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上的星星（作者：树隐红楼）

倚槐卧雪

    春天未来得及处处炸开花蕾
    秋风已经卷起帘子
                                                          ??题记
    生命如白驹过隙，刚接受了自己已不再年轻，刚明了自己已经步入而立，四十岁的门槛已经接近了。时间在岁月的河流里无声地淌着，岁月，在时间的风里有形的衰老。你的皮肤日渐松弛，你的白发日渐增多，你的思维和记忆日渐迟钝。你恐惧、你感伤，你几乎愤怒了，张开手臂想挡住这隆隆作响的倒退的车轮，但岁月的战车毫不容情的碾过你，沉沦你小小的心于涂中。
    灯下，妻又为我拔下一根白发，纯洁的白，很美，泛着白银的光毫。忽而想到，既然生命的萎谢是个无法绕过的岛，既然我们已经无可挽回的越过了生命的顶峰，衰老，就一定那么可怕么？我们为什么不能换一种心态，期待衰老，期待死亡，期待生命最后的归宿？
    盛宴之后，爸爸的一位老同事忽然动了情，紧紧的拉住我的手，称兄道弟。因为皮肤的松弛吧，他的手很绵软，绵软的像发过的面团。醉意中，他竟然紧紧地抱住了我，他绵软无髭的脸颊贴上了我的脸，在我的颊上用力的一吻。啊，许多年了，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个男人的吻，衰老的男人的吻，那吻也是绵软的，温柔的熨帖着我的肌肤。衰老之吻，似乎是命运予我的昭示和启迪。
    于是我想，衰老应该也是美的吧，可他又当美在何处呢？仅仅是那种绵软么？
    我留意上这个问题，便时时地与老人们谈起。中午吃饭时，遇到老校长，又谈到这一问题：衰老是值得期待的么？老人思索了一下，说：就我来说，衰老带给我一个全新的东西，就是学会了欣赏和分享，我可以静坐在一旁，把别人的幸福当作自己的幸福，把儿孙的快乐当作自己的快乐。
    我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因为这回答里充满着一种意淫的色彩。我想，衰老，应该会带来一些全新的东西吧，而这衰老的境界里，必有一些是我们年轻时所无法达到的，衰老并不仅仅是衰退，它更是一种开拓。
    毕达哥拉斯老了以后，情欲逐渐衰退，有人问起他的感受，他说：“我觉得自己像是从一个统治多年的暴君的皮鞭下解放出来。”毕达哥拉斯是睿智的，其实，暴君又何止是情欲呢？物欲、名利、野心，又何尝不是暴君呢？因为我们可能，所以我们必须！当衰老把一切的可能的城堡都变成废墟的时候，我们便通达绝对真理??那废墟上闪烁的星光。
    无疑，衰老是一种倒退，但衰老更是一种解放、一种回归，回归到生命本真的童年。童年是美丽的，童年之美，不正是美在我们对现实世界的无力和由这种无力而来的那种清澈么？我们时常沉溺在对童年的忆念中，当生命最后赐给我们白色童年的时候，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童年的美，美在清澈，还美在那种期待。在生命最后的白发童年，死亡，是否值得期待呢？
    我又想起了一位我所尊敬的老人，在生命最后的病榻旁，从容的写下了最后的诗歌??《死亡之翼》，这老人便是泰戈尔。我又一次诵读他的诗歌，“在我意识朦胧的黄昏里”、“我知道生命是神圣的”、“不断的生命泛舟在不断的死亡的流水上”，而最让我动容的，是他的那首《鸟儿离巢的时辰到了》。
        鸟儿离巢的时辰到了，
        歌声沉寂的巢，在风吹过树林的时候，
        很快就要落到地上去了。
        带着枯叶和枯花，
        我行将在清晨羽化，
        飞上没有道路的天空，
        向那夕阳西沉的海岸飞去。
    上帝是个神圣的情人，尘世的美丽，以其色香形俘虏我们的心，使我们恋恋不舍。我们的信仰便有了肉欲经验的色彩，变得神人同形。但上帝是多么伟大的情人呀，他善于等待，在经历了激情的同居之后，我们终于穿破了罗网，把心灵从外在转向了内心。这善于等待的情人，最终以死亡为我们铺就了通达绝对真理的婚姻的红地毯，死亡，是一场盛大的华筵呀，我们挽着他，走向了永恒的归宿。
    啊，且让我们期待衰老，期待死亡吧。罗素说：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这三种纯洁而无比强烈的激情支配着我的一生。我们经历了青春的爱情的华光，我们经历了成熟的知识的沐洗，我们最终将在衰老中解放出来，在悲天悯人的情怀中达到永恒。
    废墟自有废墟的美丽，我爱的人呀，是否愿意，同坐在生命的废墟上数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