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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记忆的碎片之木匠(作者:风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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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7 22:29: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二)木匠
    四爷爷是个木匠,但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木匠。确切说四爷爷是个有土地的农民,在他那个时代有土地那就意味着不至于挨饿受冻,他干木匠就像现在城里人有着一份稳定的工作,业余兼职弄个第二职业。有自己的土地就足以让别人羡煞,再有一份手艺,真能让乡人把眼珠子瞪出来。
    他的手艺来自家传,据说在当时的乡里,他的技术活是最好的。我没有见他的东西,在我记事起,家里没有留下他任何可以留作纪念的东西。只是听老人们讲起来才有这个印象的,也许乡里别的人家兴许能有他的东西,但说归说,却没有人去考证和寻访,逝者已去,没有人再会留意了。我对老人们的话不是很相信,当去追忆一个人或一件事的时候,我们总会本能的、无意识的去夸大和渲染这件事或这个人,坏的人也许会变做平常人,普通人也许会成为一个未发掘的伟人或英雄。后来通过别人的一件物什,让我确信老人们的话语不虚,四爷爷的活计才在我心里得到肯定。
    四爷爷的师兄早四爷爷十年出道,他是职业的木匠,从他手里出来的东西,在乡里几乎家家都有。由此可见他的声望和技术,我家里至今还保存有四爷爷师兄的一件物什,那是他即将出道的作品,也是证明他已经出徒的标志。在旧时的木工行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学徒的是否学到家,师父是不吭气的,要用你的作品来说话。当徒弟的要是感觉自己学的差不多了,本事到家了,他就会在工余偷偷做件物什给师父。师父如果感到满意,认为你出门给他丢不了名声,就会把物什留起来,那样这个徒弟以后可以自立门户,出外扬名立万了。假如师父不满意你的作品,他会当面拿斧头把它劈掉,那意思就是说功夫不到家,继续修炼,这时候当徒弟的就会打消自立门户的念头,继续乖乖地学徒做事。
    家里保留四爷爷师兄的出徒物什是一个凳子,一个做工很简单的凳子。那时候附近的乡里学徒木工一般做凳子或者木杈来交作业,这两样看似简单好做,实际真功夫尽在里面,你的本领硬不硬从这两件物什就能一漏无遗的展现出来。一件木杈,用小孩儿胳膊粗的木头做柄,尽头有一方形横木,横木上凿三个卯眼儿,并排三根杈头,加上横木和杈柄的卯眼儿,共有四个卯榫地地方。
    简简单单的一个木杈把功夫表现的淋漓至尽。首先杈头选材要讲究,需从生长相近的木材上截取,用向阳的部位就全部选取向阳的部位,背阴的也尽是背阴的位置。否则,选材不一,它的弹性也不一。杈头需要在微火中烘烤,取锯末点燃,把杈头置上,烤热烤软弯成弓形即可,烘烤时间也讲究,过则易脆易折,火候不到,僵直难曲。
    更重要的功夫在卯和榫,卯榫大小要相配。榫大卯小容易撑裂,榫小卯大就需要加铆钉,有了铆钉的物什就算不上上等物什了。上等的物什榫略大于卯,插入后不损坏卯的形状,也不能退出。凳子亦是如此,简单的四个横撑,横撑之间是四条斜十字的直撑,八个榫卯构成。
    四爷爷师兄做的凳子是荆桑木制成的。荆桑周身荆棘尖刺,生长缓慢,百余年也就状如婴孩胳膊,其坚似铁,扭扭曲曲地生长于河溪潮湿的烂泥中,能用作材料的少之又少。四爷爷师兄感觉自己的技术足以另立门户了,他不声不响的做了一个凳子。也许是个明媚的早晨,也许是个即将收工的傍晚,具体什么时候现在无从考证了。当他把做好的凳子交到师傅也就是四爷爷父亲手里的时候,师傅默默的收下了,一句话也没有说。
    师傅的表情应该是复杂的,欣喜中带着黯然,黯然中有着欣喜。欣喜的是自己心血没有白费,徒弟可以自立门户了,那份黯然也许是前面路上有了和自己赛跑的人,并且是自己培养的对手。那个凳子师傅保留了下来,后来他送给了新出世的次子,也就是四爷爷的兄弟。当我知道这个凳子历史并继承它的时候,已过了而立之年,那个新出世的次子四爷爷的弟弟是我的祖父,祖父从牙牙学语就拥有它,它随着祖父转战南北,注视者祖父从懵懂少年到耄耋之年。时光的碎刀把祖父的精血消耗殆尽,祖父早已化作黄鹤去,凳子却没有因为流逝的光阴变老,依然传承在祖父的后人中。
    四爷爷出徒的时候,他的师兄在乡里已经是名声大振,他的声望超过师傅,也超过了所有当地有名的木匠。四爷爷扬名的速度是不可思议的,短短几年功夫就让他的师兄完全折服。这不可思议的原因老人们没有讲给我听,我也不知道四爷爷是凭手里的真功夫或是使用了什么手段,那么惊人的迅速地超越了别人。
    老人们经常挂在嘴边不厌其烦向后人们唠叨地是四爷爷的事迹。与其说是事迹不如说是一件憾事,一件让四爷爷死不瞑目的让家人终生为痛的憾事。这件事是导致四爷爷英年早去的直接原因,他为这件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家里的老宅子和邻人的房子有条不足米半宽的夹道,是在邻人的院子里。在我懂事的时候,老宅子早已废弃,孤零零的几间房子东倒西歪的与满院杂草相伴,像一个精疲力尽的老人样子无力地耷拉着眼皮目送着日出日落。昏暮的老宅子见证着世事的沧桑,感叹着时间的炎凉。它之所以没有散架没有倒下去的原因恐怕是不忍时空的终结,想继续记录红尘的喧嚣吧。
    老人们说别看这宅子现在颓败破落,当年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宅子。四爷爷在成为名匠的时候,同时也注意上了那条在邻家的夹道。他托中人出面想把夹道买过来,把院墙外移以致扩大院子的面积,邻人答复很痛快,说只要把袁大头从夹道这端摆到夹道那端就卖。四爷爷核计了一下得失,认为还是值得的。
    就在以后的几年,四爷爷终于攒够了所需的袁大头。在一个或许是风清月高的夜晚,抑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日子,天气在四爷爷眼里不再重要,他想的是夹道即将到手,以后如何翻盖房子的事情了。
    四爷爷进的邻人家,在谦让声中坐下。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从怀里拿出精心用纸包扎的袁大头。小心翼翼地放在主人家的八仙桌上,轻轻地推到了主人面前。注视着主人。等待着主人的答复。
    主人看着八仙桌上的大洋,良久没有说话。他们就在沉默中各自想着心事。咳咳主人拿下嘴里的旱烟袋,清清了嗓子。
    你听错了吧,这点大洋怎么够呢!他说,我说的是把大洋从夹道这端竖着摆到另一端的,你这点也就够平摆的。
    四爷爷愣住了,眼睛直直地盯着主人,嘴唇哆嗦几下,终没把话说出来。屋里静的只有四爷爷粗重地喘气声,夜的寒意感染了四爷爷的身体,从四爷爷的寒颤声中散布出来,弥漫在整个夜空里。
    四爷爷站了起来。身子摇晃了一下,他拼命的站稳。伸手把主人面前的大洋抓了过来,重新塞进怀里。径自走了。
    强忍着怒气的四爷爷进了自己房子,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地吐了一口血,一口鲜红的血,一口来自自己心里的血。吐了血的四爷爷瘫软的靠在凳子上,接受着家人的安慰。家人都劝他算了吧,为了那屁大的地方不值得呕气。
    地方虽说不大,但关系后辈几代人,四爷爷说,今天我们把它买下来,留给孩子们,那可是永久属于我们的。再者,我也咽不下这口出尔反尔的窝囊气,把人当猴耍了,为了这口气,我还非买下不可了。
    四爷爷没有听从家里人的劝告,憋着气也要挣钱买下这地皮。后来的日子,四爷爷如何努力,老人没有详细说。只是说不久四爷爷就患了肺痨,不知道是操劳过度还是闷气所致。
    在我懂事后,那夹道还在邻人的院子里。四爷爷至死也没有买下来。四爷爷死的时候只有二十五岁,也许他最不瞑目的还是那屁大的夹道吧!四爷爷死后没几年,四奶奶带着女儿改嫁了远走他乡,她说每天看到四爷爷的魂在夹道里飘荡着不肯离开,夹道让四爷爷送了命,也让四奶奶碎了心。改嫁后的四奶奶再也没有回来过,每年四爷爷的祭日,她会让后夫领着女儿来一趟。
    我站在废弃的老宅里,看着疮痍的房子和邻家那窄窄的夹道,试图寻找四爷爷的影子,不管如何努力都是白费。我从来没有见过四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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