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诗话] 南宋 姜夔《白石道人诗说》一卷

苍梧听风

【听风按】

    《白石道人诗说》，又简称《白石诗说》，共三十条，南宋人姜夔著。姜夔，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饶州鄱阳（今江西省上饶市鄱阳县）人。诗学黄庭坚，而自拔于宋人之外。尤以词著称，为词格调甚高，清空峭拔，对南宋风雅词派甚有影响，被清初浙西词派奉为圭臬。该书作者结合自己的创作体会，又汲取前人的创作经验，在看重“诗法”的同时，更强调“吟咏情性”、“自然高妙”等。此书篇幅不长，但能集中讲述诗的理论和技巧，多精至之论，在众多诗话中独树一帜，颇受后人称许。
  
                          白石道人诗说
  
                           南宋 姜夔
   
    大凡诗自有气象、体面、血脉、韵度。气象欲其浑厚，其失也俗；体面欲其宏大，其失也狂；血脉欲其贯穿，其失也露；韵度欲其飘逸，其失也轻。
   
    作大篇尤当布置，首尾停匀，腰腹肥满。多见人前面有余，后面不足；前面极工，后面草草，不可不知也。
   
    诗之不工，只是不精思耳；不思而作，虽多亦奚以为。
   
    雕刻伤气，敷衍露骨。若鄙而不精巧，是不雕刻之过；拙而无委曲，是不敷衍之过。
   
    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自不俗。
   
    难说处一语而尽，易说处莫使放过。僻事实用，熟事虚用。说理要简易，说事要圆活，说景要微妙。多看自知，多作自好矣。
   
    小诗精深，短章蕴藉，大篇有开阖，乃妙。
   
    喜辞锐，怒辞戾，哀辞伤，乐辞荒，爱辞结，恶辞屑。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其唯关雎乎。
   
    学有余而约以用之，善用事者也。意有余而约以尽之，善措辞者也。乍叙事而间以理言，得活法者也。
   
    不知诗病，何由能诗？不观诗法，何由知病？名家者，各有一病，大醇小疵差可耳。
   
    篇终出人意表，或反终篇之意，皆妙。
   
    守法度曰诗，载始末曰引，体如行书曰行，放情曰歌，兼之曰歌行，悲如蛩螀曰吟，通乎俚俗曰谣，委曲尽情曰曲。
   
    诗有出于风者，出于雅者，出于颂者。屈宋之文，风出也；韩柳之诗，雅出也；杜子美独能兼之。
   
    三百篇美刺箴怨皆无迹，当以心会心。
   
    陶渊明天资既高，趣诣又远，故其诗散而庄，澹而腴，断不容作邯郸步也。
   
    语贵含蓄。东坡云：“言有尽而意无穷者，天下之至言也。”山谷尤谨于此，清庙之瑟，一唱三叹，远矣哉！后之学诗者，可不务乎？若句中无余字，篇中无长语，非善之善者也。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者也。
   
    体物不欲寒乞，须意中有景，景中有意。
   
    思有窒碍，涵养未至也，当益以学。
   
    岁寒知松柏，难处见作者。
   
    波澜开阖，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已作。如兵家之阵，方以为正，又复是奇；方以为奇，忽复是正。出入变化，不可纪极，而法度不可乱。
   
    文以文而工，不以文而妙；然舍文无妙，圣处要自悟。
   
    意出于格，先得格也。格出于意，先得意也。吟咏情性，如印印泥，止乎礼义，贵涵养也。
   
    沉着痛快，天也。自然与学到，其为天一也。
   
    意格欲高，句法欲响，只求工于句字，亦末矣。故始于意格，成于句字。句意欲深欲远，句调欲清欲古欲和，是为作者。
   
    诗有四种高妙，一曰理高妙，二曰意高妙，三曰想高妙，四曰自然高妙。碍而实通，曰理高妙；出乎意外，曰意高妙；写出幽微，如清潭见底，曰想高妙；非奇非怪，剥落文采，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曰
自然高妙。
   
    一篇全在尾句，如截奔马。辞意俱尽，如临水送将归是已；意尽辞不尽，如抟扶摇是已；辞尽意不尽，剡溪归棹是已；辞意俱不尽，温伯雪子是已。所谓辞意俱尽者，急流中截后语，非谓辞穷理尽者也。所谓意尽辞不尽者，意尽于未当尽处，则辞可以不尽矣，非以长语益之者也。至如辞尽意不尽者，非遗意也，辞中已仿佛可见矣。辞意俱不尽者，不尽之中固已深尽之矣。
   
    一家之语，自有一家之风味。如乐之二十四调，各有韵声，乃是归宿处。模仿者语虽似之，韵亦无矣。
   
    诗说之作，非为能诗者作也，为不能诗者作，而使之能诗。能诗而后能尽吾之说，是亦为能诗者作也。虽然，以吾之说为尽，而不造乎自得，是足以为诗哉！后之贤者，有如以水投水者乎，有如得兔忘筌者乎？嘻，吾之说已得罪于古之诗人，后之人其勿重罪予乎！

李辉

    “波澜开阖，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已作。如兵家之阵，方以为正，又复是奇；方以为奇，忽复是正。出入变化，不可纪极，而法度不可乱。”

    “一篇全在尾句，如截奔马。辞意俱尽，如临水送将归是已；意尽辞不尽，如抟扶摇是已；辞尽意不尽，剡溪归棹是已；辞意俱不尽，温伯雪子是已。所谓辞意俱尽者，急流中截后语，非谓辞穷理尽者也。所谓意尽辞不尽者，意尽于未当尽处，则辞可以不尽矣，非以长语益之者也。至如辞尽意不尽者，非遗意也，辞中已仿佛可见矣。辞意俱不尽者，不尽之中固已深尽之矣。”

    “意格欲高，句法欲响，只求工于句字，亦末矣。故始于意格，成于句字。句意欲深欲远，句调欲清欲古欲和，是为作者。”


    尤喜这三段，感触颇深，学词也可以用得上。

苍梧听风

古人的真知灼见都是从具体的诗歌实践中来，所以往往有指导意义：）

丁香-塞上

苍梧听风

已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