惊了,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少女没有防备,整个人被掀得向后翻滚,脚上的马镫踩不稳妥,直接被掀下了马。她的身体被高高抛起,衣摆衬着远方的残阳如血,如僵死的秋蝶坠落于地,激起高高的尘土。女孩蜷起身体,重重地呛咳着,不知嘴里咬破了什么地方,唇角流下一线血迹。
她绝望地抬起头来,身前已经被两个高大的身影笼罩。
“还跑?”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冷漠道,“摔着了吧?早乖乖听话,也不至于吃这等皮肉之苦!”
另一人显见是个实力派,不怎么爱说话,只是冷笑,上手就来撕扯她的衣裳。
“你跟她费什么话,这种女人,就该吃吃苦头,才能学乖。”

女孩疯狂地喊叫着,她声音本就尖细,发出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尖叫,听得人心底发麻。那两个男人显然也是被她叫得发慌,随手扯出身上的一块丝绢手帕,粗鲁地塞进了女孩的嘴里。那女孩儿绝望地挣扎着,一双清澈的丹凤眼痛苦又凄凉,像预感到死亡的小兽,暴露在猎人的弓箭下,喉咙里发出细细弱弱的哀鸣。
红衣男人撕了半晌也没有把她的衣服撕开。
仔细看去,远看还颇有气势的两人,其实神色间颇多尴尬和无措。
女子看他的神色,挣扎得反而更用力了,那红衣男子也没怎么碰她,她却用自己的头一下一下磕在荒芜的土地上,肩膀被撕扯出来,在裸露的砂石上划出道道口子。
“来人啊!救我!救救我!来人啊……菩萨!……”透过塞嘴的手帕,女孩极力高声喊叫,喊出破碎的音节。四周是寸草不生,了无人烟的魔鬼城。

周围忽然起了风。
远远看去,这是一出典型的两恶霸欺凌弱女。
女孩挣扎之间,自己将自己半个肩膀的衣服蹭掉,她捧胸哀嚎大喊,将自己胸前的交领生硬地扯开,露出里面若草色的抹胸来。两个男人已经愣住了,完全不知所措,女人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俩一眼,嘴巴里叫喊不休,手上挣扎不停,双手乱挥之间将自己的裙子“刺啦”一声撕裂,露出修长白皙的两条长腿,还模糊的高声尖叫道:“啊!唔!不要!别碰我!”嘴上叫着,手上动作不停,又将裙子刺啦撕开了一大截。

“啊!……唔唔!!”女孩哭的几乎要背过气去,仰面看着远远的山峦。她目光始终清明,朦胧的眼神透过四周飞沙走石的狂风,看向更为浩荡,更为渺远的天空。

那渺远的天空中,蓦然出现了一个小点!
那一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快,转眼一位红衣女人乘风而来,一振袖摆停住,站立在不远处的沙丘之上!她两臂轻轻一收袖口,止住去势,足尖轻点在沙丘正中,裙下露出尖尖翘翘的金色云头鞋,鞋上嵌着各色珠宝。往上看去,鞋上是一身红衣如火的大摆裙,裙摆处缀以金线绣边,金丝腰带紧紧勒住细窄的腰身,腰上缀以铃铛、流苏为饰。
那女人长袖一甩,露出一双玉手,寸余长的指甲修剪得尖尖翘翘,涂着大红的花汁,在烈日风沙下闪着妖异的光。
风越来越大,吹动这女人半块遮面的红纱,一头长发在烈日狂风中飞舞,在软塌塌的沙丘中央立着,竟似没有重量一般,怡然而立,真似妖魔女魅,在不详的魔鬼城中往来出没。

那两个男人看到红衣妖女,心中竟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其中一人回过头来,眉飞入鬓,眉眼丹青如画,正是鹤九皋。
鹤九皋刚才其实已经有些慌神了。他担心扎木河这妖女再不出现,这出戏他真是没法继续演下去了。好在这招奏效。
清宜真人方回过神来,冲二人使了一个眼色,兀自挣扎着爬起来,冲着那女人拔腿而去。刚刚一番缠斗,她的鞋子早已掉了,只好赤着脚丫一路狂奔,被扯开的蓝色直缀在沙上迤逦而过。她一路跑上沙丘,还给自己加戏,跌跌撞撞假摔了一跤,腮边留下一行清泪。她跑到那女人的身后去,躲在她裙摆后头哭道:“菩萨,女菩萨,您救救我,您救救我吧!”
扎木河纳辛半敛着眼睛,冷笑道:“你自己不争气,看不懂这世间的臭男人,真是活该被凌辱!”
清宜摇头哭道:“这两人都是我在洛阳认识的,说这一路妖人作乱,好不太平,要送我一程。可谁知……谁知!”她说道此处,痛哭失声。
“菩萨救救我吧,求菩萨点化,将我度化了去吧!我再不信这世间的男子了,我情愿入我火衣教!”

沈佑安抽出剑,指着扎木河怒道:“休听她妖言惑众!这娘们儿欠了我们哥儿俩的钱!说好了以身抵债,现在又说话不做数!弟兄俩追了几百里才追上这臭婊子,你识相的,给老子闪开,要不然连你一起奸了!”沈佑安从小被精心教养,几时说过这样粗鄙之言,这话还是他学着茶亭那几个流氓混子说的,说完自己也别扭极了。
好在扎木河盛怒之中,并没有察觉到异样。扎木河娜辛冷笑一声,飞身而起,双手在空中挽了个结印,金红色的长指甲在空中繁复翻动,如同开了一朵猩红色的曼珠沙华。她显见已是怒极,足尖子沙丘上一点,欺身而上。

之前清宜真人说完这个法子,鹤九皋还有些迟疑,担忧不能实现。清宜真人便道:“扎木河此生最厌恶的,就是男子仗着身强体壮,欺辱奸淫女子。她年幼失怙,辗转沙肃二州,曾被来往丝绸之路的商队诱骗凌辱,于是在阿尔金山下的魔鬼城立下咒愿,愿此世间所有男子全部沦入地狱,来生投做母鼠,不断经受生产之苦,孕子之痛,一世颠沛流离,世世不得超生。”
沈佑安当时听闻此言,冷汗都要下来了,咋舌道:“这女人太狠了!”
现在看来,清宜果真洞悉了扎木河的心思,这位自称为“菩萨女”的魔头,生平最恨的就是男人那张不知羞耻的破嘴,和自己管不住的二两下身。

扎木河居高临下,十指翻转,直冲着沈佑安的双眼猛扑而来!
沈佑安抬剑迎上,剑锋与指甲铿然相交,发出金石相撞的乍然嗡鸣!扎木河右手食指轻弹,在和光同尘剑的剑锋之上弹出点点火花!沈佑安不敢托大,提气一纵,将青城山的独步轻功与逍遥剑法一同祭出,整个人仿若化作了一柄利剑,与和光同尘剑化归了一处。剑芒所指之处,也不再是淡淡白光,而是幻化成近乎实体的青色剑芒,招招光晕耀眼,剑剑声势夺人。
扎木河娜辛左脚微沉,扫在地上激起一片黄沙漫天,右脚向上一翻,脚尖如同金钩一般勾住了沈佑安的剑柄。她穿着绣了金色绣花的云头鞋,那鞋头似乎是垫了铜片的花钿,划在剑身剑柄处,只听得铿锵声响。
鹤九皋装作不大懂武功的样子,大叫道:“我被这沙子迷了眼了!金瓜你小心!”
这出戏也没有彩排,功法太强没办法落败,功法弱了只怕就要被扎木河击毙当场,沈佑安小心的拿捏着力道,看得鹤九皋焦躁不已。情急之下,不敢呼喊他姓名表字,唯恐被这女人听出什么不对,只得喊了一句沈佑安的乳名。
扎木河娜辛果然被他提醒了。她见沈佑安不好打发,身形如燕子抄水,轻巧地斜略后撤,鲜红的裙摆披帛荡开在沈佑安眼前。趁这一弹指的功夫,扎木河一个垫步上前,猛地制住了鹤九皋。

待那片红云金边离开眼前,沈佑安再看时,场上形势为之一变。
扎木河娜辛站在鹤九皋身后,一手把住了鹤九皋的右肩,另一手握在鹤九皋的咽喉之上。那五只尖翘的指甲如同铁钩一般,在鹤九皋喉咙边蠢蠢欲动,散发着森然冷气。
沈佑安提剑向前走了一步。
扎木河应声后撤,食指猛地向下一按,尖锐的指甲尖瞬间戳破了鹤九皋的皮肉,猩红一线血迹顺着鹤九皋的锁骨蜿蜒而下,隐没入暗红的袍领之中。
鹤九皋大喊一声:“别动!”
沈佑安假作悲愤,又不敢动的样子。那妖女仰天笑道:“金瓜?你是叫这个名字吧?我劝你扔了剑,自己卸了自己的右肩,我还考虑让你们俩一起死了。如若不然,”她杏眼圆瞪,下巴骄矜地抬起,冷笑道,“如若不然,你这位好兄弟,只怕现在就要陈尸漫漫黄沙之下!”

亡人越刀 发表于 2016-11-5 23:04:46

32

场中一时僵住了。鹤九皋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他不敢妄动,到时候功亏一篑进不得火衣教总坛的大门,只好僵挺挺地站在原处,感受着喉间的冷意。
沈佑安与站在遥远沙丘上的清宜对了一个颜色,右手回剑,和光同尘剑锵然回鞘。他盯着扎木河娜辛看了许久,扎木河冷笑一声,手指又往里抠了几分,鹤九皋一声闷囧哼。
和光同尘剑瞬间脱手而出,沈佑安弃剑而立,道:“你放了他!”
扎木河伸出手指虚指着沈佑安道:“除非你自断右臂!”她一声喝令,体囧内真气应声而动,肩臂间松松挽就的披帛瞬间暴囧涨,柔囧软的红纱得了真气,犹如得了生机,坚囧硬无匹,将鹤九皋紧紧围住绑紧。
沈佑安沉默了一时,仍然伸出左手,抓囧住了自己右边肩膀,咔嚓一声将整条手臂掰脱了臼。
虽然明知道是演戏,听到那一声脆响,鹤九皋的眼皮仍然不自觉的抖动了一下。
和光同尘剑在黄沙之上哀鸣。扎木河娜辛仰天大笑,声音是痛是快,是悲愤后的狂喜。她笑了一刻,止住前仰后合的身囧体,扭头命令清宜真人道:“你,去把那个要凌囧辱你的男人绑起来!跟我回总坛,今囧晚,我要用这两个人祭天!告慰世间所有被男子欺凌的柔囧弱女子!”她说着,双臂微抬,仰面朝天,口囧中喃喃念着火衣教的总训:“世间无常,生灭由天,凡所男子,皆是罪源。以此果报,无量无边!”
她念完,右手五指微张,火红的披帛自手心激囧射而出,将沈佑安的双臂并腰身一齐裹囧住。扎木河猛地收紧红帛,鹤九皋和沈佑安不由得向前踏了半步,半跪在地。她理也不理,仰天打了个呼哨,远方空中踏来六个红衣蒙面的女子,想来都是火衣教的教众,六人团团围住,提拉抗拽,莲步轻飘,将沈鹤两人提上了天空,向着遥远的金顶总坛飞身而去。
扎木河在原地,一根一根地慢慢卸掉了指甲。
原来那金红妖异的寸余长的指甲,并非是她自己留的,只是在手指上缠了金属的甲片。卸掉那鲜红的甲片之后,她十指细白修囧长,没有了方才的妖异。她立在慢慢黄沙之中,远望了无边际的沙丘的模样,竟是一位美艳惆怅的绝色囧女子,藏着不知多少难言的心事。清宜真人不禁有些看呆了。
扎木河回过身来,冲清宜真人一笑,道:“你不必怕了,没人能再伤害你。”
很久很久以后,清宜真人站在长安的城墙上吹了一夜长笛,唱了一夜歌的时候,回想起今日初识,此间种种。怕就是因为此时的这句话,这个温柔的笑意,让眼前这恶囧名远播的女魔头,在自己心里亲手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还不走?”扎木河斜睨着清宜。
清宜慌慌忙忙将地上的和光同尘剑捡了起来,道:“要走的要走的!这剑怪名贵的,还是捡起来吧!”
扎木河厌恶地皱了皱眉,道:“随你。”

夜晚。
魔鬼城内燃起重重篝火。
数十个火衣少囧女围着那篝火跳舞。她们穿的与中原衣饰迥乎不同,今日扎木河念那几句偈子的时候,鹤九皋就听出来了,火衣教的教训,是脱胎自佛囧经中的几句。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少囧女们头披一块做成帽兜一般的薄纱,上身皆穿无袖的小衣,露囧出款款的腰囧肢和圆囧润的肚脐,腰下系着一条鲜红的百褶裙。她们指尖都戴着金红的指套,妆容精美,脖子和腰上缠着金线流苏,雕花铜铃为饰。衣饰妆容,甚至舞蹈也带着鲜明的西域风格。
佛教本自天竺传来,蔓延到整个西域地区,与更西北方的吐火罗教碰撞交融,吸收了波斯教的许多艺术形式,形成了独属于西域的特色。想来扎木河娜辛是阿尔金山人,这等异域风情的衣饰舞蹈,大约是她带来中原的。

鹤九皋和沈佑安被紧紧绑在两根木柱上,竟还饶有趣味地欣赏这舞蹈,尤其是沈佑安,他自小生活在蜀中,从未见过这等新奇别致的曼妙舞步,一时歪头欣赏,称颂不已。
清宜真人在下面疯狂地给两人使眼色,要他们悠着点,不要太过分。
清宜正在那里挤眉弄眼,扎木河突然从上首的王座站起身来。她立刻收敛了神色,表情恢复了乖囧巧。

扎木河也同样赤着双足,一步步脚下生莲,大红的裙摆随着她的脚步在风中涤荡。她乌黑稍卷的发梢从红纱兜帽之间露囧出来,露囧出明月般的半张侧脸。众人一瞬间结束了喧嚣,充满异域风情的音乐随之一停。
她款款地走到篝火中囧央,伸出右手,细白的手指捏了个花诀,右臂向天侧远远递出去。
胡笳和长笛声音又起,颤囧动的音符随着颤囧动的篝火,照亮魔鬼城的长夜。
她随着这音符旋转跳动起来,金铃囧声动人心魄,金线流苏和嫣红的裙摆,在无边的暗夜里,昭然若一团燃尽世事的火焰,她仰起如玉的脸庞,眼角含笑,鲜红的嘴唇轻轻勾起,嚣张又冷漠。
音乐猛然一转,铁板铜琶的铿锵之声猛地加入了进来,四周的红衣少囧女们也纷纷随着声音舞动起来,一时间只感到香风阵阵,耳边尽是金饰玉石相碰之声,眼前都是鲜红裙摆和金线流苏在风中扬起的迷目之色。
突然“咚——”的一声,随着音乐的高囧潮,在一个重音上加入了一记干脆的鼓响!清宜真人是世族之后,对音乐绘画都有很精深的研究,自己也是吹长笛,抚箜篌的高手,听到这一声干脆凌厉的鼓响,也不禁在心中暗暗叫了一声好。

她侧头看去,只见扎木河双臂微震,臂间挽着的红纱披帛两端缀着两枚小小的铜铃,扎木河舞蹈不停,就在旋舞之间,用这两枚铜铃击中了遥遥悬挂在王座之下的一面牛皮小鼓。只见她击中之后,红纱去势不停,将王座之下静立的清宜真人直接裹进了众人的舞阵中!
那红纱将清宜裹囧住,扎木河一边嘴角轻佻地挑囧起,手中红纱一收,清宜被卷走的红纱裹挟着,旋转着向扎木河飞去。清宜脑子一时有些乱,身边的红衣美囧女们并没有停止舞动,音乐愈加缠囧绵,眼前闪过一面一面的红纱金线,扎木河明艳的脸庞在火光和面纱后面,暧昧不明。清宜斜靠在扎木河怀中,只觉得肘下按着扎木河软囧软鼓鼓的胸囧脯,劲瘦细窄的腰囧肢与自己的腰囧肢贴得紧紧的,阵阵异香扑面。
扎木河拉着她转了几圈,右手虚扶着清宜的下巴,强囧迫清宜低头看她。
不知何时,乐舞渐停。扎木河将清宜拖到正中的台上,直视着清宜的眼睛,嘴角挑囧起,双眼微眯:“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愿不愿入我火衣教,拯救世间千万女儿,杀灭天下所有男子?!”
清宜敛去脸上的迷离神色,一撩衣襟跪倒在地,对扎木河念道:“愿入我火衣教,拯救世间千万女儿,杀灭天下所有男子,一心向道,修行本生!”
扎木河将右手放在清宜真人的头顶,微笑道:“念汝开悟不晚,定能一心向教,共修大明囧镜世界。”
“现在!”扎木河娜辛微笑着塞给清宜一柄尖刀,指着被高高绑起来的沈鹤二人道,“先从他俩开始!去吧,杀了他们!”
她长相明艳娇美,看着那刀尖眉眼温柔,眼底却是残囧忍的笑意。

亡人越刀 发表于 2016-11-6 19:00:55

33

清宜真人的冷汗倏然而下。拿着那柄尖刀,颇有些不知所措。
沈佑安右臂被自己掰脱了臼,在刑柱上绑得久了,更是血脉不通。深秋的夜风已经颇有些凉意,整条右臂在寒风中吹得胀痛发麻,伤口处传来无边的寒意。他在等清宜真人动手的信号,只待清宜将钢刀一扔,他便要挣开麻绳,生擒扎木河娜辛。
清宜却迟迟没有动手。
盯着手中的刀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扎木河攀在清宜后背,在对方左耳边吐气如兰:“去啊,宝贝,杀了他们。去啊。”
清宜仿若被她蛊惑了,倒提刀尖,一步一步向两人走过来。
火光映在钢刀的寒芒之上,扎木河的双眼跃动着火焰一样的光。
清宜走到近前,猛地举起了手,一刀钉在沈佑安肩后的木柱上!
沈佑安用眼神询问,清宜背对着扎木河,双眼微敛,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清宜迅速抽出刀,猛地将刀贯到了地上,回头逼视着扎木河:“这么杀了他们,太便宜他们了!我不能让他们死的这么痛快!”
扎木河仰天大笑,笑了半时方歇,她痛快道:“正是这样!他们既有胆子凌虐女子,我们也要同样报复回来才是!来人,将这两人押送至水牢!待我寻个良辰吉日,一刀一刀,剐了他们!”
她冰冷的目光扫射着沈鹤二人的下半身,嘴角露出残忍快意的微笑:“到时候拿我的金剪来,让新入教的小妹妹,亲手剪了他们!”
那眼神之冷冽,口气之狰狞,让沈佑安鹤九皋甚至清宜真人,都只感到下身凉凉一痛,无限冰冷的恶意靠近下腹,联想到那种痛感,在场诸人都不禁苍白了脸色。鹤九皋倒抽一口凉气,额头猛地滚下一粒冷汗,与沈佑安对了一个眼神,眼中写的均是同样一句:“太狠。”

清宜真人也被这等手段吓了一吓,想是也联想到了什么,脸色苍白,吞了一口口水。
扎木河脸色一变,又挂上了温柔的笑意,半搂着清宜的腰,笑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可有姓名字号?”
这时几个随从舞女纷纷上来讲沈鹤二人押送到水牢,清宜借机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嚅道:“我俗姓李,乳名斑奴。”
扎木河勾唇一笑,拉起清宜的手,绕过悦动的篝火,绕过忙碌的人群,往金顶总坛走去:“既入了教,那些俗名俗姓不要也罢,现在正是秋天,你就叫阿秋。”
进总坛之前,清宜忍不住扭身,向身后看了一眼。来时诡秘的魔鬼城,在火焰和这群红衣少女的笑语之中,一下子变得生机盎然,温柔写意。巨大而形状奇瑰的石块像母狼一般,对外露出凶狠的獠牙,却将她的幼崽温柔地笼卫在温暖的胸腹之下。
我们真的是对的吗?清宜真人眼中闪过疑惑。真的要将身侧这个有着柔软温暖手指的魔头杀死,将这些快乐跳舞的女孩们带离这个人人谈之色变的魔鬼城吗?
清宜低下头,不知想起了什么,盯着自己修长洁白的手指,出了神。

“你今晚就睡在这里。”扎木河将清宜带到了一具胡床前。
扎木河是西域人,同汉人的坐卧颇不一样,睡在高高的胡床之上,坐交杌的高脚凳。她的胡床大而且柔软,铺满了火红色的丝绸锦被,胡床的架子颇高,用金线帷幔重重叠叠地遮掩起来,窗外偶有风吹,那幔帐就被吹得摇摇飒飒。屋角的香炉中点着奇异的香,供桌上立着人首蛇身的女娲,三眼女体却生长男根的湿婆,上身裸露带着金色项圈的阿娜西塔三座肖像,桌上供着清水,花果和肉食。
“你在看什么?”扎木河已经脱掉了身上头上披着的红纱,一头微卷的黑发披散至腰间,脸庞第一次毫无遮掩地展现在清宜眼前。
清宜不知怎么有些热,嚅嚅说不出话。
扎木河扫了一眼供桌,了然道:“那是我们火衣教供奉的三大主神。”她款款走到供桌前,取下红烛点燃桌前的油灯,“这是司掌生殖和孕育的女娲,司掌破坏与杀戮的湿婆,以及司掌重建与秩序的阿娜西塔。你看,我们的世界不需要男人,万千女儿自然可以建立一片独属于她们的乐土。”
清宜忍不住道:“孤阳不生,孤阴不长。这世界上若没有男人,怎么繁衍生息呢?”
扎木河抿嘴一笑:“我们有种人。”
“种人?”清宜疑道。
“就是取种之人。”扎木河对着桌上的铜灯慵整纤纤素手,“魔鬼城下的牢房里养着十余个种人,谁需要了,就去取个种子,诞个子嗣就好了呀。”她理所应当地说,“若是生下来是女儿,就柔情教养,传习武艺乐舞。若不幸是个种人,那就随随便便干些粗活,成年以后能采种就行了,旁的也不需要学太多。”
清宜瞬间感觉有些齿冷,吞了吞口水,艰难道:“……这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这话问的奇了,”扎木河双臂交叠趴在桌上,将下巴歪靠在手臂上,神色天真纯净。“除了我这魔鬼城,这世间其余地方的男子,难道不是这样对待女子的吗?多少女儿,有着不输男子的胆色才气,偏在那些男子眼里就只是个育种的工具罢了,生下了男孩便悉心教养,教之以诗书礼乐,若不幸生了女子,便随随便便喂点食水,养大了,能为别人家的男子生育后代便足矣了。这世间几千年,女儿们都是这么活下来的,怎么不见有人替她们鸣不平,骂一句畜生?”
扎木河说完,自己吃吃地笑起来,她生的好看,高鼻深目,眉眼弯弯,笑起来如同冰雪微融,水面乍破。
清宜被她说的一愣。
“不是的,”清宜一撩裙摆坐在她对面,认真道,“不是这样的,这世间有你这样不同一般的女子,那就也有不一样的男儿。”
扎木河抬了抬眼:“也许吧,只是我却从来没见过。”
“我见过。”
清宜一字一句道。
“我见过。我父亲就是这样的男子。”

天黑等下雨 发表于 2016-11-7 19:48:09

好看!催更!!!

亡人越刀 发表于 2016-11-7 20:00:40

34

“我见过。”清宜一字一句说道,脸色是无比的严肃,“我父亲就是这样的男儿。”
扎木河愣了一下,不知道对方突然说起这个是什么意思。她一出生就是孤儿,被一个部落捡回去,受尽凌辱,从来不知父母模样,也不知承欢父母膝下是何等滋味。
“我家是个挺大的家族,家族内斗也很厉害。我伯父无能,守不住手中的权柄,大权旁落。我祖母是个女中豪杰,看不得别人荒唐懦弱,自己的儿子也不行,于是干脆自己撩袖子上了。她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为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诛尽了我李氏满门。我们家九位当家郎君,七百多口老幼妇孺,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

清宜喜欢笑,笑得也很甜媚。扎木河见过最狼狈危险时候的清宜,虽然神色慌张,眼底仍是清澈干净的甜意。清宜现在也仍旧在笑,只不过扎木河看不到对方眼睛中的神色,她猜想,阿秋现在的眼睛,应当不是那时烈日黄沙中的清澈甜媚吧。
“那场惊变血流长安,我母亲抱着我,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身后是无尽的追兵。父亲提着一柄三尺二寸的宝剑,将母亲和我护在墙角。那时候我八岁,我母亲捂住我的眼睛,不许我看。父亲他一个人,一柄剑,护了我们俩两个时辰。好几次我感觉到枪尖刺穿我父亲的身体,枪头碰到了我,很冷。我以为他要死了,但他一直站着不曾倒下。等我师父赶到的时候,他身上的血都已经冷了。如果不是我父亲,我和我母亲,早在我八岁那年就死在长安了。”

扎木河的眼睛里各种情绪蜂拥踏过,最后定格在一个复杂的皱眉上:“然后呢?”
“还能有什么然后?”清宜耸了耸肩,“在我们中原,女孩子是没有继承权的。唔,也不能这么说,我祖母就是以女儿之身踏上了最高点,但她并不是一般的女儿。不论如何,我凭借女儿身出家修道,躲过了一劫。”

扎木河目光遥远,双眼中流云聚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故事。她眼睛抖了抖,恨声问道:“你想回去吗?回去夺回属于你的东西?”
出乎她的意料,清宜竟然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想。”
清宜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巧者牢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我自问没有我祖母的本事,也不想那些求不得的东西。我父亲拼却一命护住我,不是要我耗尽余生去报仇的。我们不能总是活在仇恨里,我们有我们自己,更辽阔的世界和更宏远的江湖。”
他双眼温暖明亮,带着说不尽的温柔和缱绻,抚慰一般的注视着扎木河。
扎木河微微怔住。她失声叫道:“你——!”她不知道清宜知道多少,只感觉这个人的眼睛,似乎凭空看透了她的过去,知晓了她的未来。


阴暗的水牢。
几个红衣小妹妹将两个捆上了重重铁链的人,猛地推进了齐腰深的冰水里。
这块魔鬼城虽是人造,也依托了当地的地势。这片地势极低,石壁冰冷,显然已经深入了地中。那寒潭也不知是天然形成的,还是扎木河指挥人挖出来的,总之冷得彻骨。两个人身上都被缠了沉重的铁链,在水中一举一动都非常艰难。
“你的伤——”
“你的肩膀——”
两个人同时开口道。

鹤九皋有些尴尬,扭过头去不和他抢话。
沈佑安抬起左手,摸了摸鼻子:“你的伤,这么泡着,没事儿吧?”
鹤九皋轻轻一震,将一身沉重的铁链抖落,抬臂活动了几下,左手握住右肩轻碰了碰,道:“无碍,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前后都结了痂。”
“那也不要沾水。”沈佑安抬了抬下巴,“坐到池壁上去吧,里面怪冷的。左右这水牢里只咱们两个。”
鹤九皋却不理会他,径直淌水过来,仰起头,将缠在他肩颈上的锁链通通扯断。那些红衣人以为鹤九皋不懂武艺,只是粗浅地绑了他几圈,沈佑安就没有这等待遇,双手双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鹤九皋解开了他上身的桎梏,竟直接俯身,跪下身去,潜到水底去解开捆束他双脚的铁链。
沈佑安吃了一惊,忙俯身从水中拉起他,厉声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鹤九皋甩甩头发,将冰冷的水珠抖落了沈佑安全身。他抬起头来,笑道:“你水性不如我,快乖乖站好让九皋哥哥给你松绑。”

他很久没有这样展开眉目笑一次了。眉梢眼睫间还沾着细小的水滴,水珠从他脸侧划过,从尖锐的下巴滴下去,虽然那水滴很冷,沈佑安心中却一热。
沈佑安抬手将他下巴上的水珠虚虚抹去,皱眉道:“以后不要这样。”

沈佑安抬臂将自己的右手接好,咔吧一声,由于脱臼时间已久,关节处的皮肉肿胀,比掰开时疼多了,沈佑安的眼皮不禁一跳。
鹤九皋已经坐在了青石池壁。他一身红衣湿透,贴在身上不甚舒服,便随手将领子扯开,领口间一样什么熟悉的东西跳出来,反射着泠泠的水光,让沈佑安一怔。

“过来坐下。”鹤九皋没有看沈佑安,目光径直望着池水泛起的寒光,冲自己身边的石壁轻轻扫了扫下巴。
靠着鹤九皋坐下,沈佑安双目一直盯着他胸前一枚的小小的羊脂白玉的平安扣。两人相识于危难,这一路以来,不是在逃亡,就是在反叛,少有如此平和安然的时候。沈佑安将头枕在双手上,侧头看着他:“那玉你竟一直戴着,没丢?”
鹤九皋方才反应过来。他忙要将那玉扣从脖子上摘下来:“上次借你的玉挽了一下头发,早说要还你,却总是忘。”

沈佑安伸手止住他的动作,将他摘下来的玉扣又妥帖地戴了回去。
“我放着也是做剑穗,如今剑都没在手边,挺好的一块玉,没的平白浪费了。”那玉扣一看就很有些年头了,玉器越摩梭越把玩,就越润泽越养人,这块平安扣水头极好,盈盈一抹白,油油发亮,一看就是被人珍视把玩了许久的,戴在鹤九皋的脖颈上,红衣雪肤乌发黑眸,衬得红者愈鲜艳,白者愈精致,而黑者愈润泽。
鹤九皋抬手摸了摸胸前那枚小小的玉扣,眼神飘忽:“也不知清宜真人搞什么幺蛾子,当时趁她们歌舞,就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多好。如今可好了,我们被关在这么个鬼地方,哪日真被一剪刀剪了,我反正是不活了,死前也要先弄死清宜。”
沈佑安斜眼瞥了鹤九皋某个部位一眼,笑道:“清宜自己也怕着呢,要剪也轮不到咱俩先。”
“这是什么意思?”鹤九皋睁大双眼,“清宜真人到底是男是女?”
沈佑安摊开双手:“这我上哪知道去?反正按照人家的说法,男身女身,俱是法相,我等俗人也不必太执着。”

亡人越刀 发表于 2016-11-8 20:06:00

35

昨夜一场大雨,时节仿佛一下子入了冬。

红纱金线,绣了洛城倾城牡丹的幔帐被晨风撩起,高高的胡床上大红的锦被皱成一团。
清宜双手交叠护在小腹,板板正正躺在枕上,身上除了衾被,还铺盖了一件厚实的水蓝色披风,一夜未见改变姿势。

扎木河也在睡着,她斜躺在清宜的肩膀上,左脚伸出厚厚的被子外,睡得不甚安稳的样子,眉头紧紧蹙起,额上隐约浮起几颗冷汗。她不自觉地猛然抽蹬了一下右脚,将冰丝衾被往下一踹。

清宜双眼瞬间睁开,几个瞬息,眼神便从初醒的迷离变得清醒。

扎木河已经完全陷在了梦魇里。她红唇微启,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自睡梦中不安地摇头,道:“不……”

清宜没有叫醒她,而是侧过身来,支起一边手臂,就着窗外射进来的冬日高阳看她。扎木河将被子全踹了下去,上半身抹胸散开,半抹酥胸颤颤巍巍地暴露在初冬的寒气中,身体本能地感觉到了冷,瑟缩着往清宜的身边靠过来。

清宜的眼神一瞬间幽深了。

清宜没有什么表情,就这样注视着陷在梦魇里的扎木河。看着扎木河在绝望的梦境中挣扎哭泣,右手不由自主地自温暖的衾被中伸了出来,手背虚虚地抚上的扎木河圆润的脸蛋。抚摸的人心里有鬼,并不敢将手实实在在放上去,手背和脸中间还隔着一段若有似无的气流。


扎木河睡得也很警惕。清宜的手并没有真的碰到她,她感受到了那一掌的温暖,登时醒了。她有些怔忪,眼里还含着泪花,动作间完全没有意识的,将脸上的晨泪残妆蹭在了那人温暖的手背上。


“可是醒了?”清宜含笑问道,“梦见了什么,哭成这样。”

扎木河怔怔地仰头看着帐顶,右手把散落在枕边的头发撩上头顶,露出饱满的额头,道:“梦见些前事,奇怪,多少年不入梦来了。”

清宜心下了然,昨夜的言谈,想来究竟是入了扎木河的心底的,不知引她想起了多少前事,才会夜有所梦,梦有所感。

扎木河掀开锦衾,从一旁的床架子上取下衣物,胡乱披裹在身上。她观其天色,知道今日寒气将袭,便要下床去翻捡厚实的冬衣。

清宜无赖地抱住扎木河的纤腰,将头埋在她衣衫凌乱的胸口:“你看外面那么冷,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扎木河衣衫迤逦,他说话时的鼻息就洒在女孩的前胸,正对着对方的心脏。扎木河无端觉得有些酥麻,伸手便要推开他。

清宜笑着躲开,故意似的将脸埋在人家的胸前,仗着扎木河不知自己的身份,占尽了不知多少便宜。

…… ……

正笑闹间,门外有教众问道:“菩萨,厅里人都齐了,可要开餐了?”

扎木河推开清宜,赤脚蹦下床,从屋角的桐木箱子里抽出两身冬衣,扔给清宜。那衣物颇为厚实,料子也好,清宜正拥被坐着,被那火红的衣衫兜头罩住,蒙了满脸满身。

等他将那衣物取下来时,扎木河已经换好了短衣长裙,正立在窗前,饶有兴趣的抱臂看着他:“宝贝儿,快,我们去吃饭。”她今天没有戴面纱帷帽,只额上勒了一条窄窄的红色额带,黑色卷发旖旎而下。

清宜穿好鞋下地站好,冲她笑了一下,扬了扬手中的大袖衫:“你先走,我换下衣服,就去。”

扎木河直接笑出了声来,她在清宜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调戏道:“还避着我?睡都睡过了!”

清宜不自然地笑了一下,然后跺脚道:“哎呀你出去嘛!”说着将扎木河连推带搡,推出了门外。扎木河站在门外笑:“宝贝儿,那你可要快点,保不齐我什么时候破门而入了。”


清宜嘴里应答着,反身利落地将门上了栓,回过身来,目光警觉地搜寻着这间闺房。只见他手上动作不停,修长白皙的手指翻检过书架上的异族书籍,脸上神色紧张,嘴上却调笑道:“你不要进来,我羞。”

扎木河的房间书本甚多,一摞一摞叠在木头书架上,清宜别无他法,只能一本一本翻去,遇见异族文字,看不懂封面,还要翻两页正文,生怕错过了。

扎木河在门外等的不耐烦,双手抱臂,背倚着木门,摇头道:“这么慢,你是在穿裹胸吗?我们火衣教徒不必穿裹胸的,你穿件中衣,披上外衣,大大方方出来就妥了。”

清宜含糊地应着,手上动作虽快不紊,终于在书架最底册翻到了一本厚厚的羊皮经卷!

扎木河等的不耐烦了,哐当哐当地推门,试图将那木栓震开。清宜随意翻了几眼,确认无误,迅速扯下最重要的一张羊皮纸,三两下叠起来收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冲到床前,刚刚披上床边搭着的火红色大袖衫,房间的木栓被应声震开,一身红衣如火的扎木河款款走进来,嘟着嘴不高兴道:“跟你说了不用穿裹胸的……”

……
她突然停住了,怔怔地看着清宜。

清宜心脏狂跳,声音之大震得胸膛都发颤。心想:“她为何这样看我,她发现了什么?”他行走江湖,比这时紧要的事情经历了不知凡几,却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被扎木河发现的恐惧让他一时间手脚俱麻。

只听扎木河怔怔的道:“加密来屯。”

清宜听不懂,僵坐在床边,瞪大眼睛抬头仰视着她,怀中的羊皮手卷仿佛似火烧。

扎木河噗嗤一笑,上下打量着清宜,赞许道:“我是说红色很衬你,很漂亮。”

“谢谢,”清宜还没有从刚刚极致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奔腾鼓噪的血液仍然在各条血管中奔腾叫嚣,他怔怔地回忆着扎木河的那串语言,重复道:“你也是,加密来屯。”

扎木河旋身坐在他身边,歪着头笑。

天冷了,她也换了秋装,一身小袖窄腰的胡服,仍旧是鲜艳的火红色,立起的领口绣着金线的牡丹纹饰,上衣短小,露出劲瘦的腰肢,下摆缀着一粒一粒的金珠,这些小小的金珠就在她白皙的腰腹上跳来跳去。她的裙摆很大,裙腰上挂着金铃,走动间像一捧燃烧一切的火,也像一团被暮日染红的悠然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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