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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回放]《一只运交华盖的狼》作者:皓澜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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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22 07:18: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尊敬的网友:在下经朋友介绍来此看看,拙作在别处论坛发表过,读者给予很多鼓励。但圈子较小,来此希望能听到更多的批评。因没怎么读过书,多有纰漏,未曾校对编辑,请多多原谅。我是北京人,拙作多以北京话为主,又有许多脏话,十分内疚。您自当山珍海味吃腻了,嚼几口棒子面窝头,清理一下肠胃。
《一只运交华盖的狼》




                        














楔子                           









                                   无垠的宇宙中,
                                   地球宛如一介尘埃。
                                   无尽的历史长河中,
                                   人生宛如一滴冰凌。
                                   呵??
                                   我们是多么的渺小,
                                   小得连自己都看不清。
                                   我们是多么的可怜,
                                   为可笑的欲望而相残。
                                   如果真的有上帝,
                                   我宁愿重新回到混沌的冥海,
                                   在真空中游荡。
                                   如果真的没有爱,
                                   我怎能如此这般的活下去,
                                   经受着熬煎。
                                   ……   ……





  

  


  

  

    这是跃进作的一首小诗。




    跃进这人可以说是个极普通的人,看不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尤其是现在这个社会环境里,男人们都在拼命地弄钱,社交场合精心地展示着自己,名车、洋房、女人、金银首饰,一样也不沾他的边。不吸烟,不喝烈酒,吃点海鲜之类的东西还过敏,几个认识他的人都说,他这辈子也不是干什么来了。




如果没有二十多年的“改革开放”,如果没有后面一场荡气回肠的故事,他很有可能会默默无闻过一生,充其量也就是在文艺圈儿或者说是在机关里混口饭吃。然而,命运改变了他的生活,改变了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他似乎有了大彻大悟的感觉,这是靠几句攻于心计的政治说教不容易做到的。




    故事发生在中华大地上,跃进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它的生成、发展和再生,演绎着一场令人伤感叹息的故事。





  

  

中华民族最为波澜壮阔的年代当属二十世纪初至中叶。
五十年之后,现在的人们回忆起来,依旧有几件重大历史事件刻骨铭心。最为有代表性的是孙中山等革命先驱造了皇帝的反,结束了几千年的封建朝庭,接下来是“五四”,北伐、中华民族经历了日本人的侵略,在陕北山沟里的共产党人,出人意料地打垮了国民党几百万军队,建立了新中国。最为引起世人关注的是毛泽东力主新政权和世界列强在朝鲜干了一仗,在当时,在中国平民百姓眼里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甭管谁输谁赢,反正有人讲了这样一句历史名言:“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回首中国人一百多年受屈辱的历史,那年月,这真是一件扬眉吐气的大事情,共产党的威信如日中天。时至今日,有部分见证人还在,他也许就是你我身边的老人。已经失去的往日的锋芒与朝气,默默看着社会的变迁,忍受着孤独与寂寞,漠视着我们这一代人的侈迷和奢华,腐败与贪婪。
这一系列大事件,至今仍影响着大部分人的思维和生活。可以说,在中国的土地上,没有多少家庭不受这些事件的影响,跃进这个家庭就是其中之一,老父亲石中玉,至死也不会忘记在朝鲜时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  ……




朝鲜,一九五一年的秋天。




太阳又要落山了,远处平川方向传来不紧不慢的炮声,听得很沉闷,大概有十几公里的样子。一个大战役结束之后,敌我双方又开始了新一轮谈判,隆隆的炮声好像是叫人们不要忘记,现在仍是战争时期。




石中玉吃力地爬过小溪,全身上下已经湿透。他拼命地喝着小溪旁涌出的泉水,喝涨了肚子,一头栽到草地上。他已经精疲力竭了。




左肩膀上的枪伤已经开始红肿,一阵一阵的巨痛,牵带着左半边的头也开始痛起来,石中玉开始感到有点绝望了。他无力地举起一只手,摸索了一下胸前的小包,那是他准备交的党费,它还在。




石中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他也在学着别人的样子。他真心祈盼自己能活着回到部队回去,要把真实的情况如实地汇报给领导,他要给那位救了自己生命的老兵请功,如果没有他,自己也早已经“光荣”了。




石中玉仰面朝天地望着天空,脑子里乱七八糟,他强迫自己的意识回到现实中来:“就这么完了吗?我二十几了?”




石中玉刚满二十七岁,三七年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革命,当时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样子。因为他当时年龄太小,不能上前线打仗,在晋察冀“冲锋”剧社当小演员,那时还是位每晚尿炕的小鬼头。十几年的风风雨雨,今天却要把生命撂在朝鲜,石中玉不免难过起来。说实在话,别看他参加革命早,大仗小仗也不是没见过,可像前天的这场遭遇战,石中玉还真是头次遇上,从遇到第一个韩国兵,到七八个战友全被打死,前后没有一分钟的工夫。慌乱之中,石中玉甚至于连手枪都没来的及从腰中抽出来。




二三十个美韩军人一定是早有准备,自动枪子弹打得地面的泥土像是开了锅的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几十发子弹“噗噗”打入身边战友的身体内,血肉横飞,石中玉还没看明白,他一时竟然呆在那里了。一个受命保卫这个小演出队的老兵大叫着向石中玉扑过来,就在临抓住他之前,这位老兵死在了半空中,半个头盖骨已经被几发11.43毫米的汤姆逊冲锋枪子弹削掉。石中玉同时左肩上像是挨了一重拳,随即被老兵压在了身下,鲜血如热泉一般,又浓又稠,喷在了石中玉的后脖梗上。




石中玉半个身子被压在了战友的身下,脑子还算清醒,十几只带铁钉儿的大皮靴在头旁边来回来去地走着,他们在兴奋而得意的说着什么,有嘴里像含着热茄子似的朝鲜话,也有令他一听就反感的“哈罗”声。石中玉闭着眼睛,一股股热气,一阵阵血腥味,心想这一回可算完了,听天由命吧。石中玉一生都没忘掉这会儿的感受。




一声下流坯才吹的口哨,这群该死的坏蛋!石中玉心里骂着。十几名装备精良的敌军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十几分钟后,石中玉用力推开了压在身上的战友,有几块像豆腐一样的红白之物从脖子上掉在了眼前,石中玉愣了一会儿,由不得哇哇地大口呕吐起来,原来这是那位战友的脑浆。




那老兵给石中玉的印象极深,紫黑的脸膛儿,一双小而机敏的眼睛,是个战斗英雄。说出的话,一口的东北大碴子味,张口闭口就是他的那点历史:“提起咱四野,打起仗来真是没说的,打锦州的时候……”他这个故事逢人便讲,石中玉听过好几遍。开始石中玉还有点看不起他,觉得这个人总是爱在生人面前显示自己,特别是当着女演员的时候,话太多。可在以后的接触中,渐渐地才改变了他的看法,除了话多之外,却是个热心肠的好同志,翻山越岭,战友们的装备他手推肩挑,总是在为别人着想。




小溪旁还能听到几声小鸟的叫声,流水潺潺,一股清新的青草气息,像是在国内一个什么熟悉的地方。这儿肯定不会有战火,他踏下心来,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一身凉冰冰的湿衣服,秋天的山风有点?骨头,石中玉心里很明白,自己已经开始发起烧来了,如果再这样下去,不可能坚持到明天早上。他全身打着冷颤,眼睛又开始湿润了,想起了自己的老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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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07:18:27 | 显示全部楼层
石中玉出生在河南省定县的东亭,一个叫西堤阳的小村子,家中生活极为贫困。三五亩地,一头大牲畜也没有,却要养活七八口人。石老汉心里却过得却很坦然,他相信会有一天能过上好日子,要不是日本人来了,真说不定能成呢。然而,命运打破了他的美梦,也使他过早地积劳成疾。全家人的梦想破灭了,母亲对生活没了指望,她毅然绝然地将自己的儿子交了出去,也是为了孩子不饿死在家中。一个中国再普通不过的母亲,国难当头,更何况是在饥寒交迫的时候,交出去的只有自己的儿子。





“我还能活着见到娘吗?”“能!你能!”石中玉反复地问着自己,他强迫自己和自己对话,大声地喊着。他听那位牺牲的老兵讲过,越是到快要犯困的时候越是要强迫自己和自己说话,不然一睡下去,有可能就再也醒不了了……自从十二岁出来之后,还是在开国大典后回过一次家,娘抱着自己哭了整整一天,再也不想叫儿子走了。





石中玉无力地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心里痛苦异常,实在是觉得对不起娘,她这个儿子算是白养了。





他的视觉出现虚幻,老母亲满面微笑地向他走过来,石中玉抻出双手要扶母亲。





“娘啊??娘啊,我想你啊!”





“啊!”





一声女人的惊叫声,一个大铜盆叮叮咣咣地掉在了溪边石头上,一位年青的朝鲜姑娘跑过来站到了石中玉的面前。她不顾一切地抱起了他,大口大口的热气喷在了他的脸上,她大声地喊着什么。石中玉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明白,自己有救了,随即晕倒在姑娘怀里。





……   ……





二十几年之后,这场遭遇成了石中玉对子女们进行家庭教育的好题材。子女们懂事后,每当听老石讲起此事时,开始还跟着哭,只是到了文革后期有点不拿这当回事儿了,老石一提起此事,儿子跃进就不阴不阳地说:“您是不是特怀念那个救您的朝鲜人呀?要不然往朝鲜那边去封信问问?”





老石的妻子这会儿肯定在旁边酸溜溜地加上几句:“干吗还去信问呀?人直接过去不就结啦!?都是社会主义国家,这也不叫叛国,说不定人那边还真等着呢。”





老石被噎了几回,这才渐渐地换了话题。凭良心说,这事还真是给了老石不小的刺激,不光是那个救过他命的朝鲜姑娘,还有那位为了救他而死在他身上的老兵,那一块一块的红白之物,那一股股的血腥味儿。自从遭遇此事之后,一遇有腥臭的鱼虾之类的玩意儿,时时刻刻都会勾起他强烈的反映,呕吐起来没完没了,家里杀鸡宰鱼之类的事,都不敢当着他干,不然他哇哇地吐起来没结没完,搞得大家都不得安宁。逢年过节,先要把他支使出去,家里归置利落了,才敢叫他老人家回来,不然这个年谁也别想过踏实。





老石心里有这么一个不能提及的往事,埋藏在他心里几十年,因限于当时的情况,限于自己后来是党委书记的身份,从来也没向不知己的人提起过,在他自己的心中,至死也只是一个美丽的往事。其实,这件事如今看来也不算什么,就是那个朝鲜族的姑娘,使他魂萦梦绕几十年,在老石的眼里,她简直就是仙女,又温柔又可敬,一说话就先脸红,其声如莺。也真是奇怪,和打伤自己的南朝鲜伪军比起来,同是一种语言,一个赛娇莺,一个像鬼嚎,简直是天壤之别。老石是搞文艺工作的,有浪漫气质,自然就儿女情长一些,当时这是不可能的事,军人嘛,自己的命都不归自己管,更何况是这种事情。





当那回国火车的汽笛,撕心裂肺的一声长鸣,石中玉的异国情结彻底划上了句号。





老石永远也忘不了火车站台上,朝鲜姑娘那双深情的眼睛。到了晚年,一到家中没人的时候,他就悄悄地拿出那只姑娘送给他的朝鲜铜碗,转着圈儿的看,每次必满满地倒上一碗水,长时间地凝视着水中的自己,然后咚咚地喝下去。他爱品味碗中特有的铜锈味儿,朝鲜的那些往事,全融于他自己的记意之中,那仙女般的容貌在碗水中能时隐时现,是虚幻吗?这一切出现在一个“唯物主义者”面前,简直太神奇了。





老石为此流过泪,尤其是心情不好,特别是文革时期,一到与老伴有什么不愉快,工作不顺,为家中琐事烦恼之时。他又怕叫孩子们看出来,做贼似的赶快收好。自从石中玉从朝鲜回国,直到儿女们大了,这件事情谁也不知道,在他这个家庭当中,这是天字一号的秘密。





                    





要提起石中玉组建的这个家,这话可就长了。





自从出现了那位救过自己性命的人,他总是拿她和周围的女同志们相比,有热心人到是给他介绍过几个挺不错的姑娘,可是,再也没出现过那种可以舍身相爱的感觉。石中玉这一点上未免有些不切实际,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和那朝鲜族姑娘怎么可能呢?自从有了那么一位“样板”,他交女朋友,挑来挑去,总是在别人身上寻找那朝鲜姑娘的影子。结果石中玉挑花了眼,一晃几年过去了,他还是孤身一人。直到了一九五五年,一次偶然的机会,石中玉因牙肿得厉害,发起高烧,他到最近处的一所小医院遇到了一个女护士,这个人太像那位朝鲜姑娘了,勾起了石中玉心底的回忆,马上有人看出了他的心思,结果经热心人说和,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交上了一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女护士。





这件如今看似简单的事情,当时在老石的单位里可是件天大的新闻。





演员休息室里,大家正围坐在一起聊天,一个人风风火火地推门而进。





“嘿??知道吗!?石书记找了一个比他小一二十岁的小护士!”这位小眼睛瞪得溜圆的快嘴儿,一进门就急不可待地说。





“是吗?!”人们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瞎说!石书记才多大年记呀?!差小二十?!女的还没上初中那吧?!”





大伙儿略思索了一下,一阵哄笑,对她这个新闻抱十二分的不信任。





传闲话的小眼睛又说道:“那,那??就说是差十岁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对小眼睛说:“您到是有谱儿没谱儿呀?一会儿差二十,一会儿差十岁,合着全凭您这一张嘴。”





小眼睛不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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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07:18:4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老演员说道:“我说,没事别净学着编派别人,拿谁开心不好,人家石书记人不错,别在底下无事生非,影响多不好”。





小眼睛又瞪大了眼睛,忙不迭地说:“我才不会给人家老石瞎说呢,这是我昨儿在咱们合同医院亲眼所见,就是那位牙科的小护士”。





大家伙齐声问道:“最漂亮的那个?!”





小眼睛得意地说:“那还有错哇??是我亲眼看见的,石书记昨儿晚上接人家看电影儿去了,我问的是李大夫,人家交了好些日子了”。





大家这才渐渐地信以为真,一时议论那位漂亮的女护士,有人抢着喊:“她给我看过牙,那样儿都好,就是手重点儿。”





传来传去,这事儿还真就这么传成了。





没过多久,上级领导特意找石中玉谈了一次话:“中玉同志,关于你的个人问题,组织上希望你一定要再慎重地考虑考虑。我们最近也通过组织了解了一下她的情况,此人虽然说没什么历史问题,但是,她的家庭背景还是复杂了一些,你是一位久经考验的干部,这件事情还是多听听大伙的意见为好。”





这时的石中玉,谁的话也不会听进去的,他不但同上级大吵了一架,还说了一些过激的话。





那会儿的人们也真怪有意思,谈朋友结婚之类的事,也要组织上过问,总有一些好事者暗地里查你个底儿掉,如今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当时的人们可不觉得什么,领导如对你不闻不问,那才是令你发毛的事儿呢。





石中玉却不然,他一生只犯过这一次牛劲儿,偏不听上级的安排,还和他们暗着叫劲儿。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个人的事情与某些工作的事连在一块儿,这等于就是拿工作出气,“太不象话了!”某人曾气狠狠地说“一个参加工作那么早的同志,他太没有觉悟了”。后来,上级到也没死气白赖的掺合此事,只是石中玉在小剧团当党委书记,一干就是二三十年,直到退休。再也没见他的人生旅程上,有过什么令人震撼的闪光点。





其实,上级领导对石中玉谈的这位女朋友并无成见,只是对她的家庭背景有点不放心,你石中玉一个三七年就参加革命工作的党员同志,怎能与一位没落的满族旗人谈恋爱?而且又不是党员,她政治上也没有什么进步要求。当时这些讲法不无道理,共产党人进城后,用当时的话讲,有些人放松了思想改造,居功自傲,争名夺利,腐化堕落,刘青山和张子善岂不就是极好的反面教员?要防患于未然,要保持党员干部们的纯洁性,组织上对石中玉的态度,今天看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只是因为长得像那个朝鲜姑娘就做了石中玉妻子的“她,”也就是跃进的亲生母亲谭淑华。





五五年的谭淑华只有十九岁,那张脸和朝鲜的那个姑娘比起来,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难怪当年石中玉第一次见到她时,盯着她看起来没完没了,给了她极深的印象;“这人真逗,好像认识我似的。”





第二天老护士长找她谈话:“小谭呀,有一位领导挺关心你的进步情况,你有没有意思要谈朋友哇?要是有意,我愿意给你们介绍介绍。这是个非常好的同志,政治上可靠,又是老党员,参加革命又早,前途无量呀。你好好考虑考虑,想好了早点告诉我。”护士长说完又不大放心,神神密密的又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人家可是剧团的党委书记,每月工资一百多块,好多姑娘拼着命追他,门儿也没有哇!就你那个家庭情况,你可得好好掂量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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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07:19:55 | 显示全部楼层
谭淑华是得好好掂量掂量这次机会,自己的家庭解放前是一个满族在旗的没落户,老式年间曾显山露水的辉煌过??和皇上攀过亲家。这是谭家的荣耀,也是谭家的传统,谭家的女人总是能给家族争面子,好几代女人中都出过娘娘,被宫里的八抬的大轿抬进大清门。要不怎么有这么一说呢,老姑奶奶千万可惹不得,砸了谁白砸是打了谁白打,谁知道哪天她一步蹬天了呢?谭家当年是何等的气派,京城内几处房产加到一块儿就有好几百间,昌平县城一带有上万亩封地。





随着宣统皇帝的逊位,这一切已是过眼烟云。





谭家人到是饿不着,光?腾古玩字画,房地产收租子,就能使谭家过着挺体面的日子。只是到了解放之初,谭家值钱的玩意儿变卖得差不多了。谭家有头有脸儿的男人不是客走他乡就是下落不明,眼看着过上穷光蛋的日子。谭淑华的父亲虽说是侧福晋所生,却也争得了一份不小的产业,京城内悠哉游哉地散荡几十年,目睹了宣统皇帝下台,接着是闹共和,在位仅六十几天的洪宪皇帝,这大帅那大帅走马灯似的坐主北京城。后边虽经历了日本人,却也无甚大的不顺。直到了儿女们长大成人,家中只剩下了住着的小院儿,别的值钱的玩意儿,几乎全叫谭家老爷子给抖落干净了。





谭家老爷子当年受老老爷子的管制,应当说还算是个“传统”之人,知书达礼,顾脸面又顾家。大清国如果不完,他兴许是个支撑全家的当家人。江河日下的年月,只好卖东卖西,苟延残喘以持家,说来也真不容易。这人一生只犯过一个大错,那还是日伪时期,也不知怎么着心血来潮,娶了位日本娘儿们作妾,战后因有汉奸嫌疑,四五年底叫国民党的接收大员恶恶儿地给敲了一笔财产,谭家从此走上了背字儿。





日伪那会儿在旗的没落户拿日本人当救星,日本人在东北给他们的万岁爷立了个满洲国,大清国的宣统皇帝变成了满洲国康德皇帝,有不少清朝遗老遗少到关外混事由去了。谭淑华的父亲大概是为了保全自家的财产,既不愿出关,又能在北平呆得住,他独出心裁地将那个日本娘儿们娉做外宅。一九四六年,他深深预感到时局不妙,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携着日本娘儿们远走高飞,设法去了海外。家中四处打听不到他的下落,只得报失踪。家中妻儿老小的死活,好像已经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了。他惟一为这个家办的一件漂亮事,就是走的时候太着急,没把家里人住着的小院子卖成,不然一大家子人口,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新中国成立的那一天。





谭淑华行二,上头有一位大哥,虽说不是一母所生,却也情同手足,她记得小时候,他常带着自己到北海去溜冰,逛厂甸儿。不用说,这位爷也是个浪荡子儿,舞场赌场,风流倜傥,挥金如土。他最擅长梨园行当,专学武生,唱、念、坐、打,学的十分地道,内行人赞不绝口,行话叫“打内”。他还能反串青衣,嗓子干净亮堂,台下没人不叫好。这是家中年景好时,老爷子为他请的梨园行最有名的师傅。大少爷悟性好,学一样成一样,逢年过节谭家必高朋满座,在自家府内办堂会,当时北平城内小有名气。据说他还编过戏,戏文写得也很漂亮。大少爷天生一付好嗓子,唱堂会时一高兴他兴许露几手,真可谓珍珠落玉盘,余音绕梁。他扮相身段清秀刚阳,常常博得台下的满堂彩。要说有拿手,还得说是他拉的那把京胡,如若行云流水,弓法干干净净,叫真行家不住嘴儿的赞赏,托人想结识他配戏的票友海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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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07:20:05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少爷亦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当时的北平算是有名的风流才子。搭上一口纯正京白,一身儒雅书香,招引得不少名门旺族的青年女子废寝忘食。一九四四年,那年他二十一岁,也不知怎么,着了位青楼女子的魔法,恨不得把自己炖成一锅肉送给上去。为了那位叫苏嫒嫒的红妓,和某个大宅门儿的公子哥儿叫上了劲儿。





这事儿还是得说是谭淑华的大哥有份儿,在苏嫒嫒的身上花了好几千块现大洋,当时成了京城小报的花边新闻,沸沸扬扬地连截了近一个月。这里边是否着了人家的道儿,一时还真说不好。那年月,干什么挣钱的都有,专有踪在女人身旁打秋风、吃软饭的人。





大少爷背着家里人将昌平的地低价卖了一部分,得了上万块现大洋。老谭家岂容得了这类败家子儿所作所为?气得他亲生母亲吞了大烟,谭家小院开了锅似的闹腾好一阵子。族人们一致责难大少爷,尤其是谭淑华的母亲,蹿腾老爷把大少爷撵出了家门。





谭淑华的母亲本是通州人,随说是二房太太,如是早年,也该被称作“侧福晋”。家中虽不是旗门旺族,那也是八抬轿子娶过来的,可也算沾了贵族的边儿,嫁到谭家不光只是因为貌美,正屋大太太因生了大少爷之后,得了产后风,不能再生育了,老谭家当时年景还算好过,老爷又娶了两房姨太太为谭家续香火。





谭淑华的母亲最看不起八大胡同的烂女人们,常叮咛家中子女,宁可饿死家中,也不能丢了祖宗的脸面。从此,老爷和大少爷断了父子关系,并通过律师登了报。





谭淑华还记得苏嫒嫒是扬州人,大哥领着她见过那风尘女子几次,她对谭淑华很好。朦胧还记起苏嫒嫒生得冰肌玉肤,明眸皓齿,樱桃小口,十指纤纤,说得一口软软的北平话,十分的好听。除此之外,她弹得一手好琵琶。据大少爷讲,她上过几年私塾,天资聪慧,经扬州老鸨子多年精心调理,诗词歌赋她也能朗朗上口。闲得无事时,并无不良嗜好,竟然练成了一手削金断玉的“瘦金”小楷,字体苍丽俊秀,引得大少爷不住嘴地赞赏。苏嫒嫒初来北平时,立刻红遍四九城,尤其是在江浙、苏沪商人的圈子里,真有大把大把在她身上攘钱的阔家主儿。





在别人家的一次堂会上,有人将苏嫒嫒引见给了大少爷,二人可谓一见钟情。





苏嫒嫒虽然说身陷青楼,但卖艺不卖身,只觅知音相许。要说苏嫒嫒也算对得起大少爷,用自家的私房钱为自己赎了身,两人登报举行文明婚礼,当时在青楼中传为佳话。可是,此事在没落的旗人圈子里,他成了大逆不道之人。北平之大已无二人立锥之地,小两口咬牙一跺脚,趁夜黑风高,卷了两件家中仅存的价值连城的古董客走他乡,从此一去不回头。





据说解放前后,有好事者在南方某小城市见过二人,整日拉拉唱唱,过着清静淡雅的日子。还听说,因二人在当地小有名气,后来被招进了地方小剧团,到也衣食无忧。日子到了九几年,谭家小院儿门口来过一对老夫妻,相互搀扶着在门口指指点点,打听着老街坊们的事儿,有不少路人莫助地摇头。二老也没进院里人家,整整半天,门里门外的长吁短叹,日暮时分两位老人才一摇一摆地消失在小胡同尽头,再也没见他们回来过。





谭淑华还没成人就面对这样一个家庭,她也曾立志跳出家庭的樊笼,无奈家中的人,除了自己没有一个在外边混事由的,下边小板凳似的又排着一串弟妹,每月眼巴巴地等着她的这一份儿工资。要是有一个机会能使全家摆脱困境,不能不说这是一件好事。





老谭家关键之时又要有女人出场了。





谭淑华自幼常听老人们讲起祖上的辉煌,不由得从心中涌出一种对家庭的责任感。这种感觉来得有些悲壮,又似乎充满着世纪的苍凉。





谭淑华当然明白护士长说的是谁。她毫不犹豫停止了与一位男性同龄人的文笔交往,把他写来那些奇怪费解的情诗,全部退了回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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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07:20:19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九五七年初,河北省定县东亭,西堤阳村,老石家的庄户前一片喧哗。





一大群身穿黑兰色土布的乡亲们,连男带女将院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房顶上都站满了穿开裆裤流着鼻涕的孩子们。乡亲们到要看看,石中玉领回的新媳妇究竟有多漂亮。





“你到是叫她出来???到是叫咱们瞅瞅喂??”一个石姓远亲大声叫着,他满嘴又黑又臭的牙,抄着手,时不时地要往上?一下快秃噜到地的缅裆裤。远近他是有名的好出怪样儿的家伙,他这么急赤白脸地一喊,引得大家开心地大笑起来。





谭淑华正在屋内漫漫地洗头,一身短袖儿的细布制服,瘦瘦的身才,十分像是一位刚毕业的女学生。婆婆头上被人插上一朵红花,脸上泛着光走进来说:“淑华???你就叫乡亲们看看你,省得他们在门口没完没了地乱叫”。





谭淑华大方地说:“他们早晚得看见我,没关系,等我把头梳上,叫他们进屋来看”。





婆婆美滋滋地说:“那可不行,咱们这屋子可进不了那么多的人。再说,新房可不兴叫乱七八糟的人进来看,咱这地方讲头可多了。”





石中玉的老母亲得意极了,儿子在北京娶了这么一位漂亮媳妇回来,可给她的脸上争了不少光,头半年就在全村里嚷嚷开了,远近二三十里的乡亲全知道,传说儿子还在北京当了官,说话就把她接进北京,到那儿享清福去了。





谭淑华推门而出,双手将湿露露的长发挽起,两只白白的胳膊露在外边,她笑容满面,大方地说:“你们不是要看吗?我出来啦,你们看吧。”





院外静静地没有声音,屋内的婆婆坐在一群妇女们跟前,心里一揪,怎能没有人叫好呢?





人们被谭淑华的美貌惊住了,一时忘记了叫好。还是那位石姓的远亲见过世面,愣了一会儿,脱口大声喊了一句:“嘿!胳膊长得赛藕节儿!”众人们哄笑起来。





谭淑华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好,她有点莫明奇妙,不知众人在笑她什么。屋内的婆婆坐不住了,抄起一只什么人的鞋,从屋内急急地奔了出来,她气白了脸,嘴里不停地骂着:“你小叔子养的石二狗,我抽不烂你的嘴!看你还敢在我这儿胡说八道不,你个小叔子养的!”她一双小脚追着石二狗的那双大脚,在院子里转着圈儿跑,引得大家笑个不停。谭淑华也被逗得大笑不止。





这句现在看来没什么不好的话,在当时的农村可是一句极具挑逗性的语言,难怪谭淑华的婆婆脸上挂不住了。她不打上他几鞋底子,她简直就没法儿在乡亲们面前讲话了,她气哼哼地喊着:“中玉??中玉!叫几个人把他给我逮住!不把小叔子养的给我打死,让他嘴里不说人话!”





几个好热闹的青壮男人上来,把石二狗逮个正着,按在地下。谭淑华的婆婆按着石二狗的头,鞋底子照他背上“咣咣”一顿足抽,扬起一片尘土,石二狗在下面露着满口的黑牙大笑着,像过了多大的瘾似的。





婆婆喊道:“你小叔子养的痛不?!”





石二狗:“痛??嘿嘿嘿。”





婆婆接着喊:“还胡说不?!”





石二狗脸出着怪样,翻着白眼儿,扯着脖子叫着:“还说!”





婆婆:“啊?还敢说?!把小叔子养的给我扔到猪圈里去!”





众男人巴不得要看石二狗的洋相,干脆利落地把石二狗举过头顶,来到猪圈边上,石二狗在众人头上一付极光彩的样子,不停地蹬着两条腿,还嫌吸引的人不够似的。有人笑着问:“说!还嘴硬不?!”





石二狗在众人头上极满足似地喊着:“我说什么来喂??我说什么来喂?!”





他言下之意,还是想叫众人再听听他刚才过的那句过嘴瘾的话,没想他这么一喊,众人更来了情绪,有人还想让石二狗挨上老太太的鞋底子,使劲儿地往下拉他,有人故意问:“你说什么来喂,再说一遍!还敢说不?”





    举着石二狗的男人们齐声问:“老姑,扔不扔他?”





    “给我扔!”谭淑华的婆婆跳着小脚儿高声喊。





    众人们推推搡搡,大呼小叫,欢笑声,叫好声,笑骂声,乱成一团。几个举着石二狗的男人经不住众人的推搡,手一松,只听得“叭叽”一声,石二狗四脚朝天,落在了猪圈里,圈内溅起的猪粪汤子,弄得人们满身满脸。





众人欢笑着,这场面比过年还热闹。谭淑华的婆婆总算出了口恶气,笑盈盈的领着儿媳妇进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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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07:20:38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九五八年临近春节,经十月怀胎,一个新的生命就要在石中玉的家里出世了,谭家小院儿里喜气洋洋。





石中玉此时正率团在河北省徐水县搞演出,为大跃进鼓劲儿加油,慰问劳动模范。一封电报打到驻地,“二月十三喜得贵子”。石中玉一刻没有停顿,把手里的工作交给了副手,他连夜赶回家中。





    静静的夜,宽敞的长安街上空无一人,一辆嘎斯69在长安街上急驶。过了天安门,车子一个急转弯,进了南池子。





石中玉蹑手蹑脚地推开谭家小院儿的门,一阵加着童尿的奶香味儿扑面而来,石中玉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儿,“小东西长得像我还是像她呢?”





石中玉迫不及待地来到谭淑华的床前。虚弱的妻子睡着了,石中玉轻轻地来到床前,自己睡觉的位置上多了一个小花被包着的小东西,好像还在蠕动着。石中玉屏住呼吸,探着身子来看自己的儿子。婴儿的小脸儿在轻轻地动着,石中玉高兴地轻声笑起来:“小东西,笑一个,小东西,笑一个”。谭淑华一个机灵醒了:“是你老石?回来啦?!电报收到了吗?”





石中玉笑着点点头:“看你说的,不接着电报哪儿回的来呀,正是最忙的时候,中央领导前不久又去了徐水视察,这会儿谁敢出问题?我一会儿就得往回赶,司机在外面等着呢,别打扰他,叫他多睡一会儿。孩子是昨天生的?”。





“嗯”谭淑华点了一下头,想要下地。





石中玉忙向她摆了摆手,轻声说道:“别动别动,你躺着吧,别着了凉。”说着他就要摸儿子的脸蛋,被谭淑华把手打开了:“你瞧你那脏手,你还不快洗洗,这外边多脏呀,别把孩子招上点病”。





石中玉看着床上的小生命嘿嘿地笑着:“那是那是,我这就去洗洗,嘿嘿,这孩子像你,嘿嘿,真像真像”。





谭淑华轻声说:“别光顾傻笑了,你们吃饭了吗?”





    石中玉一边洗手一边说道:“出来时吃过了,人家那边招待的真不错,特热情。”





    谭淑华不满意地说:“特热情还不是因为有用你们的地方呀?!一天到晚胡吹八咧,一亩地真能产那么多斤麦子吗?咱没种过地咱是不知道,你们全家子都是种地的,你们还不清楚吗?跟气儿吹的似的。再者说了,瞧他们这会使唤人劲儿的,家里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说早回来几天,全是我妈跑前跑后的张罗,要不是我跟医院里头熟,我这会儿还不定怎么着呢!”





    谭淑华说着说着,泪水就要落下来。想起产前的惊险,到现在还是有些后怕,破水已经好长时间了,她还在家慢条斯理儿地等石中玉单位的车。要不是护士长她们来看她,谭淑华还在家中傻等呢。护士长一进门儿眼睛就瞪得像灯泡儿:“还不快点上医院!想生下个死的来呀?!”





    家中人这才忙持似火地把谭淑华送到妇产医院。





    石中玉十分愧疚地看着妻子,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在那儿不停地搓着双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话差开说:“还没给孩子起名字吧?”





    谭淑华气儿稍稍消了些,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轻声说道:“还没呢,他奶奶想叫孩子石俊,我嫌不好听”。





    石中玉连忙应声到:“石俊?是,是不好听。我想想啊,今年是大跃进的年头,我说,就叫孩子跃进吧!这多好,多有纪念意义,孩子一辈子都会有大跃进的劲头。”





    谭淑华白了石中玉一眼,不经意地说:“你们就会来这一套,一个孩子的名儿,也起得像是搞运动似的,叫着那么不顺嘴。”





    石中玉嘿嘿地笑着:“叫习惯就好了。”





    谭淑华说道:“随你便吧,叫顺了嘴改都改不过来。”





    石中玉兴奋得满脸放光:“干吗还改过来?!咱们一直叫到老,对不对?小家伙?”





    石中玉抓着儿子的小手,不停地吻着,找了一块放大镜仔细地看着。忽然,他发现了什么,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淑华,你快来看!这孩子长了九个斗!”





    谭淑华很是虚弱,刚才多说了一会儿话就感到有点累,她已经没精力再多说什么了:“是吗?我没注意。”她快要睡着了。





    石中玉嘟囔道:“九斗一簸,稳吃稳坐,这孩子长大了一定错不了。”





    石中玉爬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着属于自己的小生命,他像一只老龟看着自己下的蛋似的,不错眼珠儿的在那瞧。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原来自己也会有儿子的,这个小生命原来在哪儿呢?!自己能有今天全要感谢那位舍身相救的战友,不然自己怎能活到今天?还能有家,还能有妻子和孩子?





    没经过生死洗礼的人是不会这样浮想联翩。





    不知谁家养的一只公鸡,老早的就叫起来没完没了。





    不一会儿,天渐渐亮了。





    石中玉掰指头一算,情不自禁地又笑了:“嘿,这孩子是属鸡的,只差几天就属狗了!”





    谭淑华被石中玉这一声叫喊,一个机灵,猛地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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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07:20:52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跃进自小聪明。也许是受石中玉工作的影响,他对音乐特别的敏感,虽说不能过耳不忘,但他听过三五遍,到也能唱个八九不离十。他上学时大兴样板戏,大街上到处是李玉和,郭建光粗俗低劣的宣传画,电台里整日是这些人物“咿咿呀呀”的唱腔儿。没过多久,老石发现儿子竟能背下全部的《沙家浜》《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等八个样板戏的全部台词及唱腔,令石中玉惊奇不已。







    他爱哭,听故事落泪,听音乐落泪,和小朋友们打起架来甭管谁输谁赢,先哭的准是他。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正赶上“文革”开始,有一天,班上的一群女孩子围着老师大叫她是“走资派”,气得小跃进同她们吵嘴架,吵着吵着,他竟然大哭起来。那位女老师非常老实,站在那里一声不敢吭气,她心里很明白,这个叫石跃进的小男孩儿是出于同情自己,他用对骂来保护老师,她非常感激他,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有同情心,想着那些张狂至极的人,眼前这一个男孩子却是那么的真诚,他们连个孩子还不如吗?她的眼睛湿润了。







可是,她不能流露出来,她只能暗暗地记着这个孩子,将来也许有一天能好好教育他,多盯着他的学习情况,好叫这个小男孩儿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可是,这一天再也不会有了,没过几天,她被调到农村的一个什么地方去了,小跃进还不懂大人的事,再也没听过她的音信。







    文革时期的人们不是疯了就是傻了,再不就是叫疯狗给咬了,全国的人像得一种精神狂犬病。有知识的人怎么样?照样不明事理,照样勾心斗角,照样相互倾轧,为了从前的一点个人意见,这次运动他就可以挥舞起大棒报复对方,他们就可以鼓动一些不懂事的孩子来围攻那个女老师,他们就可以躲在孩子们的身后幸灾乐祸地笑。那是个思想大混乱的时期,全国上下像是几亿政治动物,像有一种责无旁贷的使命感,要解放全人类。国外的劳动人民是多么不幸,没有毛泽东思想的光辉普照,他们也不是怎么生活的?







    “爸爸,我们的老师被女同学围攻了”。小跃进晚上见爸爸的第一句话说是当天发生的事。







    石中玉不在意地“嗯”了一声:“小孩子,你懂什么叫围攻?别跟着瞎胡闹。”







    小跃进不满意地接着说:“我当然懂啦,就是一大群人围着一个人,骂她是走资派。”







    石中玉心里一沉:“你们小学校也有人干这个?!”







    小跃进气不过地说:“今天我们老师叫她们给骂哭了。”







    石中玉赶紧说道:“跃进,你不要参与别人的事,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小跃进不服气地接着说:“她们为什么参与呀,她们为什骂我们老师是走资派呀?”







    石中玉大声地说:“那是人家的事,人家里的大人自有管孩子的道理,你小孩子懂得什么?!”







    他不懂爸爸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他哪里知道,爸爸也刚被人围攻回来。







    当晚他在小日记本上歪七扭八地写到:“今天晴,班上的女同学围攻曹老师,说她是走资派,我和她们对骂,她们也骂我了。老师不是坏人,后来我哭了。”







第二天上学,小跃进被罚,必须写一篇小字报批判女老师。一年级的孩子,他也实在是想不出词儿来,不写吧,又怕交不了差,想来想去,干脆把当时人手一册的《评〈三家村〉》满满地抄了三大张纸,贴在楼道里,底下签上自己的大名。好在一年级的孩子们认得字不多,竟然瞒过了女孩子们的检查。这一回,小跃进在楼道里得意地笑了,他心话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二三十年之后,他还真差点让尿憋死,这是后话了。







这是个干部子女们的寄宿制学校,学生们的思维肯定受家里大人们的影响。现在的女孩子们满脑是“麦当劳”“哇噻”“游乐场”,那会儿的小孩子们却会跟在大人们身后搞运动,人真是到哪儿说哪儿,怎么比呀?







    看一看他的十八岁前的人生路途,跃进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自记事起,家里人终日为钱粮的拌嘴声,似乎从来就没有停息过,六十年代初的“困难时期”,刚好了没一年半,接着就是《评〈三家村〉》,《我的一张大字报》,天安门广场“麦加朝圣”般的红卫兵人潮,扑天盖地的大字报,“最高指示”发表,十里长街锣鼓喧天的红旗海洋,样板戏,打鸡血,忠字舞,上山下乡,林彪折戟沉沙,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黄帅,学工学农,一直到七六年东北的巨大陨石,唐山地震,周恩来、朱德、毛泽东三位领袖相继去世,十月,“四人帮”下台。







    秋天,细雨连绵的那个秋天,这些令现代青年人瞠目结舌的事件,如同一场噩梦似的彻底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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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07:21:07 | 显示全部楼层
跃进就是属于这一代人,淹没在“阶级斗争汪洋大海里”的这一代人。“文革”十几年他几乎没学什么文化知识,唯独爱听音乐,还是爱哭。“四人帮”下台时,有一天电台里在播送《梁祝》,他刚好走到临街的一家窗前等车,一阵悠扬的长笛吹奏完后,一只小提琴拉出了一段勾魂摄魄的曲子。可以这么说,当年任何一个中国人,只要初听到它的旋律,几乎不用提示,马上就会说这是我们中国的旋律。今天这首曲子来得实在奇妙,他不由自主地僵在那里了。那户人家也一定是苦海行舟之人,有意地把声音调大,似乎也有一种情感上的饥渴。





电台中的女播音员,对这首曲子分章节、分段落地款款道来,播了好几遍,跃进他从头听到尾,不知不觉中,身边又多了几人在聆听,公共汽车来了又走,却没有人离去。





乐曲中的那把小提琴好像对他说着什么,如泣如诉,如哀如怨,他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簌簌而下。初听这首曲子时,对他情感上的那种震撼力,使他终生难忘,自己的国家原来还有这么一首感人的曲子。听了十几年锣鼓镲、“西皮二黄”的他,从此后再听到那些玩意儿;“简直像他妈驴叫唤!”脑子里一出现郭建光、李玉和、杨子荣横眉立目的脸谱造型,他心里就出现一种厌恶之感;“中国人干吗活的这么不自然呢?!”





    一日他在大街上忽见一横幅“吸烟有害健康”,是用蓝布白字写成的,他心里忽悠一下,就如同久旱躁热的沙漠突然注入了一池冰冷浸骨的清泉水。蓝色对比起红色,与喊了几十年的政治口号是那样的不协调。呵??是一个时代结束了,一句现在人们看来普普通通的公益性标语,当时在他的眼里却是那么有人情味儿,他泪如雨下。





那一年他十七岁了。





    步入青年的跃进基本上奠定下了这种性格,他不是那种爱打爱闹,善出风头的人。闲时看些撕得缺头少尾的小说,而且多愁善感,常将自己比做书中的某人,自唉自叹,孤芳自赏,小知识分子情调十足,清高的有点没边儿,所以不怎么招女同学喜欢。闲来无事时也研究一些文学作品,对“辛亥革命”后,抗日战争之前的文艺作品极感兴趣。不知何时弄来二十几张老唱片,《何日君再来》《五月的风》《秋水伊人》等等,唱片磨的几乎听不出来男女声,他却听得如醉如痴。有一年不知从哪儿借来一本早年许地山先生的《缀网劳蛛》,开首诗给了他极深刻的印象,他反复品咂着,诗像是为他写的:





                我像劳蛛,





                命运就是我底网。





                我把网结好,





                还住在中央。





                呀??





我底网甚么时节受了损伤?





                生的巨灵说:补缀补缀吧,人世间没有一个不破底网。





                (有误)





                ……   ……





    奇怪,这首诗和你跃进有什么关系?书中说的是几个女孩子的故事,他也不是把自己搅和进去干嘛。年青人嘛,很有一些叫人读不懂的地方,引不起别人注意的时候,爱整出点景儿来,在那儿无病呻吟。





    第一个“打动”跃进的女人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冬妮娅,虽然说是书中的人物,但是书中的少女冬妮娅,她活泼可爱,心肠好,给了跃进极深的印象,周围的女同学中,一个她那样儿的也没有。其实这会儿跃进才上小学六年级,到不是说这小孩儿有多复杂,男人和女人的事儿他也只是似懂非懂,他只是希望自己也能遇上一位好心人,不像班上的女生,就知道管他,净到老师那儿打他的小报告,张口闭口:“毛席教导我们说??”连中间那个“主”字都省了。





    小跃进有时耍小聪明,他以为别人不知道谁是冬妮娅,有一天他心血来潮,在作业本封面上写下“冬妮娅?石跃进”。不料,叫一个坏小子看到了,抖落得全年级都知道石跃进喜欢上了冬妮娅,这一下可把小跃进给恶心到家了。一时全年级大兴阅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可把校长美坏了,原来,这是他平时怎么说怎么喊也没人看的厚书。这一回跃进也吸取了教训,这类事情今后一定要避人,因为从此以后,所有的女同学都不跟他说话,一见他就不屑一顾地撇嘴翻白眼儿,一直到了上中学。












    还是“地震”那年,东单体育场里“抗震棚”搭的铺天盖地,跃进家的小棚子碰巧和一位小学女同学挨着,她叫辛小红,初中时她去了“中央五七艺校”学跳舞,一别已经有两年了,一聊起来有说不完的话,一来二去两人有了意思。小红这个小姑娘头脑挺冷静,也见过点世面,在艺校还管点团的工作,对这类事情能正确对待,不回避,不影响工作,不做不该做的事。她有一位知冷知热的姐姐,总是呵护着她,遇事总是指点她。小红和跃进的事大姐全知道,她也挺喜欢这个小伙子,总是以老大姐的身份在二人面前出现,常说着二人,显得很亲切。





    小红有时显得有点左,搞团的工作嘛,那个时代的人难免那样。跃进也有点小脾气,也不会讨好女孩子,为一点小事两人就能一两个月不见面。有一天,小红一本正经地对跃进说:“咱们现在谈朋友还太早,我在学校挺受领导重视,要是叫他们知道了可不得了,你若是真有心就等着我,几年以后再说,我等你……”





    年青人很天真,说不见就不见,书看多了就有这样儿好处,知道什么叫罗曼蒂克。这一年跃进临近毕业,前途未卜,心中有了一位美丽的姑娘,这是他第一次牵挂的人,他万般思念小红,睡不着醒不了的,没一天不在想念她。他偷偷去过陶然亭北门多次,漂亮的小姑娘进进出出,就是没见一位是小红!他不知该不该见她,即使见着她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回到家后,睡不着就拼命地看书:《红楼梦》《少年维特之烦恼》《风潇潇》《啼笑因缘》等等等等,从中汲取了不少营养,也学了不少青年人做秀儿的玩意儿,年青人爱拿“宝黛”的模子套自己,再不就模仿别的什么悲剧式人物叹自己,跃进也犯这个毛病,这种小知识分子的情调,当年鲁迅先生就善意地批评过。年青人嘛,都难免有过这么一段烂漫的时光。





    ……  ……





四岁时的小跃进,“要是爸爸给我钱,哼!”他就要用钱买一座用糖做成的山,从山的这边吃到山的那边。





    十岁的他实在是想要一把小提琴,不用人教,一些简单好听的曲子他全拉的出来,音准极了。





    十四岁时他又想学习写作,可不知什么时候却正儿巴经的练了几年田径。





十八岁那年为躲避插队,像老父亲石中玉一样穿上了军装。





万般都爱好,可说什么,他也不会想到自己二十几年后会变成一只要杀人的恶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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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07:21: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您要是想找笔头子好的小白脸儿陪您解解闷儿,那您可算找错人了。

整天哭着喊着要为老婆做几个可口小菜吃吃,小男人一个。

       我是一九七七年当兵的,那年正好十八岁。

那时当兵还要走后门儿,为了躲避插队,老爷子真为我卖了不少力气,托了不少老关系。他这人不是那种偷机钻营的人,能为我舍下老脸来求别人,特别是几位早年和他有点过节儿的老同事,在当时已是极不容易的事。我这辈子能当过一回兵,这全要靠他的努力,不然我的人生之旅,肯定是另一种写法。

七七年元月,一列闷罐车将我们这一百来号北京兵拉到了云南山区,路上走了近一个星期。我头一次出远门儿,一切都是那么新鲜,第一次站在飞奔的列车门口往下撒尿,嗖嗖的冷风吹得命根子发麻,叽咕了三次也没尿完,最后一点到了儿尿在裤裆里。第一次在半路的兵站里抢食一盆大锅菜,第一次打背包,第一次见南方的山、南方的水,第一次见傣家女挑水走路,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老是有一种念头在问自己,我就这么长大了吗?

       其实,要不是因为我患有慢性鼻炎,我是用不上老爷子帮我的。我是甲级身体,体验的时候,海军几个当官儿的看上了我,聚在一块儿看我的报名表,提的问题出奇的古怪,问我全练过什么,得过什么奖,有多长时间,为什么不把包皮做掉。一个挺年青的女军医用手反复摸我的睾丸,弄得我一个大红脸。自记事起,头一次叫女人摸这玩意儿,看得旁边的一大帮同学直发毛,要是照着验我的方法验他们,可以说,没一个能过关的。后来才知道这是在挑选核潜艇的兵,当时全国可能才有一艘这样的大家伙。挑人真是百万里挑一个人,可把这群学生吓傻了。

后来人们说,全区才挑走了一个人,我全倒霉这鼻炎上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据当兵的说,您在陆地上?气儿还?不痛快呢,更别说在一二百米深的水底下了,一有点事,先翻白眼儿的准是你。这话不假,不相信科学怎么行,那可是用几十个亿造的大玩意儿,全国的科技水平全集中在一艘潜艇上,人家没法儿不认真。

凡刷下来的人,其它的兵种里可也没有你的机会了,要不是老爷子帮忙托人,还真没了当兵的指望。好不容易才当了一名大头儿兵,是最普通不过的陆军,归广州军区管。我当时就长到了一米八一,领什么都是一号的。

       想起发军装的那天,带兵的连长大眼珠子瞪的跟羊蛋似的,操着一口浓重的山东话说:“……第一,从今天起,再见我面不许叫我叔叔!叫我连长!还当你们是小孩子哪?!这第二,自己的花格衬衫之类的玩意儿不许带到部队,咱们参加的这可是解放军,不是国民党的兵!”当时在座的一大群学生,忍不住哄笑起来。听当兵的讲话感到很直爽,连长直言快语,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不象学校的老师,酸门假醋的,该讲的不讲,不该讲的穷叨唠。这些事情相隔二十多年了,就还好像是昨天的事儿似的。

       我们团是个野战团,有名的老红军团,有着光荣的战史,团长是个敢吃生肉的家伙,据说困难时期,他馋得生吃过一大窝刚孵出壳的麻雀,恶心的旁人几天都没吃下饭去。他是“大比武”时的尖子,平时走路总是带着风,显得他很忙,总有什么事在等着他没办完似的。这个团长很严厉,在团里,除了团政委,没有一个人不怕他。平时的军事训练,包括内务后勤工作,要求得非常严格,检查卫生时,值日官带着白手套,摸哪儿要是有点脏,可了不得了,大会提小会批,一遍接一遍的自我批评。部队整人可有一套了。

常听下边当官儿的这么说:“不怕调皮捣蛋的,就怕忪头日脑的。”

这话说的有水平,你再张狂,三天之内他要不治的你拉稀,他算白活。可也有一样儿,他再着急再上火,您这儿烟不出火不冒,俗话儿说的“狗油,炼不出来”,每次评比您都是老末,回回比赛您都断后,骂起您来给他来个臭皮囊,不生气,他拿您是一点招儿也没有了,一物降一物嘛。

       我挺喜欢团长这个人,别看他平时严厉,真有点什么事儿,他还挺有人情味儿的。他这人除了军事方面事情,我估计他不会有什么嗜好,一门心思都是在放在训练上,争师里的军事评比第一,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目标,任何事情也别想打扰他。

甭说,三个月的新兵连生活,北京这帮学生兵还真给修理过来不少,紧急集合时,脱得溜光的愣小子们,竟能用五六分钟,全副武装,整整齐齐地排到操场上。团长今天站在操场上亲自指挥大家唱歌,这说明他满意了。

这团长有个毛病,他一高兴就叫战士们唱歌,还爱打个拍子,还分双部,还爱拿根筷子当指挥棒,神气活现地在战士们面前乱舞。最多时唱过八部,可能这也是世界之最吧,您别看就这样儿,还真没唱不齐的时候,谁敢呢?至于旁人听得下去听不下去,那可就是您自己的事儿了,好在部队唱歌基本都是在自家营房里唱,关上营房大门可劲儿招呼,大概也不是为了给别人听。士气,对了,士气很重要,唱的得叫敌人尿了裤子才对他路子呢。各连连长为了唱好他这自编的“天龙八部”,在下面可没少受罪。

       团长唱歌在部队营房里有个粉笑话,说团长结婚时大家闹新房,有人提意叫他唱一个,这一回可把他难住了,他还从没一个人当着大家唱过歌,起个头到是常有的事,但那只是一句,这好办,全首歌叫他唱下来,也不是没有,跟着别人行,他自己一人唱这回可抓瞎了。闷吃了大半天来了这么一首:“我擦好了三八枪,我子弹上了膛……”有人带头喊:“不行不行,你的枪留着打敌人,别打咱嫂子哇!”事儿经不住琢磨,那坏小子一挤眼睛,大家才哄堂大笑起来。据说新娘子也唱了一首,“地道战??嘿!地道战??”大家又是哄堂大笑。男人们都知道这笑话指的是什么,只有女人们不太明白,当兵的在性方面的想象比女人要丰富上百倍。这笑话是不是有点演义的味道,这就说不好了,山沟里的大兵没几个不色迷瞪眼的,说的时候眉飞色舞,就跟丫当时在场似的。

       “当兵去三年,见了母猪赛貂婵”。真是这么回事。有一回团里电影队到某连里放电影,当时“四人帮”刚下台没多久,一些老电影刚开禁,有一天放演《天仙配》,好,可了不得了,全连大半儿夜里都“跑马射箭”,第二天早上大兵们个个都洗裤头儿。可见当时的文化生活多么枯燥,当兵的有多清苦。

       团长对我不错,到不是因他对我不错,我就得便宜卖乖说人两句好话,我喜欢他这人的性格,办事直来直去,不太会使诈术,我和他这人挺对脾气,他对我后来成人有很大的影响。

要说他不可能对我有什么印象,全团一千来人,他怎么可能注意到我呢?那还是当兵刚三个月的一次全团比武上,我刚从新兵连下部队,我就打破了全团二百米障碍记录,破了不少,有人把军里的记录拿来比了一下,还把军里的记录破了三秒多。开始有人不信,说是不是秒表有问题,是不是人操作有些失误。我都没拿正眼儿瞧他们,你们丫见过什么呀!知道什么叫田径吗?!大爷我练过好几年呢,百米跑我最好是十一秒整,二百米跑是二十二秒七,四百米跑是五一秒,跳远是六米九十五,三级跳远是十四米八八。七五年全运会青少年组我得过名次,破你军里的记录?告诉你吧,给你们丫留着面子呢,没把全军的记录破了,算便宜你们了。

       那会儿我也是年轻气盛,好出风头。说好了,三天后你们再买两块新秒表来,多叫点证人来,会掐表吗?没把握就叫点专业的来,咱们重来一次。

我心里有底,再提高点还有余地,所以敢直接跟那几个胡参谋烂干事叫板。这事儿惊动了团长。果然,三天后的下午,赶上是一个星期天,大家没什么事,我被北京兵们拥到了操场,当时北京兵们心里有股气儿,部队当官的印象里里,我们这些城市来的兵没一个能吃苦的,一个个像少爷,所以他们就往死里练你,还看不起你。团里的战友有不少来看热闹,有几个不服的还敢想跟我比试比试。看那架式还挺紧张,一个个绷着个脸儿,小眼睛一个劲儿的往我这儿翻,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儿那样子,像是我抢了他们饭碗似的。

       一般的人可能不太知道当时这项军事比赛项目,二百米障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百米的距离上,要依次摆上五个障碍,壕沟、低墙、高低台、独木桥、高墙,然后折回跑,令人发怵的是参加者必须全副武装,风纪扣、钮扣全得系好,四枚木柄手榴弹、子弹带,武装带,一只步枪,还要打开枪刺。起跑的时候,人要趴在起跑线上做瞄准射击状,这叫二百米障碍跑。前两个障碍不算什么,危险的是后两个障碍,七八米长的独木桥要三四步就得跑过去,最后一个高墙有二米多高,翻越的时间不能超过一秒半,常常有人在这两个障碍上出问题,不是从桥上掉下来崴了脚脖子,就是翻墙的时候用自己的刺刀把自己挑伤了。很多地方有小窍门,一般人不太注意,您比如说这鞋,不跟脚不行,肥肥大大很容易把脚崴了。别小瞧这些小事情,十处八处加在一处,同样的体能素质,你就是赶不上我,还别说我是跑过十一秒的人了。

       枪声一响,我大叫一声冲了出去,我也是憋着一口气,今儿非叫他们看看什么叫能耐。一切顺的不得了,跨沟越桥,翻墙往回折跑,没有一点失误,我听到了为我叫好的声音,上千人都沸腾了,我往回跑了十多米还有人没上高墙,战友们欢呼起来,北京兵们憋红了脸叫得最欢。三十四秒!几块秒表上下没差十分之一秒,这一回没有错了,这回他们该没话说了。当时的全军记录也就是三十三秒多一点,我与记录差了不到一秒。战友们把我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有人大叫着:“不要回表!不要回表!叫团长好好看看。”

人群分开,团长大步走了过来,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全看见了,我全看见了,好样儿的!你这回成了咱们全团的宝贝啦,再加把劲儿,非把它全军的记录打破了不可。也叫全军知道知道有咱们这个团!”他手里也握着一块秒表,比别人掐的还快,不到三十四秒,他很很的为我多掐一点儿。事后我感到很好笑,如今回忆起来,他是多么希望他的部队里出一个红的发紫的尖子啊。团长激动的满脸通红,一双大手把我的手握得生痛,朝周围的人大叫到:“你们连长呢?叫他跑步到我这儿来!”

       从此,在团里普通一兵里,我成了最出名的人物。为了参加全军的比赛,团长叫我领着几个人刻苦训练,准备参加全军的军事五项比赛,平时到下边连里指导训练,“一定要为咱们团争口气。”这句话他每天都要说好几回。我后来才知道,我们这个团原先是个后进团,虽说是老红军团,“文革”十年把这个团给毁得够呛,干部们拉帮结派,搞不好团结。您想想,团结搞不好,军政素质肯定上不去,这几年总是拉全师的后腿,师长急的不得了。团长原先在兄弟部队当营长,那可是个响当当的部队。他是技术骨干,调到这个团来当团长,他是在师长面前打过保票的。立我这么一个尖子,是要想把全团大练武的热劲调动起来,他原先就是全军闻名的尖子。

我也是想要争这一口气,所以训练起来格外的认真刻苦,头一次感到自己被别人重视的滋味,那种心情,真叫小人物的我激动不已。

       团长有意栽培我,我心里非常明白,说实话,当初我是真想一直留在部队大干一场的,想入党,想提干,还想上昆明步兵学院,将来好在部队有个出头之日。有一天我把这些想法同团长透了透,团长重重地一拍我的肩膀说:“好小子!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好好干,我保你这三样全能实现。”我心里那个美呀,事过了这么多年了,当时的心情现在还记忆犹新,真是热血沸腾。从此我除去紧张的训练之外,关心起了军事方面的知识,从中国解放战争的一些著名战史学起,直到二战中的著名战役,使我如醉如痴,常和一些军事迷们争得面红耳赤的,吐沫横飞,争论起来嘴里夹杂着不少脏话,当时真是年轻气盛,什么也不在乎。

       年青人到一块心里没想那么多,人情世故方面的事也不太在意,只顾一味地瞎诈呼,不知什么时候就能把人得罪了。我发现搞政治思想工作的干部总是叫人感觉不太舒服,尤其是我们连的指导员,他一听我们在一块儿争论二战的战例,他总是阴沉着个脸,好像别人知道多点犯了他什么忌讳似的,有一次晚点名时他不阴不阳地喊:“……有那么几个人,瞎诈呼什么呀?!就你懂得多是吗?!告诉你,你到部队在来接受党的教育来了,不是来教育别人的,穷神气什么呀?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骄傲狂妄的人,其结果往往是在自己头上套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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