耍猴(作者:嫣绯燕语)

倚槐卧雪

一

　　 很久以前，在大钟山南麓的山凹里，一个叫猴村的庄子住着四十几户人家，他们过着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男人上山种地狩猎，下河捕鱼，女人在家种菜纺布做饭带孩子。
　　五十多岁的邢猴子也生活这个村子，他在老伴去逝后，就和二十岁的儿子狗剩相依为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村庄向南大约十里左右，是水陆重镇云阳，这里是南来北往的商贾们的栖息之地，一年四季客商云集，灯红酒绿，热闹繁华。走在大街上，随处可闻小贩的吆喝声，卖唱的二胡声，习武的呐喊声此起彼服。加上狗皮膏的中药味，青楼前的脂粉味，炸油条的油香味，卖鱼的腥臭味，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然而最热闹的莫过于镇东河边的耍猴了。农闲或是赶集的时候，邢猴子都会带着狗剩去镇上耍猴，得来的铜板要么扯上几尺粗布，要么买上生活必需的油盐酱醋，当然父子俩不会忘记打点烧酒，捎上捆烟叶，钱多的时候，也会买些猪头肉回去下酒。在邢猴子看来，这一辈子也就差不多了，不过他很想在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能给儿子狗剩有个交待。
　　这天是赶集的日子，艳阳高照，临近中午的时候，邢猴子父子才一身汗水的带着三只猴子，来到平时耍猴的河边，狗剩把猴子龙龙和阳阳拴到一块大石头上。邢猴子也顾不上休息，便从腰间解下小铜锣，铛铛铛这么一敲，赶集的汉子拉着媳妇，听戏的小伙搀着姑娘，加上活泼调皮的孩子，游手好闲的混混，一会就把邢猴子父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核心。邢猴子看人差不多了，便将小铜锣重新别回腰间，双手一抱，从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一点笑来，来上两句沙哑的开场白，便开始耍猴。
　　猴子在主人的指挥下，一会翻跟斗，一会给人行礼，一会拿个破瓦罐围着场子要钱。有时猴子也会跳上主人的肩头，要么给主人一拳，要么抢下主人的帽子扔到远处的空地上，待主人假装要打它的时候，调皮的猴子却早已跑到远离主人的空地上了。这时的邢猴子，会坐在石头上，悠闲的从腰间拨出长长的烟杆，并在铜烟嘴里装满烟叶，对着龙龙做一个手势，意思是让龙龙过去给他点烟。龙龙这时会一蹦三跳的去打开主人脚边的小木箱，取出里面的火镰火石火纸，笨拙的用火镰去打火石，一下两下，直到将火纸点着，然后颤颤悠悠的去给邢猴子把烟点着。为了训练这个节目，龙龙的猴毛还被烧了不少。
　　在邢猴子吞云吐雾的时候，边上的大人小孩会开心的一笑，笑过之后，也不忘给这对父子丢下几个小钱。
　　邢猴子在认真的耍着猴子，围观的人在看人、看猴、看人耍猴，不想狗剩却在那眼里放着绿光，嘴里流着涎水，看着人群里漂亮的姑娘媳妇，气得邢猴子像骂猴子一样很很的骂上他几句，狗剩才会拿起那个小破盆，去捡地上的铜子。邢猴子的年纪一天一天的大了，腰也佝偻着，体力明显的不如以前。每次来耍猴至所以要带上狗剩，一是耍猴的时候有个帮手，二是邢猴子想把这门手艺传早点传给儿子，不至于在他死后让狗剩流落街头。
　　猴子龙龙和阳阳耍得很卖力，还有一只没有扣绳子的小猴毛毛，是它们的爱子，现在正在场子里东窜西跳，一会从孩子的手里抢个花生水果什么的，一会蹦上姑娘的肩头，摘根头绳，吓得姑娘哇哇乱叫，却让场子里的气氛更加热闹起来。

二

　　想不到一个月前，毛毛却死在小主人狗剩的皮鞭下。
　　毛毛是一个三岁的小猴，活泼可爱，一身灰黄的毛发闪闪发亮，让人看了很可爱的样子，邢猴子一直没有给它套铁链，它整天自由自在的围着父母转，一会在龙龙的背上，一会到阳阳的怀里。龙龙和阳阳有什么好吃的都先让给它吃，就这样小家伙快快乐乐的过了三年。
　　邢猴子想让他的儿子跟着学耍猴，可狗剩却不想以耍猴为生，对猴也就天生没有一点感情可言。恨不得这几只猴子早点死了，也好让他的父亲死心，不要再在他面前?嗦耍猴的事。因为狗剩名字尽管不昨样，可人却是一表的人材，他在镇上看到了太多的灯红酒绿，也交了一帮狐朋狗友，他太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读书求取功名显然是不可能的了，做一个商人也是非份之想。在他看来，只要离开那个山凹，做什么都比这耍猴强。无奈邢猴子不让，一定要让他子承父业。父子俩就这么耗着，谁也说服不了谁。
　　那天，狗剩拿来一个铁链准备套在了毛毛的脖子上，毛毛又蹦又跳就是不让套，狗剩本来对猴就没有好感，总以为他现在不能闯世界就是这几只猴子在中间作梗。于是一生气，关上猴舍，上去就是叭叭两鞭子，打得毛毛皮开肉绽，鲜血直流。龙龙和阳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对着狗剩龇牙咧嘴，恨不能一口上去咬死他。在狗剩又去抓毛毛的时候，毛毛一口咬住他的手。狗剩火了，一把抓住毛毛的两条后腿，用力地将它摔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直到毛毛的头打在地上的一块石头上，狗剩才放手，毛毛就这样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就没气了。
　　龙龙和阳阳失去爱子，悲痛欲绝。
　　邢猴子看到这个场面也是无能为力，点上烟，一声长叹，摇了摇头走开了。
　　狗剩那里知道，毛毛和他一样，自由惯了。他不想耍猴，想去看外面的世界，它也不想被耍，它想得是大钟山那的森林，仅此而已。不想狗剩不理解，把怨气撒到了毛毛的身上，无端的要了毛毛的性命。
　　龙龙和阳阳不仅潸然泪下，阳阳更是几次对着主人狂吼，直到昏死地地上。要不是它脖子上的铁链，它一定会冲上去和狗剩拚个你死我活。龙龙则恨恨的攥紧拳头，发誓要杀了狗剩。从那天开始，阳阳不吃不喝的过了好几天，瘦得就剩皮包骨头。龙龙把玉米送到它的嘴边，它才木然的吃几颗，喝点水，可它的心却死了，再后来阳阳就一病不起，直到它离开这个世界。

三

　　月光从窗户照进猴舍，落在母猴阳阳的尸体上。此刻天地早已是万籁俱寂，一两声低低的虫鸣怎么能打破这无边的死寂！公猴龙龙怎么也不能相信，早上还鲜活的爱侣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离开了自己，离开了这个可爱的世界。它把阳阳抱在怀里，为它合上双目，擦去它眼角的泪痕，并轻轻的为阳阳梳理有些凌乱的毛发，它要陪阳阳到天亮。因为天亮以后，狗剩看到阳阳的尸体一定会像上次对小猴毛毛那样，把它扔到村后的小树林……阳阳将永远从它的视野里消失。
　　阳阳的体温一点点的在下降，身子也在慢慢变硬，龙龙知道阳阳再也不可能醒来，再也不可能与它恩恩爱爱了，再也不可能在一起卿卿我我了，从此它和阳阳将阴阳两隔，天各一方，泪滴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并且再也控制不住，龙龙把脸贴在阳阳的脸上，最后感受一下这世上它最亲蜜的伴侣！龙龙真想现在解下套在阳阳脖子上的铁链，好让阳阳的灵魂早一点升天。可龙龙做不到，它没有能力去除掉铁链，否则它也不会还住在这猴棚里了。
　　一阵寒风从棚子的门缝里钻进来，龙龙打了一个冷战，怀里的阳阳早已像一块冰，又凉又硬，龙龙的泪水滴在阳阳的身体上，湿了好大的一片。
　　天色越来越明，外面下起了大雪，雪花从门缝挤进了棚子，两只猴子的身上都是洁白的雪花，龙龙趴在阳阳的身上睡着了，眼里还有没干的泪。
　　梦里，龙龙和阳阳，还有毛毛，一家正在林子里的树上开心的玩耍，树上结着大大小小红红绿绿酸酸甜甜的果子，它们吃得很饱。微风，阳光，鸟语，花香，多么幸福的日子啊！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只?子，飞快的爬上树，阳阳抱着毛毛一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去，龙龙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就听“吱”的一声，原来是狗剩推开门，一把拉过铁链，把龙龙从梦中拉回现实，龙龙用力抱紧阳阳。
　　“到底死了。”狗剩不冷不热的丢下一句。伸手解开拴在门边上的铁链子，就向门外拉阳阳的尸体。龙龙不放手，可得到的却是狗剩无情的一鞭子，打得龙龙钻心的痛，猴毛乱飞。龙龙只好松开了手，泪却又一次流下，看着雪地上阳阳被拖走留下的印迹，龙龙的心彻底的碎了。
　　从那时起，有一种东西在龙龙的心里再次慢慢的升起，那便是仇恨的种子。
　　 雪又下了起来，风裹着雪花呼呼的响，麻雀也许饿得再也受不了，正在雪地上找能吃的东西。
　　不一会风雪让阳阳留下的痕迹消失了。
　　房子里有玉米和胡罗卜，龙龙两天没吃了，它抓起几粒玉米放进嘴里，和着泪慢慢的咀嚼着，吃完又拿了一个胡罗卜吃起来。
　　龙龙想，它们辛苦挣钱养大的狗剩，为什么会对它们这样？为什么没有一点的情义？
　　“不能让毛毛和阳阳就这么死了，我要报仇！”龙龙用力的咽下食物，这么想着。

四

　　现在轮到龙龙的心死了，但它为了报仇，仍旧苟且的活着。是啊，房子的檐下挂着的八哥早就失去了自由，不是也在无忧无虑的活着，盆里的花儿不也在努力的开着。
　　一天，从镇上回来，邢家来了亲戚，邢猴子父子忙着和客人打招呼，就把龙龙朝猴舍那一扔，它也很自觉的去在猴舍那吃起玉米粒来。晚上邢猴子父子都喝多了，龙龙感到机会来了，悄悄的从耍猴的小木箱偷来了生火之物，藏在猴舍的一角。
　　夜里，邢家父子都睡熟了。月亮清清亮亮的挂在天上，星星在边上闪烁着，云朵也让月光染成了彩色，静静的飘在空中，世界变得很安静，甚至有点压抑。这时龙龙想起了阳阳，也想起了毛毛，想起了山那边的森林，想起了红红绿绿酸酸甜甜的果子。它平静而又木然的地从草堆那搬来很多的柴草，然后取来耍猴时给主人点烟的火石和火纸，在反锁上主人的大门后，熟练的点然柴草。
　　火开始很小，然后越烧越大，噼哩叭啦的就引燃了草盖的房顶。大火映红了半个村子，在这月夜里，显得很恐怖。房子里隐约传来“救命”的叫喊声，很微弱，一会就安静了下来。被惊醒的村民，尽管来了很多人，也没能将火扑灭。
　　龙龙远远的看着这一切，手里握着冰凉的铁链，然后向大钟山北边走去，不一会便消失在夜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