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

明月如水

1、

花若风在夜里独自去听草台班子的《游园惊梦》，那天夜里，他第一次见小叶。小叶是他看过就不能忘的女子。蘸墨笔勾了远山眉，扑油彩敷了芙蓉面，柳腰慢笼，水袖轻展，意绵绵情态缱绻。一身戏装上身，眼风飞过，身段婀娜，她便是活脱一个杜丽娘。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转身、舒袖、启朱唇，宫商角徵羽，呜咽咽丝竹拉得缠绵哀怨，小叶的眼风是暖风熏过的春水，带着闲愁几许。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 低眉、垂首、看繁华落尽，字字念念之间，竟是无限悲凄。

那一个更深露重的晚上，花若风总觉小叶是在台上看着他，一个个眼风水一样绵柔的一波一波荡开来，飞向他，花若风便觉那颗心也绵柔得便要随那眼风一波一波的化了去。软，异样的软，还有魅惑，电光火石的灼热的魅惑。

花若风是酷爱京昆的，有时候花若风觉得，他应该去当个戏子更合适，或许更强过在乱世做个公司小职员。凭他那高挑身段，儒雅举止，穿一身月白衣，戴一顶儒生巾，他不上妆都可以演生角。

一场《惊梦》，本为排解烦忧，偏看得更加心事重重。小叶盛装敷粉的脸，一直在她的脑子里闪现，天真的、高兴的、思念的、哀怨的。

2、

旬日，花若风再去草台班子寻那小叶，班主却说小叶不过是搭班客串。一场戏后，人已无踪。于是自那天始，花若风又添了新病，几乎每天夜里都梦着小叶，恍惚着是两个人相对着敷粉、上装、定装、画眉，再为小叶披行头，登台，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而花若风在梦中赫然成了柳梦梅，思她、想她、念她、要她。

再卸了妆，两人却又穿了复古的服饰，小叶是齐腰水红小袄，墨绿宽腿裤，分明红艳艳一支碧桃花。而他却改穿了天青长袍马褂，袖子宽大。他斜倚在床塌上休息的时候，小叶分明也躺在他的对面，两人中间的小桌子上，盘子里切了洁白雪梨，小叶拈起来一枚一枚喂他。含笑着看她，眼睛里凝着轻雾。

台上台下，梦里现实。梦里的宫装分明已经同花若风隔了烟火百年路。              
      
花若风醒来之后，虽觉是梦，却异样真实，仿若亲历，醒了他就呆呆的想，花若风、小叶？是梦境抑或是现实？

3、

“知道么？我已经找了你一百年！”花若风想不到还能看到小叶，而且就在一回眸间的灯火阑珊处，可能两个人若想相见，就定能相见，见面时小叶说的话，花若风只笑笑，当是疯话。

小叶住到花若风宅子里的时候，不许花若风燃煤气灯，两个人只点起了艳红蜡烛，然后烛芯向着小叶“毕波”的爆开了。小叶就对花若风吃吃的笑着说，咱们的喜事到了。

是夜，两个人同床共塌，小叶和衣躺着，从后面抱住花若风，将一付软绵绵的身子贴了上来，紧紧的偎着。若风倚了小叶软软的身子，顺势拉了小叶环在腰间的手握着，肌肤柔软细腻，触手微凉。“怎么手是冷的，可是受凉了么？”说完就翻过身盯着小叶看，烛光下小叶的脸明艳动人，水灵灵一对黑漆眼睛，眼波荡开一湖水样涟漪，若风突然想起那一段《牡丹亭》来，轻叹“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叹完了就把小叶压在身子下，闭了眼睛吻她，一支手环了小叶脖颈，一支手却从小叶宽大衣领里探了下去，红晕在小叶脸上慢慢染开来，天然一段胭脂色。

“哧”的一声，两枝红烛齐齐的熄了，红艳艳的一小节信子，青烟缭绕。“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稍儿?著牙儿苫，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恍惚中，若风似乎听见小叶在耳边轻轻的叫师哥。

4、

“师哥，你知道么？我是一百年前的鬼。”

花若风听小叶这么说，就看着他笑，笑完答，“你是鬼，我也是鬼，风流鬼，正好和你一对儿。”

小叶知他不信，“那时候，你是我师哥，我们是和春班最红的角儿。你亮个相，我飞个眼风，就是满堂彩。”小叶说着这些的时候，花若风就想起那些梦境来，小叶如春水样沉醉的眼风，小叶一抬手，一转身，一举步，小叶头上闪亮的银片，淡蓝、粉白、蛾黄的戏装。还有小叶卸装后的满清样式旗袍。这些梦境幻化了光影百年。

“你还记得么？一百年前你也喜欢这样的靠在床上，让我喂你吃雪梨。”小叶将雪梨送入花若风的嘴里，手指拂过花若风的嘴唇，指尖微凉。花若风一边咀嚼，一边暗暗想，这丫头越来越顽皮，不过索性我也开开她的玩笑。“那，你倒说说看，我们既然在一起，后来是怎么分开的，是我不要你了，还是你不要我了？”

小叶脸上浮过一抹阴云，神色阴晴不定，最后还是微笑着说，“你还记得么？那时候不许女人学戏，只是那时候我太想和你在一起了，于是每天缠着师傅，是师傅太宠你，所以才会收我，后来，我们红透了半边天。若说我们为什么分开，呵，怕真是造化弄人吧。后来我被京城里有钱有势的人看上，他拿你们的性命要挟，我没办法就嫁了他。两三年后年纪青青就夭折了。”小叶轻描淡写，花若风虽然安静的听，却也听得凄侧，将信将疑，若小叶说得是真，生前当是饱受煎熬和相思之苦，不然也不会华年早逝。

“死之前，我托人带信给你，不论你能活多少年，我都会在奈何桥上等你。”花若风握了小叶的手，柔声问：“后来呢？我找到你没有？”

“找到了。不过，你被那帮人强按着灌了孟婆汤，连头都没有回就转世投胎了。”
“那你呢？当初为什么没有如此？”花若风不解。

小叶莞尔一笑，“全是你秉性耿直衷介，牺牲色相，又何止在阳间。我曲意逢迎他们，又将你送我的银钱使了许多给他们，他们看我可怜，才许我暂时在那里等你。我搜肠刮肚的，将那孟婆汤的浑汤子全呕了出来，可是翻江倒海的痛。”

“因为在奈何桥呆得太久，我无法再进入六道轮回，其实我也怕自己下一世变成个丑八怪，再也不能讨你喜欢。自从离了奈何桥，我就这样孤魂野鬼的一直飘着。”小叶继续幽幽的说。却听得花若风内心震动，想她一弱女子，竟然能为了自己如此执着。

“小叶，这一世，我定不负你。”

5、

认识小叶一月后，衡阳来信。

花若风缓缓展开素白的信纸，看上面只写着寥寥的几行字，母病重，速归。花若风想起来，离开衡阳已经近三年，民国乱世，虽然东奔西跑，却真的从来都没有回过衡阳，一直的书信往来，母亲在弟弟那里一直都好，这次怎么如此病体沉重。
花若风来不及细思，匆匆别了小叶，构奔衡阳。

满院的大红灯笼，满院的客人，来回穿梭。花若风有些鄂然，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老人家确实病得很重，重得要亲眼看了儿子和她中意的媳妇完婚。

大红锦被，满被的百合花，掐金丝，绣罗襦。

披大红盖头的新娘。

花若风直觉那个新娘应该是小叶，眼风如春水的小叶。
花生、红枣、百合、桂圆，交杯换盏合卺酒，当花若风躺在从未谋面的新娘边上时候，他知道了什么叫母命难违。

6、

“师哥，陪我演一场《牡丹亭》，我只要你陪我演一场《牡丹亭》。”小叶的脸上三分憔悴，七分渴求。

面对面的端然而坐，脸上拍上白粉底色，白色油彩上装，定装，墨笔勾了剑眉，朱红描了唇角，胭脂抹了面颊，网子勒了头发。穿上月白衣，戴了书生巾，踩了厚底靴，提、蹬、落、送，台步走得潇洒从容。

启了口，唱腔婉转，极媚的，极细腻的，极深情的，却是同样的珠圆玉润。

“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偶然间人似缱，在梅村边。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得个梅根相见。”

他亲密密握着她肩，她情切切假意周旋，这般形现，那般软绵，敢是那一直的梦魂里厮缠。

“师哥，你唱得一如一百年前那样美，只是我们只有这一场《牡丹亭》。”

她在他怀中，曾经丰盈，如今轻若无物。

“师哥，我忘了告诉你，鬼魂是不能持久的呆在阳间的，也不能长久的随在人身边，现在我的旧精魂已经差不多散了，可是，这一世还能遇上你，我真开心。”

“小叶”花若风说不出一句话，泪却流了下来。

“我知道你在衡阳又娶了亲，师哥，小叶不怪你，我见到她了，很漂亮，我是一直知道我不能长久在你身边的，现在想想，倒是我不好了，让你难过。不过有她在，有她照顾，我很安心。”

“小叶，是我一直对不住你……”

她掩住他的口，对着他笑，花若风明白，那些笑里是满满的辛酸和幸福。

花若风一直记得，最后一眼看着小叶的时候，他摸不到她的脸，也握不住她的手，那些形象就清晨里的雾气。小叶消失以后，每当听到《牡丹亭》的唱词，小叶夜里常提的那盏小小的荷花灯就会亮起来，后来花若风便将那盏灯悬挂在卧室。卧室里的墙壁上悬着小叶写的大幅的字，“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n世八戒

月如水  

晨峰

由戏剧而生活....而生活无不是舞台
叙述人物深情而形象..
文中首节所引词句所感慨的"闲愁几许"和"字念之间"二句
亦是和文中末节的"辛酸和幸福"相应....
为鼓励原创,和提倡体育文学美学化,特资钻石....
谢谢明月如水同学

一莲托生

游园却未惊梦，情节简单了点，怎么也要来点地主恶霸看上了鬼小叶的情节吧，然后，人鬼斗智斗勇，拼将一身精魄，都付与了他。

明月如水，写小文，恋京昆，但看来你体力不足啊，需要多来体育锻炼，呵呵，为写一部长篇，锻炼锻炼体力耐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