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些事（6）

白马非马

那年，那月，那些事（6）
文：白马非马

其实，有关我爷爷奶奶之死，我父亲一直都是三缄其口，一直不对我说起，即便我小的时候，看到不少小伙伴还有爷爷奶奶，而我却从没见过他们，问起来，也都是搪塞过去而已。我父亲窝囊老实一辈子，在家怕我母亲，在外更是任谁都怕。

那个年代，我也远没有成熟到会对国家大事进行思索的程度，更不可能怀疑自己没有实际经历过的“自然灾害”。但是，一段小的插曲却给我留下了疑问，当然，当时只是觉得不明白而已。

那是我小学二三年级的样子，领导人发表了“工人阶级必须领导学校”的伟大号召，我因身在农村，我们的学校当然是要由贫下中农来领导了。于是，贫协主席陈大个儿被三个大队协商后派到了我们学校。开始，校长对他还是满敬畏的，先是安排我们全校学生吃忆苦饭，然后又组织全校师生大会，请陈大个儿上台为我们进行忆苦思甜。万没想到的是，今天看来最搞笑的事情发生了，陈大个儿上台后，先是颇有感慨地对我们说：我听说，学校弄的忆苦饭，很多同学都说不好吃，孩子们啊，你们没有挨过饿啊，没有受过苦啊。就在大家都把精力集中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突然张口说道：1960年啊，咱们这里可是遭了罪了。学生们并不懂得他这样说有什么不对，校长却惊慌失措地跑过去，打断了他的“演讲”。我们看到校长非常紧张地低声和陈大个儿嘀咕着什么，后来，似乎在央求着什么，没想到，陈大个儿竟然梗着脖子拂袖而去了。后来我们听说，校长是请求他只给学生忆一下解放前自己如何受地主老财的剥削和压榨，陈大个儿则认为那个时候谈不到苦，尤其是和那三年相比，所以，他断然拒绝了校长的要求。

后来，大一点的学生似乎也明白了，因为就有人对陈桂芝说，他爸爸思想反动，陈桂芝听了也仿佛很害怕，但毕竟他爸爸是响当当的贫雇农，是所谓革命的主力军，没有受到任何打击。

如果说，中国农民普遍愚昧可欺，其实也是不对的。后来我知道，我高中一个同学的叔叔，也是在那个年代，与一个最要好的朋友在自己家里居然议论起了朝政，并且还用手对领袖画像（那个时候是每个家庭都要张贴的）指指画画发泄不满，竟然被他的好朋友告发了，可惜这位叔叔可不是贫雇农，而是黑五类中的富农，所以，很快就被逮捕法办了，判了好几年，直到文革结束后才被释放出来。

那次忆苦思甜大会后，我回到家，想从我父亲嘴里问一问，为什么陈桂芝的父亲要忆60年，我父亲依然采取躲躲闪闪的方法不从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非常不满，又去问我那完全没文化的母亲，母亲这才告诉我，我的祖父祖母就都是死在那个年代，还要细说的时候，我的父亲就示意母亲不要说了，会惹祸，母亲也便把祖父屈辱死亡的内幕又咽回了肚子里，直到后来我上了高中以后，我才最终弄清确切原因。原来，吃食堂的后期，粮食已经耗光了，每天每个人只能领到两个很小的杂合面窝头（似乎有高粱面、玉米面等），我的祖父因为每天总是半夜饿的受不了，就对自己采取了朝三暮四的办法，也就是，把下午的那个窝头偷偷地拿回家，但是，不巧一天刚好被治保主任张瞎子（并不真瞎，只是生来一双李明博那样的眼睛，外加一年到头烂眼边，此人活到文革后，形象猥琐，看了很叫人恶心）看到了，张瞎子一口咬定我爷爷偷了窝头，不容分说，招来几个民兵把我爷爷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带去游街，游街过后又带到南村大队部，用沾过水的鞭子抽打，还用水果刀在我爷爷的后背写字，划破的衣服被鲜血粘在后背，当我母亲赶到大队部，几乎跪下求情后，他们才答应放人，其实，那个时候由于惊吓与屈辱，我的祖父已经疯了，母亲把目光呆滞的祖父带回家，那衣服被血浆粘的很牢，脱下一点就会带下血痂然后又变得鲜血淋漓，我的父母是哭着把爷爷的衣服脱下来的，奶奶看了后，又气又伤心，当场就昏死过去了。而且，我的疯子爷爷似乎非常有气节，从那以后，就再也不吃饭了，直到饿死，不久，我的奶奶也便相继去世了。

我那时候太年轻了，非常冲动，在听到母亲的哭诉后，我气愤地质问我的父亲，作为一个男人，为什么不给我爷爷报仇？并信誓旦旦地说，如果那老光棍张瞎子还活着，我一定要杀了他。我那窝囊的父亲告诉我，找谁报仇啊，那个时候，张瞎子就是政府，老百姓谁敢对抗政府啊？那个张瞎子，说是光棍，其实糟蹋的女人不下二十，当然，有的是被动的，有的就是在那“自然灾害”年代为了窝头主动投怀送抱的。我一再追问的情况下，父亲才说出了几个女人的名字，还特意说，其实也都是好人，是没办法啊。

无独有偶，我们南村道德败坏的村干部还不止治保主任张瞎子一个人，大队长李希珍更有特殊的。李希珍的父亲属于早婚早育的典型，只比儿子大十六岁。李希珍也是光棍，但并不因为形象猥琐，而是因为道德败坏。李希珍的母亲死的比较早，在他十八岁的时候，他父亲又续弦了。李希珍刚好青春期，他父亲与后母又不知道避讳，许多少儿不宜的东西都对他起到了耳濡目染的作用。终于，他和他的后母搞到了一起，到底谁主动勾引谁则众说纷纭，但事情很快传到了他父亲的耳朵里，父子于是发生冲突，大打出手，他父亲毕竟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不好，战败了，后来也就被他和后母气死了。也是在五十年代，他父亲去世周年的日子，他的后母生下了一个男孩，非常像他的父亲，也非常像他本人，毕竟不论怎么说，三者都有血缘关系。从那以后，三口之家日子倒也滋润，除了李希珍偶尔与村上一个出名的破鞋勾搭几下之外，还真的挺和睦。那小男孩长大后，称李希珍为大哥，但民间都说，其实，他该称呼李希珍为“大哥爹”。
后母终生未再嫁，李希珍也光棍了一辈子，他的“弟弟”结婚后，对那应该也算苦命的母亲和他这位“大哥爹”还是满孝顺的，李希珍最终与后母均得善终，当然，不能合葬而已。

行者

那年，那月，从父母的口中听着好像俺家里也有很多可以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