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写真】乡村小人物志之七十七·禄队长

泓一

  禄队长姓赵，是我们邻村的生产队长。因为他名字叫赵长禄，故而被人们称为禄队长。
  在经常来我家的生产队长中，我最不喜欢的就是禄队长。当然，人家禄队长也不知道我这个小孩子是不是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也是有深刻原因的。因为我们是库区移民，响应国家水库建设的需要，搬迁到这个地方来的。自然国家要给我们安置，第一位的肯定就是田地。因而到了新的地方，田地都是周围的生产队按照上面的指示，划拨给我们的。中国是个熟人社会，向来喜欢欺生。因为我们是新来的，所以难免不受周围人的待见。这种情绪与心态，别的生产队虽然时不时也有表露，我们作为新立户是有心里准备的，大家倒也可以接受，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但禄队长则不一样，他们生产队的社员们也没有像他表现得那么令人反感。他经常对我们以恩人自居，时不时提醒我们要对他感恩戴德。用他的话说：“要不是我们拨田给你们，你们连饭都没得吃”。一副高高在上的派头。因而，在很多事上，都要强压我们一头，比如用水灌溉他们要先用；比如冬天兴修水利，他们要先挑地段；比如到粮站交公粮，要让他们先交……连我们自己开垦的荒地，他都要分给他们一份，说原来荒地虽然是无主地，但也是在他们原来的地盘上。每年评先进，只要我们生产队被推荐了，他肯定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因而，我自小就对他心怀痛恨。大人们也经常与他吵架，甚至好几次因为他对我们这种蔑视，两个生产队发生了群殴。好在我们虽然人少，但人心齐，这方面他们不是对手。时间久了，就被我们打服了。渐渐地，他在我们面前的这种高傲也就没有了。
  但他的这种性格是在骨子里的，一副小农心态，时不时地表现出来。听父亲说有一次，他被区里派来我们生产大队登点的陆书记痛骂了一顿，甚至要开除他党籍。这件事我在人小物系列“老陆”里曾简单写过。那是七十年代中期，就如同现在修村村通一样，那个时候为了交通方便，也是为将来理想中的机械化做准备，乡村修建了很多公路。因为当时没有柏油，连石子都没有，而是宽阔一些的大路，所以我们称之为土公路。我们大队当然也不例外，也是规划要修一条贯通大队与公社的土公路。规划中的路线经过好几个生产队。其中，有一段是经过禄队长所在的生产队，可能需要占用30多亩地。这对于视土地为生命的农民来说，是很心疼的。他们一般没有那么远的眼光，也想不到公路会带来什么好处，步行惯了的人对于道路要求并不高，只要能过平板车就可以了。极具小农心态的禄队长更是坚决反对，表示占了他们生产队那么多地，他坚决不同意公路从他们生产队过。他根本想不到，后来把不通公路的地方都叫做“偏僻”的地方，有土公路的地方，因为交通便利，都令人羡慕，有一句话叫“要致富，先修路”。当然，这是后话。在当时，他的反应很强烈，陆书记顿时火就上来了，站起来一拍桌子，指着禄队长说：“赵长禄，你是什么思想？党把土地交给你们耕种，什么时候就变成你们的了？我告诉你，你这是地主思想！你是想当地主吗？你还有没有觉悟？连一个社员的思想觉悟都不如，就你还是党员？我看你这个党员也可以开除了。”这下可把禄队长吓坏了，那个时代，有地主思想还了得？党员如果被开除了，那可不得了，就是“坏分子”了。他连忙承认错误，表示愿意公路从他们生产队过。陆书记更是立即追着话说：“不是你思想通了就行了，党员干部要有革命纪律性，一切要服从组织。你回去要做好社员们的思想工作，土地是国家的，交给你们种，不是你们的，这一点你要搞清楚。当然，占各个生产队多少亩地，这个公粮可以让所有生产队分摊，也不能让你们吃亏，都是为了国家建设。没有被占用耕地的生产队也要承担应该分担的公粮。”这个事后，禄队长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我们也觉得活该。其实，占用一些耕地与我们搬家移民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相比较而言，他的觉悟确实低了不少。
  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土公路的优势慢慢就显现出来了，他们生产队的交通便利他们是享受到成果的。包括后来修村村通，多数都还是在原有土公路的基础上修的，实在没有土公路才会开辟新的路径。但因为田地都被承包了，要想新修一条村村通，需要承包户贡献田地，那工作的难度只有乡镇与村干部才有切身体会。这个时候，禄队长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又回来了，觉得他们早就有了公路，没有通公路的地方都是落后的地方。
  现在的禄队长，已八十多岁了，我回老家的时候，偶尔还会看到他，当然现在的我对他已经没有小时候的那种反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