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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菜园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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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15 08:32: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在北京曼因的寓所里,被他偶尔问及早年种菜的那段经历,我颇感诧异,但旋及释然,大概他的话题来源于我博客里的一章字吧。
     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上山下乡运动中的知青们不同,他们是胸怀着一腔热忱,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燃烧自己光辉的岁月,虽然五味杂陈之后,上山下乡曾招致无数人的非议,但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谁曾出来抵触?当然,与陶翁的种菊南山也相去甚远,尽管他也饥肠碌碌,但他却泰然自若,要不怎么能“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呢。我种菜的动机很简单,两个字,糊口。

     那一年我从学校毕业回乡,分配的事遥遥无期,母亲身体不好,父亲的生意也在惨淡的维持之中,为了能改变家里这种入不敷出的状况,我就和父亲商量着出去打工。父亲老槐树一样闷声不响,这或许已触及他尊严的底线??一家之主,能靠孩子养家么?沉吟许久,父亲讷讷地说,去和你外公侍弄菜园吧,他老了。

     不错,外公八十六岁,老得就仿佛自己手中那根用了一辈子的扒锄。扒锄因为锄刀和锄柄夹成直角,使用时需高高挥起,便于发力。据外公讲,他的扒锄传自他的父亲,高龄几何,他也说不清楚,只不过岁月销沉之后,锄刀只剩下巴掌般大小,但却锃亮锋利,榆木质地的锄柄,一百年之中,被无数双大手磨搓得光滑圆润,似乎还带着一丝榆钱的香气。说扒锄是外公的农具,不如说是他的拐杖来得贴切,只要出门,那根扒锄与外公寸步不离。外公虽然八十挂零,但身体极佳,耳清目爽,只是腿脚因为年轻时落下伤病,不能疾行。

      种菜是件非常耗费工夫的活计,你既得能耐得住性子,又得下得去辛苦,好的菜农侍弄菜园就像父母爱护自己的孩子,需要倾注无尽的心力。从翻土,修畦,到撒种,育秧,等菜苗睁开眼睛,天上的日头就热辣起来。从这时候开始,浇水要在早晚进行,因为如果选择白天,尤其是午后,土壤的温度很高,蔬菜为了降温要进行激烈的蒸腾作用,此时若给它们浇水,使它们根部的温度降低,蔬菜误以为周围的温度降低了,于是就减缓了蒸腾作用,随之,蔬菜就被热死了。因此,有经验的菜农绝对不会允许你在晌午给菜园浇水,外公就是这样告诫我。

     进入雨季,菜苗开始疯长,像豆角蔓已经爬到架顶,这就需要给它们适时“掐芯”,就是把主蔓的尖部掐掉,以利于养份向花和豆角转移,增加产量。那时因为家境的问题,我们买不起更多的竹杆来给豆角支架,就因地制宜,用竹杆上拴铁丝,塑料绳来代替。那时候,一天要给蔬菜喷十几桶各种各样的农药,有治虫的,有杀菌的,还有增加养份,提高蔬菜免疫力的,反正七七八八下来,肩膀上已被背带勒得红肿疼痛。

     给蔬菜枝蔓修理风杈需要人格外小心,既要你能够甄别风杈的种类,又要求你不能把正常的花蔓碰掉,并不是所有的花都可以结果,也不是所有的果实可以长大成形。老农们形像地称那些不能结果的花为“谎花”。豆角不用修杈,茄子,西红柿,各种瓜类则要接两天就要修一次,如果雨下得勤,则间隔要减少,通常变为一天,因此,有时上一拨还没修完,下一拨又疯长了出来,累得我和外公坐在地头直不起腰来。外公并不听从我们的劝告,他的一生都没有离开土地,到了晚年,那种对于土地的膜拜之情有增无减。

     乡村里的人们淳朴可爱,但鸡鸣狗盗,好吃懒做之辈也不在少数,就拿这菜园来说,你一离身,他们就悄然掩至,你辛苦换来的蔬菜被他席卷一空不说,最让人痛心的就是他们对于菜园的践踏。老江叔家的菜园就是个例子,那个雨夜,老江叔偷懒溜回家里,以为风狂雨暴,没人会去园里,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一到菜园,他的脸都青了??大片的菜地被毁,一地狼藉,看着地上倒伏的枝蔓,老江叔抱着头蹲在地头放声大哭。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为了这,我和外公几个月黑白长在菜园里,搭了个简易的瓜棚,算是安下营来。

     摘菜的时间,大多会在前一天的傍晚,全家老少一起动手,走进菜地里,小心翼翼地分辨,选择,“摘青”是大忌,减产不说,也不利于蔬菜的生长,所以既不能让菜老在蔓上,也不能为了凑数,把没有成形的蔬菜顺手捎上。摘下来的菜得用水喂着,要不然一宿下来就会变蔫变黄,失了水分,买主不要,自己又吃不了,只能眼睁睁倒掉。可是水如果喷多了也不好,比如像豆角,如果水份过高,就会在豆角表面生出大块的黑斑,让人倒尽胃口。

     因为市集菜市里一般没有固定摊点的分配,谁来得早,谁就占到最有利的地方??上头,来得晚的只能往下排,在下头忍着,等人家上头的卖完了你才能开市。还记得那时我和二妹每天用自行车载着青菜,天不亮就已经走在路上,最让人怜惜的是二妹,因为家里穷,父母有病,她小学都没上完就辍学回家,还要同我一样起早贪黑,维持家计。我载二百斤,她载一百斤,因为没有油路,遇到风雨,我们只能两人推一辆放下,再去推那一辆,那时她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

    “那么,这么辛苦,一趟能卖多少钱呢?”,曼因一直耐心地听着,我说到这儿,终于他忍不住问了出来。其实这是个很令人伤感的问题,那时候我和妹妹到了市集,大部分时间都在下头,我不善与人交际,总是二妹在摊子前边吆喝,等人来了,我才称菜,算帐,收钱,卖完了菜便到中午,一般收入就是二三十元,就是卖得好一些也超不过四十元,可不要小看了这些小钱,家里油盐酱醋,农药、化肥、种子,还有母亲的药费全在这里。大约半年的时间里,那不到两亩的菜园竟然帮助家里捱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也许是受了我情绪的波及,曼因也有些怅然,他忽然笑了笑,“都过去了,人家说,磨难是种财富嘛!”。

     是啊,都过去了,风平云定,但却是物是人非了。外公九十四岁的那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还有他深爱了一生的土地,现在他的那根同样苍老的扒锄已不知去了哪里。二妹的儿子都已经可以在院子里坏笑着撵鸡了,她还时常取笑我,说,“哥,还记得你当年腼腆得像个小姑娘,卖菜的时候却躲在我身后呢。”,沉了沉嗫嚅着说,“要是能上完初中多好!”

     我始终认为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农民,这不会因为我离开土地有丝毫的改变。这么多年了,我的眼中常常闪过一个场景,外公膝盖上缠着塑料袋,在西红柿的枝蔓中一边膝走,一边修着那些理之不尽的风杈,偶尔还要招呼我,“回家给我捎个馒头就行,我不回了。。。。。。”,曼因正在瞅着窗外的桃花出神,那些桃花却忽然落下来,飞到我的衣前,仿佛是些清新的泪水??为什么你的眼中总是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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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15 17:54:02 | 显示全部楼层
解脱过困境的土地,没法不爱。贫困的家境,也由不得人不早熟。一切都是生活的需要,生活又反过来给了付出的人财富。
看这文字,很有些务农的经验。记得当年俺为了筹措学费,也曾一大早上市场卖菜瓜。虽然都已是往事,却也记忆得特别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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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15 20:19:48 | 显示全部楼层
耕地除草,浇水施肥,抹芽采收...一点一点的细节,拼接起那些艰难岁月的往事。只有躬耕垄亩的农人,才会这么熟悉农活,也只有在土地上劳作的人们,才会对土地充满感恩和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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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16 09:31:40 | 显示全部楼层
喜欢这篇文章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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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8 20:05:37 | 显示全部楼层
问好两位版版,一段流年往事,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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