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城市抛在身后

吟啸徐行

   

跨出小区，踏上大街。一轮硕大的旭日正偎依在一幢楼边，像谁从窗口探出的脸，刚化过妆，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正顾影自怜。我浑身一振，感到又是新的一天。两边观望，避开车辆，折步向东，急着赶车。
此时刚过六点，大街上行人不多，可车声灌耳。城市总是从车声中醒来，一如乡村总是从公鸡打鸣声中揉开双眸，这两者雷同，但又区别。街两边的摊点是什么时候摆出来的，我不曾考察；每次我的脚步匆匆滑过时，各种早点都已冒着腾腾热气，氤氲着淡淡清香，伴着双手的忙碌，向每一个路过的人招摇。
急急上车，投一枚硬币，丁当一声，便决定了我的行程。这已是原先车价的几分之几，我对数据不敏感，一时未反应过来，扔在一边，懒得细想。总之，这清脆的一响，在我听来格外悦耳。如今上班距离虽丝毫没有缩短，单位区化没有调整，地位也没有上升，可这清脆一响，似乎已大大缩短了时空，提升了品位。我感觉乡村一下子被拉近，贴向城市的心跳，但还留下一点空间，让我迂回。
再有几分钟，我就将挣脱城市的羁绊，扑进乡野的怀抱。说羁绊，似乎证据不足，但绝不是信口雌黄。我时常感到一种莫名的缠绕、威压和窒息，冷不丁抖一下身子，又什么也没有。这是一种妙处，许多人向往并迷恋这种妙处，所以他们热衷于与我作反向运动。
车启动，我不得不把城市抛在身后，不得不扑向乡野的怀抱。一阵风从路两边扑进车窗，打在脸上，一股浓重的凉与湿，让我体味着季节。深呼吸一口，感觉季节正被吸进肺腑，缓缓融进我的血脉。接着，我看见田野里淡淡的晨烟，正贴着地面移动。我想到它是土地肌肤里，或草和庄稼毛孔里散发出的热气。我不止一次从劳动者身上或口鼻里看见过此种景象。我知道诗词里叫它晨霭，很朦胧，也很唯美。尤其是当它绕着村庄，便有了陶诗的意蕴。科学上称它雾，时浓时淡，时近时远，总要等到日上三竿，才慢慢消散。庄子《逍遥游》中叫它野马，多么贴切形象而又富有想象力的称呼。现在野马开始奔腾，在田间地头，似昂首，似甩尾，又似风中拂动的白鬃，栩栩然于你的眼帘，也于我的遐想。
路边田野载着金灿灿的稻谷，绽着絮白的棉花，吊着一个个红灯笼般的柿子，让我领略着秋韵。我一次次打探，过去那种庞大、完整、辽阔、热火的耕作场面不存，微小、零落、孤独，已成为主导。到处是单打独斗，是零散而又寂寞的坚守。可乡村并未因此走向衰落，而是日趋繁荣，这让我心安。原来乡村也像人，需要独立自由的空间。少统，多放；少阻挠，多鼓励；少指手画脚，多政策扶持，更利于它的发展和致富。
一幢一幢民居闪过。屋脊之上，我找不到炊烟；屋檐之下，我找不到木窗；房前屋后，也找不到栅栏和泥墙。昔日瓦蓝天幕下、倾斜屋瓦上，袅袅而升的炊烟，逼仄小巷里漏出的昏黄灯光，破旧柴扉打开时猛然蹿到你膝下的亲切狗吠，都久违了，失落了。这些失落，虽值得怀念，但不足惜。
把城市抛在身后，扑向田野，但我没有逗留。生活载着我在乡村的怀抱风驰电掣，我与乡村一次次谋面，邂逅，遇合。我在乡村边缘感受着它的气息，那是泥土的芬芳，是成熟庄稼的甘甜，是菜蔬身上发散的汗气，甚至是乡村腋下刺鼻的异味。但我从不拒绝，我早已习惯，并深深爱恋这种真实，这种本质。当我夜宿在学校，感觉自己就睡在乡村的卧榻之旁，能听见它低沉的呓语。那呓语或许是一两声虫吟，三四声幽远的狗吠，五六声悠长的鸡啼。每每此时，我的梦格外宁静、踏实，酣畅淋漓。
但我无法深入和持久，我从乡村拔脚投向城市的刹那，似乎已注定我的游离。尽管生活把我一次次从城市的怀里拽出，催促我不断扑向乡村，那只是一次次穿越，一次次擦肩，而不是融合。我在从城市到乡村的路上颠簸，也在从乡村到城市的路上徘徊。
我感觉我是矛盾，是分裂，是无奈，也是幸福。
我把城市抛在身后，又时时翘首；我把乡村置之度外，又时时梦回。

二00九年十一月一日于霞蔚居

雨.念

可城市也想把我抛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