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莫名其妙的跳楼事件

副科级待遇

“哥们儿，邝芾去世了！”



    午后，宁静的办公室。一串寻常的电话铃声响过之后，老傅在话筒中风风火火传递给我的，竟是这样一个意外而突然的死信儿。



    老傅是我的同事，邝芾的同学。



    这是今年五月间的事。



    实话说，邝芾的离世，于我，的确是非常意外，也是非常突然的。



    算起来，我与邝芾，通共才只有两面之缘。



    去年十一月，我的一个朋友公出，不幸病故在外地。恰巧，东北刚刚降下那个冬天的第一场暴雪。于是，如何在冰天雪地中将尸体从迢迢数百公里之外运回本市并善后，就成了当时一个最大的难题。不想，当我们拐弯抹角朋友托朋友地找到时任本市殡仪馆主任的邝芾时，这些堵在我们胸口的所谓的难题，就都一一迎刃而解了。



    在邝芾的全程跟踪和全力帮衬下，朋友的丧事处理得圆满而顺利。因为心下实在过意不去，临别时，几个人揣着一只信封，来到他的办公室，想表达一下我们的谢意。哪成想，一番撕扯过后，邝芾竟将我们连同那只信封一起推出了房门，之后，笑着朝我们摆摆手，径直下楼到市里开会去了。



    我与邝芾的第一面，他就给我留下了这样一个行事讲究为人仗义的良好的印象。



    再次见到邝芾，是在半月之后的一次晚宴上。那是我们为答谢他而特意张罗的一次晚宴。我想，一定是因为考虑到和朋友们在一起随便吃顿饭无关大碍，所以，一向谨言慎行的邝芾才没有再次推托。那天，他是自己开车过来的。为避免酒驾，席间，便始终端着一杯白水，和我们东拉西扯地说笑，而绝口不提此前为我们帮忙这当事。见他一边吃饭一边时不时地看看手表，猜想他晚上可能还有事。一问，才知道，原来，他有个在重点高中读高三的女孩儿，这个时间正在上晚课，一会儿，他还要开车到学校接女儿。因为女儿很乖巧，学习成绩也一直非常好，所以，当孩子成了这个酒桌上的中心话题时，邝芾就一直是眉飞色舞，满脸的骄傲。



    握别邝芾，目送他钻进轿车，匆匆离去。我站在酒店门口，心下不禁感叹，能够拥有对自己如此呵护关爱有加的慈父，这个女孩儿该是何等的幸福啊。



    今年四月末，一个同事的母亲亡故，在殡仪馆火化环节想找邝芾再帮忙关照，却听说他因心脏病已经住院一段时间了。原本打算抽空过去看看他，谁料想，我们还没来得及动身，就传来了这样不幸的消息。电话中，我和老傅的猜测结果是一致的，想来他的病情一定是非常的严重，不然，四十几岁血气方刚的邝芾，怎么竟会说走便走了？



    我带着挽联走进邝芾住的那个优美而幽静的园区，才得知，他是跳楼自杀，而并非死于我们想当然的心脏病。当时，正有几人围着一个园区保安，听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亲眼目睹的当天上午邝芾跳楼的全过程。



    邝芾家住在一楼。上午九点多，他独自爬到五楼，挤过楼梯间那个窄小的窗口，团着身，在早间明媚的阳光里，翻滚着，悄悄地完成了他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跃。



    保安无意中瞥见的时候，邝芾已是半空中疾速下落的一团黑影。他说，他还以为这是从五楼那扇洞开的窗口中掷下的一个沉重的包裹，因为，除了落地时的那声闷响，自始至终，再无一点声息。



    由于这是一起跳楼自杀事件，在将事主儿跳楼的情节拼补完整后，话锋一转，几个人议论的中心，已经变成了探究事件的起因。



    有人说，他是重病缠身，心焦气燥，才动了此念。也有人说，他是因为一次被动的工作调转，自己又极不情愿，才心生厌倦。更有人说，他此前曾接到过市纪委的传唤，去配合侦破一起经济案件，因为耐不住那种没日没夜的身心煎熬，才不胜心烦，作此了断。



    种种猜测，都是道听途说，仿佛空穴来风，实在是不足为凭。而以我对邝芾有限的了解和直觉，倒觉得，他能够忽然做出这样的决断，很有可能是与他的工作有些关联。



    常年工作在殡仪馆，见多了声嘶力竭，见惯了生离死别，也许，在他的心底，早已领悟和厌恶了生之艰难，也早已看淡和看透了这所谓的人生??穷极一生的拼争，到头来，其结果，争得的也无非是一?炽热的骨灰，和一缕袅袅的青烟。果如此，那么，与常人相比，邝芾可能就更容易迈过那道看似恐怖的阴阳门槛。



    邝芾的灵堂就设在他家那间宽大的客厅北侧。居中的条几上摆放着几束鲜花，掩映在花丛背后的，是他的一幅放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邝芾，依然西装领带，笑容可掬。其妻坐在照片一旁，一身黑衣，面色惨白，神情木然。对于每一位来到灵前的宾客，她都机械地微微颔首，之后，再轻声道谢。她的身后，站着一个短发圆脸穿着一身蓝白相间校服的小姑娘，该是他们的女儿。女孩儿没有哭，女孩儿很平静。她可能是刚刚离开那间备战高考的紧张的教室，才回到家中。她的那双懵懵懂懂的眼睛似乎在告诉我，由于毫无先兆，事发突然，她还没有真正地懂得，失去父亲和父爱对她的一生到底会有多大的影响和意义。



    与其妻那只同样惨白且冰冷的手轻轻一握，我便再也找不到一句话说，只好踱至客厅南端的落地窗前，凝望窗下那个小小的庭院。



    北方的五月，朗日晴空。沿着院墙一溜儿栽下的花草，此刻，正竞相绽放，姹紫嫣红。小院中间那几垄翠绿的豆角秧，也正迎着暖暖的阳光，刚刚扯出几条娇嫩的青藤。



    邝芾的跳楼身亡，作为一条新闻线索，很快，就被一位不知名的邻居以十块钱的价格卖给了报社。隔日的城市晚报，在一个清冷的角落，几行寥寥的文字，就报道了事件的始末。我想，小报的记者一定也跟我一样，在细究这起跳楼事件起因的时候，感觉云遮雾绕，不明所以，因此，才会在那个小小“豆腐块”的上方，冠以“有啥想不开，从五楼跳下来”这样一个不疼不痒的娱乐性的标题。



    ...... ......



    进入九月的第一个周末，我送儿子到沈阳去上学。莘莘学子，十载寒窗，日夜企盼的，可能就是今天的这样一个结果。儿子显然很兴奋。办理完入学登记手续，领取了宿舍房门钥匙，向我们摆摆手，便风一样消失在那条长长的走廊尽头。



    望着儿子渐渐远去的雀跃的背影，不知怎么，我竟又一次想起了故去四个月的邝芾，想起了邝芾留下的那个短发圆脸的小女儿。不知那个命运多舛的小姑娘，是否已经舔愈了心底的因为痛失慈父而留下的那道伤口？此刻，是否也如我的儿子一样，正拖着一只笨重的皮箱，兴高采烈地迈进某座高校的大门，圆了自己的少女梦？


                        

青藤萝

常年工作在殡仪馆，见多了声嘶力竭，见惯了生离死别，也许，在他的心底，早已领悟和厌恶了生之艰难，也早已看淡和看透了这所谓的人生。
无语，祝安好。

归雁

对于读者和不能走进亡者内心的人们来说，确实在叹息后寻果不得。那是一位有怎样心理历程的人，一心求死的背面隐藏着怎样的痛苦！

不管怎样，我们可以叹息，却并不同情，放下娇女弱妻和更多的亲人，放下未完成的任务，即便走了又能安心吗！

副科级待遇

引用第1楼青藤萝于2010-10-13 21:12发表的  :
常年工作在殡仪馆，见多了声嘶力竭，见惯了生离死别，也许，在他的心底，早已领悟和厌恶了生之艰难，也早已看淡和看透了这所谓的人生。
无语，祝安好。

藤萝好

璇玑

不如意十有八九，可与人言只二三事。
祝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