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江南】

夏天的飞鸟

【忆江南】

　　白花铺满道路，我知道，昨夜的脚印已经埋葬，黎明的足迹开始起程。坐在办公楼宽大的玻璃窗前，面对外面一张洁白的大纸，我想新的一年里，自己该在纸上画些什么呢？大风起处，白纸碎成万枚明晃晃的银针，刺得眼球生疼。我收敛目光，打消对未来的畅想。
　　低头，一双破旧的黑牛皮手套，静静躺在桌上，看着我的双手发呆。
　　打开电脑，刚写完一篇新闻稿子，领导电话通知，让我立马赶到会议室，给上面下来检查工作的领导拍照。顾不上修改草稿，打开邮箱，食指在鼠标上慌张地一按一松，稿件便像一只放飞的灰雀，找寻远方的巢穴去了。关机刹那，我突然觉得雀儿就是我未来的身影：左爪抓着欢喜，右爪抓着忧伤，未卜下一个春天的原野上，是否有一枝可栖？
　　打开机盖，光洁的镜面瞬间蒙上一层白雾。感觉，自己的眼睛也模糊了。很多日子没有真正打开我的眼睛，它洞达人事的功能正渐渐退化……
　　从前我不得不拍，又不想拍，可以瞅没人留意，胶卷从相仓抽出，悄悄装进衣兜。闪光灯不停闪烁，保证被拍者空喜一场。然而，现在公司给我配备的是数码相机，即便我再不乐意对着那些肥头大耳的面孔，相机仍然违背我的意愿，把他们僵硬的笑容保留。
　　徒步上楼。我发现如今的楼梯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如今，办公楼越来越高，电梯越来越多，步行楼梯上下的人越来越少。即便从一层上二层，或从二层下一层，楼梯亦是无人问津。是呀，电梯可以直达目的地，领导搭乘可以畅想官职要是这样上升多好，职工搭乘可以畅想工资要是这样上调多好；而在楼梯间迂回登攀，只能使人想起生活的曲折漫长。楼梯就这样被人有意无意地冷落淡忘。偶尔也让人想起。办公楼失火，电梯停电成为废铁一堆，只得把最后一线希望投注给楼梯了。就连那些乘电梯上楼吃喝的耗子，此刻也会唧唧咕咕责骂自己，为何要养肥这身臭皮囊？临到危难之际逃跑，却赛不过高喊给领导让路的人。
　　会议室门虚掩，我推门而入，领导们正襟围坐在扁圆的长桌前。屋里温暖如春，长桌中间，一排水仙心花怒放。杯中茶散发出淡淡清香，领导呷口，依旧是老一套开场白。我，也重复着固定动作。窗外，雪光穿越卷帘缝隙，射了所有在座一脸的惨白。领导再次喝口茶放下杯子，并用余光看看我。我放下相机，给他满杯倒上。我发誓，如果领导不停喝，我就不停给他倒，直至他大腹便便，小腹尿急，关闭上面的大嘴，打开下面的小口，对准便池继续他绵绵不绝的讲话。
　　手机响，姐姐打来。我终止我的打算，出门接听。姐姐说，新年快到，你放假带妈妈一块到江南过年吧。靠着走廊冰冷的墙壁，我竟然无语十秒，没有回答她是去还是不去。小弟，你怎么了？姐姐催我，难道你不想见姐姐，不想再次来到暖和的江南，一家人团团圆圆过个新年？哦，姐姐，你误会小弟。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我的思绪已经开始飞向江南……
　　回忆江南，我还是忍不住回眸了2004年，那个全家人不堪重负的秋。秋夜深沉，秋风困倦，秋田空旷，父亲黎明前的双眼盈满睡意，眼睑却一再挣扎着张合。他身体枯瘦如材，凉汗湿淋淋地下，透达第三层棉被。
　　这个昔日立着是树，躺下是河的汉子，曾举起碧绿华盖，一刻不歇为家人遮风避阳；曾迈着有力步伐，引领清水浇灌他的家园。而此时，他手掌软软张开，如同秋收后的麦田，空荡留给自己，充实交给儿女。面对床前的悲嚎，这个汉子再听不到亲人召唤。窗外山巅，一树黄叶纷纷坠，似离别眼睛的点点泪。
　　今天，我发现这些年里，自己似乎在刻意逃避回忆，逃避那些不愿回忆但记忆犹新的往事。会议大概结束，屋内椅子像冬夜闻见响动的狗，零乱地低叫起来。领导们鱼贯而出，留下几盘水果和水果皮。一只咬半口的去皮苹果上面有两个黑洞，就像跳脱衣舞的女子，脱得剩下两片黑色乳罩。
　　请相信2004年末，南行的汽车里决没有虫子被牙咬成两截的惨叫。有的只是鸟儿振翅的声音。最爱是江南，烟雨楼阁黎明下，我在连绵的群山中睁开睡眼。远处，大片甘蔗林泛起紫色光晕；近处，几座水塘在薄雾的晨曦中，宛若处子眼眸的明洁，有着难以抵抗的诱惑。毛竹翠绿挺拔，阻挡不住山间潺潺的细流；微风如锦拂面，若隐若现妖娆的身影，是江南女子田间劳作。此身能葬鱼米之乡多好呵！但对江南而言，我能否被她相看不厌呢？
　　一道涵洞淹没长途奔波带来的疲倦，我在黑暗中静待江南嫣然冲我一笑，让我醉卧在她醇香如酒的胸怀。此时的江南，还不曾被我的手足触摸，对我来说她是一位处女。但她又像一个成熟的少妇，毫不羞涩地迎接我的进入。
　　江南之南，是胸怀宽广无边的大海。我来，不为别的，只为大海接纳富翁也接纳乞丐。大海爱着所有走近她的人，他们长途跋涉而来，是否爱着她呢？她孕育出陆地上的生灵，这个世界才有和她一样的喧哗。然而，少有人看到她内心深处，沉默、静寂、生命不息。她是所有生灵的母亲，亿万年来，始终以蓝色梦语让人辗转反侧朗诵。在望向她的时刻，请接受我的礼拜吧！请允许她的孩子将她每寸健美润湿的肌肤触摸。当我来生变成一滴雨水（如果有来生），不管落到哪里，我的肤色都不会改变湛蓝。我的血液以拥有她正统的味道自豪！我虔诚地向她倾述我的心愿：母亲，请拥抱您的孩子，让我的身体如鱼自由，心灵似鸥鸟飞翔，呼吸开始变得透明，以蓝色的浪涌替代黄色的语言。
　　阳光蔚然，覆盖北国落雪的记忆。漫步海滩，白沙遍地，千帆飘飘，光滑如镜的海面上铺展出江南的张扬。往前看，有暗流涌动，风凉气爽；侧身听，有风在诉说：如果可以，请随我飞翔，摆一个鱼跃姿势，在纯蓝中净化裸体。原来，轻松才是最美！宛若含羞的暗礁，每寸皮肤都在悉心感知海的温情。
　　江南，现在你再次以天籁之音唤我，让我走很远的路靠拢你。然而，我总感觉和你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你让我的记忆穿行于时空痕迹里，踏着青苔，脚步笔直没有迟疑。你可听见嗒嗒的马蹄声，越过我多少个生命驿站？我两手空空，忙碌着丢掉一路风景，只把激情叠映在瞳孔，化作迷雾中的晨星，闪烁着依稀的光芒。光芒尽头，隐约可见一座殿堂，那是我为之赶路的终极之处。那里的空气和你同样清新，居住的人们和你同样亲切。我满怀美好的猜想。你静静地凝视着我，如黑夜俯瞰着大片蔚蓝。江南，我们是如些接近，仿佛铜镜的两面，即使你是镜中花，也远比我真实啊！
　　一个冷战袭来，我只身立在办公楼打开的窗前。记忆的世界拉回到外面的世界，没了光彩。幻与真，如同外面走失生命的雪花，在一支支箭镞的乱射下，没了踪影。
　　身边的女同事忽然问我，弟弟新年打算去哪里？我回说，打算江南一行。女同事嘻嘻笑说，江南花开正艳，弟弟可以醉卧花丛乐不思蜀了。我亦坏笑说，姐姐若想我不乐不思蜀，那就给我一个暧昧的理由吧！
　　有些女孩说话总是言不由衷，偶尔我会硬下心肠吓吓她们。那次在江南的海里，我莫明地有种游向深海的冲动，累到手脚不能动，就随身体沉到深处。我开始行动，游到十米开外，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在我身后喊，叔叔，帮我把你前面的气球捞回好么？我不由自主说，好的，我乐意为你效劳。我将气球从十米外深不可测的海平面抱回递给她，再没有游回去的意念。想到这，我后悔起来，后悔方才吓女同事。那个小女孩，或许说的也是言不由衷的话，并非真正让我帮她捞回不值几文钱的气球。
　　手机又响，姐姐再次打来电话。好吧，我去。我答应她，不为自己，得为她思母心切。决定去了？女同事等我关机后问。嗯，决定了，如果你担心我到江南不回，那就跟我同去吧；不过，路费自己报销。狗性难改，我顺口又吓她。她这回拿杵当针，眼睛狠狠剜我两下，感慨道，新年到，你长一岁，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长不大呀！
　　或者是这样，随她说我不成熟吧。人生短暂，不过几十年光景。我愿自己永久保持一颗童心，带着想象而非回忆，如出穴觅食的一只小蚂蚁，安安静静地爬上树干，越过枝杈交错的阡陌，直达树的顶冠??我触及天堂的江南！

黑色忧郁

我发誓，如果领导不停喝，我就不停给他倒，直至他大腹便便，小腹尿急，关闭上面的大嘴，打开下面的小口，对准便池继续他绵绵不绝的讲话。
====哈哈~~楼主太促狭了些吧？

黑色忧郁

情真意切，好文笔！楼主是记者？

噢，忘记说了：我家就在江南~~

倚槐卧雪

飞鸟这篇文章匆匆浏览一遍，
感觉跳跃挺大的，一下子还说不上来，
回头细看再说了：）

小风

弱弱的问句：为何那么多人喜欢忆江南

蹒跚学步

江南风景秀丽，气候适宜，很适合于人生存，何况楼主的家在江南呢？
忆江南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