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具有意识形态的柳树

晓耕

                                                         二   一棵具有意识形态的柳树  
       三国•魏•李康在《运命论》中说的这句话：“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鉴不远，覆车继轨。”，村头的柳树一定深谙其道。它是一棵具有意识形态的柳树，关于这点无容置疑，从它生存的年限就能看得出来。它的兄弟姐妹，甚至于它的子侄如今早也不复存在，农人家的房梁，屋里摆设的家具，亦或是马车、门板，次一些的成了板凳、篱笆，还有炉膛里灶火的燃料。但这棵老柳树还一直守候在村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成材的树，早早被农人派上了用场。一棵除了只能充填灶膛的柳树就这样活了下来，肆意的疯长着，按照它自己的轨迹。扭曲的身躯，空洞的树干，粗糙的老皮，是柳树的中庸。它懂得不能把自己暴露在农人的目光中，几百年来，它在别人的无视中走到了今天。
        村头的柳树下站着我的舅舅，树皮遮住了舅舅的脸。我那俊朗伟岸的舅舅没有在人面前低下高傲的头颅，却让时间把硬朗的腰板折磨地佝偻起来。花白的头发，无神的眼珠，干瘪的嘴唇，沟壑样的脸庞，舅舅在柳树下站成了一座雕塑，站成了一种姿势。
       舅舅不懂得中庸之道，至少年轻时他想长成高于所有林木的树。如果舅舅当年读过李康的《命运论》，可能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苦难，也许舅舅曾经读过《命运论》，但他不屑这种中庸。天有多大，年轻人的心就有多大，苦难不可避免的降临到舅舅身上。当然如果只是一种如果，是人们事后的一种假设性行为，不管舅舅内心愿意不愿意，他悲剧性的接受了苦难。文攻武斗中，舅舅那一派不幸成为失败方，一下子从最红的革命小将变成了被打倒者。
        现在让我们把镜头切换到那疯狂的年代，就像电影院中所做的那样，用回放的方式重新让它播放。记忆是流的河，我们可以追溯而上，寻找几个片段来展示舅舅的那个苦难。作为记叙的人??我??不是事件的亲历者，那个时代我还没有来到这个人世，我是后来以一个听众的身份听外婆讲述听来的。当外婆一边喝着杯中的花茶，一边讲述的时候，她的心情是复杂的，既有着骄傲的成分，又带有一份痛。她的儿子在血与火的洗礼中，以一个硬汉，一个男人的形象而凸显而高大，这是让她值得自豪的地方；孩子毕竟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舅舅所经受的苦，也是她一生中不可磨灭的痛，母子连心，灵与肉的纠葛分不清脉络，孩子的苦难会在母亲身上无限的放大、无限的加重。
        镜头一：台下围观的人群，海啸般的口号，激愤的神情，扭曲的人脸。台上“地富反坏右”，夸张的纸帽像如丧考妣的孝子戴的那种孝帽，黑色的大字和大红的叉叉潦草的涂抹在厚重的木板上，勒入脖颈的铁丝使得木板不至于掉到地下。舅舅和村里的地富反坏右一起齐唰唰的秫秸样跪戳在那里，胳膊被绳子五花大绑的捆着，身后站着革命的威严的革命斗士。台上的主席桌后不断地有人站在那里控诉，每当控诉完一个坏分子，台上台下爆发出一阵阵激烈的革命口号。随之而来的是革命小将们用手中的木棍、皮带对着他们劈头盖脸的乱揍，中间夹带着鞋踹脚踢，台下一阵阵的欢呼一阵阵的人浪掩盖了木棍皮带接触人体的声音和哀号声。给人感觉就像台上正在演出一场哑剧木偶剧那样，闹剧无休无止，一集连着一集。外婆说，舅舅无论被揍得多狠多重，从没有求过饶，没有叫唤过。腰杆总是在打倒后就立即挺起来，他的倔强他的高傲为他赢得了更多的木棍和皮带，舅舅每次批斗会都要比别人挨揍的多挨揍的狠。
        镜头二：隆冬的夜，飘舞的雪花，凛冽的寒风，地上厚厚的冻雪。地点：XX村革命委员会指挥部。人物：舅舅。场景：舅舅赤裸裸一丝不挂的跪在院子里的冻雪上，看样子已经跪了很长时间，他的头发、眉毛上已经挂了厚厚一层积雪，身上也被雪覆盖着，借着从屋里飘出的微弱汽灯的光线，俨然是顽童们嬉戏堆积出的雪人。舅舅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挺直的腰板，高傲的头颅，陪伴他的是凛冽的寒风和孤寂的长夜。
       镜头切换。地点：革委会办公室。人物：造反派的头脑们和看守的民兵。场景：屋里飘荡着劣质的纸烟味，低价的地瓜干酒，放肆的笑声，有一句每一句的粗话。我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舅舅不倒的身躯，也许是风的爱抚，孤夜的呵护。舅舅静静的跪着。跪着。没有表情，没有思想的跪在那里。也许跪在那里的舅舅想着什么，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三十年后我曾经小心翼翼的问过舅舅，问他那一刻想的是什么。舅舅只是笑，没有开口说话。我没有再追问，也许舅舅心里的那道伤疤已经愈合。已然愈合，我为什么逼着他再去揭开呢。
        时间是外婆手里的拐杖，它在你不经意的时候一步步引着你走向衰老，直至走向死亡。站在柳树下的舅舅是曾经沧海之后的一种淡然。也许柳树的中庸使得他意识形态的变化，他的声音喑哑而且有些颤抖，那是一种万念俱灭无所期待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

雨辰

老农很会算时间，知道我上来就发文章让我来编辑
先去冲个凉，一会细细品味

晓耕

就是人家雨辰好。

与尔同行

来的早 不如来的巧

雨辰

中庸之道，处在那个黑暗的年代或许真的明哲保身是最明智的选择
似乎青年间的共同点，我很敬佩叔叔，至少目前是佩服的，该坚持的时候男子就当活出菱角

醉天涯

老农的文字还是这样深刻
天涯只有蹲一边学习去，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