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写真】乡村小人物志之七十八·板爷

泓一

  板爷，是我同宗的一位长者。我并没有见过他，在我出生时，他已经去世了。父亲他们那一代人都称他为板爷，是因为这位长者身体好，用我们老家话叫“板扎”，就是很强壮结实的意思。又因为他比我父亲高一辈，所以喊他板爷。

  板爷是地道的农民，本没有什么特别可以写的。但有一件事让他成为父亲口中经常说到的人，所以是留下了掌故。
  板爷所住的地方，处于本村最东边。那房子我小时候还记得，在没有建水库的时候还存在。我想不太明白的是，那一排的房子坐东面西，关键是东边地势地，是一口水塘，西边地势高。一般来说，大门面向哪个方向都是可以的，但背水面山，却是很少。按风水来说，应该是“前有照，后有靠”，这排房子却成了“前有靠，后有照”了。当然，在解放前那样的迷信盛行的年代，相信肯定也是经过风水先生看过的。这都不主要的，主要的是板爷门前的地是他自己家的，可是地中间有几座坟。这几座坟却是东边邻村的王氏家庭的祖坟。就因为这个祖坟，板爷吃了大亏了。
  解放前，农民的生活是很清苦的，不仅缺衣少穿，也同样缺粮少烧的，所以柴禾就成了每一家非常重要的生活资料。板爷家门口的田是板爷家的，田埂上的野草既然也是板爷家的，所以秋凉的时候，那些干枯的野草就成了板爷家收割的对象，被当作柴禾收割后留存起来，靠着这些柴禾过冬。问题是，王氏的祖坟在田中间，那草长势良好，那一年板爷家里的人把王氏祖坟上的草也一起收割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以前的祖坟上的一草一木，都是不能随便动的，都是代表着某种风水。动了祖坟上的草木，虽然是野生的，但也算是动了人家的风水，那还了得？讲到哪里，板爷都不占理。
  王氏的后人们看到自己家祖坟的草被割了，怒火中烧，来了一帮人到板爷家让板爷家赔偿。板爷自恃是在自己家村里，也寸步不让。于是双方从口角，到动了手。这一动手，可就影响大了，那个时候一个家族都同气连枝，且能让自己家的人吃亏，跟着同村同姓氏的人都上了手。对方见我们村的人多了，连忙回去喊人，结果两个村的人就对上了，连不同姓氏的人为了本村人也都上手了。甚至打到最后，连我们村大后方的同姓人都跑过来参加了战斗。就这样，最后酿成几百人参加的群殴事件，这样的事在以家族势力为重要基础的农村，虽不常见，但也是偶有发生的。这样的规模，可能是我听说的规模比较大的一次两个家族群体性斗殴事件。
  当然，凡事都是有结束的时候。这样的斗殴，一直打到晚上上灯的时候才算结束。可是这样的事，毕竟要有个结果。双方都派出代表进行谈判，谈判肯定是谈不拢的，最终还是需要到区长那里说理去。我们村的当家人们，包括我爷爷在内一起商量，从道理上讲板爷是不太占理的，毕竟祖坟那是很重要的地方。但王家人找上门来动手，也有理曲的地方，于是合计怎么办。看伤势，双方肯定都有伤，但都不是太重，毕竟不是战争，还是有分寸一些的。于是爷爷们商量一下，要做个重伤号，否则去区长家说理肯定是要吃亏的。这个重伤号，不需要研究，直接就指定了板爷，一方面这个事是他家有错在先，另一方面板爷身体好，做点伤影响不是很大，而且他是被对方最先打的人，伤得重是可以讲得通的。板爷也很无奈，只能应承了这个事。家族的人找了几根刺条，让板爷光着膀子，用刺条在前胸后背狠狠抽了十几下，顿时皮开肉绽。然后手一抹，真是遍体鳞伤。
  于是，就安排人抬着板爷与几个长辈一起到了王区长家里去了。这王氏家族与王区长虽然都是姓王的，但不是一脉，加之我们家族里有一位在合肥县的人对区长还有一定的压制作用的，因此区长也没有偏袒对方。双方各说各有理，伤势也不算太重，区长调停下，各打五十大板。并要求今后坟上的草木，板爷不能再动。这事也就了了。
  但对于板爷来说，吃亏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身体。这么多人帮着你去拼命，总不能就这样完了。在他身体好得差不多之后，他杀了一头猪与不少鸡鸭，请了替他出头动手的人们吃一顿饭。好在并不是所有参与的人都来了，一般一家来一个代表就可以了，就这样也摆了七、八桌。那年头，家里都很穷，这样的场面也着实让板爷在钱上吃了亏。为了那一点草，不仅人出了血，经济上也出了血，实在划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