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写真】乡村小人物志之六十九·大僵东

泓一

    大僵东，是我们邻村的一个普通农民，姓杨，在当地杨姓中辈份极高。一个村子的娃娃们都无法喊他了，只能喊太太爷。不论直系血缘关系，仅按辈份都超过五辈人之多，关键是他年龄并不是很大，我上学的时候，他大约四十多岁。按说，这样一位“老人家”被加上“大僵东”的绰号是不应该的，因为“大僵东”这个词在乡音里多是贬义，意思就是性子倔，不是一般的认死理，谁也劝不了，认死理到不讲道理的地步。
    我与大僵东没有多少交集，他的故事多是听乡亲们说的。能够体现他“大僵东”性格的事例有很多，据说有一次他家的一只公鸡不见了，那年头一只老公鸡是非常值钱的，因为一般人家不愿意养公鸡，公鸡不下蛋，是陪本的货。然而没有公鸡又不行，否则母鸡下的蛋是孵不出小鸡的，道理你懂的。大僵东不是大方的人，但为了自己家的母鸡下的蛋能孵出小鸡，还是养了一只公鸡，而且一养好几年。可是有一天公鸡突然不见了，大僵东又急又气，心想肯定被人偷了。他首先怪疑是邻居偷的，因为邻居家没有养公鸡，只有母鸡，这给了他口实了。大僵东把大队干部都找来了，说他要当着干部的面检查邻居家的鸡蛋，如果是不能孵出小鸡的鸡蛋，那就是他错了。该批评就接受批评，该赔偿就接受赔偿。但如果邻居家的鸡蛋是能够孵出小鸡的鸡蛋，那肯定是偷了他家的公鸡，要不然邻居家没有公鸡，他家的母鸡下的蛋哪能孵出小鸡呢？这个道理也算能说得过去，可是问题是那年头的鸡都是散养的，他家的公鸡，还有村里其他人家也有公鸡的，谁能保证邻居家的母鸡就一定是与他家公鸡相好？再说，就算与他家公鸡相好，也可能是散养状态下发生的事，与他家公鸡有没有被邻居偷了不能够形成必然的联系啊。大队干部也是这么说，但大僵东不行，就一定要查看，而且认定只要邻居家的鸡蛋是能孵出小鸡的蛋，一定是偷了他家的公鸡。那年头没有DNA检测，如果有的话，他可能都想着要去给邻居家的鸡蛋做一个NDA检测了。当然，大僵东也不是随便说说的，而是连噘带骂的，他辈份大，邻居是小辈，也不敢与他对骂，被骂得没办法，只得拿出几个鸡蛋让大僵东查看。大僵东拿着鸡蛋，对着太阳看，有的鸡蛋是孵不出小鸡的，而有的鸡蛋却能孵出小鸡。于是他凭那几个能孵出小鸡的鸡蛋，硬说是邻居家偷了他家的公鸡。双方闹得不可开交，就在这时候，大僵东的小儿子跑来了，说公鸡找到了。原来公鸡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他家茅房粪坑的架子里，被杂物挡住了，两天没能出来，小儿子上茅房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动静才发现的。这下大僵东应该理屈词穷了吧？不，他还有道理，说邻居家能孵出小鸡的鸡蛋，有他家公鸡一半的功劳，应该给两升米慰劳慰劳他家的公鸡。邻居也实在拿他没办法，不给他个台阶下，他“老人家”会没完没了，只得给了两升米。当然，这两升米肯定舍不得慰劳公鸡的，大僵东肯定享了口福了。
    大僵东对别人是这样，对自己也是这样。比如，八十年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了，家家都有自己承包的地了，都会一门心思把力气用在种地上。大僵东是个勤快人，他觉得只要自己下功夫种地，搞好田间管理，就能够比别人家收成好。可是，种地也是讲究科学的，那年头化肥与磷肥作为新鲜事物刚刚出现，有些相信科学的农民开始在水田里用化肥，在旱地里用磷肥。大僵东自然不信那玩艺，他有他的道理。他说磷肥就是像没烧好的石灰，化肥像是烧碱，哪有农家肥好？根本不相信，而且他还到处宣传，别看用这些肥可能一年是增产了，但伤地了，两三年这地里就板结了，成了死地了，不能再种庄稼了。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理论没有成为现实，人家年年的高产才让他放下自己的固执。杂交稻普及的时候，他又是一番质疑，最后吃亏才会让他改变。
    听说近几年仍然是这样，而且也是吃了亏。第一件事是因为老家那边很多村庄的土地都流转了，大僵东当了一辈子农民，哪舍得把土地流转给别人？结果就剩他家的地没有流转，而且他家的地又不连成片，东一块、西一块，很难管理。流转土地的老板与他商量，在别的地方给他同样的面积，也可以自成一片，无论管理还是用水，都方便。而大僵东认为自己家的地好，不愿意。可是结果却令其非常痛苦。因为人家把流转的土地都改成了林地，进行了大规模的平整，全部都栽上树木。他家的田分散在其中，原有的路没有了，原有的水渠也没有了。更为要命的是，树栽上了，生态好了，鸟也多了，大僵东的几块地里的庄稼刚一成熟，就成了鸟的口粮了。两年没坚持下来，只得主动找人家流转了。
    第二件事就是近期发生的，现在全国人民都打了疫苗，年纪大的也打了疫苗。村里的干部到他家动员他去打疫苗，大僵东自然又是不愿意，人家拿他也没办法。可是出门戴口罩是必须的，但他却不信这个邪。现在农村也通公交车了，他想坐公交去镇上，不戴口罩自然是不允许他上公交的。结果与公交车司机产生了口角，最终也没有坐成公交车，气不过了，回家拿起锄子就要找公交车司机算帐。可是人家车早就开走了，他站在公路上生气，要等着公交回来，却被一辆私家车撞了。好在车不算快，但他都八十多岁了，经不起这样的撞，现在还躺在医院养伤呢。
    大僵东这绰号虽然不是好词，用在他家身上却十分贴切。希望他养好伤能有所改变，但我想可能也难了，毕竟这是他一生的坚持。

淡云孤雁

       你我相距不远，但“大僵东”这个绰号在我们这里还真没听人说过。

泓一

淡云孤雁 发表于 2021-8-24 13:37
你我相距不远，但“大僵东”这个绰号在我们这里还真没听人说过。

我们这儿有这么一种说法，“僵”字读第三声，“东”读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