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书寂寥:
又一个深秋到了,落叶飞舞,满目肃杀,不觉倒抽一口冷气。楼下不知是谁家扔了一盆枯萎的菊花,数不清的花苞儿还没来得及完全开放,就那样,在寒风中匆匆垂下了头,看着真让人心痛。喜欢菊花,喜欢她美丽的姿态,和她在秋风中不屈不挠的性格,印象中的菊花总是那样坚强的,而看到这盆雏菊,不免又想起一个女孩来。
她叫婷,是儿子的同桌。
好象是去年秋天的时候,那是个周末,婷放了学跟随儿子一起到我家来玩。那天,我看到婷穿了一双单球鞋,是很普通的那种,衣服看上去也不很干净,脸上没有这种年龄孩子该有的光泽。我家住在顶楼,楼上楼下好几个房间,婷非常好奇,这里看看,那里转转。儿子也非常好客,把一堆好吃的好玩的都拿出来与她共享,他们看上去玩得很开心。
因为不知道孩子带同学来玩,也就没有多准备菜,晚餐时,婷非常知趣,闷着头扒饭,不一会儿就吃完了晚饭,饭碗干净得一颗饭粒都没剩。
“你不回家吃饭你爸妈知道吗?”我突然想起这个问题来。
“不知道。”婷抬眼看了看我,脸上溜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那我帮你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一下,免得他们着急。”于是,我按照婷给的号码打过去,响了很多声却没人接,真是奇怪,这孩子的大人怎么就不着急呢?
眼看着天都很黑了,我不放心这孩子自己回去,就提出送她回家。
摩托车的后座上,婷紧紧地抱着我,一路给我指着方向。七转八弯的,终于到了婷家附近。那是近郊的一条路,那条路正在重建,坑坑洼洼的,尘土飞扬,开了一段后前面都没了路灯,我都害怕起来了,速度就慢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婷感觉到了我的害怕,轻声对我说:“阿姨,就停这儿吧,没多少路了,我自己能走回去的。”
“送都送到这儿了,干嘛不送到你家呢,不送到家,阿姨不放心的。”虽然也不想往前再开了,但我还是言不由衷地说着,或许想证明自己的诚心吧。
“没事儿,真的,我天天走这段路的。”
在婷的恳求下,我终于放下她,看着她向前走了好一段才返回。
那段时间,儿子总在谈婷,说她功课很糟糕,作业也不好好做,家长签字都是她自己签的,几乎每次考试都是最后一名。我为孩子有这样一个同桌而着急,怕婷影响了孩子,但回想起婷背着大大的书包,独自在夜色中走路的背影,却总是叹口气,不知道说什么。
今年四月中旬,我有个考试必须参加,那段时间每晚青灯黄卷,苦苦地在课本、习题中挣扎着。那是最难的一门课,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只是期望通过考前的强化复习取得一点效果。那天是考前的最后一天了,也是个周末,下着大雨。下班回到家,意外地发现,婷又跟随儿子来到了我家。
也许是因为临考,心情总是焦虑不安着,看到婷,我并没有和上次那样好客,只是简单地安排了晚餐,想多留出点时间来再为第二天的考试临阵磨枪。
吃完饭,我对婷说:“快打电话给你爸爸,让他来接你,阿姨今天没时间送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脸色的严肃吓着了婷,只见她拿起我家电话打了起来,手好象有点哆嗦,一遍一遍地拨打,结果总是无人接听。她看着我,一脸茫然的样子。
拉开窗帘,屋外的大雨如注般,一点没有减小的趋势。回头看看婷,我不禁皱了皱眉。
这时儿子出了个主意,“妈,就让她住我们家吧,明天她自己能回去的。”我何曾没想过这个主意呢?只是联系不上她的家人,就这样让孩子不回家,她的家人不会急坏了么?
婷或许看出了我的担忧,怯怯地说,她如果十点以后还不回家,她爸爸就知道她今天不回去了。我惊呆了,这简直是闻所未闻,世上还有这样的爸爸?
事已至此,我只好依着孩子们的意见办了。安排他们在楼下各自睡一个房间后,我赶快拿起书本,争分夺秒地复习起来……
夜半时分,我终于扔下书,疲惫之极地倒在了床上。可正当我迷迷糊糊地要进入梦乡时,突然,楼下铃声大作,是手机在叫!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出差在外的老公有什么急事找我!
赶快披上衣服冲下楼,铃声是从婷睡觉的房间传出来的,奇怪,我的手机明明是放在客厅的,怎么回事?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开了灯,冲到了婷的床前,婷居然没睡,手里抓着我的手机!
一把抢过来,我迅速地扫了一下手机屏幕,天!居然是闹铃。我从没有设置过这个时间的闹铃,按停后,我怒气冲冲地瞪着婷:“干什么呢?半夜三更不睡觉!”婷吓得躲进了被窝,不吭一声,见此状,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心里这个气呀!
第二天早晨,天突然就放晴了。阳光冲破阴霾,昨夜的大雨只在地上留下一些浅浅的痕迹。为了早些打发婷回家,我准备让她吃面包牛奶,这样方便一些。可婷或许是常听儿子说他早晨吃小笼包的,就提出也想吃小笼包。我跟她说小笼包要蒸好长时间的,心里希望她还是将就吃面包牛奶得了。可婷居然坚持想吃小笼包,真没办法,我不情不愿地将小笼包上了锅……。
婷准备回去时,这才想起她昨天因大雨,来我家时鞋子早就湿透了。我拿出儿子的鞋来,让她换上,她穿上后,觉得有点挤,我心想,这孩子可真麻烦,明明个儿没有儿子高,怎么穿儿子的鞋还会挤呢?“那没办法,要不你还是穿你自己的鞋子回家吧!”联想到她半夜里玩弄我的手机,差点没把我吓出心脏病来,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再也表现不出上次那样的好脾气了。
因为一直没联系上婷的家人,我给孩子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简单地将婷住在我家这事情汇报了一下,希望通过老师提醒一下婷的家人,不要让这么小的女孩子在外借宿。谁知老师得知后,告诉我,婷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她的妈妈早就离开了她,她的爸爸经常因为工作回不了家。婷从一年级开始,一直就是自己上学放学,还要做家务,很多孩子不会做的事她都会做。突然间,我明白了,婷所表现的一切,不正是渴望得到家庭的温暖吗?她家里的电话总是接不通,不正说明了她在家的孤单吗?她半夜玩弄我的手机,不正是觉得好奇有趣吗?她想吃小笼包,不正是因为从没吃过,特别想吃吗?
听完班主任的介绍,我内疚了,我深深地自责着,我对婷的态度是否伤害了她那幼小的心灵?为此,我一直惴惴不安着……。
那天,儿子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他要给我一样东西。他让我闭上眼睛,伸出右手。感觉他往我手上套了个圈,睁眼一看,哦,好漂亮的一个粉色的用缎带编织的手链!
“好看吧?”
“是啊,挺漂亮的,哪来的?”对儿子我很了解的,他不会买这样的东西。
儿子说那是他的同桌婷自己做的,是专门送给我的。
“她为什么要送给我呀?”
“我哪知道,可能她喜欢你呗!”儿子说完跑开了。
轻轻抚摸着手上的缎带手链,想象着婷灵巧的双手上下翻飞的样子,我不禁入了神。
想着想着,李清照的“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句子突然就跳了出来,这会儿,婷在做什么?洗衣服还是做饭?她的妈妈呢,有没有去看看她? 下班再回到楼门前,那盆枯萎的雏菊早已不知去向。尽管看过无数次菊花怒放的样子,我想,我仍无法清楚地预知一株菊的将来,同样,更无法清晰地描绘婷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