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些事（4）

白马非马

那年，那月，那些事（4）

文：白马非马

回过头来还说陈大个儿。

陈大个儿到底有多能吃呢？在当地有一个笑话，是说，陈大个儿吃馒头，一扁担。怎么个一扁担呢？当年陈大个儿给张福贵打工，不，那时候叫扛活，也就是做长工，带着七八个人割麦子（有长工也有短工），中午张家送来的是白面馒头和窝窝头，张福贵父子俩是吃窝窝头的，而其他扛活的则都是吃馒头。开饭的时候，有人谈起陈大个儿有多么能吃，后来就有人把一条扁担平放在地上，然后把大白馒头一个一个依次摆在上面，赌陈大个儿不能全部吃下，据说，陈大个儿毫不犹豫地一个一个地都吃光了。吃过以后，因为弯不下腰，只好溜达来溜达去的不干活，张福贵气得骂他，他自己也骂自己不是人。

据说，张福贵父子就是这样，干重体力活的时候，给长工短工们吃馒头，还有肉菜吃，他们自己吃窝窝头，吃素菜。给别人吃好的，那是为了让人家更有力气给自己干活，给自己吃差的是因为过日子抠门惯了，他们的财富的一部分就是祖祖辈辈这样省吃俭用积攒出来的。长工一年到头总有日子休息，除非天气极其恶劣，他们父子总有活计要干，而陈大个儿也不和其他长工们一样休息，而是陪着两位东家一起干活，有时候也主动陪东家们吃粗粮素菜。

转眼到了五十年代，虽然说土改（包含于当年的三大改造之中）、合作化、人民公社化等等一系列运动不断展开，别的长工都离开了张家，陈大个儿却一直住在张家的厢房里，吃饭也是一起，简直就是一家人，只是土地公有化了，他也不再算给东家扛活了，是为自己劳动。而且，由于陈大个儿能吃能干，什么农活都抄得起来，待人也相当热心，所以得到的是广泛的赞誉。前面说过了，张家父子本来也有别于真正的剥削阶级，一直也是庄稼地里的好手，所以，除了土地不再是自己的了以外，日子过得还是比别人要好一些。刚刚土改的时候，张家大院被一分为二了，给张家留一半儿，另一半就是说要分给陈大个儿，陈大个儿对村长们说，你们这是骂我呢，所以，还坚持和张福贵一家挤住在小了一半的院落里，依然住他一直住着的厢房。被分出去的那一边后来就成了村公所，不对，好像是叫村委会或大队部什么的，再后来还在里面安上了有线大喇叭。曾经有工作队给他做工作，让他起来造张家的反，说是要解放他，结果被他臭骂一顿了事。工作队也拿他没有办法，因为他可是真正的贫雇农，而且乡亲们实际上也都很服他。每次有人要斗争张福贵父子，也总是他出面抗争，虽然不能完全保护住那父子俩，到底让他们少吃了不少苦头。也有过愣头青不知天高地厚，一定要对张家父子专政，陈大个儿急了，一把扒掉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一身古铜色的腱子肉，要求对方和自己单挑，每每这个时候，都是对方放下一句狠话，然后灰溜溜地逃之夭夭。

后来，运动逐渐升级，赵旭怕陈大个儿惹出祸端，就告诉他，别和闹运动的动粗，吓唬两下可以，可不敢真打人惹祸，真的必须批斗，他会设法让民兵掌握分寸，不会让张家父子吃大亏。陈大个儿开始还不放心，观察了几次，知道赵旭所言不虚，才放下心来让张家父子去走过场。

五十年代中后期，陈大个儿也有四十岁上下岁了，本来以为肯定光棍儿到底了，却突然交上了“桃花运”。而且，他交的这“桃花运”依然还是得益于张福贵一家的成全，这也最终造就出了他们陈张两家的通家之好。从陈大个儿这头说，是又欠了老东家一份新人情；从张家父子看来，是陈大个儿一直在保护他们，他们必须报答一次他甚至不顾自己会受到运动冲击，总是设法保护他们的这一份难得的情谊。

陈大个儿的瘸媳妇儿凤莲和他也算命中注定的缘分，也是逃难过来的。当然，也不尽相同，陈大个儿是因为家乡闹水灾逃出来的，那是因为天灾；凤莲呢，应该算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可惜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腿脚不利索。凤莲的父母都是文化人儿，但不知道是镇反、三反、五反还是肃反，成了最早的运动员，他们家有一个远房表叔在北村，为了怕凤莲跟着吃苦，也可能文化人想得多，怕对她的心灵发育有伤害，就把她送到了这远房亲戚家，后来，运动升级，他们就被发配了，临行前，干脆把这苦命的残疾女儿拜托给了远房亲戚，一切由人家做主。那年头虽然我们那一带不挨饿，但毕竟多一张嘴又没有什么劳动能力，搁谁身上也不大乐意啊，所以，凤莲没少受气，后来街坊邻居也都看不过去了，纷纷找到赵旭反应，让他这党支部书记给想办法。赵旭也头疼，这事，其实并不好办。能当书记，毕竟脑子比较活，他想，一了百了的办法就是把凤莲给嫁出去，这个思路有了，就开始考虑对象，那就简单多了，肯定不能是条件太好的，否则人家不会认头娶个残疾人。想来想去的，就想到了陈大个儿。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赵旭立马就先到了凤莲的表叔家，因为他琢磨着，陈大个儿一个老光棍儿，肯定不会有意见。关键还是要先说服女方。

那表婶听赵旭把主意一说，差点没把鼻涕泡美出来，心说到底可以把这个包袱甩出去了。表叔到底还不大放心，赶紧问说给谁，赵旭说是陈大个儿，表叔也就满意了，毕竟陈大个儿非常能干，娶了凤莲，日子不会太难过，自己对表弟夫妇也算有个交代。找到凤莲一说，凤莲虽然脸红了，还是表示也乐意，又说，就怕人家不愿意啊。赵旭拍着胸脯保证陈大个儿会同意。表叔一家忙表示感谢，又催着他尽快去找陈大个儿去说。那表婶还特意告诉赵旭，一定要跟陈大个儿说明白了，可是没有什么东西好陪送的，也不需要他给什么彩礼。

赵旭心想，只要你们同意了，事情也就简单了，陈大个儿四十的人了，娶个大姑娘，虽然说有点残疾，也该知足了，总比打光棍好多了。谁知找到陈大个儿一说，那陈大个儿脑袋摇得像货郎鼓一样，连说不成不成，坚决不同意。赵旭忙问为什么，陈大个儿说，自己连房子都是住着人家老张家的，除了一床破被褥，就没有什么东西属于自己了，再说自己都这么老了，不能把人家孩子害了。他还说，再说，人家孩子父母又不在身边，这么做，总有点乘人之危的感觉，太缺德。

赵旭听了，又赶忙给他解释，年龄不是问题，你陈大个儿身大力不亏，强壮能干是远近有名的，对方不是还有点残疾吗，找年龄相当的小伙儿那也根本没有可能性，跟你也算是般配了。对方父母正在蒙难，已经把孩子托付给她表叔了，现在表叔表婶做主，也不能说是乘人之危，反过来说，你还不知道他表叔那人吗，从来怕婆子，她表婶对她谈不到好，跟了你，也算享福了。就是房子问题不好解决，当年要把张福贵的房子分你，你又不要，这还真要想想办法。至于家具之类的倒是好办，分张福贵房子的时候，里面有全套家具，现在那房子当了大队部，家具也都在里面，可以给你一些。这样吧，用张福贵的家具你也别觉得过意不去，我先去跟他们说说去。

陈大个儿还在磨叽着什么，赵旭就出去了，直接到了上房，找到张福贵。张福贵父子听了情况，都拍手叫好，拉着赵旭又到厢房里，张福贵对陈大个儿说：你也该成个家了，那孩子我注意过，就是有点残疾，可是心眼儿好着呢。你什么都不用发愁，我本来就当你是一家人，这房子你不嫌不好就继续住，家具书记说了，你就别客气，那都是身外物，谁用都是用，你一会跟守常就跟书记过去，把它们搬过来，我呢，再去给你找点衣服被褥之类的，要不是咱书记仁厚，这些东西也早就不知道分给谁了，你现在需要，给了你我反而踏实了。

就这样，没过两天，那两间厢房都被大家收拾一新，看着满屋的家具用品，尤其是大红大绿的缎面被，硬汉陈大个儿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儿地搓手。有书记亲自操持，有张家父子帮衬，陈大个儿终于娶上了媳妇。

倚槐卧雪

刚好搬文章有点手酸，
借白马老师的沙发一用，
改天还你哈：）   

倚雪

前半部分写的是运动中的陈大个，后半部分写的是婚姻中的陈大个，纪实了其的性格率真和平实，说到底，尤其婚姻是有缘分的。

南方

这个陈大个儿，读来就鲜活了

倚槐卧雪

虽然说陈大个是帮扛活的，
事实上在特定时期还保护了张家，
加上张家并非真正的地主阶级，
能够相处成这样，也是人间真情吧：）

白马非马

引用第1楼倚槐卧雪于2009-10-29 22:42发表的  :
刚好搬文章有点手酸，
借白马老师的沙发一用，
改天还你哈：）   

我家沙发太旧了，坐着并不舒服。^_^

白马非马

引用第2楼倚雪于2009-10-30 08:31发表的  :
前半部分写的是运动中的陈大个，后半部分写的是婚姻中的陈大个，纪实了其的性格率真和平实，说到底，尤其婚姻是有缘分的。

俺还真没想这么多，谢谢版主分析！

白马非马

引用第3楼南方于2009-10-31 09:47发表的  :
这个陈大个儿，读来就鲜活了

多谢南版，俺是想到哪就涂鸦到哪了。

白马非马

引用第4楼倚槐卧雪于2009-10-31 20:08发表的  :
虽然说陈大个是帮扛活的，
事实上在特定时期还保护了张家，
加上张家并非真正的地主阶级，
能够相处成这样，也是人间真情吧：）

也是一种人间真情吧，只是，都是小事串起来的，不是很感人。

空阶蕉雨

引用第8楼白马非马于2009-11-03 23:06发表的  :

也是一种人间真情吧，只是，都是小事串起来的，不是很感人。

普通人的生活都是连续的琐碎小事的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