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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亡人越刀

[原创] 新写的武侠小说《饲魔》,讲正邪纠葛、少年成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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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0 20:31:13 | 显示全部楼层
18

沈佑安愣道:“我父亲,出门了?”
他还真不知道。今年过年,沈佑安下过一次青城山,回家守岁除夕,那时候和爹爹促膝长谈了一番。年后他爹爹请了族里的长辈和他师尊一起,为沈佑安加冠赐字,成人礼过后,沈佑安就回了山上,直到七月跟随师兄弟一同前往江城。月前,算算时间,正是他刚刚出门往江夏县出发的时候。

他们这一番交谈耽搁了片刻,沈府里面得了消息,仆役佣人纷纷出来迎。
管家沈伯也出来迎接,沈伯在沈清河身边服侍多年,是看着沈佑安长大的,看少爷回家,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慌慌忙忙接了剑和行李,递给旁边的使役小厮。他握住沈佑安的手肘,上下打量着的他,道:“黑了,面皮也粗糙了,外面的水土就是不养人。”

谢三见这等情景,便识趣道:“瑞瑞你先忙吧,我去徐家送点心。八月初三,你可得来!”他看了一眼沈佑安身后,鹤九皋抱臂而立,注视着他们。鹤九皋生得并不如何凶神恶煞,谢三便以为是沈佑安外出游历认识的江湖朋友,便又道:“让这位少侠也来,都来吃你三哥哥的喜酒。”
沈佑安应下了。
沈伯也招呼道:“三郎慢走,新婚愉快。”

沈佑安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沈伯道:“我父亲出门远游了?”
沈伯道:“已经离家月余。”
沈佑安感到很奇怪,他父亲已经多年没有出门游历过了。沈晏沈清河年轻时也是名动一方的年少剑客,一柄“秋水时至”剑,同微一真人江寻久的佩剑“百川灌河”,出自同一位铸剑师手上。当年两人携手江湖,联袂天下,传为一时的佳话。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沈清河没有对他提过,沈佑安只是在别人的只言片语里听到些传闻,据说在一次游历之后,父亲和师父大吵一架,回来后师父上山修道,父亲闭门封剑。他们俩对那次游历都讳莫如深,闭口不谈,沈佑安也无从猜测。
有了沈佑安以后,父亲更少外出了,一颗心都挂在沈佑安身上,亲自教养,悉心雕琢,天大地大,没什么事情比儿子更大。只是不知道如今是什么劳动了父亲,竟让闭关多年的父亲出远门了。

沈佑安将谢娘安置在东南角的耦园,那里有单独的角门,进出不必惊动主宅。考虑到她一个姑娘家,恐在沈园不便,传出去又怕于她的声誉有损。
至于鹤九皋,就住在沈佑安的鹤园,那园子里有面不小的湖水,养了七八只丹顶鹤,房屋依水而建,甚是清幽。

转眼到了八月初三,谢阮泓与徐柳成亲的日子。
沈佑安是一定要去的,倘若他尚在山上修道,不知情那还罢了,既已下了山门,踏入俗世,谢徐二人的婚礼,那是一定要参加的。谢三并不怎么在江湖上混迹,鹤九皋也不认得他,本来推说懒怠出去,被沈佑安硬拖过去了。谢家不愧是蜀中旺族,不管是勋贵世家还是江湖游侠都来凑热闹。鹤九皋将头发乖乖束起来,看上去乖巧无害了许多,他脸生的俊秀斯文,穿一身华服,隐藏在诸多宾客里,倒也看不出邪狞乖戾。

沈佑安回来的晚了,接新妇之类的活儿,谢三早已经找好了人,劳动不到他,他只需要负责黄昏时来新庐外的喜棚吃酒庆贺。
白日他去家里的仓库淘弄了一组名贵的文玩摆件,送给两个新人做新房装饰。又恐徐柳性格粗疏,不喜这一套,还题外去东市买了些新鲜别致的小物件,交给鹤九皋拿着,给两位添了礼。

听外面的动静是新娘子接回来了。谢阮泓便走进来,来前面敬酒,被拖着灌了一圈又一圈,他的一群朋友们使坏,在那里一唱一和:
“谢三哥,大喜的日子,来来来,我敬你,祝你和嫂子白头偕老——”
“谢老三,你怎么唬的柳姐姐嫁你的?教教我好让我拿去哄我媳妇儿。”
“三哥,你一定要快点儿倒腾出一个儿子来啊,到时候抱给我玩玩儿好不?”
“滚边儿去,唐七,三哥的儿子是给你玩儿玩具么?!就算是,你也不能就这么说出来,你这孩子也太实在了。”

沈佑安坐在一边笑,谢阮泓拿眼神剜他,意思相当明显:“你管不管?!”
沈佑安笑得很纯良很无辜:“我也想管,我这不是管不住么。”
喝到后来,谢阮泓没醉,一边的唐小七倒撒起酒疯来,扯着另一个小伙伴大喊:“你为啥不喜欢我?!我最喜欢你了你知道不?”
沈佑安失笑,端着酒杯看着满室的红色,鲜艳,整齐,包含着一种拥有和被拥有的关系,热情而浓烈,恣意挥洒和索取。

喜堂上闹哄哄,颇有些喜庆的意味。司仪扯着嗓子喊:“新郎官!拜堂了拜堂了!”
徐柳被两个丫鬟搀着从内室请了出来,唐时的婚服讲究红男绿女,谢阮鸿是有官职在身的,徐柳于是披一身正式的钗钿礼服,外罩青绿色罗纱大袖衫,美艳得不可方物。
谢阮泓忙迎上去,搀住她细细地打量,嘴角眉梢是止不住的笑意。

司仪扯开嗓子唱词:“新郎新娘——
一拜——”

——“且慢!”门外一声长喝。

沈佑安一惊,左手一扶,已经反射性的想去腰间捏剑,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临行前考虑到是去参加人家的婚礼,身带刀兵毕竟不妥,容易冲撞,特意解了剑留在了家中。他只好按捺下去,站起来观望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门口两列人鱼贯而入。
一队身穿道袍,头领蓝白道冠高高耸立,打头的几人身穿青城山鸦青色道袍,后面的几人穿天台派水蓝色直缀。另一队人打头的几个身穿红黄两色交领僧衣,双手合十捧着佛珠,顶上无毛,后面几个穿红色立领盘扣的藏传佛教僧衣,头上戴着黄色的喇叭冠。
在场宾客不禁动容。——有眼力的人已经认出来了。
这是青城、天台两大道门,贡嘎、华蓥两大佛宗,蜀中四大派汇聚于谢三的喜堂之上。
蜀中本地成气候的豪强,有八大门派,四大世家。毒仙、唐门游离于中原武林之外,亦正亦邪,通常做武会都没人请他们。峨眉山女尼众多,不爱理会江湖俗事。无量山剑阁近年来子弟凋零,说话也不怎么硬气。于是蜀中最有权势的门派,今日竟然全部聚齐了。

只听打头的那个僧人双手合十,躬身说道:“谢三公子办酒,贫僧与众多道兄不请自来,冒昧之处,还请见谅。据江湖传言,血罗刹鹤九皋就在谢三公子这喜宴之上,特奉师命围剿血手妖僧,还请谢三公子大局为重,说不得,要借一借谢三公子的喜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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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1 19:59:33 | 显示全部楼层
19

喜棚里死寂一片,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谢三本就对这些江湖门派没什么好感,闻言冷笑一声道:“今日是我的喜事,你们有什么江湖恩怨,出了这喜堂,再自行计较!我们谢家世代簪缨,也不是你们能随随便便欺负的!你说妖僧在我谢家的喜堂之上,也请拿出证据来,否则,别怪我以势压人,清场!”
随着他话音刚落,门外整齐地跑进百余人,皆身着寒光甲胄,手执金戈长戟,步履整齐不乱,呼吸静不可闻。百余将士将参加宴会的宾客拱卫在中,铿锵一声,整齐划一地抬臂,将枪杆斜杵在地上,明晃晃的枪头对准那两队和尚道士。
谢家一方豪强,家中许多子弟在军中要职在身,宾客中还坐着川蜀的节度使,论起来,怎么也轮不到这些江湖帮派在这里砸场子。
那打头的和尚却不退让,他低头叫了一声佛号,道:“血手妖僧确在这喜堂之上!沈道长,怎么,你与那妖僧同道并行这么久,竟还不速速揭发手刃这魔头,还要包庇他不成?!”
那和尚话里带上了纵横的真气,一句话说到最后,脸上神色肃杀冰冷,眼神中携裹着刀光剑影,冲鹤九皋和沈佑安所在的地方直射过来!

沈佑安心中已有了隐隐的预感,知道今日之事,难以善了。对方来者不善,竟将他们的行踪摸得透透的,短短一时间,他也想不出行迹是如何走漏的,只得先站出来,冲那对打头穿道袍的人行了个礼,道:“大师兄。”
原来青城山领队的人正是微一真人座下大弟子陈潭。
陈潭微微颔首,骄矜回礼,冷道:“沈师弟,还不速速随我回山?!金山瑶光剑派正满江湖寻你,人家的孩子好好的,竟被你和血罗刹杀死在江城,待我捉拿了妖僧,明日,你便随我前去赔罪!”
众宾客一时哗然。
鹤九皋站在沈佑安身边,闻言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
沈佑安本就和这个大师兄不太对眼,心头的火气一时压不住,怒道:“这又是谁给我定的罪名?!那孩子不是鹤九皋杀的,与我更没有关系!无凭无据,你少来血口喷人!”
陈潭冷笑道:“无凭无据?那死去的孩子手里捏着的,可是我们青城山的道袍一角!这是家丑,我本有心为你遮掩,如今,你还执迷不悟,同那妖僧混在一处,倒要整个青城山为你蒙羞!若不是师尊闭关修炼,不理俗物,我早就请示师尊,将你清理了门户!”

谢阮鸿听到此处,方才明白了这群人的来意。他扭头看向沈佑安,道:“瑞瑞,你身边那位朋友,真的是位食人心肝的魔头妖僧吗?”
沈佑安道:“并不是!鹤九皋不会剖童子心肝而食!他没道理这么做!”
陈潭冷笑道:“没道理?呵,欲修炼妖道魔功,每日必食一枚童子心肝,当年的妖僧提云般若就是这样修炼魔功的!血罗刹师承提云般若,魔功定然也是一脉相承!”
沈佑安想反驳,又恐怕泄露了鹤九皋师门的功法秘辛,万千解释都憋在心里无法言说。
鹤九皋并没有出言自辩,此刻的情况,辩也无用。他冷眼看着这场闹剧,手上暗自聚力,体内大小周天的真气逐渐弥漫,而后飞速运转,提防着这一群正道侠士们。

   “我信沈哥哥!”只听后堂有一道女声朗声喊道。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堂后等待新郎官拜堂的徐家大小  姐,终于站不住,一把扔掉了遮面的团扇。走到堂前来。
徐柳容貌昳丽,个子很高,很白,兼之身材珠圆玉润,一身喜服更显容光焕发。她扔掉遮面的团扇,把堂下送嫁的哥哥气得够呛,又不敢叱骂妹妹,便大喊妹妹身边的两个婢女:“双文!小凡!你们傻站着看什么!快把姑娘馋回去!”
徐柳杏眼圆邓,柳眉倒竖,骂道:“这是我的婚礼!被一群牛鼻子老道,光脑袋秃驴搅和了!现在还要姑奶奶当个缩头王八不成?!你们这群江湖蛮子听好了!这是益州刺史徐长安嫁女的日子!是蜀州郎中将谢敏娶新妇的喜堂!我沈哥哥,和我沈哥哥旁边的那位朋友,是我同阮郎邀请来的傧相!哪个敢带走他们,就是同徐谢两家过不去!”

堂下的江湖人面面相觑。
也是想到了这两位的家世,又有人想起沈佑安的祖父,也是朝中威名赫赫的武将,几派江湖人也犹豫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鹤九皋冷笑一声,抱臂而出,道:“也罢,谢三公子和徐小  姐的厚恩,鹤九皋心领了,只是血手妖僧独来独往惯了,不愿受荫于旁人。这份恩情,留待沈公子消受吧。”
沈佑安心中早有预感,以鹤九皋的骄傲乖佞,断然不会甘愿受他人庇护。看情况越发不善,沈佑安不欲使徐谢二人难做,他犹豫了片刻,方道:“那位瑶光剑派少侠的事,同我真的没有干系。清者自清,我愿随你们回青城山受审,你们不要难为九皋兄。”
鹤九皋道:“这几位道长居士,我们不如借一步说话,将人家的地方让出来。到底是别人大喜的日子,新庐前,还要见血不成?”

那打头的和尚闻言迟疑道:“若二位肯跟我们走,当然最好……”
“你想多了,”鹤九皋冷冷一哂,“沈道长犯傻,那是他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再另寻个地方动手,你们不是要手刃魔头吗,你若有本事,鹤某死无怨言,成全你江湖盛名。你若没这个本事,那你的生死,也就别太计较了。”
沈佑安听出他话里的不详之意,心里微微一缩,不知怎么办才好。本以为回到蜀中,尽是自己的地盘,爹爹也好,师尊也好,定能护住二人周全,再徐徐查明江城的那段悬案,江湖的身世流言。谁成想,这二位一个远游而遁,一个闭关不出,留下陈潭这么个相看两厌的货色。

谢阮鸿与徐柳打了个眼色,冲这帮出家人拱手道:“不如,到我家的演武场去。都是习武之人,不如就以武人的法子,既然今日有了误会,便下校场,领略彼此功夫,生死各安天命。诸位宾客都请做个见证,今日事,今日了,今日这一战过后,即便刀剑无眼,日后也再不能寻衅滋仇!我与内子也学过几年弓马,虽然武艺粗疏,亦愿做个东道,不知诸位意下何如?”
鹤九皋道:“我无门无派,独身一人,死了也没人替我寻仇。”
那和尚与同门互相看了一眼,也犹豫道:“今日战毕,生死各安,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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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2 20:09:08 | 显示全部楼层
20

显见的今日这婚是结不成了。
徐柳索性脱了外罩的大袖衫,劈手夺过了旁边军士的一把长枪,和谢阮鸿手挽着手,同一行人一起到了谢家的校场。
那校场有百丈长宽,青石板铺地,缝隙里细细填上胶泥黄土,本是谢家练兵所在,正中一座七尺见方的点兵台,鹤九皋纵身而上,神色睥睨,俯视着这些方外之人。

众人并不多言,在场中拉开阵势,四大门派的青年围住鹤九皋,劈剑就上。

沈佑安被两位师兄看押着,在校场边抱臂观看,人影憧憧,沈佑安看不见场中局势,只能在偶尔人影闪过的间隙之中看到鹤九皋的侧脸。谢家有机敏的童子,早就到沈园去报备了此间的种种场景,沈伯不敢隐瞒,一面派人去知会了沈老爷子,一面使人将佩剑给沈佑安送了来。
那小童子双手捧着和光同尘剑,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好容易寻到了主子,便道:“少爷,这是沈伯使我送来的,他说请少爷自珍自重,千万别吃亏,这些江湖人就是欺负我们老爷不在家,实在不行,我们太老爷在朝中还是有人脉的,少爷且安心。”
沈佑安闻言不禁无语,他本已打定主意随师兄弟上山,便也接过了剑,道:“你去回沈伯,没那么夸张,我心里有数。”

场中局势越发紧绷。
鹤九皋双掌化刃,掌风似罡风山岚,带着入秋以后蒸腾的露水,铺天盖地,掌风翻飞。他双掌绽开,十数血莲妖娆开放,双掌翻合,则合上了万千鬼哭。
场中诸人只觉得罡气铺面,闪过历历在目的咆哮风野。被掌风扫过的人眼前一片猩红晕眩,过往种种血腥残酷瞬间浮现,心内动摇摆荡,攻势不由得缓了许多。
陈潭眼中尽是血尸满地,白骨森然,那早已被他杀死的人猛地翻身坐起,脸孔扭曲成一个血色的骷髅,血口大张,猛地向他咬来!他倏然后退一步,记忆深处本已遗忘的不堪过往被自己的内心暴露,脸色霎时间苍白若纸,摇摇欲坠。
陈潭双手乱挥,惊恐地叫道:“你别过来!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是别人杀的你!都是别人杀的!”
鹤九皋冷笑道:“正所谓做贼心虚,正道君子,翩翩道长,内里也有这么多隐晦不堪的隐情?”

眼看着四五个人魇在梦境之中,被鹤九皋毙于掌下,四大门派败象已显。青城山的道士中站出一个人来,喊道:“魔头的魔功扰人神智!诸位不要被幻像所迷!陈潭!魂兮归来!”
沈佑安扭头看去,却是一位同门,也姓谢,叫做谢岚山。
这位谢师兄入门虽晚,但年岁是最长的,当年是长安城的一个乞儿,差一点就要饿死了,因为有些天赋,被微一真人救回,带上了青城山,拜在青城山的供奉真阳子座下。他年岁比陈潭沈佑安一辈的人大不少,在青城山人缘很好,也很受敬重。
谢岚山似乎有应对鹤九皋魔功的招数,他内功高深,似乎并不受魔功的干扰,即使沉入幻像也能很快从沉沦间挣扎出来。谢岚山踩着奇妙韵律的步伐,一面将大家从幻像中叫醒,一面组织剑阵。
鹤九皋身上有伤在身,行动处难免迟疑一些,尽量不翻转腰身。谢岚山眼睛很毒,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这个微小的破绽,指挥着四大门派的青年精锐们,着力围攻鹤九皋的腰侧。
鹤九皋果然捉襟见肘,魔功的效力此时也已破,鹤九皋支撑得越发勉强。他身上伤势未愈,以快打快还能不落下风,但被这么多人围攻车轮战,体力就渐渐不支,身上也被割了几个刀口。
腾挪之间,鹤九皋接连打伤了九人,然而场中人被他打下台去,场外就有人立刻补上,一时间敌人竟似乎源源不断一般。

沈佑安咬牙对场中喊道:“你们这就有些胜之不武了吧!”

远处传来一声佛号,短短一息之间,那佛号由远及近,“阿”字时还远在天边,说到“佛”字瞬间已经响在众人耳畔!
这等功力!沈佑安勃然色变!这怕是华蓥宗的弘真大法师亲自出山了!
果不其然,那和尚自远方踏云而来,面白微胖,慈眉善目,确是弘真无疑!他低头默念了一句佛号,将手中的降魔杵向鹤九皋身上一指,真气如鞭纵横,似从遥远的九天之上甩下的天罚。
鹤九皋经历了连番的车轮战,本已经力竭,被那一鞭结结实实击中后背,翻飞的衣袂骤然碎裂!他宽大的暗红色袖摆,随着贯体的气劲豁然翻飞,露出里侧层层破碎的白丝长衫,衣不蔽体,碎裂的白丝单衣层层叠叠,裂口参差,像垂死的丹鹤的尾羽,兀自不休地挣扎。

从远方又遥遥传来一声轻鸣,在场诸人还未反应过来,一道锁链从远处飞身而至,自鹤九皋右肩横贯而出!鹤九皋猛地趔趄了一下,左手捂住鲜血淋漓的右肩。那锁链极长,贯身而出之后竟去势不止,直接飞跃到北面天空另一人的手中。
两人自云端落地站定,猛地收紧了锁链两头!鹤九皋忍不住仰头跪倒,清俊的面孔痛苦地皱在一起,嘴巴里发出粗重的喘息,无声的代替了呻吟。
沈佑安只觉得心头一寒。
华蓥宗弘真法师,天台山江尘散人,贡嘎山扎西红幡大师竟齐聚于此。除了闭关修行的师尊,蜀中最有影响力的三大派竟然都是掌教亲自出手,看样子是已经钉死了鹤九皋的罪行,要杀之立威。

正是午时,四周艳阳高照,沈佑安却觉得周身一片寒冷。
他突然间,对所谓的江湖公义失去了信心。
鹤九皋名声是不好,但是无凭无据,就连小孩手中捏的衣角,都与他毫无关系,这样的情景,却没有一人听他辩解,没有人寻找证据,没有人找出嫌疑人一一排查,直接定了他的死罪。他曾经呵斥过鹤九皋,不许他以武犯禁,现在看场中的每一修道者的眉眼,何等悲天悯人,何等大义昭昭,然而他们做的,与无知暴民有何区别?
似乎对围观者来说,找到真凶并不重要,认定了谁是凶手,手刃魔头,扬名立万才是头等大事。至于鹤九皋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死一个小孩子,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动机。有什么不对吗?鹤九皋就是这样一个魔头,杀一个孩子,剖去心肝,并不需要动机。
鹤九皋似乎已经习惯了。从他踏入中原武林始,就莫名其妙被整个正道仇视、警惕。他不容于武林正道,也不屑与这帮正人君子为伍。鹤九皋若是今日真的死在了这校场之中,也是他性格使然,咎由自取,踏上江湖就是踏上一条不归路。这道理沈佑安都懂。

道理他都懂,到底意难平。
他想起那个在破庙之中喃喃喊娘亲的鹤九皋,想起那个现在小河里叼着皮绳洗澡的青年,想起那个夏夜寂静,看着萤火虫飞舞而欢欣的人,想起他在他身后低低地自语:“我母亲也死了,我没有爹爹。”

弘真法师垂目看着场中的鹤九皋,朗声道:“血手妖僧,你妄为修道出家之人!不守戒律,心性残忍,残害童子练就魔功,今日,华蓥宗和贡嘎山便代表两派佛门,清理门户!”

沈佑安看到鹤九皋的眼神,从自己身上淡漠地滑过去了。
似乎沈佑安,与这些围攻他,伤害他,叫嚣着要手刃他的江湖正派,没什么两样。他从来不指望别人会来救他。没指望过别人,当然也没指望过沈佑安。
沈佑安嘴巴里有些发苦。

那和尚还在逼问,众目睽睽之下,似乎在逼他承认杀人剖心的累累罪行,又似乎在单纯地羞辱:“兀那妖僧,你师承何派?祖籍何处?何以犯下这滔天大罪?!”
鹤九皋抬头冷笑:“无门无派,无师无父,无罪。”
那和尚并不理会他的说辞,恩赐般说道:“你仍旧不知悔改!便去地狱中由地藏菩萨恕你的罪吧。你可有同伴?!可有亲朋?!今日将你毙于此处,许你全尸,请你的朋友将你敛骨收葬吧!”
鹤九皋闻言,笑出了声:“老秃驴,你要杀就杀,鹤某从不考虑身后事。鹤某闯荡江湖,不过一匹快马,一壶烈酒而已,没有亲朋故友,你杀了我,便弃尸于市即可,鹤某学艺不精,也没甚怨言!”
他虽然披头散发,一身血污,肩头贯穿铁链,在台上半跪着,眼神却始终清明,迸发着绝境中永不熄灭的光彩。

沈佑安忍无可忍,自原地拔剑而起!
众人不明所以,皆怔怔地看着他。那三位大师与沈佑安都打过照面,也知道这是江寻久的得意门生,不好直接出言呵斥,便皱眉不语,看他要做什么。
沈佑安上前一步,站在鹤九皋身前。鹤九皋直视着他的剑锋,又抬头将目光移转到他的脸上,眼睫颤抖,却笑道:“沈道长,要亲自动手吗?”
沈佑安一言不发,下定了某种决心,右手握住剑柄,一剑斩断了他身上的锁链。和光同尘剑在阳光下泛起秋水春波一样的光耀,耀瞎人的双目。锁链被剑尖挑起,迸发出尖锐的响声,火星四射,砰然断裂开来。
围观的人不禁动容。
鹤九皋诧异地抬头看他。
只见沈佑安持剑而立,转身站在鹤九皋身前,以一种对峙的姿态,面对他过去的世界。
“无门无派,无亲无故,孤身一人?”沈佑安回过头来冲他微笑了一下,“现在你不是了,现在你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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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3 22:44:58 | 显示全部楼层
宝贝儿们,谢谢大家对我的兹次,我的作品已经被白熊宝宝签走辣⁄(⁄ ⁄•⁄ω⁄•⁄ ⁄)⁄,后面更新的章节会发布在白熊阅读哦,想看后续情节的小伙伴们,麻烦移步白熊阅读QAQ,我会继续努力好好更新哒,再次感谢大家对我的兹次【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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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25 22:01:49 | 显示全部楼层
诶嘿嘿嘿,还有宝贝儿们在咩~
由于一些酱酱酿酿的原因,楼主又能继续给大家更新辣~
诶嘿嘿嘿,希望大家继续多多兹次我呀~



21

陈潭第一个站出来怒吼。
他道心不稳,受流云经的影响极大,脸色还惨白着,用剑尖指着沈佑安的眉心,大吼道:“沈瑞!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同那魔头果然是一伙的!”
沈佑安并不理会他的叫嚣,只用目光看着他身侧的谢岚山。

谢师兄蹙眉不解:“佑安,师兄入门入得晚,承你们的让,叫我一声师兄,我也就托大问你一句。我们师兄弟这么多年,我自问知你懂你,你今日所为,也让我看不明白。你离山不过月余,变化之大,竟浑似另外一人。”
沈佑安摇头道:“我本心一以贯之,从未改变。”
谢岚山道:“你心中还有道么?“
“道之为本,和光同尘。”沈佑安微笑,“我心中有道,只是你们不屑去看。”
鹤九皋自他身后抬起头来,他唇角迸出一线血迹,看着他的背影,艰难道:“沈道长,……你不必如此,为了我……。”
在此绝境之中,昔日同门怒目而视,执剑对立,沈佑安心中奇异般的没有悲痛,反而却越来越清明。他眼神坚定,道:“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我的道义。”

华蓥宗的老和尚念了一句法号,上前说道:“沈檀越①,你坚称这魔头没有杀人,你有什么证据?”
沈佑安奇道:“你们坚称九皋兄杀了人,你们可有证据?”
那老和尚闭口不言。
沈佑安便道:“你们说那孩子手里捏的,是我的衣角,我当天所服的道袍还在沈家放着。巧了,那日我在江边闲逛,被峨眉山一眉道长用峨眉刺捅了个对穿,那件道袍的肩背处还留着血洞,恰可佐证。我们不如翻捡那道袍看看,衣角是否有被人撕去的痕迹?”
后面又有一个声音道:“谁知道你们俩杀人之后,有没有换件衣服?!这能证明什么?”
“对啊,”沈佑安抬剑指着那人,怒道,“这能证明什么?!一方鸦青色的衣角而已!凭什么就是我所穿的?即便是我所穿的,与九皋兄又能扯上什么关系?!人证物证俱无,你们是靠鼻子嗅出来的杀人凶手吗?!”
他转身看着那三位掌教,正色道:“我以沈家百年声誉起誓,此事当真与我二人无关!诸位倘若信得过我,以两个月为期,我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旁边有人嘲道:“两个月?两个月你们早跑到天边去了,我们上哪儿去追你们?”
“就是,沈道长,你这是打定主意要包庇魔头了?”
沈佑安不为所动,这些闲言碎语他听也不听,只扭头去看主事的人。
那三位掌教面面相觑,过了一时,江尘散人犹豫道:“既然如此……”

却不料这之中,突然横生枝节。
陈潭毫不理会三位掌门的态度,身形飞动,一柄启光宝剑杀意纵横。
他剑光横指沈佑安咽喉,厉声喝道:“莫被沈瑞矫言所惑!今日不杀鹤九皋,无异于纵虎归山放龙入海!他吃了这么一记大亏,来日还能放过我们不成?!”

他话音未落,剑光已经掠至沈佑安身前。
沈佑安身后是重伤的鹤九皋,他避无可避,只得抬剑迎上。顾及着同门情谊,沈佑安不愿与他兵戎相向,和光同尘剑并没有出鞘,而是以鞘代刃,拨开那层层剑光。
沈佑安天赋功力都胜陈潭一筹,更不用说这一月来,数次挣扎于生死边缘,于长江边顿悟逍遥,虽身上伤势未愈,内力并不充盈,单论剑法却较之全盛时期更上一层。
只见沈佑安的剑鞘带起丝丝气流微动,其中掩藏着绵绵的剑意,几十道精微的剑光被沈佑安于方寸之中施展开来,剑光分散,离开主人越远,剑光辐射得越大,随着之前的气流冲向陈潭。陈潭的剑锋已经完全被沈佑安的剑光吞噬,和光同尘剑急切得想要出鞘,在鞘中发出声声鹤唳,配合洁白的剑光,当真如鹤起凌云,高飞而出。
谢岚山见状猛地飞身而至,他两臂平举,燕子一般飞掠而来,一柄长剑从中挑开,将陈潭自剑光之中劫掠而退。他挥舞长剑,将飞掠到他们身上的尘土气劲尽数拍开,在无边凌厉的剑光压迫到眼前之时猛地屈腰后仰,身体与地面平行,矮矮地寻到了剑光的空隙,避过了这绝艳一剑。
沈佑安剑气更盛,剑光森然竟快要化为实体,他的剑仿佛无端长了七尺,一丈白虹劈开江水,横贯日光,剑气所至,地面无不纷然炸开,爆裂声不绝于耳,响彻九霄。

陈潭被谢岚山救走,脸色青白,拿剑指着沈佑安大喊:“我只不过要捉拿他回青城山思过,他竟不服师兄管教,意欲斩杀于我,阴狠毒辣之心,人皆诛之!师尊闭关修炼不理俗事,潭忝为师尊座下大弟子,今日便替师尊清理门户!此等寡廉鲜耻悖逆正道之徒,从今日起,再不是我青城山的弟子了!”

沈佑安万万没有想到,陈潭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竟全然置多年的师兄弟情谊于不顾了。
已经扯破了脸,自古开弓没有回头箭,陈潭反正也是被沈佑安逼上绝路了。当着这么多师兄弟的面,沈佑安不听从他的命令不说,实力比他高出不知多少,若是今日不能擒回沈佑安,他大师兄的架势以后是甭想再端起来了。他心中逐渐升起了一个邪恶的念头,且越来越占据上风,他想索性趁着师尊闭关修炼,将沈佑安毙于此处,左右死人也是不会说话的。师尊问起来,便说是沈佑安不服管束,被他失手击毙于此。就算是师尊怪罪,这么多门派一起来的,师尊也拿他无可奈何。

在谢家的地盘上,青城山将人带走也还罢了,真乱剑弄死了,谢阮鸿怎么向沈家交代。几个兵士将长戈一竖,尖利的戟尖正冲着陈潭的咽喉。
陈潭强笑一声,心里发寒,道:“我们青城山自行清理门户,谢三公子这是怎么个意思?”
谢阮鸿道:“我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想提醒你一句,瑞瑞是我沈世叔家的独苗,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沈家的怒火,我怕你承受不起。”
他正说着,校场大门轰然中开,沈老太爷紫衣金带,骑于马上,身后三百兵士,寒光铁衣,面色凝霜。
沈佑安心中一喜,高声叫道:“祖父!”
沈老太爷并不理会他的叫喊,面色肃杀,只顾看着陈潭道:“江觅借给了你几个胆子?对我孙儿叫嚣‘人皆诛之’!?”
微一真人江寻久,单名一个觅字。江觅少年成名之前,同沈河沈清晏极为要好,在沈老太爷面前,算是个子侄辈,如今不给这位正道的无冕之主丝毫脸面,连字也不叫了,竟直呼其名,可见心中之怒。

他说的云淡风轻,陈潭听得脸色青白。他勉强笑道:“沈老太爷言重了,不过是一时气话,沈瑞要如何发落,还要等师尊出关指示。

谢岚山见状,站出来拱手道:“此次江城武会,我并没有前去,对当地发生的事,尚不清楚。那衣角以蜀锦织就,染的是我青城山特有的靛草之色,确是我青城山的服饰无疑。只是衣服难免有几件走失疏漏。此案既然疑点重重,近日师尊也在闭关,青城山尚无主事之人,此事请三位掌教,诸位道友见谅,且容后再议。”
听谢岚山这么说,谢阮鸿方才明白青城山小辈们,为何隐隐以他为尊。不算太大的年纪,说话竟至于滴水不漏,各方无错。
场中诸人见有人搭梯子,便也顺势下了,都道:“说的有理,此事不如等微一真人出关再论。”

泼天一场祸事,竟就这么消解了。沈佑安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一条孩子的命,就如同勾引野鸭的饵食,乱哄哄一涌而上,见没有好处,又乱哄哄一哄而退。至于如何为那瑶光剑派的少年讨回公道,除了自己这个“寡廉鲜耻悖逆正道之徒”,似乎并没有其他人放在心上。
沈老太爷喝道:“沈瑞!还不过来!”
弘真法师低头叹息一声阿弥陀佛,眼看着沈佑安半携半抱着鹤九皋离开了诸人的视线之中。


注释:①檀越:佛家弟子对非善信佛教的人的尊称,与施主同义。施与僧众衣食钱物的恩德主,此处是老和尚对沈佑安的尊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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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26 21:16:26 | 显示全部楼层
22

一行人兵荒马乱的行进屋内。
鹤九皋一条断链还穿在体内,被沈佑安搀扶着进来,稀稀拉拉落了一地血迹。
那锁链是精冥寒铁制成,坚韧无比,亏得是遇见了和光同尘剑,等闲宝剑都奈何不了它。那铁矿不在山内,而在寒潭之下,常年被冰雪寒潭覆盖,坚冷彻骨,火煅不温。沈佑安用手掌扶住鹤九皋的右肩,只觉得掌心的肌肉被那截断链冻得硬邦邦冷飕飕,他掌心本来火热,被那块伤口冻久了,都有些麻木疼痛,实在是难以想象,鹤九皋是如何忍过来的。
沈伯打发人去请了大夫,还收拾了温水细布,亲自端着送进鹤园。
过了一时,太老爷方才回来了,他还未脱外衣,大步流星进了中门,将手上的宝剑往小厮怀里一扔,一边解外氅的衣带,一边冷声质问:“沈瑞人呢?把人给我拿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家老太爷习武多年,弓马娴熟,六十多岁了还中气十足。这一声喝问,弄得小半个宅子都听到了,仆人们都吓得不敢出声。

沈佑安偏没听见。
他忙着照顾屋里那祖宗。
鹤九皋将要晕厥过去,神智已经不清明,竟然仍能分辨身旁的人,说什么也不许老大夫近身,挥手将他推了一个趔趄,然后蹭到了自己的伤口,皱眉喊痛。
沈佑安便在一旁手忙脚乱。一边给大夫赔不是,说:“老先生实在对不住,我朋友今日伤的厉害,有些迷糊了。”一边又要安抚鹤九皋,为他擦去额头的细汗。
那老先生干得这一行,什么没见识过,知道这是伤后的应激反应,对旁人生了戒心,倒也不生气,摆摆手道:小郎君莫急,我不动他。我指挥,你来摆弄。”

沈佑安这边仆从忙进忙出,老太爷那边又急着寻他,沈伯还指挥着人打开仓库,照着大夫给开的药方,去仓库里寻些名贵的药材。整个沈园三处皆慌慌乱乱,下人们忙进忙出。
沈家内宅没有女主人,老太爷鳏居多年,当家主事的爷又一直未娶,内宅的诸多闲事都是大管家在打理。沈伯一个大男人,难免粗疏一些,这一派兵荒马乱,也未曾使人去知会谢娘。
谢娘黄昏时就扶门而望,直到天擦黑才听见动静,她急着想知道沈道长怎么样了,偏又不方便到主人的正堂去看,急的转来转去,在屋里将手帕捏的快碎掉。

沈佑安捏着一柄小银刀,手腕翻转,切开铁链周围的皮肉。他手很稳,只是额角隐隐滚出汗珠来。
鹤九皋感觉到疼痛,微微睁开眼睛。他瞳孔颜色浅淡,如今脸色苍白,只唇角血迹一线,失了平日里的放肆桀骜。
沈佑安有些怕他受不住,笑着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怎么醒了?我还说就让你睡着吧,别叫醒你了,省的醒来受罪。”
鹤九皋怔怔的,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张口咬住枕上擦汗的一块丝巾。
沈佑安忙道:“你换一块咬,那块我擦过汗的。”
鹤九皋半敛着眸子,含含糊糊地道:“倒也无妨,只是,你……快些,……我冷。”
沈佑安凝神看时,只见他右肩的皮肉上已经凝了一层细小的冰花,那锁链入体时间久了,怕是将人血管经脉都要冻伤,即便人不死,手臂也抬不起来了。
沈佑安暗骂一声心狠手毒的老秃驴,手上不敢耽搁,咬牙将那处的皮肉豁开,一个用力,将里面的铁链生拽了出来。

鹤九皋闷哼一声,手指豁然攥紧,下颚骨咬出隐忍的弧度,锁骨处的青筋崩得极显眼。沈佑安安抚道:“我的右肩给人戳了个洞,你的右肩也给人戳了个洞,这下可好了,两平了。”
鹤九皋闻言吐出口中的丝巾,细细喘息了一会儿,方才有气无力地回到:“你跟我比这个,那你得先去滚个钉板,才能两平。”
鹤九皋少时入关,半生不知吃了多少刀枪,一身浅蜜色的肌肤看似细腻,却不知有多少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疤。而那次在河边洗澡时,鹤九皋无意中看过沈佑安的身体,皮肤细腻洁白,除了手脚有些磨出来的茧子,只剩右肩一枚丑丑的伤口,可见从小教养精细,父亲如何疼宠。
沈佑安心里有些发堵。

沈伯进来询问,端来羌活,肉桂,鹿茸等药材,请老大夫逐一过目。还有几斤上好的冰片,用以疗治金创外伤。
这边事情交代稳妥,沈伯才道:“少爷,老太爷传你呢,你快去看看。”
沈佑安早有预料,要走这么一遭,忙洗净了手,看鹤九皋已经清醒过来,没什么事情了,略嘱咐了两句,便出门往正堂去。


老太爷端坐在几案之后,脸色如霜。
沈佑安自小在父亲膝头长大,同父亲很是亲昵,但在这位严肃的祖父面前,却始终不敢造次。他老老实实地低头进去,提起衣摆,端正地磕了个头,道:“给祖父请安。”
沈老太爷脸上寒冰未化,道:“你少给沈家惹些是非,我才能安。”
今日之事,沈佑安自知理亏,祖父也一把年纪了,劳动到这个时辰,怕是整夜都难以安睡。他诚恳道:“是孙儿的错,劳累祖父挂念。”
老爷子并不搭理这一茬,问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沈佑安将这月余的事情逐一告知,将自己如何去到江城派,如何被峨眉山几位道人围攻受伤,又如何认识了鹤九皋,如何被几路不同的人马追杀,……其间种种遭遇逐一告知。他七月初离山,如今不过月余,身份境遇与之前已截然不同,再回首往事,竟有恍如隔生之感。
他说完之后,室内久久无声。隔了一会儿,他才试探道:“江湖上不知怎么流传出了一句话,‘欲开圣成,必得沈瑞。’还说……是我师父亲口传出来的。我本想回山询问我师父,却不料今日……想来青城山我是回不成了,不知师父他老人家,如今怎么样。”
沈老太爷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你父亲临走前,给你留了信。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都在信里写清楚了。你已经成年了,有些事,也应该告诉你,有些话,也该嘱咐了。”老爷子说着,将手边的一封信推给沈佑安,“我知道你们这么大的孩子,都不喜拘束。你自去江湖闯荡吧,实在不好,家总在这里,惦记着回家。”
沈佑安自小也没受过祖父几个好脸色,乍听了这话,竟有些受宠若惊。他抬头看去,只见祖父自己撑着靠椅长跪而起,又颤颤巍巍站起身来,老态毕现。而脸上的神情却出乎意料的柔和,深邃浑浊的眼睛默然望着自己。

他送祖父回了房间,自己拿着那封信端详良久。
信封上也没什么标记,最普通不过的桐纸信封,没有字迹。

门口传来清浅的敲门声。
沈佑安扭头看去,却是鹤九皋披着一件外衣,脸色苍白,扶着门扇立在门边。
沈佑安诧异,忙起身去扶他,问道:“你不好好躺在床上养伤,乱走什么?”
鹤九皋道:“你祖父没有为难你吧?你怎么向他解释的?”
沈佑安心里一暖,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到小几前。鹤九皋手指冰凉如雪,精神也有些倦怠,看地上铺着席子,设有两个蒲团,他不耐烦正坐,便随便捡一个,盘腿坐了,一手支着额头,看那小几上的信封。
沈佑安头疼道:“我祖父倒没责怪,我也将来龙去脉向他解释了,他没说是信是不信。”
“那便是信了。”鹤九皋道。
沈佑安点头道:“我觉得也是。以我的心性,怎么也做不出杀人剖心的事情,别人不懂,我祖父却了解。”
“那你询问你的身世没有?还有江湖上为何会传起这样的流言?你祖父可知道?”
“知道,”沈佑安将信封推到几案正中,“他说我想问的,就在这封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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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27 20:40:36 | 显示全部楼层
23

沈佑安拿着那封信,却迟迟不敢拆开。
鹤九皋受不了他这副近人情怯的模样,直接上手替他撕开了信封,抖开了信纸,摊在他面前。
沈佑安展信看去,只见纸上墨痕宛然,字迹飘逸出尘:

瑞瑞如面:
展信安。
自正月冠礼去后,睽隔月余,音书断绝。夜深梦魇盈胸,惊恐梦觉,披衣坐起,呼汝乳名,恍惚你尚在膝头,年岁仍小。推窗揽月,期间种种深思梦萦,忽忽不可名状。如今你出门游历,无事不会归家,若见此信,恐已有荧惑之灾。思之念之,此虑深重,下笔难言。
犹记你初来之时,一日午间伏案小憩,忽梦雪夜清冷,遥遥雪地中伏卧一金瓜。梦醒惊奇,甚怪之。心中若有所感,推门而视,遥遥雪地中伏卧一金黄襁褓,重重衣被掩一婴孩。蜀地素少风雪,吾深以为奇,寻久却言此子当为天赐,有修道慧根。吾当时无有深思,如今回首,却不料此间种种行迹,皆当日雪夜金瓜之伏线而已。
吾一十六岁仗剑江湖,一腔热血,满心正邪分明,却不料趁兴而去,阑珊以归。凭何断正邪确误?不过各自私心而已。江湖此间种种,人生百态,各有沉沦,忆来不禁兴味索然。汝幼时曾问我,当年为何立志封剑收山,起因也不过为一条人命。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恃武逼人,自以为除恶扬善,匡扶正道,到头来双手染血,一身罪孽,不提也罢。
近来我思虑深重,总觉难安,你身世之奇,远超预料之中。遂远走洛阳,寻上清宫元达真人为我解惑。你独在江湖,万万珍重,寻久之言,不可轻信。
如今你已成年,江湖路远,人生百态,若遇有难事,莫忘初心。不滞于物,不乱于情,道之为本,和光同尘。
临书仓促,诸不具陈。父字示。

沈佑安一目十行看完了信,整个人如遭雷击,捏着信封长跪而起!①
鹤九皋坐在沈佑安对面,字迹看来完全是反的,他一个外国人,汉话学得再好,文化水平也有限,那信之乎者也的,就是正着他也看不大懂。他有些奇怪,歪头看向那信纸,问道:“怎么了呢,说的是什么?”
沈佑安脸色惨白,目光恍惚地总结道:“我父亲说……我确实不是他的儿子,是一个大雪之日,他在门外捡回来的。还说……还说我身世之奇,远超他的预料,似乎洛阳上清宫的元达道长,知道一些隐情。”
信里说的不止这些。还提到了隐约的一条人命,似乎父亲和师尊当年的最后一场游历,出了什么变故。信的最后,父亲还提到不要太相信师尊的话,似乎是对师尊起了什么疑心。不过这等隐情,毕竟为尊上讳,沈佑安不愿告诉旁人。
鹤九皋蹙眉道:“这可好了,本以为这次来蜀中是为解惑,怎么还越来越复杂了?令尊出门远游,令师闭关修炼,如今我们怎么办是好?”
“我还是希望能找到杀害那孩子的真凶。”沈佑安道,“为我们洗刷罪名只是一方面,二来,我不愿让如此为一己私欲杀人剖心的大奸大恶之徒,逍遥法外。”

“那日江边袭击我们的黑衣人,你还记得吗?”鹤九皋突然道,“此人魔功那日我亲眼见过,同我师门所学,一脉相承。”
沈佑安瞪大眼睛:“你是说……那黑衣人有可能,就是杀害那孩子的凶手!”
“我只是怀疑。”鹤九皋道,“一个孩子,能与别人结下多大的仇怨?杀了也就算了,还杀的那么惨烈?那些江湖正派怀疑的也有道理,这等死法,要么是寻仇解恨,要么就是要剖腹取心。江湖上走火入魔后要用童子心肝做药引的功夫,只此一家,我又是唯一的传人。易地而处,怕我也是要怀疑自己的。只是那些名门正派未曾见过那黑衣人,我们就是说出来,人家也不会信。”
沈佑安思虑道:“那可未必。”
“那日在江边,只是打了一个照面,我没看清楚,但依稀觉得此人眉目,我似乎是有些印象的。而且江城那么大,多少手无寸铁的孩子,在外面随意拐来一个剖着吃了,尸体往江里一沉,谁能知道?何必偏去招惹江城武会的江湖人。想来是因为当时那人就在黄鹄矶,一时身上发病,发得厉害,不得已找了一个孩子,走时也慌忙,竟遗落了衣角,也没功夫处理尸体。”
鹤九皋颇觉有理:“所以这样说来,那日留在黄鹄矶人个个都有嫌疑。”
“为今之计,还应当从你师门处下手。”沈佑安道,“黑衣人是如何接触到你师门的密功修炼的,从这里找到突破口,才有头绪。”
鹤九皋便道:“我师兄只留下了一卷流云般若心经的残卷,我练成之后,觉得这功夫实在伤人,我师兄死后,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留给他殉葬了。”
“这……难道……”沈佑安试探道,“你师兄的墓,被盗掘了?”
“那不可能!”鹤九皋断然道,“我师兄出生在陇西,他死后,我将他埋在了赤玉河西岸。千里赤炎黄沙之地,坟墓不树不封,我都没法再找到了,又怎会被人盗掘。”
过了一时,他才说道:“我怀疑,是我师父在中原行走时,留下了什么手书,被人捡拾回去了。”
这很可能。
习武之人,将日间见闻顿悟之处写成兵书笔记,以供日后翻检,这再正常不过。提云般若在中原行走多年,他又是修佛之人,平日里抄经写卷也是习惯,随身笔记写了估计好有等身高。这么繁复的手书散落中原各处,被人学了只言片语,也不稀奇。

“事到如今,我便和盘告诉你。”鹤九皋坦诚道,经历了这么一遭,他显然已经认了,对沈佑安彻底卸下了心防,“我少时入关,行走中原,一方面是想闯荡江湖,长长见识,但更重要的,是想找到师父留下来的佛经译文。先师终其一生,都在寻找魔心的破解之法,偶有心得,便记载在翻译的佛经之上。他行走中原,翻译的佛经散落各地,这么多年,我只找到几卷而已。我想去先师呆过的各大寺庙去查探一番,找到魔心的修补方法,顺便查一查有没有那黑衣人的线索。”
“你准备先去哪个寺庙?”沈佑安问道,“我们还要去往敦煌,不如一路向北,渡过黄河之后再向西去。这沿路有哪些古刹灵山,我们便上去拜访一番。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去一趟东都洛阳,去上清宫寻元达真人。”他扬了扬手中的信道,“没准还能碰见我父亲。”
鹤九皋点头道:“我师父在中原呆的最久的寺庙,便是灵泉寺。我顺道去趟安阳。”

谈完了正事,两人放松了许多。沈佑安取出烤好的茶末来细细碾碎,取来水罐,细盐烹茶。
近些年南地流行起了新茶,不加葱姜陈皮茱萸等刺激辛辣的香料,只取细盐三两粒,煮去水中异味为佳。
沈佑安长相俊朗,穿锦衣华服,手指细白,洗器烹茶时别有一番味道。
鹤九皋身上发冷,便凑近他坐了坐,将右手贴着茶壶暖手。另一手便支了额头,闲闲地半敛着眼看他。
茶水滚开第一遍时撒上几粒细盐,滚开第二遍时便倾入茶末,水沸第三遍时,那茶末重重叠叠,皤然如积雪。鹤九皋便道:“焕如积雪,煜若春芙,茶团光黑有膏,这可是彭州的一等蜀茶?”
沈佑安摇头笑道:“我不懂茶,谁知道是哪里来的,解渴去腥罢了。于茶道一术,我自小了了,也不耐烦去学。”
鹤九皋支着头出神:“不知你小时候什么样子。”
沈佑安笑:“我生得比别人都高大许多,从小就高,我父亲又溺爱,十来岁上还呼我乳名,弄得现在我有了表字,大家也不爱叫。”
“你乳名叫做瑞瑞?”鹤九皋饶有兴趣,“我听那谢三公子就这么叫你,你父亲也这么叫。”
沈佑安将一盏茶沫端给鹤九皋,吞吐道:“并非,我乳名很……扭捏。我小时抗议过一次,不许我父亲喊我乳名,后来,便从名里取了个字做昵称了。”
他抬头看鹤九皋睁大眼睛,很感兴趣的样子,挣扎良久,破罐子破摔道:“我是在大雪之日出生……被我父亲捡到的。你也看了那信,我父亲梦见了一只雪地金瓜,便生了……捡了我,因此我名瑞,乳名……金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鹤九皋抚掌大笑,眼角笑出好看的小褶皱,“这名字真好。好听好记,寓意还好。”他又反复嚼磨道:“金瓜,金瓜郎。”
沈佑安被他笑得害臊,移开眼睛,慌忙转移话题道:“好了好了,别说我了,你呢?鹤九皋是汉名还是藩名?”
“算是汉名,不过姓是胡姓。我师兄买下我的部落叫做鹤兰古纳,我胡姓便姓鹤,九皋也是我的字,我原名叫什么,你可以猜猜看。”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你既然字九皋,那么我猜,你要么叫鹤鸣,要么叫鹤野。不过以你的身世,你师兄也不大可能期望你鹤鸣九天,大概是野吧,也和你的身世性格。”沈佑安猜道。
鹤九皋挑挑眉,平直的眉毛下眼睫如画,闪过流转的光:“你还挺有心。”
“那我是猜对了。”沈佑安得意一笑。
“猜对了,”鹤九皋微微颔首,“就是鹤野。”

注释:①如今人们坐在座椅上,睡在床上这种坐卧习惯,是元明清之时北方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带来的游牧习惯,史称“高坐”。而唐时高背座椅尚未传入中原,汉族的坐卧习惯都是跪坐于地,史称“正坐”,姿势参照今日韩等地。遭受突然的打击或一时激动,长身而起的动作,便叫做“长跪”。可参照“长跪读素书”等唐宋之前的诗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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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28 18:53:32 | 显示全部楼层
24

因着那委托人要求腊月初一就要在敦煌“收货”,他们一路还要转道向东,往河东道拜访道观寺庙,便不欲在家留过中秋。
鹤九皋倒没什么所谓,他并非汉人,自小又飘零惯了,对这种团圆的节日并没有什么执念,沈佑安就很有些难过,对着祖父吭吭哧哧,也说不出不在家过节的话来。
偏他祖父行伍出身,最不耐烦这等吞吞吐吐的行径,喝道:“磨蹭什么?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
沈佑安肃了神色,撩开衣摆,向祖父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说道:“孙儿遭人陷害,为探明真相,还江湖公道,欲起身查探当日血案,即刻就走。仲秋夜无法承欢祖父膝下,心中颇感不安,望祖父恕罪。”
“这样……”沈老太爷正在几案前摊开纸写经,顾自掀起那张纸,吹干墨迹,“那你们不如等一等。青城山签发了闭门令,以先帝敕封的‘青城道统’玉牌为令,关闭锦城四方的城门,捉拿血手妖僧鹤九皋。你们在沈家,沈家还能护住你们,只怕你们出了清水巷,出不得锦城的大门。”
沈佑安神色震动。
看来陈潭已经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
“你那个大师兄,”沈老爷子嗤笑一声,“叫什么来着……他直接以青城圣山的名义,签发了告示,写明城中有血罗刹出没,为护一方百姓安稳度日,近日来四方城门加强门禁,有可疑人物进出城门,严查不殆。你们这会儿想要出城,怕是难了些。”

沈佑安愁眉苦脸的回去了。
边走边思索道,若不然趁着夜色深沉,直接轻功飞出城门去?可是鹤九皋身上重伤未愈,怕难以应付。
他走到鹤园的小池边,静对着那一汪浅水出神。几只仙鹤远远飞走,只留下额上红冠最鲜艳,最高傲不合群的一只,那丹顶鹤单腿立着,将头藏在翅膀底下偷看他,看他愁眉苦脸的,磨磨蹭蹭的挪到他身边来,用那鲜艳的红冠蹭了蹭沈佑安的手。
沈佑安微笑着抚摸了他黑亮的尾羽。
突听身后有人疾跑的声音,沈佑安回过头去,是他院里的小厮。
那男孩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道:“少爷,谢三公子和徐姑娘来了,鹤公子让您赶紧回去。”
沈佑安讶道:“他们新婚燕尔,不在府里耳鬓厮磨,来我家做什么?”
那仙鹤见有人来,傲娇地长鸣一声,振翅飞走了。

沈佑安老远就听到徐大小囧姐的声音,推门进去,只见徐柳大力拍着鹤九皋的肩膀说些什么,鹤九皋表情说不出来的苦闷,看见沈佑安进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徐柳扭头笑道:“大英雄,你可算来啦!你们什么时候离开蜀中?我听九皋说你们仲秋节前就走了?那我们抓紧时间小聚一下!”
“走不了了。”沈佑安看着鹤九皋,叹道,“青城山签了闭门令,全城通缉我们了,我们一时半刻怕是走不了了。”
徐宝珠大小  姐将腰一插,道:“青城山签的闭门令?这简单!你们以为我徐家是吃干饭的不成!你们准备何时动身?”
沈佑安和鹤九皋对视了一眼,沈佑安试探道:“当然是越快越好。最好上旬就走。”
“上旬?八月初七怎么样?”谢阮鸿皱眉道,“八月初七是不是何家夫妻的回马轿?到时你们便藏身在何家回马轿的队伍里,随何家夫妻俩一同到茂州,再从茂州离开。”

谢阮鸿说的何家夫妻,是何润亭,苏梦月夫妻两。苏小   姐是徐柳的闺中密友,茂州苏将军的幺女,行九。苏九三个月前嫁来了益州,不日就要办酒,与新郎一同回茂州去回马。
说来这也是此时的习俗。唐时有人家嫁女,都是自备车马送嫁的,三月以后由姑爷护送着姑娘,并女家的送嫁车马一同回去,也算是变相的回门了。
鹤九皋讶道:“回马轿的队伍全是熟面孔,如何藏身?”
徐柳叉腰一笑,神秘兮兮的说道:“我自有办法。”
何润亭也算是蜀中官宦人家的子弟衙内,同谢阮鸿、唐七都熟识,只是沈佑安年少即拜入修道的山门,与他没有过深交。沈佑安于是犹豫道:“润亭可愿意?”
徐柳猛地将他的肩膀一拍,道:“他愿不愿意能怎样?我苏姐姐愿意就行。何润亭做不得我苏姐姐的主!”
苏九小  姐长在将军府里,自小别个姑娘抱猫,她熬鹰,别个姑娘绣花,她骑马,最是个女中豪杰。徐柳去找她串门,说起新鲜事,便手舞足蹈地把那日的见闻说了一遍。她自小崇拜高大帅气的沈哥哥,当然是极尽其能地烘托他,夸奖他的同时,捎带脚也美化了一下鹤九皋。于是,苏九小  姐听到的,就是一个含冤蒙尘,兄弟深情,波澜壮阔,精彩绝伦的故事。
那苏小  姐听得热泪盈眶,握着徐柳的手道:“真是两位真英雄!那些江湖人竟然这样黑白不分,是非混淆!我偏要帮帮他们才是!”

苏九小  姐的回马宴,自然是要邀请沈家少爷的,世家子之间的人际往来,尤其是婚丧嫁娶,那是任青城华蓥管不了的世族大事。
青城山只能派了几个人,也跟到人家的回门宴上,远远地坐在一个角落里,盯着沈佑安。
沈佑安那日高兴极了,同几位朋友推杯换盏,饶有兴趣地欣赏堂中的歌舞缭乱。时值八月,槐桂争芳,席上少不了槐叶冷淘,桂花糖藕等时令菜色,又有今夏新酿的梅酒,还有秋日肥鱼切脍而食。这时节暑热渐褪,凉气攀升,众人推杯换盏,喜气洋洋。
不一时,沈佑安席间吃醉了酒,眼前有些模糊起来。唐七也吃了半醉,生生将别人家的回门喜宴吃出了愁肠酒的气氛,吃到一半竟出声哭了出来,抱着那白玉杯死活不撒手。沈佑安还尚留了一线神智,便将杯子夺过来,道:“小七你醉了,不许再吃酒。”
唐唯两行眼泪流到腮边,他本来长得瘦小些,脸又清秀,吃酒吃得双颊粉红,粉腮含泪,堂中不知多少舞女目光摇摇摆摆随波而来。偏他不自知,将一张小脸皱的苦闷无比,伸出手去抢那白玉杯,道:“那白玉杯是我亭哥哥送我的!你莫抢!”
他喝醉了,沈佑安也没见多清醒,两人小孩也似的,一个便非要,另一个偏不给,你来我往之间,一斛酒水便泼洒上了沈佑安的衣摆。
沈佑安猛地站起身来,一身天青色的广袖单衫,被浸染了一大块酒渍,在袍袖之上,湿痕宛然,异常显眼。
何润亭显然发现了这个变故,忙过来招呼道:“沈世兄,这是怎么回事?”
沈佑安吃多了酒,又猛地站起身来,眼前晕晕乎乎数个人影,闻言扶住何润亭道:“我同小七绊了两句嘴,不妨事,后堂可有房间容我更衣洗手?”
何润亭忙道:“有有有,后堂有更衣换衣的屋子。”说罢,招呼来一个婢女,请她将客人带至客房换下污衣。

那婢女柔柔地搀扶住沈佑安的身体,将客房的门推开道:“沈公子便在此更衣吧,我出去吩咐人送来热水净衣。”
沈佑安瘫坐在几案之前,扶住额头呻吟道:“有劳。”
婢女柔柔一笑,关门退下了。

门刚刚关好,沈佑安游离倦怠的眼神立刻恢复了清明!
他利落地站起来,丝毫看不出酒醉的痕迹,将房屋的后门直接敞开。
后门五六个人鱼贯而入,当头的那一个,进门的一瞬间抬眼而望,鬓边发丝轻轻滑落,平直的一双眉毛下,双目湛然有神,赫然就是理应还在沈府养伤的鹤九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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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29 20:42:01 | 显示全部楼层
25


鹤九皋早就趁乱到了苏府,躲在堂屋后头等沈佑安回来。
苏小   姐急急忙忙从后面挤进来,手里拿着一卷包裹,兴奋地往床上一摊,双眼放光的笑道:“请两位大侠更衣!”
沈佑安瞥了一眼那床上的衣物,嘴角抽搐,心中狠狠骂了一声娘。他跟苏九小   姐不熟,不好呵斥人家,便回过头来瞪着徐柳,质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法子?!”
徐宝珠眨眨大眼睛,无辜道:“这法子,不好吗?”

一炷香之后。
宴会结束,何润亭谢别众人,扶着他的夫人上了马。

何公子骑在高头大马上,那是一匹黑马,雄壮彪悍,比寻常马匹高出一头去,额前、四蹄上都挂着红绸花,威风凛凛,喜气洋洋。
苏小  姐一身齐胸襦裙。柔蓝的上襦,杏黄的长裙,群头绣着杂宝如意绣纹,外罩天青色蜀绣大袖衫,许是在宴会上喝了两杯薄酒,被丈夫扶上马时,身体还有些僵硬。她跨坐在一匹小白马上,头上戴一顶白纱帷帽。身边守着一位褐色衣裳的小厮,骑在一头灰扑扑的小毛驴上,为她托着帽纱。
偶有一阵风吹过,掀起了半面白纱。
那还没有离开的宾客可饱了眼福,面纱下面露出了半张惊心动魄的脸来。
苏小  姐生得美艳极了,生长在军人世家,苏小  姐并不十分柔弱,长直的翠眉不似寻常女子弯弯而画,而是英挺高挑,双眼大且玲珑,眼尾柔柔的涂了桃粉的胭脂,柔化了些许英气,眉间点银箔剪成的三瓣梨花花钿,顾盼生辉。她长睫微敛,众人窥不见她眼底的波光,只能见眼睫根部勾画的浅红色眼线,一抹绯红轻轻上挑,美得惊心动魄。
那些有幸得见真颜的宾客纷纷感叹:“怪道苏九小   姐要帷帽遮面,这等天颜,当然不能给凡夫俗子看了。”
苏小   姐耳力出众,听了这话却并不如何高兴的样子,眼角一动,斜睨了那人一眼,眼中冰凉肃杀之意,让那人不禁打了个寒战。那人忙不叠地虚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赔笑自唾道:“都是小子无状,唐突了佳人,佳人勿怪。”
佳人只将银牙暗咬,恨不得弃马而逃。

何公子忙拦道:“夫人,天色不早了,咱就别计较了,这便出发吧。”
苏小    姐轻轻颔首同意了。
何润亭身边的小厮便回身招呼道:“夫人的回马轿,且行!”
唐七便催动胯下骏马,与一辆芳车并行。当初去接新妇子时,是唐七做的傧相,念的催妆诗,如今一事不烦二主,便还请他陪送回马的车轿。
这架浩浩荡荡的队伍当中簇拥着一辆华车,便是茂州苏将军家嫁女的车轿。那车上的红绸已经拆下来了,四周的帷幔,车顶的桐纸也都洗刷得干干净净,由两匹枣红的膘马拉动,车厢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有四角缀着绣了百子图的天青色素缎,表明这是一辆送嫁女子的芳车。

车队大大方方一路招摇到了东城门。

东城门果然戒备森严。
见这队人马浩浩荡荡走近,守城护卫将双戟一合,有一人越众而出,抱拳道:“何公子,唐公子,这是往哪儿去?”
何润亭微微颔首回礼,道:“我同内子回茂州去,蓉城这是……戒严了?”
那护卫便道:“是。还望贵人恕罪,请诸位下马。”
因这队人马有女眷,那将士挥手让人搬来些下马凳,给诸位贵人用。唐七和何润亭习过武艺,并不用那凳子,右腿一跨便滚鞍下马,立在马前。苏九小   姐生长在武将世家,自幼也是兵马娴熟,敛口不言,提起裙摆利落了下了马。
倒是苏九小   姐身边的小厮,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被这景象惊了一慌,下驴时一脚踩了个空,连滚带爬地立起来,连连拱手作揖。
军士们查验一番,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士,后排的几个马车运送的也都是货物行李,一目了然,没有供人藏身的地方。那军士经验丰富,而且早得了信,蜀中的世家子都同沈佑安交好,出城的队伍一定要严查,便又细细搜查了马车底下,确认没有藏人。
唐七不耐烦道:“检查完了没有,这都快后晌了,再不出城今晚赶不到益州了。”
其中一个士兵便颔首道:“有劳有劳,唐突了贵人,没什么意外。”
便要挥手放行。

那军官头头却总觉有什么不对,待那辆送嫁的芳车行至近前之时,那军官低头看了一眼深深的车辙,皱眉道:“这送嫁的芳车车辙深重,怕不是空的吧?车内坐的是什么人!下车检查!”
唐唯喝道:“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是何家回马轿的车驾,要回茂州苏将军府上,真要惊动了贵人,你们担当得起吗?”
那军官神情一肃:“下官职责所在,还请下车查验一番。若有老人女眷,恐惊了贵人,还请二位公子代为通传一声。”
何润亭心里咯噔一下,皱眉道:“车中坐的是我妻妹,年纪尚小,还未出阁,便不要开车惊动了吧。”
旁边有位将士为难道:“青城山的仙人给我们下了死命令,车内的人一定要开车检查,青城山是方外之所,微一真人是先帝亲口敕封的仙人,我们也是没办法,还望何公子宽恕则个,莫让我们为难。”

唐唯还想说些什么,车内柔柔地传来一声:“无妨。”
众人回头看去,芳车的帷幔被一双细白的双手挑起,一位黄衣女子捏住裙摆,在侍女的搀扶下款款下车。她也戴着遮面的半张面纱,露出一双眉眼来,柳眉弯弯,杏眼圆圆,虽不如苏九小   姐眉眼惊艳,但自有一股勃发的气质。
军官挑开门帘,见车内还另有一位侍女,梳着双丫髻,跪坐在小几之前,年龄尚小。其余一应事物,摆放如常。
那军士道一声“得罪”,便行礼道:“耽误贵人时候了。”

众人见终于过了这一关,都不仅踏实下心来。苏九小  姐同身边的褐衣小厮对视了一眼,都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刻钟之前——
徐宝珠小  姐叉腰指挥道:“你们跟着何家的队伍走,鹤大侠身上有伤,行动不便,又生得斯文俊秀,便扮作茂州苏九小   姐。那群江湖人不熟你的脸,你又做女装打扮,被家仆簇拥着骑在马上,想来也不会出错。”
“沈哥哥在蜀中武林脸熟一些,最好不要露脸,穿上粗衣短打,用药草渣涂上满脸的褐色,就扮作苏九小   姐的仆从!”
“你们便这样,大大方方走出蓉城去!”
鹤九皋换了一身女子衣着,幸而苏九小  姐身量不矮,贵族小   姐所系的裙子也长,虽袖根裙头略有些窄,披上披帛大袖,也看不大出。鹤九皋生的本就有些女相,一时装扮起来,竟也没有违和之感。
徐柳将画好了红妆,一身华裙的鹤九皋推出内室,鹤九皋难得有些赫然,半低着头,映得一室华光。

徐柳骄傲道:“好看吗?”
“好看。”沈佑安怔怔地看着鹤九皋的侧脸,不由自主地说了心声,“要是再胖点就好了。”
唐时女子以丰腴为美,沈佑安也难得免俗,鹤九皋是精瘦修长的身形,练武多年,身体肌肉流畅,腰腹没半点赘肉。这放在唐时的中土,就难免有些不够贵气。
于是鹤九皋便堂而皇之,坐在了小白马上,那车内坐的,才是真正的苏小  姐。不过这些低级将士也没见过苏小  姐的真颜,因此众人并不惊慌。

那将士抱拳道:“耽误何公子功夫了,公子夫人一路平安,新婚大喜。”
何润亭皱眉点了点头,扭头对鹤九皋道:“夫人,咱们继续赶路吧。”
众人便又翻身上马,整理队伍,准备越门而出。

“慢着!”恰在此时,身后遥遥传来一声呵斥。那声音耳熟无比,沈佑安不由得后背一僵。
众人不禁回头看去。只见陈潭同谢岚山从众人身后走上前来,陈潭面色如水,不善地盯着队伍之中格外高大的新娘,冷笑道:“本朝女主在位,男女之事上大方开明,围什么帷幔呢,还请苏姑娘将遮面的帷帽摘下,让我等一窥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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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30 19:58:26 | 显示全部楼层
26

沈佑安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
他和鹤九皋不一样,陈潭对着鹤九皋的脸不一定认得出,对沈佑安却太熟悉了。沈佑安不敢抬头,便用余光一扫,却见鹤九皋右手微曲,隐隐的红光绽在指尖。他暗暗扶住了他的右手,不许他轻动。
陈潭几步欺身上前,直视鹤九皋帷帽后面的双眼,嘲道:“苏九小  姐?”那“九”字咬的很重,似乎颇有些看破了内情。
鹤九皋暗吸一口气,忍下了。他半敛双目,长长的眼睫挡住眼后的神色,一言不发。
何润亭喝道:“这位道长未免有些欺人太甚!车马俱已查验过,门将都已要放行,道长说拦人就拦人,还要窥探内子颜容,青城山真是通天的本事!”
陈潭冷笑一声:“若马上的人真是苏九小   姐,真容有何不能见?!”
“内子今日午间略饮了几盏薄酒,身体不适不可见风,你执意要内子脱下帷帽,若见风惊了体,我必让你们青城山鸡犬不宁。”何润亭一字一句道。
陈潭脸上挂上虚伪的微笑,道:“我也是仰慕何夫人的美貌,只是久在山中,苦无机会得见芳容,如今借此机会,也想弥补这个无缘。说来也巧,我虽不识得何夫人,我身边这位谢师兄,可是有缘见过夫人的,二位不妨可以叙叙旧。”
谢岚山立掌为刀,恭恭敬敬道:“昔日何夫人谢夫人联袂进山,我有幸远远同二位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却是为捉拿血手妖僧,青城山通天的本事并不为难为诸位,只是为了一方百姓安危。何公子同青城山弃徒沈瑞交好,定也知道沈瑞如何被妖僧迷惑。如今也是没有办法,还望公子见谅。”

沈佑安心里咯噔一声,脸色勃然大变。
谢岚山在青城山便是出了名的过目不忘,他如今字字句句将当日会面的场景说的这么清楚,对苏九小   姐的脸想必印象清晰。想必今日这城门,并不好出。

鹤九皋却看出些门道来。
谢岚山说道“弃徒沈瑞”这话时,眼神不动声色地瞟向了一旁的沈佑安!分明是认出了故人!可是却也并不见他拆穿,想是别有心思,或是有心包庇。

沈佑安的一柄和光同尘剑,就藏在小毛驴逾辉的鞍袋之中。鹤九皋余光看到,他已默默将右手伸进了鞍带。那边陈潭看他迟迟没有动作,亦已经将右手按上了腰间配剑的剑柄。

鹤九皋突然想赌一把。

他俯身凑近身边一位侍女的耳朵,轻声说了几句。
那侍女得了话,点点头,冲众人道:“我们姑娘说了,青城山也是为蓉城一方百姓,只是我们姑娘喉上有疾,时候也是再耽误不得了,就不必同谢道长叙什么旧情了,验明了正身就请道长们放行吧!”
她说的笃定,连沈佑安都被唬住了,眼睁睁地看着鹤九皋抬臂拢手,一把掀去了头上的帷帽!

鹤九皋本半低着头,此时抬眼一扫,眉宇轻扬,嫣红的唇角一勾在笑。谢岚山只觉得浑身一震,竟看呆了去。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大愕。不时看看鹤九皋,又看看沈佑安的脸,目光在二人间梭巡而过,脸上闪现出恍然顿悟般的神情,也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地方去。

陈潭努力辨认那张脸,无奈那日鹤九皋魔功发作,双目赤红,满头乌发飞散,与平日里的模样相差甚远。如今红妆覆面,又梳了繁复的发髻,熟悉的人尚且看不出什么,更何况陈潭这等只见过一面的。
好在带了谢岚山一起来,陈潭正等着他戳穿这些人的小伎俩,看他表情着实奇怪,便用手肘碰了碰他,问道:“谢师兄,怎么一回事?这……这是不是苏姑娘?”
鹤九皋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地方,轻轻蹙眉,又附耳对身边的侍女说了句什么。
侍女传话道:“我们姑娘说,当年登山问道,多谢道长相助,道长心中,是有大仁义的。待从茂州回来,我们姑娘和姑爷,请道长过府上喝茶。”
只见谢岚山行了个礼,道:“到时便叨扰了。”
陈潭也犹疑了。看着谢岚山。谢岚山微微点了下眼睛。

陈潭无奈,不甘心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但谢岚山笃定这就是苏九小   姐,他也看不出什么来。只好又挑刺,指着沈佑安道:“那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能一直盯着夫人的脸看呢?!”
沈佑安本来一直低着头,听见谢岚山竟然公然包庇他们,正惊愕地盯着鹤九皋沉稳清浅的侧脸,嘴张的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闻言沈佑安慌乱了一下,眼神闪烁,不知该怎么办。
唐小七忙道:“这是我亭哥哥家的家仆,他幼时护主心切,为护住小公子,失足跌了马,如今脑袋不太灵光。”他说着指了指沈佑安胯下的逾辉,“你看他现在都不敢骑马的,行动都乘这匹小毛驴。我亭哥哥心善,怜惜他忠心护主,就是平日里脑筋打结做了什么唐突的事情,也不同个傻子计较了。”
他这话接的漂亮,既圆过了沈佑安的身份,又暗中讽刺了陈潭一番,说完觉得畅快了许多。
沈佑安只得装模作样,挠头傻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嘿嘿,嘿嘿嘿……”
陈潭听出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火冒三丈,又不能真的同一个傻子计较,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道:“走吧走吧,还望诸位公子小心一些,那血手妖僧若真藏在车队里,吃亏丢命的,反正也不是我们!”
话是这样说,其实陈潭心里已经对谢岚山信了七八分,觉得沈佑安没可能藏在这么明显的车马队伍之中。便招呼谢岚山回去,去查看蓉城的北门和西门。
谢岚山临走前,目光轻轻掠过沈鹤二人,目送众人出了城。目光中,有种说不清楚的意蕴深长。

待队伍出了锦门,像东行了五里地,渐渐走上了修建的官道,四周行人明显少了很多。见路上行人不多,沈佑安滚鞍下马,照着前面唐七的屁股狠狠的就是一脚:“去你娘的失足摔了马!去你娘的脑子不灵光!”
唐七胯下骏马差一点惊了。连忙拉住要尥蹶子的畜生,生受住了这一脚,哎呦哎呦道:“沈哥莫打!疼!好沈哥!我这都是为了蒙混过关!”
“蒙混过关?”沈佑安冷笑,“你怎么不说你是个傻子呢?”

他们正嬉闹,却听身前一个柔柔的女声,唤道:“沈郎。”
管他是谁,唐七如同见了救星,大喊道:“沈哥!哥!你快看,谁来寻你了?”
沈佑安应声抬头看去,却见谢娘牵着一匹白马,背着小包袱,眼神切切地看着他。

“谢娘?”沈佑安失声叫道,“你怎么在这里?!”
听出来沈佑安声音里的不乐意,谢娘眼中的光彩立刻暗淡了许多。
“我左等右等,不见沈郎和鹤大侠身影,想是二位要抛下谢娘,独闯天涯去了。奴想了又想,还是愿跟在沈郎身边,鞍前马后,洗衣烧饭,为沈郎为奴为婢。”她说着,竟将衣袍一撩,砰的一声跪倒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道,“求沈郎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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