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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耿于天

[原创] 长篇小说《猪图腾》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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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24 16:20:03 | 显示全部楼层
但那个经办此事的民警却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饶过龚诗扬,他是个体育迷,一眼就认出龚诗扬是刚刚参加完比赛的运动员。这些年,平津市游泳成绩的快速提高引来了很多在此项目上有传统优势的省市的不满和猜疑,此次比赛中作为东道的D市也在其中。这个民警历来就看龚诗扬不顺眼,见落到自己手中,就想好好为难一下他,再加上听那个报警的xiaojie说龚诗扬曾服用某种神秘药丸(搜查时没找到,已经被吃光了),便感觉这里面可能有蹊跷。龚诗扬醒来后,民警第一时间进行了详细盘问,只会游泳的他本就是个绣花枕头,哪见过这阵势,没过多久,就顶不住民警的‘政策攻心’了,加之‘大力丸’的效力并没有完全褪去,神志多少还有点儿恍惚,于是,从嫖娼说到比赛,再到孙拳拳和‘大力丸’,把这些年来的事情交代了个干干净净。
这下问题可就严重了,民警通知了D市体育局,体育局高度重视,联合了不少兄弟省市,将此事汇总成一个书面材料,报给上级体育主管部门,联名的各体育局、运动队群情激愤,他们在游泳、尤其是中长距离自由泳和混合泳项目上被平津压了好几年,总感觉这里面有问题,如今真的抓了包,当然不能善罢,大家要求务必严肃处理此事,否则绝不甘休。消息传到平津,不光市游泳队和体育局,连龚泽都慌了:往小里说,龚诗扬一世英名就此报销,其实他原本也快到了该退役的年龄,龚泽已经安排妥当,先到市体育局做游泳运动管理中心副主任,之后逐渐找机会往上一步步爬,现在看起来这些计划可能都要泡汤;往大里说,龚诗扬是自己的儿子,他出了事,龚泽的仕途多多少少也会受到影响,现在的龚诗扬,就像陷进了流沙或沼泽中一样,眼看着缓缓下沉,越挣扎沉得越快,龚泽若不出手相救,儿子的前途就完了,若出手,搞不好自己也要搭进去。
然而,令龚泽没有想到的是,孙拳拳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却一点儿也不慌张,反倒很有种‘佛塔在掌镇心魔,心清性善自吉祥,任凭惊涛骇浪起,我自稳坐钓鱼船’般的大将风度。‘多年前宁静的一个夜,我们全家人到了纽约,野火呀烧不尽在心间,每夜每天对家的思念,别人土地上我成长,长大以后是龙的传人,巨龙巨龙你擦亮眼,永永远远的擦亮眼… ’孙拳拳虽然在美国出生、在美国长大,但回到平津这十年,早就使他彻底入乡随俗,到底是龙的传人,虽然中文还说得不太利索,但他却已经对在国内处理问题、应对危机的手段了如指掌。孙拳拳告诉龚泽,在国外,只要运动员使用了可以提高成绩的违禁药品或成分,甭管你是自觉自愿的,还是无意、歪打正着甚至是被胁迫的,都一样要接受严厉处罚,根据国际奥委员颁布的《世界反兴奋剂条例》,运动员及其辅助人员须对其服食的所有药品、食品负完全责任。但在中国,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运动员使用兴奋剂有‘故意’和‘误服’之分,孙拳拳已经通过私下渠道了解过了,倘若龚诗扬可以证明自己是‘误服’兴奋剂,最多也就是禁赛两年,反正他也该退役了,禁不禁赛区别不大。但如果是‘故意’使用兴奋剂,那可就糟糕了,禁赛期至少四年,且近些年取得的各种成绩、奖项也将被悉数取消。这对于龚诗扬显然是致命的,他退役后之所以可以到市体育局游泳运动管理中心当副主任,除了龚泽的因素外,曾经取得的嘉绩也是不可或缺的资本,禁赛、罚款都不要紧,关键是成绩不能取消,否则这些年就全白忙活了。
龚泽是老江湖了,一点就透,想证明儿子龚诗扬是‘误服’兴奋剂,乍看上去很难,可细一盘算,倒也并非不可能。龚泽联想起前不久发生的一件事,上个月,《平津时报》的一名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的记者写了篇关于某不法养猪场给猪食用生长激素的文章,近来肉价飞涨,故而有人动起了歪脑筋、想‘大干快上’。那家被涉及的猪场规模不小,老板也挺神通广大,在文章正式见报前就得到了消息,本想找那个记者‘私了’,可小伙子挺有社会责任感,拒绝了。猪场老板几经辗转,找到龚泽的小舅子强民,在强民的软磨硬泡下,龚泽给《平津时报》的主编打了电话,把稿子压了下来,没发表。现在看起来,这篇文章倒可以利用一下。
那家猪场使用的是一种名曰‘富得快’的复合型精饲料,该饲料是由本市平沽县的某乡镇企业生产的,该企业规模一般,除饲料外,还生产一些畜禽药物,产能也就是每年几万吨,基本都供应给平津本地的养殖场。正常状态下,生猪出栏时间应在180日龄、也就是6个也左右,但是,若采用‘富得快’精饲料,将一头刚断奶的小猪崽养到100公斤最多只需4个月。育肥阶段,猪上1斤肉通常得吃6斤左右饲料,而食用‘富得快’的猪却只需要2到3斤料。吃完‘富得快’,猪很爱喝水,且不喜活动,每天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到出栏前,几乎什么时候看它、什么时候它都在睡觉,连食物的诱惑都无法将其唤醒,喂食时要先人为地把它们打醒,这种猪长到100公斤时必须卖掉,否则就站不起来了。
‘富得快’复合型精饲料分为两种,‘一期富得快’和‘二期富得快’:‘一期富得快’在育肥阶段使用,其中除了激素外,还含有大量安眠药和氮肥;到临出栏前,就该换成‘二期富得快’,为了让猪的卖相好看,‘二期富得快’中还添加有含砷药剂,猪吃了以后,体表会出现轻微中毒症状,但冷眼看上去,的确是皮红毛亮,煞是喜人。
龚泽将有关‘富得快’饲料的资料找来仔细研究了一番,又召集药剂学、生物学、运动医学等领域的专家们开了次研讨会,请众人写了些声讨‘富得快’以及为龚诗扬鸣冤的文章。准备就绪后,龚泽开动宣传机器,打响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清白保卫战’,目的很简单,就是将龚诗扬服用兴奋剂与‘富得快’饲料联系在一起,让龚诗扬从‘故意’变成‘误服’,‘富得快’中含有激素,猪吃了‘富得快’,体内便残存有违禁成分,龚诗扬又吃了猪,那些物质便‘阴差阳错’地转移到他的身体中。
可事实上,平津市体育局下属的各专业运动队一直都很重视队员的饮食安全,从几年前‘瘦肉精’事件暴发后,局里便开始采购境外猪肉,因此,龚诗扬吃的猪肉都是从俄罗斯空运来的,就算‘富得快’会‘污人清白’,也绝对吃不到他嘴里。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掩盖过去。
1948年,由于内战和天灾,中国遭受了普遍的粮食危机,很多人饥馁而死,国统区的情况尤其严重。为扶持即将垮台的国民党当局,美国政府运来了大量面粉、大米、猪肉、副食和营养品,有的按极低廉的价格出售,有的干脆直接以救济粮的名义免费发放。当时,著名学者、散文家朱自清生活在即将解放的北平,多年来的困苦生活和工作劳累,使他患上了严重的胃病,身体极其虚弱,体重不足80斤,但他依旧不忘民族气节,拒绝美国人‘收买灵魂的施舍’,拒绝领取救济面粉,导致病情加重,不久后逝世,年仅50岁。
既然朱自清能做到,龚诗扬自然也可以做到,至少从逻辑上来讲是这样的。孙拳拳出面为他‘作证’,证明龚诗扬始终抵制洋货、坚持吃中国猪肉,即便在队里吃不到,也会利用业余时间、到街上悄悄地吃,吃来吃去的结果,就是‘误服’了兴奋剂。既然龚诗扬这么赤胆忠心,上级主管部门便不好苛责,尽管疑点重重,但也只是对他本人和教练孙拳拳处以禁赛两年的惩罚。龚诗扬随即宣布退役,先在孙拳拳的陪同下到欧洲玩了几个月,风头过后回到平津,顺利成为市体育局游泳运动管理中心最年轻的副主任,人生翻开新的一页。
龚诗扬面临的危机就这么被‘巧妙’地化解了,但事情并不算完,由于‘富得快’饲料中含有违禁激素的消息被大肆炒作,导致平津百姓对猪肉的信心大打折扣,虽然‘富得快’的市场占有率并不高,但恐慌就已经足够了,消费者为稳妥起见,纷纷选择替代品,猪肉的需求锐减。没了需求支撑,本已高得不可理喻的猪肉价格顿时失去了支撑,像断线的风筝一样,短短两周之内,肉价高台跳水,一路下跌超过30%,曾经让市领导寝食难安的猪肉价格风波,就以这样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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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24 16:20:22 | 显示全部楼层
无论是龚诗扬,还是那些食用过‘富得快’饲料的猪,现在都不再吃激素,然而,有形的激素虽然已经消失,但那些无形的激素却仍旧在大行其道……
截止去年底,平津市完成国民生产总值2905亿元人民币,合约460亿美元。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布的数据,平津倘若作为一个独立经济体,其经济总量可以排到全球第75位左右,比塞尔维亚、立陶宛、阿尔巴尼亚、波黑、冰岛、马其顿等欧洲国家还要高,真真地‘富可敌国’。当然,要是计算人均数值的话,那就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
不过,这个数字多多少少是有些水分的。
从1985年开始,中央与地方分两个层面核算GDP数值,从那时起,地方数据就始终高于中央数据,这个‘剪刀差’且有越变越大的趋势:2008年各省GDP统计数据之和高出全国2.68万亿元,2009年各省GDP数据之和高出全国3.2万亿元,2010年各省GDP之和高出全国3.5万亿元,到了2011年,各省GDP之和竟高出全国4.6万亿元之巨。
这当中的玄机大概谁就能猜出几分,地方领导班子为求政绩,难免要对本地区的经济数据‘上下其手’,掺进点儿水分是难免的,以至于近年来国家统计局多次派工作组到某些‘可疑’地区展开调查,以免粉饰过的数据误导中央决策层。
平津也不会例外,彭市长执政期间,平津市GDP总量从450亿增长到830亿,平均年增速12.2%,这是市里自己发布的数据,国家统计局那边的数字比这要低60亿左右。彭市长光荣退休后,姬市长接过了接力棒,这时平津市实际经济总量应该在770亿上下,可既然账上写的是830亿,这一届领导班子就得在这个基数上‘继续努力’,让数据恢复正常是不可能的,那样做只会有两个结果,要么‘拨乱反正’、承认过去的数据有问题,要么用后来的增长弥补这个‘窟窿’,前者会得罪老领导及相关利益集团,后者等于是在牺牲自己的政绩来替别人‘擦屁股’,圆滑的政治家们绝不会这么傻,于是乎,这个谎就得继续撒下去,且越撒越大。姬市长在任的5年中,平津市GDP总量从830亿变成1370亿,年均增速近12.8%,此时,市里公布的数字和国家统计局那边相比已经多出了105亿。包市长继任后,也只能如法炮制,以掺了105亿水的1370亿为基础,8年当中,经济平均年增速13.1%,最终达到创纪录的2905亿。
然而,即使是这掺了水的数据,想长期维持下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自去年第四季度开始,平津市的经济发展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从外部看,金融危机余威尚存,美国、欧洲、日本的日子都不好过,外部需求乏力,出口增长受阻;从内部看,由于贫富分化严重,多数普通百姓手里没有多少钱,医疗、养老等领域的制度改革又迟迟难有作为,老百姓就算有钱也不敢花,刺激内需成了一句空话。
对于大多数国家来说,4-5%的的经济增速已属难得,就算再低些,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但中国的情况就要复杂得多,GDP不仅是个经济问题,更是个政治问题,社会的繁荣与稳定,很大程度上是靠高增长在维持,一旦经济陷于停滞,积累良久的社会矛盾必将总爆发,这个后果谁也不敢设想。
运动员成绩上不去时可以使用激素,经济不振时同样也可以使用‘激素’,而这个‘激素’,就是政府投资。
改革开放初期,中国大陆GDP中投资项目的贡献比例大约在25%到30%之间,而现在,这个数据已经高达50%甚至更多,也就是说,中国现今的GDP有一半是靠投资‘堆’上去了,在国际上,投资拉动GDP的平均贡献比例一直维持在20%到25%,即便是政府主导经济的中低收入国家,该数值通常也不会超过30%。
不过,就像龚诗扬在东北嫖娼时‘大力丸’吃多了会犯病一样,政府投资这个‘激素’也并非包打天下的灵丹妙药。伴随着投资对GDP的贡献比例大幅攀升,投资资金的使用效率却在节节下滑,15年前,政府每拿出1元钱用于投资,便可以拉动8元钱左右的GDP增长,可现在,砸进去同样多的钱,得到的实际效果却只有过去了四分之一。
和吸毒的原理类似,边际效用递减无法避免,因而,为达到同样的效果,就需要不断加大用药剂量。过去,平津市也曾多次采取政府大规模投资的方式来拉动经济,投资规模从几十亿到数百亿不等,可这次,却一出手就是一千个亿。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史无前例的‘千亿投资计划’的确是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有大人物,也有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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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25 14:50:53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生死

转眼之间,又是新的一年。
中国人有个习惯,在每年阴历的正月不剃头,因为怕‘死舅舅’。这件事还得从明朝灭亡、清军入关说起,当时,清廷为实现所谓‘削平四夷、定鼎中原’的治国理想,决定推行一种奇怪的发式(其实满族人自己原本也不留这种发型,而是入关以后新‘发明’的):将头发从前部到脑顶尽皆剃去,再将四周发际悉数刮净,只留下中间一块,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还给这个新发型起了个在今天听来并不怎么体面的名字——‘金钱鼠尾’。汉人当然不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能说剃就剃,那不是‘不孝’么,可满人更狠,剃也得剃,不剃我帮你剃,‘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要脑袋还是要头发,你自己选。看看,谁说满洲铁骑野蛮,人家这不是挺讲民主的嘛。
每当西方的‘一小撮’人拿所谓的‘人权问题’来对中国横加指责时,咱们的发言人总会回应说:‘人权,首先就是生存权!’这话说的多有水平,再闹‘人权’,就让你连生存权都没有!怎么样,和当年的‘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有几分神似吧。
清初的汉人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脑袋比较重要(事关生存权),可就这么让人把头发剃了多少觉得有点儿没面子,于是便灵机一动,跟满人说:‘剃头可以,但正月里不行’
‘为什么?’
‘正月里剃头死舅舅。’
‘死舅舅?有科学依据么?’
‘不知道,反正都这么说。’
满大人还是很讲道理的,从善如流,不就是正月嘛,不剃就不剃吧,反正还有另外十一个月呢。其实,汉人心中另有一番‘小九九’,所谓‘死舅舅’,据说是‘思旧’的谐音,寄寓着‘思念旧明王朝’之意,这便是鲁迅先生所总结的‘精神胜利法’之经典战例。
过了正月,到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时候,中国人的头发已经攒得差不多,于是,大大小小的理发馆、发廊、洗头房开始忙碌起来。
在中国人忙着理发的时候,九洲养猪场的猪也该剃头了,具体来说,就是拔猪鬃。
猪鬃是指猪颈部和背部中脊生长着的那些长度超过5厘米的刚毛,可别小看了这些不起眼的家伙,市场上一公斤猪鬃大约能卖到100元左右,而且绝不愁销路。目前,世界猪鬃的总需求量每年至少要有65万标准箱,可总产量仅为25万标准箱,缺口很大。
猪鬃刚韧且富有弹性,不易变形,耐潮湿,受冷热温度变化影响很小,这些独特的理化特性使其成为重要的工业和军事物资。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全面爆发,此时,中国的抗日战争正处于最艰苦的时期,沿海港口相继失守,随着日军针对滇缅、滇越公路展开代号为‘断’的作战行动,对外陆路交通也基本陷入停滞,中国大陆的猪鬃运不出去,导致国际市场价格暴涨(全球90%以上的猪鬃供给来自中国)。为应对这一局势,美国政府通过驻华使馆向国民政府提出要求,希望出口猪鬃优先供应美国(中国的抗战物资大都是美国无偿提供的,这点儿要求不算什么),可在当时,苏联、英国也急需大批猪鬃,于是,三国专门在华盛顿召开会议,商讨中国出口猪鬃的分配问题,美国政府还颁布了‘M51号战时猪鬃特别法令’,规定3英寸以上长鬃全部供给军需,民间使用的毛刷中猪鬃含量不得超过55%,且生产企业需向有关部门申请特殊执照。
动物和懂得穿衣的人类不同,它们完全靠皮毛来保暖,而皮毛,是可以随着季节更迭变化的。家里有猫狗等宠物的人都知道,春、夏两季气候温热,是动物掉毛的时候,到了秋季,新毛逐渐开始生长,为过冬做准备,这便是成语‘明察秋毫’(连秋天刚刚长出的细毛都能发现,比喻富于洞察力)的来历。正因动物皮毛的这种周期性规律,春季便成为拔猪鬃的最好时节,此时的猪鬃最长、最粗、最硬,若不及时拔取,到了炎炎夏日,它们自己就会脱落。
不过,与拔猪鬃相比,这个春天,九洲养猪场还有更重要的工作,经过去年的尝试配种,现在,母猪大规模临盆的时候到了,按照人类社会中的说法,这应该叫作‘生育高峰’。
按照常规,母猪在临分娩前的几天,会主动叼衔青草、嫩叶等柔软物体来铺垫猪床絮窝,而在养猪场里,由于猪舍地表是水泥砌成的,且无草可衔,母猪便会不停地蹬抓地表,直到饲养员为它们准备好‘产床’,母猪才会放下心来。
即将临盆时,母猪显得既紧张又不安,一边磨牙、一边摇尾,鼻子拱地,排尿也比平时频繁,一会儿站起身来活动几下,一会儿又回到原地趴下,翻过来掉过去,换了若干次姿势,总嫌不满意,它要摸索最舒服的体位,好让猪宝宝顺利地来到世间。
在人听来,母猪的叫声大致可以分成三种:第一种是用喉部轻轻哼出的‘嗯嗯’声,表示亲昵或享受;第二种是遇到危险时张开嘴发出的尖利叫声;第三种则是鼻腔喉腔的混合共鸣,伴随着其它肢体语言,用来警告入侵者。与人类生育时的大喊大叫、指天骂地不同,在母猪生产的整个过程中,除了每头小猪将要‘破壳而出’那一瞬间,母猪会伸直脖子发出痛苦的呻吟,其余大部分时间内,它都会温柔而欣喜地‘嗯嗯’着,让人既感动、又钦佩。
通常来讲,家猪长到半岁左右就会开始发情,而野猪‘懂事’却要晚得多,雌性需到一岁半,雄性更晚,至少要等到三岁以后。此外,在生育能力方面,家猪也要比野猪强得多,野猪一胎只能生三、四只小猪,家猪却十分厉害,少说也得六、七个,一胎十四、五只都不能算新闻。这一次,九洲养猪场中共有十一头母猪临盆,总计产下一百零五只小猪崽,除四只因有‘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出生后很快夭折,其余全部活了下来,十分健康可爱,令大家爱不释手。梅子迟还特意找季若云要走了两只小猪,拿回家在院子里养上一段时间又送了回来(长得太大就不妙了),端木衡本也想要一只,因怕挨萧洛君骂,只好作罢。
在自然界,越是高等动物,每胎平均产崽率越低,翻车鱼一次会排三亿只卵,但绝大多数都不能长成成体,高等动物有较强的自我保护能力,又有社会组织作为支持,不需要用高生育率来维持种群的存续。
人类也一样,越穷越生,越生越穷,相反,越是文明、富足的社会越讲究生活质量,不会让众多孩子出来受穷,那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当然,生得多,有时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从清朝中期开始,中国始终流行着一则极为著名的传闻,说爱新觉罗·弘历本是汉人陈元龙陈阁老的儿子,被雍亲王(雍正登基前的封号)强行抱去认作自家孩子,成为后来的乾隆皇帝。针对这一说法,鲁迅先生在1934年9月发表于《中华日报》上的《中秋二愿》一文中笑道:‘这一个满族的英明之主,原来竟是中国人掉的包,好不阔气,而且福气,不折一兵,不费一矢,单靠生殖机关便革了命,真是绝顶便宜’,今后满人若再欺负汉人,那可就真是‘儿子打老子’了。
而现在,落后的民族似乎真要‘靠生殖机关革命’了。放眼世界,越是先进国家,生育率越低,欧洲、日本已经步入人口负增长,美国要不是因为有大量新增移民,情况也会差不多,在疯狂生孩子的都是南亚、非洲、拉美国家。照这个趋势,过不了一、二百年,如今的发达国家都将不复存在,仅剩的那些遗老遗少也沦为微不足道的少数民族,而他们创造的灿烂文明成果将被那些除了生孩子、别的什么也不会的民族理所当然地据为己有。
就在九洲养猪场的母猪们忙着生儿育女的时候,和国永兴刚结婚半年的吕菲菲也到了临盆之期,她腹中的孩子马上就要横空出世了。
这样说绝没有贬低许万年和吕菲菲‘爱情结晶’的意思,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能将自己的身世和猪扯上些关系,反倒是大富大贵之象,其实,在中国历史上,不少对我们这个民族政治、文化走向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大人物’,在出生前后,都曾经和猪结缘……
战国时期史书《竹书纪年》中记载:‘季历(周文王父亲)之妃曰太任(文王母亲),梦长人感己,溲于豕牢而生昌(姬昌,即文王)’,《国语·卷十·晋语四》也说:‘臣闻昔者太任娠文王,不变,少溲于豕牢,而得文王,不加疾也’。文王的母亲梦见和一个大块头亲热,之后就怀孕了,虽说是怀孕,但她自己却没有感觉,后来去猪圈小便,完事后回头一看,哎?怎么有个孩子?这就是后来鼎定八百年江山的周文王。先是‘大块头’,后是猪圈,你说文王是谁的孩子吧。
汉武帝刘彻原名刘彘,关于这个名字的由来,有人说是因为武帝出生时饱满健硕、有帝王之相,也有人说父皇刘启希望借此来祝愿儿子福寿终生,但西晋葛洪在所著《汉武内传》中却持不同观点:‘(武帝)未生之时,景帝梦一赤彘从云中下,直入崇芳阁(武帝母王夫人居所),景帝觉而坐阁下,果有赤气如雾,来蔽户牖’,景帝因为梦见一头红色的猪从天而降,故而将未出生的儿子(后来的汉武帝)命名为‘彘’。
此外,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名字在满语中就是‘野猪’的意思,这还不算完,努尔哈赤有个同母弟弟叫舒尔哈齐,舒尔哈齐在满语中则是‘小野猪’的意思,可见猪在满族先民心目中的地位之崇高。
这一次,吕菲菲生的是个整整八斤、粗壮魁梧的男孩儿,真真不枉许万年的一番苦心,总算是如愿得了儿子。
如今很多人选择使用各种技术手段对胎儿进行性别选择,当然,绝大多数人都是‘丢芝麻捡西瓜’,把未出生的女儿‘干掉’,若怀的是儿子,则皆大欢喜。这样做的结果当然是新生儿性别比例严重失调,有的人很奇怪国家为什么不像实施计划生育政策时那样发大招、出重拳整治这股歪风邪气呢?‘宁可血流成河,绝不超生一个’、‘能引的引出来,能流的流出来,坚决不能生出来’、‘一人超生,全村结扎’、‘喝药不夺瓶,上吊就给绳’、‘该扎不扎,房倒屋塌,该流不流,杀鸡牵牛’…… 有这决心,什么困难克服不了?怎么到对付性别比例失调时就没招了呢?其实想想就会明白,国家不是不能管,也不是不想管,而是没必要管。如果这种‘先进经验’可以迅速普及的话,中国的人口问题用不了多久就能得到彻底解决,道理很简单,至少到现在为止,生孩子基本还是女性的专利,女人越来越少、男人越来越多,长此以往下去的结果就是生育率显著降低。古脊椎动物学家们研究发现,在恐龙灭绝前一段时间,这个物种的性别比例曾经严重失调过,十只成年恐龙中变得只有一两只雌性,其它都是帮傻老爷们儿,没过多久,恐龙种群数量便开始急剧下降,直到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不过,吕菲菲这个母亲当得可真是有点儿不称职,首先,她在没有任何手术指征的情况下,仅仅因为‘怕疼’,执意要求实行剖宫产。根据世界卫生组织2011年的数据,中国产妇剖宫产的比例高达46.5%,雄居世界第一,究其原因,跟菲菲差不多,大都是不愿忍受长时间分娩过程带来的痛苦,或是担心顺产会导致产道松弛进而影响今后的‘生活质量’。当然,实事求是地讲,此次选择剖宫产还真不完全是吕菲菲的意思,这里面也有许万年一份,他倒不是怕疼,或者说倒不是怕菲菲疼,而是想给孩子找个吉利的时间出生。剖宫产与顺产不同,顺产是
‘尽人事、听天命’,什么时候生由不得自己,而剖宫产却是想什么时候‘剖’就什么时候‘剖’,中国人真了不起,居然这时候都不忘要‘人定胜天’。
废西汉建立‘新朝’的王莽是个极其迷信的人,治国无方的他,刚当上皇帝15年,天下就大乱了。公元23年,‘绿林’起义军攻入都城长安,皇宫岌岌可危,这个时候,王莽不把心思用在整军御敌上,反而依靠谶纬符命之术。眼见绿林军已近在眼前,王莽不慌不忙地来到未央宫前殿,命‘天文郎’操作星占仪器,模拟天体运行,他本人则在用精铜和五色石炼成的星阵里游走,一边还念念有词:‘天生德于予,汉兵其如予何(我的德行是上天赐与的,叛军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为了给孩子选择一个最好的时辰出生,许万年给焦必成放了一个月的假,四处打探,最终寻访来五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高人’们经过反复计算,认定那一日午时是求嗣良机,说什么‘煞北,冲戊申,不遇白虎,三合生旺’。后面那些话许万年听不懂,反正是好时辰就行,于是要求医生在午时动刀。可事有不顺,中午12点40左右,许万年、国永兴等人正在产房外等待着喜讯,焦必成气喘吁吁地跑来,说‘高人’们改主意了,午时不好,‘煞北,冲壬子,六戊建刑,司命帝旺’,若此时出生,得受一辈子苦,应该等到未时,‘煞西,冲癸丑,勾陈,禄贵,六合’。许万年急了,咱可不带这么玩儿的,里面手术都开始了,现在再改也来不及啊。但见焦必成说得认真,知道此事急切,前后思量,许万年冲进手术室,当时吕菲菲已经‘开了膛’,医生从子宫中取出胎儿,正要剥去胎衣、剪断脐带,许万年一把抓住医生的手,说先别剪,只要不剪脐带,就不算出生。医生也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楞是一手拿着吕菲菲的子宫、一手托着婴儿,大家大眼瞪小眼地等了十几分钟,到了未时,才最终剪断脐带。
孩子落生后,吕菲菲不知是听谁说的,担心给孩子喂奶会使胸部变形,进而影响她完美的身材,‘毅然’拒绝母乳喂养。在怀孕期间,菲菲就因为体重日渐增加而不停地埋怨许万年,这回,虽然也知道不喝母乳对孩子的健康成长没什么好处,但也实在不好再拂拗吕菲菲,退而求其次,反正军分区大院里处于哺乳期的随军家属有的是,很多人巴不得找机会拍许万年的马屁,替孩子寻个奶妈并不困难。
其实,吕菲菲真是错了,事实上,给孩子授乳才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瞬间。
比较而言,九洲养猪场里的那些母猪就比她强得多。从第一头小猪刚刚离开母体时,母猪便立刻伸展四肢,露出肚皮下的乳头,并开始主动放奶,母猪始终保持舒展的侧卧姿势,形成热源,乳头饱满而高耸,吸引小猪前来吸吮,小猪们排成一排,四肢张开,尾巴紧卷,贪婪而甜蜜地享受着美味,母猪发出低低的哼鸣,幸福地望着自己的宝宝们……
接下来,就该给孩子起名字了。为这个,许万年可费了好一番心思,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翻检了各种资料,最终,选择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名字——肥肥。
吕菲菲听后险些没气背过去,自己叫‘菲菲’,儿子叫‘肥肥’,到孙子、孙女那辈大概要叫‘匪匪’和‘狒狒’了。
但许万年却有自己的逻辑,他告诉吕璐璐,这叫‘贱名长命’。
类似做法古已有之,如男孩子叫‘狗剩儿’、女孩子叫‘鸭蛋儿’等等,据说,阎王爷那里有个‘生死簿’,每个世间之人的名字都要记录在上面(孙悟空就是因为打到阎罗殿,强迫阎王勾掉‘生死簿’上自己的名字,才落得个‘不生不死’、‘福寿齐天’),没事的时候,阎王、判官、小鬼们就会翻看‘生死簿’,觉得哪个名字好,就派黑白无常把哪个人带到阴曹地府来,而那些名字难听的人,连阎王都不愿意见,于是反而活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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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25 14:51:09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过,一般来讲,‘贱命长命’都是愚夫愚妇、市井之徒的勾当,读书人通常不信这一套,斥之为陋习。比如国学大师、辛亥元老章太炎,在给自己四个女儿起名字时,费劲心机、遍阅古籍,终于选中四个怪异到极点的字,这四个字分别由四个‘乂’、四个‘又’、四个‘工’、四个‘口’构成,结构不算复杂,但却几乎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念。章太炎的四个女儿系出名门,不光饱读诗书,而且温良淑娴,可到了适婚年龄,却迟迟不见有人上门提亲,一打听才知道,都是被那四个字给吓住了,连名字都不认识,让人家怎么开口啊。没办法,为了不耽误女儿们的终身,章太炎只好主动召开记者会,给大家讲解那四个字的读音、意义、来历,并希望大家‘竭诚惠顾’、‘非诚勿扰’。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规律反了过来。越是没文化的人,越要给孩子起个高雅的名字,最好是用电脑字库里都没有的字,透着与众不同。反倒是那些达官显贵们,捡起了‘贱名长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倘若不信,可以去搜罗一下开国元勋和顶尖富豪们后代的名字,‘瓜瓜’、‘豆豆’、‘点点’、‘毛毛’之类必不胜枚举。想来也不奇怪,这些人的富贵是天生的,用不着靠名字来显露不凡,当然,这种现象也从另一个角度透射出了权贵们的某种焦虑感,他们深知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并不具备理所当然和合法性,给孩子起个不起眼的名字,盼望好养活,也就是期待这满身的富贵能多存留一天就别少存留一天、能多延续一代就别少延续一代。
除了给儿子选了个‘好名字’,在‘肥肥’过满月那天,许万年还送上了一份寄托着自己无限希望的厚礼。这是一支20K派克金笔(金笔通常没有24K的,纯金太软,不适于书写),笔身为深邃的暗黑色,带有雾状的灰波纹,笔冠上两道精巧的银线,顶端配有火焰状拼花,极富潇洒写意。但这些都不是重点,这支笔真正的价值在于它曾经是平津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庭庭长签署死刑命令书时使用的‘判官笔’,听说,当初枪毙那个‘好汉身躯为群裂’的悍匪郑某时,庭长用的就是它。吕菲菲开始很不解,拿这样一支笔给孩子做礼物,岂不是很不吉利?可许万年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这当中还很有讲究。看过古装戏的人都知道,死刑犯上法场时背后都插着一支纸叠的长标,学名叫‘招子’,招子上写着‘人犯某某某’,名字上用朱砂打着个明晃晃的红勾,红勾都是由当地父母官亲手勾上去的,这么一勾,人就算是完了。每次遇有死刑犯斩首时,父母官都会换支新毛笔,红勾画完,毛笔就势甩出去,三班衙役均左躲右闪,此时谁要是被这支笔碰到,必有血光之灾,可毛笔一落地,大家又蜂拥上去争抢,据传说,谁家孩子要是用这支笔开蒙,将来一定能状元及第。许万年就是受此启发,才托公检法系统的朋友搞到这支笔,希望自己的宝贝儿子‘无灾无难到公卿’。
看看,这就叫‘含着银勺子出生’,普通人家的孩子,赶考前最多弄个猪蹄来讨口彩。相传在唐代时,进士及第的举子们彼此约定,将来谁位登宰执,要请同科的书法家用红色笔墨将名字题于大雁塔之上,这便是‘朱笔题名’的由来,因‘猪’‘朱’、‘蹄’‘题’谐音,每逢谁家孩子进京求取功名,邻居们总会送红烧猪蹄来为他壮行,预祝有朝一日‘朱(猪)笔题(蹄)名’。
添丁进口,无论是许万年、吕菲菲,还是吕妈妈、‘明白人’姥姥,甚至国永兴、国维民,都一派喜气洋洋。然而,正在此时,本有机会成为吕菲菲‘孩子他爸’的俞健却遇到了大麻烦。
自从摆在‘大陆架自然延伸’上的‘大排挡’被城管队抄走后,‘未家坊’的经营状况便每况愈下,连续几个月出现账面亏损,且数额越来越大,后来甚至连店面的租金都赚不回来。‘未家坊’入不敷出的原因很多,除经管无方、揽客乏术外,成本过高是最重要的拖累因素,这家餐馆规模一般,但雇的人却不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很多岗位完全是虚设,尤其在客流稀少的时候,没活儿可干,但工资却得照发。‘未家坊’成立初期,俞健立志要做个‘儒商’、‘开明老板’,在制定员工待遇水准时十分大方,连整天坐在门口打瞌睡的保安每人每月都能拿到2500块,大厨和各‘部门领导’就更不用说了。
给猪喂食有一个基本原则,那就是要‘少喂多添’,顾名思义,不要一次性往槽里倒太多料,等猪吃光了再加。这样做有很多好处,首先是避免浪费,如果食槽里的料多得吃不完,猪就会把剩余的料拱出来,经过踩踏、被屎尿污染过的料猪就不爱吃了,此外,想让猪尽可能地多吃多上肉,就得让它保持适度的饥饿感,有饥饿感才有食欲,如果一次性把料给足,那猪吃饱后便会停止进食,相反,倘若采取‘少喂多添’的方法,让猪始终保持对食物的渴望,那它才会最大限度地 ‘努力加餐饭’。
人也一样,理论研究与实践经验均表明,想让人发挥出最大的潜能和创造力,最好的办法就是使他们处于贫困或相对贫困的状态。自古英雄出炼狱,从来富贵入凡尘,醉生梦死谁成器,破马长枪定乾坤。有压力才有动力,近三十年来,中国的经济增速之所以雄冠全球,很大程度上就是‘少喂多添’之功效。
文艺复兴时代早期的意大利政治理论家尼可罗·马基亚维利在名著《君主论》中曾提出过一个经典的御下原则——‘缓赏而速罚’,简单明了,却十分实用,历来为人所称道。对下属的奖赏不宜一次给得太多,应该慢慢来,就像喂猪时的‘少喂多添’一样,这次给一点儿,下次再给一点儿,这样才能不断激发下属的积极性,倘若一次性把能给的奖赏都给完了,以后下属再有什么功劳,便赏无可赏,没法激励,反而容易引起怨言。与之相对,如果下属犯了什么错误,该惩罚时不要手软,但罚完就完了,一切朝前看,不能像中国人搞‘政治运动’时那样没完没了,不停地‘批斗’、‘游街’、‘翻旧账’,让下属整天生活在惊恐郁闷的气氛中,不利于充分发挥大家的主动性和创造力。
对西方文化充满敌意的俞健显然是没有读过《君主论》,不知道‘缓赏而速罚’的治理之术,他的错误在于一次性将‘未家坊’的工资水平定得太高,违反了‘缓赏’、‘少喂’的原则,刚开始时大伙儿挺感激他,工作热情也很高涨,但没过多久,便‘习惯成自然’,把自己得到的一切看成应当应分。而俞健,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多添’已经没有余地,而降薪则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那样的话,不仅‘未家坊’会立刻分崩离析,他本人在平津市‘爱国者’圈内的‘名声’也将遗臭万年,可如果维持现有的工资标准,倘若餐馆的生意不能尽快触底反弹的话,作为‘打工者天堂’的‘未家坊’恐怕是撑不了太久的。
此时,不仅俞健,作为‘执行经理兼财务总监’的贺义全也很着急,对于多年来四处漂泊的他来说,能找到这么个‘安乐窝’可不容易,绝不希望‘未家坊’如此之快就完蛋。贺义全和‘副财务总监’小唐将几个月来的账簿细细翻看了一遍,感到餐馆的进货环节似乎存在一些问题(到这会儿才意识到,可见其外行),他们找来近期的食材价格走势数据,和账簿上相关的成本项目进行逐一比对,发现‘未家坊’进货时报账的价格足足比同期市价高出了三成以上,积少成多,每月的总差额竟可达近万元,很明显,是负责采买的老汪在捣鬼。
俞健听说后自然很来气,他对曾勇敢前往H国海域‘宣示主权’的老汪始终很钦佩,‘未家坊’开业后将其委以重任。大多数餐馆的采买都是蹬着小三轮进进出出,可俞健却很贴心,怕老汪累着,专门把自己的二手小面交给他使用,每天就是开着车跑趟菜市而已,大部分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每月的工资却不比他当年‘冒险’做‘渔霸’时少,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老汪都没有吃里爬外的道理。
然而,当俞健拿着铁证如山的账簿找到老汪理论时,这个老江湖却比谁都‘冤枉’,他一脸无辜:‘没有啊,这怎么可能?我老汪一向光明磊落,怎么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汪哥,我俞某对你不薄吧,你要是嫌工资少可以明着说嘛,我最恨别人骗我,毛主席说过,不要搞阴谋诡计,阴谋诡计是不会得逞的… ’
‘我真的没有,不信,咱们可以到菜市场去三方对质,看看我报的账有没有问题… ’其实,老汪说这话时比谁都心惊肉跳,要真是去找供货商对账,他便一点儿辩白的余地都没有了,但老汪明白,越是这种时候,越得‘置之死地而后生’。
果然,俞健真被他这手‘欲擒故纵’给唬住了:‘那… 那咱们餐馆的成本为什么总也下不来?’
‘为什么?因为其他老板的心都比你黑呗!’进入‘未家坊’后,老汪已经将俞健的脾气禀性摸得十分透彻了,他知道,对付天真的俞健,必须要使用‘道德伦理’作为武器,像他这样的人,无一例外,都有‘晕高’的毛病,只要被人放在‘道义’的‘制高点’上,立刻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什么意思?’俞健把帐簿放下,坐到老汪身边。
‘我问你,咱们店里炒菜用的油是从哪儿买的?多少钱一斤?’
‘你从菜市场买的啊,玉米胚芽油,散装的,8块钱一斤,一直是这个价。’
‘可其它餐馆的油却只要2块钱一斤,我也能花2块钱买来,甚至更便宜,你信不信?’
‘不可能,柴油也不能2块钱一斤啊,连成本都不够。’
‘嘿,你还不信,’老汪拿出一个玻璃瓶,往桌上一墩:‘就这种,2块钱一斤,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你一句话,明天咱们店就换这种油,成本立刻下来。’
‘这是什么油?’俞健拿起瓶子端详着,这种油与普通食用植物油外观差异很明显,一个清凉透明,一个浑浊暗沉。
‘你闻闻看,’老汪从中倒出两滴,滴在俞健手中。
俞健合拢双掌,用力摩擦几下,一股清晰可辨的臭味扑鼻而来,其中还混杂有些须矿物油的味道:‘怎么这么难闻?’他用舌尖稍稍舔起一点,口感又焦又苦,令人作呕。
‘这就是传说中的地沟油!’
俞健神情严峻:‘地沟油?你从哪儿弄来的?’
老汪笑:‘别紧张,现在,这东西满大街都是,就拿咱们店来说,隔三差五就有人上门推销,我就料到你早晚得有此一问,所以特意买一点儿当样品。’
地沟油有广义狭义之分,狭义的地沟油专指从下水道中油腻漂浮物中制取的油,‘掏油工’从污泥浊淖中捞起一种呈现暗红色的膏状物,经过沉淀、分离、过滤、加热,生成这种‘再生油’,而广义地沟油则还包括从厨余泔水中提炼的、以劣质猪肉、猪内脏、猪皮加工出产的和在生产油炸食品过程中反复使用过的油。经专家估算,现今,每年流向我国餐桌的地沟油总量大约在200万到300万吨之间,而中国人每年消费的动、植物油脂总量只不过2250万吨左右,也就是说,你每吃十顿饭,就有一顿是用地沟油做的。
显然,从理论上来讲,地沟油绝对不能食用。其中的细菌、真菌等有害微生物群一旦进入人体消化道,将引起众多胃肠疾病,此外,油脂经污染后,产生酸败、氧化、分解等一系列理化反应,含有严重超标的铅、砷、黄曲霉素、苯并芘,食用后会破坏白血球及黏膜组织,引起中毒甚至致癌。
毛主席医疗保健小组的负责人李志绥晚年撰写过一部《毛泽东私人医生回忆录》,其中披露:1956年夏天,毛主席南下广东,畅游珠江,主席下水的地方位于珠江入海口附近,地处广州工业区下游,水质很差,李志绥等人担心水体污染会影响健康,主席本人却不以为然:‘照你们医生的标准,人都活不下去了。生物除了太阳是热力总供应者以外,离不开空气、水、土,这三样就那么纯、那么干净么?我不相信。没有纯空气、纯水、纯土,里面总有杂质,就是你说的‘脏’。鱼要是养在蒸馏水里,能活多久?’
中国人一向擅长‘无限发挥’毛主席的智慧,‘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说法大概就是这么来的: 三聚氰胺牛奶、漂白面粉、化肥月饼、明矾瓜子、苯甲酸泡菜、瘦肉精猪肉、敌敌畏火腿、亚硝酸钠牛肉、苏丹红鸭蛋、乙二醛纯净水、硫磺土豆、增白豆芽、激素草莓、乙烯利苹果、甲醛蜜枣、人尿虾仁、口水油火锅、连二亚硫酸纳海带、色素葡萄酒、明胶腐竹、墨水木耳、印染绿茶…… 照理说,哪样吃了也好不了,可大家依旧活得好好的。
除中国人外,猪也是具备‘百毒不侵’本领的,就拿毒蛇来说吧,大多数动物避之唯恐不及,但猪却不怕它,不光不怕,猪还爱吃蛇,越毒越好。首先,猪的表皮很厚,一般的蛇牙根本就咬不透,就算咬透了也没关系,猪皮下面是一层厚厚的脂肪组织,可以阻挡蛇毒侵入血液和内脏。此外,猪的胃部具有一种神奇的功能,每当它将还没咽气的毒蛇吞下肚,死到临头的蛇一定会拼尽最后的力气、死死咬住猪胃的内壁,别担心,猪可不怵这招,非但中不了毒,而且受伤的胃壁组织会很快生出肉芽,进而形成纤维和瘢痕组织,在胃内壁的黏膜上形成一个‘疗’。别小看了这个‘疗’,‘疗’越多,猪肚的药用价值就越高,现代医学研究证明,‘疗’中含有大量特殊氨基酸、维生素和微量元素,食用可助消化、促进新陈代谢,而且对胃出血、肠胃炎、消化道溃疡有奇效。
如今,很多餐馆都在使用‘地沟油’,毕竟,地沟油在成本上具有‘无与伦比’的优势,普通散装植物油每斤至少要5块钱以上,可地沟油却只需区区2块。以俞健的‘未家坊’为例,一每个月少说也得用1000斤油,经过老汪手的玉米胚芽油一斤8块,是地沟油的4倍,这可就是6000块钱以上的出入,不要小看这6000块钱,若分摊到菜价里,竞争优势还是挺明显的。中国人自古讲究勤俭,对价格十分敏感,一盘干炸丸子,你用正规油、卖16块,对门用地沟油、卖12块,食客肯定不进你的店,边吃对门的地沟油干炸丸子还得边骂你奸商。
为挽回不利局势,也为了还消费者一个公道,俞健决定对‘地沟油’采取措施。他的第一反应是想向电视台举报,人人都说媒体是‘第四权力(相对与立法、司法、行政)’、‘无冕之王’,倘若能在电视上给他们暴暴光,必定事半功倍,一来能打击那些无良奸商,二来又可以缓解自己饭店的经营危局,说不定还会因此出名走红。中国观众向来喜欢看这类报道,因此相关栏目并不在少数,可俞健打了一圈电话后得到的却只有失望,各栏目组要么推三阻四、来回‘踢皮球’,要么就是草草应付一番、之后再无回音,甚至有人直接用‘吃饱了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之类的言语来羞辱俞健,只有一个栏目答应‘调查一下’,可没过几天就态度大变,告诉他‘这事挺复杂,超出我们能力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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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25 14:51:24 | 显示全部楼层
同很多人一样,俞健确实是高估了中国媒体的地位和作用了,所谓‘第四权力’、‘无冕之王’,那都是有前提的,没有知情权和独立性,电台、电视台、报纸、杂志的功能全会变味儿。就拿一年一度的‘3·15晚会’来说吧,这个曾经被标榜为‘正义’和‘良心’的‘保留节目’,已经渐渐沦为整人工具,回顾一下近年来的‘3·15晚会’便不难发现,‘中招’的大都是些著名的国际品牌,比如2010年LG、索尼、东芝、2011年锦湖轮胎、依云矿泉水、美赞臣奶粉、2012年麦当劳、家乐福…… 涉及的问题往往也只是些细枝末节,不过,这些‘犯了小人’的国际品牌倒是很具大将风度,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其实你不整人家,人家有问题也会自我反省,这些年没少听说欧洲、美国、日本的汽车企业在华‘召回’‘问题车辆’,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些修不修两可的‘瑕疵’,但这些大品牌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可您什么时候听说过国产车‘召回’的,难道咱们的车比‘德系’、‘美系’、‘日系’更‘久经考验’、一丁点儿‘设计缺陷’都没有?
‘3·15晚会’中被暴光的‘民族工业’倒是也有,却只是一些你听都没听说过的小鱼小虾:2010年会同县一次性筷子、康福宝治疗床、2011年田婆婆洗灸堂、网秦软件、2012年澄海玩具、东顺灭火器…… 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肯定听都没听过,与其说是在暴光,倒不如说是在替这些厂家做免费广告。事实上,不少在‘3·15晚会’上‘亮相’的‘小微企业’确实因此‘走红’,一夜之间尽人皆知,销售额与利润直线上升,以至于出现某些企业挤破头抢着被暴光的‘奇景’:‘求你了,骂骂我吧!’对自己人只挠个痒痒、甚至‘劝百讽一’,对别人却是不问青红皂白、痛下杀手、吹毛求疵、甚至无中生有、‘鸡蛋里挑骨头’,这就是很多中国媒体的做派,指望他们行使监督权,真是见鬼了。
电视台靠不住,俞健只能自己想办法,他学着好莱坞大片上的招数,冒充客户,通过售卖地沟油的中间商,一路向上游察访,试图找出真正的源头。说起好莱坞大片,俞健倒是对此很有研究,和大多数人不同,他看美国电影的目的不是为欣赏,而是要‘充分了解西方社会的黑暗’。俞健做‘志愿网络协管员’时,多次以那些反映欧美国家阴暗面的影片为例子,驳斥各种‘美狗’、‘汉奸’、‘五美分党’的‘崇洋媚外’立场:‘看过《教父》、《西点揭秘》、《现代启示录》么?这就是你们崇拜的西方社会!’的确,比起好莱坞大片,中国影视剧始终坚持‘正面宣传为主’的‘创作原则’,但因此就认为外国的月亮没咱们这边圆是不是就有点儿荒唐了?这不等于是在说‘坦白从宽的人比抗拒从严的人更可耻’么?俞健甚至还将一些美国电影的片段进行剪辑,当成真事儿在网上散布,不过这手确实是有些老套了,那些都是中国媒体过去在‘暴光’西方社会‘尖锐矛盾’时玩儿剩下的,当年的电视观众常常很纳闷,为什么被防暴警察打、被高压水枪喷、被催泪瓦斯熏的总是同一拨儿人,他们也不嫌累,昨天在纽约、今天在伦敦、明天在柏林、后天又跑到罗马去了,难道是格瓦拉同志的追随者、在‘输出革命’?
你还别说,好莱坞大片的确是‘扎根生活’、‘为工农兵服务’,里面的招数还挺灵,不出一个月,俞健便找到了地沟油产销链条的发源地,据几个‘一级批发商’讲,平津市市面上超过90%的地沟油均出自坐落于北郊延平县的一家名叫‘新长开’的化工厂。
‘新长开’?俞健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觉得有些耳熟,后经贺义全提醒,他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自己的偶像罗青名下的那家企业么?起初俞健实在无法相信‘爱国者’罗青会干出这种事情,可现实是残酷的,所有证据和线索都指向‘新长开’,绝对不会搞错。
罗青当年在老家C市制造‘炎皇山事件’帮助政法委书记赖某逃过纪委调查惩处后,带着赖某给他的报酬以及多年‘无本生意’积累下的财富来到平津,其实这些钱已经够他一家人今生吃穿不尽,但资本永远是嗜血的,保值增殖是它的本性,见过‘大场面’的罗青自然也不愿意坐吃山空。刚开始,罗青在延平县办了家服装加工厂,给国外企业做代工,靠压榨农村廉价劳动力小赚了一笔,后来,随着人力成本越来越高,搞劳动密集型肯定是没有出路的,罗青本想打造‘自主品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砸进去好几千万,全做广告玩儿了。巧得很,当时正值延平县搞‘产业集团化’,为发挥当地资源优势,县委县政府决心创建‘化工延平’,将重化及相关产业作为该县的主攻方向,在C市当‘黑老大’时就很懂得紧跟父母官的罗青来到平津后也一直致力于同政府方面搞好关系,恰逢主管经济建设的副县长上门游说,罗青自然要与大方向‘同进退’,毅然关掉了服装厂,改行做化工。
其实人人喊打的地沟油原本是有正当用途,比如可以生产生物柴油、制备选矿药剂、生产乙醇、沼气等等,很符合‘循环经济’的理念。罗青的‘新长开’化工厂就是干这个的,被延平县拔擢为远近闻名的新能源企业,短短数年内,已经发展为具备3万吨生物柴油、1万吨油酸、8000吨硬酸脂产能的大型化工企业,年产值超亿元。可问题是,用地沟油炼制工业用生物柴油、油酸等化学品成本很高,与使用其它方法生产同类产品相比没有价格优势,市场反映一般。‘新长开’作为‘环保新能源’企业名头很响,但冷暖自知,几年下来,罗青基本没有赚到钱,那些先进设备都是从欧洲进口的,虽因政策支持获得了银行贷款,但每年的折旧和利息就够他头疼的。
后来,经业内的‘高人’指点,罗青发现做‘食用地沟油’赚头很足。对于‘新长开’来说,干这个不需要添置任何设备,一切都是现成的,只需简单调整一下‘工艺流程’就行,更妙的是,由于‘新长开’原本就是搞生物油脂循环利用的,且产能很大,可以理直气壮地收购地沟油‘原料’。很快,罗青的‘新项目’便上马了,‘新长开’虽然依旧生产部分生物柴油、油酸、硬酸脂,但这些都是幌子,该企业真正的利润中心已经悄然发生了转变。‘食用地沟油’的油水很大,倘若形成规模,一半的利是绝对有保证的,‘新长开’可不是那些小作坊,弄个十吨八吨的地沟油到市场上偷偷摸摸地散散,凭罗青的性格,要来就来大的,‘新长开’的效率很高,头一年就生产了3万吨‘食用地沟油’,由于销路甚好,产能始终按照每年20%以上的速度飞快扩张着。1吨地沟油‘新长开’可以获得1500元左右纯利,3万多吨至少能赚5000万。您可听清楚了,这是利润,不是产值,化工行业的利润率是原本是很低的,很多企业外人看上去很了不得,年产值好几个亿,但真正的盈利算下来可能连1000万都不到,还要承担巨大的市场及库存风险,与之形成鲜明对照,‘新长开’做‘食用地沟油’简直是一本万利,跟罗青当年在C市的‘无本生意’也差不多了。
坦率讲,‘新长开’的动静这么大,当地政府不可能一点儿风声都听不到,但县、镇两级班子基本上都装聋作哑,‘管它黑猫、黄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新长开’可是延平县的‘龙头企业’、‘经济支柱’,理当‘重点保护’。该县地处山区,是个农业县,经济发展水平在平津所辖的11个区县中排名倒数第一,GDP只占全市总量的2%左右(跟‘欧债危机’策源地希腊在欧盟中的地位差不多),地方财政更是连年入不敷出,只得向平津市和兄弟区县‘拉饥荒’,弄得延平的干部都不愿意去市里开会,见了同僚总觉得低人半头。搞了好几年‘产业集团化’,厂房盖了不少,真正赚钱的没几个,‘新长开’能‘发展壮大’已属难得,罗青这个人又很‘善解人意’,倘若是领导出面请他‘帮忙’,向来无有不从。
基层政府的财政构成与中央或省市不同,税收所占比例并不高,很大程度上要靠以各类‘费’、‘款’为名义直接从企业和老百姓手里‘抠’钱,延平就是典型,以前几乎每年都会因‘乱收费’被上级点名。自从有了‘新长开’,准确地说是自从‘新长开’‘转型’做‘食用地沟油’,延平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新长开’每年的利润中有大约一半以各种形式到了县、镇两级财政手中,要知道,这些‘利润’在公司账面上可是看不出来了,不入账就不用交税,没有了这项‘负担’,罗青也愿意多拿出些钱来‘支援地方’,有了这笔‘横财’,延平县领导们的腰杆硬了许多。
说到这儿,大家肯定以为‘地沟油’换来的钱都进了干部们个人的腰包,您还真错了,如果以贪不贪作为衡量标准,延平的领导绝对都是‘清如水、明如镜’的清官。据说,县委郝书记一直坚持自己骑自行车上下班,那辆‘二八永久’还是70年代末当公社副主任时用上级奖励的自行车票买的,跟了他整整三十年,郝书记喜欢下乡,‘二八永久’在崎岖的山路上始终与他形影不离,虽然已经破旧不堪,但在主人的悉心保养下,车子仍能忠于职守。近几年,郝书记岁数大了,有些骑不动了,他便让秘书小叶骑上‘老爷车’带着自己访贫问苦,郝书记选择身边工作人员的标准永远比别人多一条——自行车必须骑得好。有这样的领导,不用问,‘新长开’贡献的资金肯定全部用到了该用的地方:村里小学的危房可以修了、民办教师的工资可以结了、乡间的公路桥梁多了起来、农民们也不用再交‘苛捐杂税’了……
经俞健反复明察暗访,平津及其周边地区市场上流通的地沟油几乎全部来自‘新长开’,销售人员也大都操着浓浓的延平口音,看起来,罗青不光解决了地方政府的财政困境,还为拉动当地就业贡献不小。
坦率讲,当确认罗青就是地沟油的源头后,俞健一度很矛盾,一方面,他不想和自己的偶像撕破脸,可另一方面,他也绝不能容忍地沟油长期肆虐下去。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俞健决定找罗青恳谈一次,他天真地认为,同为‘爱国者’的罗青一定是受小人蛊惑才走上这条歪道,甚至可能对真相并不完全知情,经过自己的规劝,肯定会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只要他答应今后不再干这种害人的勾当,自己可以‘既往不咎’,将业已掌握的情况‘内部消化’,不去为难‘新长开’。
然而,这次俞健彻底想错了,罗青听说小兄弟前来拜访,很客气地接待了他,可俞健说明来意后,罗青态度大变,先是否认,让他不要听信谣言,当得知俞健已经手握真凭实据时,罗青立刻显露出当年在C市做黑道大哥时的嘴脸和手腕,软硬兼施,安抚结合威胁,一面表示将照顾俞健和他的‘未家坊’,一面语含机锋地警告他:‘不该你管的事情别管,否则容易麻烦上身’。谈到最后,俞健几乎哭了出来,他恳求罗青不要一意孤行,希望自己的诚意能够打动对方,可罗青却越来越没有耐心,后来干脆‘端茶送客’,让俞健‘好自为之’。此后,执著的俞健又几次主动登门拜访,可罗青始终托辞不见,有时让秘书送来一信封钱,说是朋友间的一点儿‘小意思’,有时则直接由保安出面把俞健‘礼送出境’,并告诫他‘不要再无理取闹’。
在罗青那里碰了壁后,俞健也曾通过相关渠道向延平县及平津市政府反映过‘地沟油’的事情,得到的结果都很不让人满意。县委郝书记当然知道‘新长开’生产的究竟是什么,可他是个大老粗出身,没有太高的科学文化知识,也听说过地沟油的危害,但在郝书记看来,充其量就是比一般的食用油‘略微脏一点儿’,吃不出什么大问题,再者说,‘新长开’的设备那么先进,一定可以将其中的‘有害杂质’降低到最低水平。想‘多快好省’地发展经济,总难免要抄点儿近路,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就不必‘小题大做’,用小平同志的话来说:改革中所暴露出来的问题,必须用继续深化改革的方式来解决,而不能采取否定改革成果、倒退回旧体制的方式。
2008年6、7月间,三鹿公司陆续收到婴幼儿因使用该品牌奶粉而出现肾结石等病症的消息,三鹿集团是家合资企业,最大的境外股东是新西兰‘恒天然’公司,该公司7月底初得知奶粉出现问题,因‘恒天然’方面是财务投资者、基本不参与三鹿公司的日常生产、管理,故立即要求中资方和当地政府召回相关产品并对相关消费者进行补偿,但都被以‘奥运期间顾全大局’为理由拒绝。无奈,‘恒天然’公司只好转而向新西兰总理海伦·克拉克报告,9月5日新西兰政府闻讯后要求新西兰外交与贸易部门的相关官员绕过地方政府、直接向中国中央政府反映情况,中央这才开始严肃对待此事(当然,这时奥运会也已经圆满结束了)。调查后发现,在中国乳品行业中,往奶粉里添加三聚氰胺并不是个别现象,‘X牛’、‘X利’、‘X明’等知名品牌相继牵扯其间,据说只有负责中央特供任务的‘X元’幸免于难。为严肃法纪,相关责任人受到了应有的惩处,还毙了两个,一个叫张玉军,一个叫耿金平,这二位都是奶农,说白了就是养奶牛的,很多人至今都无法理解,这两个人怎么这么大本事,能凭一己之力、往大江南北几十家乳品公司的牛奶里加三聚氰胺,当时拉登还没死,得知消息后一定扼腕叹息:‘人才啊,可惜了,这要是能为我所用,何愁大事不成?’
面对铁了心的罗青和装聋作哑的当地政府,俞健万般无奈,只能像三聚氰胺事件中的‘恒天然’公司那样、选择非常规的‘越级上告’。事前,贺义全多次劝过他,希望能就此打住,别把事情搞得太大,可俞健心意已决,两人一度闹得很僵。
决心‘将革命进行到底’的俞健直接把告状信寄给了最高层级的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机构,由于事实明确、证据充分,又正值食品安全专项治理整顿时期,平津市延平县‘新长开’化工厂特大‘地沟油’制售案件得到了上级主管部门的高度重视。没过多久,质监、卫生、环保等11个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便‘驾临’平津,‘新长开’被处以巨额罚款、营业执照吊销,相关责任人也被依法控制。按道理来讲,作为罪魁祸首的罗青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可贺义全事先给他通了风、报了信,情知不妙的罗青卷起家当溜之大吉,留下的‘新长开’只是个空壳而已。
可对于很多人来说。事情发展到这里并没有结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才刚刚开始。
‘新长开’被上级工作组查办的消息传来时,延平县委郝书记刚视察完远郊某山村‘超级杂交稻’试验梯田,工作组下来得很突然,当地政府事先并没有得到风声。此时,郝书记正坐在秘书小叶骑乘的‘二八永久’后座上往回赶,一老一少颠簸在尚未翻修完成的山间小路上,两人一边闲聊,一边与路旁偶尔经过的老乡打着招呼。
此时,郝书记包中的手机铃声作响,他接通电话,山里面信号很弱,甚至还不如当年被誉为‘喂喂靠’的小灵通。秘书并没有停下车,移动电话应该移动着打,此处又是个缓下坡,‘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郝书记费了半天劲才弄明白是县委办公室主任从‘新长开’现场打来的电话:‘啊… 对… 对… 我还在路上,什么?哦,新长开… 啊… 新长开怎么了?’
正在前面蹬车的小叶也想听清电话那头说的是什么,便将头部略向后偏,稍稍凑近郝书记拿手机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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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25 14:51:39 | 显示全部楼层
‘什么?什么工作组?’郝书记两道立眉渐渐锁到了一起:‘你说什么?新长开被查封了?’他努力稳了稳神:‘罗青,罗青呢?什么?跑了!’
听到这个消息,秘书小叶也是一惊。车行经过一处急弯,正在此时,一辆运送农产品到城里卖完回乡的大货车刚好从对面开来,空车,又着急往家奔,故开得很疯。而骑车的小叶心思全在电话上,头部又向后半转,过弯时,并没有注意到急驰而来的大货车。
‘哎,小叶,看… 看车,快… ’倒是坐在后面的郝书记先发现了险情。
小叶猛转回头,赶忙急打方向,一路下坡的自行车车速很快,眼看就要和大货车‘亲密接触’,好在货车司机精力还算集中,猛踩制动,两车惊险地擦身而过。虽然躲过第一关,但刚刚急转弯的自行车已经基本失去了控制,径直向路边的山崖冲过去。
其实,按照常规,早在刚刚发现大货车的时候,后座上的郝书记就应该从车上跳下来,一则可以保全自己,二则也能减轻小叶的负担,可是,几十年来始终‘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一刻也不脱离群众,一切从群众利益出发’的郝书记却没有选择‘临阵脱逃’,而是一直身处第一线指挥:‘快… 左转,不不,右转,转啊…’
小叶带着郝书记,骑着那辆三十岁高龄的‘二八永久’,一起滚下山坡。
出险后,大货车司机和路过的群众边打电话报警,边展开救援,好在山间树木茂密,两人并没有摔出太远。小叶是复员军人,身手敏捷,只受了点儿皮外伤。可郝书记就比较惨了,团身前滚翻1080度后栽进一丛灌木,被刨出来时已经人事不省,颈椎错位,肋骨、尺骨、腕骨多处骨折,最糟糕的是左小腿,腓骨、胫骨齐刷刷地断开,伤口是开放性的,血流不止,甚是触目惊心。郝书记原本等到再换届就该光荣退休了,这下可好,直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虽然因抢救及时、并无生命危险,但老年人肌体自我修复能力差,别人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却足足在医院里住了一年半,且从此落下疝气和跛脚的痼疾,病痛始终陪伴在他本该和乐的晚年生活左右。
‘新长开’关门大吉后,最懊恼的并不是因此重伤并提前退休的郝书记,而是延平县那些靠生产与销售‘地沟油’发家致富的普通百姓,罗青可以卷钱跑路,但他们却不行,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才是与‘新长开’最休戚与共的人。工厂没了,挣钱的路也就被堵死了,‘被下岗’的工人和销售员决定要‘讨个说法’,不知他们从哪儿得到消息,了解到俞健才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于是,一心以为自己是在‘主持公道’、‘大义灭亲’的俞健和他的‘未家坊’成了‘受害群众’的众矢之的。
刚开始,这伙人一股脑跑到‘未家坊’来胡搅蛮缠,说俞健砸了他们的饭碗,自己一家老小等米小锅,‘理应’由‘肇事者’管他们下半辈子死活。俞健当然不允,两拨人话不投机,动起手来,一直闹到派出所,警方介入后,问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显然是‘新长开’的‘遗老遗少’们没理,但毕竟是情有可原,于是以‘说服教育’为主,警告他们以后不许再胡来,否则一定严惩不怠。
既然硬来不行,这些人便改变打法,开始转向‘技术流’:先是找茬在‘未家坊’吃霸王餐,比如趁服务生不备、将事先准备好的头发、苍蝇、蟑螂放进菜里,而且是吃完了才‘发现’,不光饭钱不给,有时还要额外敲上一笔;发展到后来,干脆整天混在‘未家坊’,一个人占一桌,不点菜,光喝茶,或者一盘花生米吃到天黑…… 这手确实比上门打架有效,没过一个月,俞健就撑不住了,‘未家坊’位于寸土寸金的商业街地段,每月光房租就要20000多,原本就连连亏损,如今又惹上这帮‘光脚不怕穿鞋的’,长久下去如何了得?
然而,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新长开’化工厂原来有一位叫杨铁锤的质检员(真不明白生产‘地沟油’为什么还需要质检),工厂出事后,他也跟着一起失了业,有一天,穷极无聊的杨铁锤在家看报纸,上面刚好有‘新长开事件’的相关报道,他灵机一动,既然俞健用地沟油整垮了‘新长开’,自己为什么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呢?杨铁锤和几个工友商议停当,一起到‘未家坊’吃饭,席间,用自己带来的一盒事先用地沟油、而且是存放了很久的地沟油炒制的鱼香肉丝换下了桌上的同样一道菜,胡乱吃了几口后就说肚子疼,找俞健和贺义全吵架,一口咬定是饭菜不干净,并吵着要打墙上的投诉电话、找工商局来解决问题。
照贺义全的意思,还像以往一样,大不了赔人家点儿钱了事,可俞健已经被近来的一系列‘碰瓷事件’搞得心烦意乱,‘愤青’脾气又上来了:‘找工商就找工商,谁怕谁,身正不怕影子斜,现在就打电话,我还就不信了… ’
没过一会儿,工商执法人员赶到,连人带菜一起弄回局里,一检验,那盘被掉包鱼香肉丝果然有问题,十几个项目超标,俞健顿时傻眼。说来也巧,平津市文宣区工商局中主管餐饮系统的科长姓赵,是延平县人,刚调来城区不久,过去一直在延平当地工作,赵科长是个山里娃,从上学到工作,二十几年来没少受郝书记恩惠,一直无以为报。前不久听说恩人因‘新长开’的事情摔成重伤,赵科长始终如鲠在喉,他本身就在工商系统任职,别人也许不知道‘新长开’出事的源头是俞健越级上告,赵科长不可能不知道,‘未家坊’刚好在自己的辖区范围内,他一直想找个机会修理一下俞健,为郝书记‘报仇’,但苦于没有借口。这下可好,‘未家坊’自己送上门来了,绝不能轻饶,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食品安全法》第九章第八十五条之规定:罚款三万元,勒令停业整顿两个月。
俞健当然不服,向文宣区工商局的上级单位平津市工商局提出申诉,市局相关科室调阅卷宗后也隐隐感觉其中有所蹊跷,然而,‘新长开’的事情一度影响很大,俞健越级上告,平津市市县两级质监、卫生、工商等部门均有失察之过,即使没有受到处罚,至少也弄得大家灰头土脸、颜面无光,究其原因,全是俞健这小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引得‘人神共愤’。当初是你给我们找了这么大的麻烦,如今又想让老子替你主持公道,想得美,申诉很快被驳回,‘未家坊’必须立即停业整顿。俞健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举报地沟油的功臣,到头来却又栽在地沟油上,倒不失为‘报应循环’的明证。
消沉的俞健一直闭门不出,把餐馆的事情悉数委托给贺义全,直到两个月停业期满前几天,他才悻悻地回到‘未家坊’,想找大伙儿商量商量如何拯救已经濒临倒闭的餐馆。
可来到‘未家坊’门前,俞健却不由得怔住了,曾经光鲜鼎沸的里里外外,如今已变得破乱零落,大门敞开,屋内一片狼藉,只有房东太太正坐在门口的一把瘸腿椅子上边打哈欠边磕瓜子。
‘这… 这是怎么回事?’俞健站在那里发呆。
‘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呢?你这餐馆到底还开不开了?’房东太太看见俞健,顿时来了精神,站起身、气呼呼地抢上几步,瘸腿椅子失去外力平衡,立刻颓然倒地。
‘开… 开啊,为什么不开?’
‘房租呢?’
‘老贺… ’俞健朝空荡荡的餐馆大堂望去。
‘什么老贺啊,我不知给他打了多少次电话了,总也没人接,给你本人打也不接,到店里找又没人,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这个店面一直很火,前头那个店主是挣钱挣够了,懒得干了,这才让你接手。你说说,自从你来了之后,出了多少夭蛾子?先是弄大排档,把街坊们都给得罪了;前些日子又不知惹上了谁,天天有人跑来白吃白喝带讹钱;后来可好,彻底让工商给封了。你还想不想让我做生意了,把这儿的名声弄得这么坏,将来我把店面租给谁去啊?你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那儿可还一大家子人呢… ’房东太太连珠炮似的喋喋不休着。
可俞健的心思却全不在这上面,他翻出手机,给贺义全打电话,已经停机了;给小唐打,也是停机;再打给老汪,还是停机……
实际上,‘未家坊’被勒令停业整顿后不久,贺义全便萌生了退意,显然,俞健不是块做生意的料,‘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自己没有必要一棵树上吊死,翻船的事情是常有的,关键在于你能不能在落水之前离开这条危船。和小唐等人一商量,发现不只自己有此想法,别人也在考虑后路,那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好在‘未家坊’的财政大权一直掌握在贺义全和心腹小唐手里,俞健的父亲俞忠伟那笔抚恤金折腾到现在还剩下不到一百万,由贺义全‘全权’做主,一半分给大伙儿作为‘失业补偿’和‘再就业基金’,另一半则归了贺义全自己,有了这些钱,他完全可以换个地方继续自己的‘爱国’事业。
《庄子·德充符》中曾经记载过这样一则有趣的故事:‘…适见豚子食于其死母者,少焉眴若,皆弃之而走;不见己焉尔,不得类焉尔;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也… ’
一头母猪刚刚死掉了,可小猪们却不知道,仍旧依偎在它身旁吸吮着乳汁,可过了一会儿,小猪们发现母猪不再分泌乳汁,这才意识到母猪已死,于是便四散而逃、一去不回头,它们爱自己的母亲,但爱的只是那个能给予自己乳汁的母亲……
人也一样,很多时候,什么道义啊、理想啊、信仰啊、追求啊,都是扯!还是太史公司马迁看得透彻些:‘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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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25 14:51:52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反刍

虽然和吕菲菲结婚的时间已经不短,但国永兴和她始终保持着同居不同床的状态,表面上是出于对菲菲和许万年的尊重,然而,国永兴心中却有另一番打算。在他看来,自己各方面的条件尽管配不上吕菲菲,可好歹也算个处男,迷恋菲菲多年不假,但若要让他把第一次献给已经‘服侍’过许万年的吕菲菲,国永兴依旧有些不大情愿,故而‘正事’始终拖着没办。后来,父亲国维民给他出了个‘四角俱全’的主意,便是要先找个同样未经人事的女孩儿同赴巫山后,再和吕菲菲……
就在不久以前,国永兴的机会出现了。
这是个维族女孩儿,名叫‘阿依努尔’,在维吾尔语中是‘月光’的意思。
如今大城市里的姑娘们,在着装方面的确是越来越新奇大胆了,有人调侃说:过去的泳装是‘扒开泳装才能看见屁股’,现在的可好,是‘扒开屁股才能看见泳装’。与她们不同,阿依努尔的穿着打扮一向素净大方,国永兴头回见到她时,阿依努尔一袭飘逸的长裙,白地蓝绣,如青花瓷般静谧雅致,裙子是她自己亲手做的,故而格外得体,以维族独特的艾德来斯绸缎为材质,既妥帖又柔和,款式带有维吾尔的‘坎利克’风格,青春洋溢,却不失羞赧。
最让国永兴着迷的是阿依努尔那双闪烁的大眼睛,毫不夸张地说,国永兴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眸,即便曾经让他魂牵梦萦、食不甘味的吕菲菲,也无法与之相比。
如果留心观察,会发现大部分中国人(汉民族)眼睛的内角处都有一个明显皮褶,由上眼睑处向下微微褶住泪阜,对于矮鼻梁或单眼皮的人来说,此现象尤其突出,这个皮褶就是所谓的‘蒙古褶’。人类学研究表明,‘蒙古褶’出现在东亚人种身上并非偶然,自远古时代起,以蒙古高原为中心的东亚地区始终干燥多风,为应对这种自然环境,先民们逐渐进化出了‘蒙古褶’,这个小小的皮褶可以有效抵御风沙,避免过多刺激泪腺。不少西方人在春季来到中国北方都很不适应,稍微一刮风,眼睛里就开始不停地进沙子,导致发炎、肿胀、流泪不止,这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没有‘蒙古褶’造成的。
传统上,中国人的审美并不排斥‘蒙古褶’,倘若外眼角再能微微上挑,就成了著名的‘丹凤眼’。旧时,人们大都以能拥有一双‘丹凤眼’而感到自豪,‘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小口一点点’向来是古典东方美女的典型特征,男人也不例外,曾国藩在《冰鉴注评》中说‘目如凤凰,必定高官’。古代中国人性格含蓄,‘丹凤眼’深藏不露、神光照人,显得既睿智又不失温婉,颇得其要。
可近代以来,随着西学的传入,中国人也开始爱上了西方式的大眼睛,阿依努尔就是典型。那一双明眸,活像一对刚从树上采下的水杏,顾盼生辉,炯炯有神,真好似欲说还休一般,如一湾秋水,像满天寒星,沉甸甸地,就那样摇啊摇啊,摇得人揪心,摇得人迫不及待地想去一探究竟。
漫说是一向见着美女走不动道儿国永兴,就连单位里那些年龄相仿的女同事,也大都羡慕阿依努尔生就的‘双瞳剪水’,没办法,这就是人种的差异,汉族女孩儿就算到韩国去‘开眼角’,怕是也难逃东施效颦的宿命。其实,西方人反倒更倾心中国人的小眼睛,比方说超模吕燕,中国人觉得很‘丑’,但西方人却喜欢得不得了,很多国际品牌的名车甚至直接将车灯设计成‘丹凤眼’的形状。审美就是这样,难免‘这山望着那山高’,如同男女间的关系,‘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奸,奸不如没奸成… ’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国永兴放着家中如花似玉的吕菲菲不用、反而挖空心思在外面‘打野食’的原因之一吧。
阿依努尔出生在天山南麓的一个小牧村里,背枕皑皑雪山,前望碧波瑶池,风光旖旎,宛若仙境,维族牧民世代居住在这里,逐水草而居,恬然自安。然而,自19世纪后期开始,内地汉族人大批移民新疆,天山南北大多数水草丰美的牧场都给他们占据了,原本生活在这里的维吾尔人则被驱赶到偏僻荒凉、自然条件更为恶劣的地方。
在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与宣传中,新疆好像是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似乎倘若没有汉族人的‘支援’和‘帮助’,维吾尔人早就饿死、冻死了,看起来,他们应该对掌握着‘先进文明’的汉人感激涕零才对,可情况果真如此么?
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总面积约167万平方公里,占中国国土总面积六分之一,是我国境内最大的省区,群山峻岭、戈壁绿洲之间,蕴藏着无数‘粮仓’、‘肉库’、‘油盆’、‘煤海’,已探明的130多中矿产中,相当部分的储量、产量位居全国前列。其中,原油总储量300亿吨、天然气15000亿立方米、煤炭25000亿吨、锂60万吨、镍100万吨、铜250万吨、云母8万吨、黄金20万公斤…… 大家可以一起来算笔账,现今,新疆每年资源产业的年产值已经突破万亿元,区内维吾尔族人口约800万,即便只是像沙特、卡塔尔、阿联酋那样躺在家里卖资源,人均年GDP也可以高达15000美元左右。可事实上,经多年‘高速发展’,新疆现今的人均可支配收入每年也只有可怜的10000元人民币,这还是连同城里富裕的汉人一起计算在内,落实到维族牧民头上,能温饱就不错了。
阿依努尔的家乡在一片‘煤海’之上,这里的矿藏品位高、储量大,截止目前,年产能已经达到200余万吨。因煤层埋藏浅,故而采取的是露天开采的方法,于是麻烦来了:首先,地表植被破坏极其严重,露天开采,顾名思义,就是直接挖开地表,从理论上来讲,某一区块的煤层开采结束,是要对当地进行回填、植被再造的,可这需要成本,显然不符合‘多快好省’的原则,于是乎,就像医生动完手术不给病人缝合一样,挖开的地表就那样长期裸露着,日久天长,土壤逐渐沙化,原有植被想恢复也不能了;其次,众所周知,煤炭中含有相当比例的硫元素,这些硫在采矿过程中会混入当地水体,造成水源污染,并导致土壤酸化。简而言之,露天煤矿开始采掘后几年,当地曾经绿草荫荫、牛羊成群的牧场就被彻底毁掉了,一车车原煤运往内地,留下的只有连片黄沙、千沟万壑。
在这个星球上,绝大多数动物摄取食物时都很‘讲究’,这种讲究主要体现为节制。牛羊吃草时,一片草场上的青草吃得差不多了,就会转移到另一片草场上,猴子、猩猩采食果实时也一样,一片树林的果实摘得差不多了,就会转移到另一片树林当中。这种有节制的食物摄取对自然界有益无害,青草的顶部被牛羊啃食掉,有利于促进它更快地生长,树木的果实被猴子、猩猩摘走,来年会长出更多,植物学研究证明,有动物来摄取食物的植被较之那些无人闻津的植被富含更多营养,这是上帝在造物之初就设计好的,不同物种相依相随,毫厘不差。
不过,这个规律并非绝对,偏偏有些物种对自然环境所起到的作用就不是保护、而是破坏,猪就是很好的例子。猪是典型的杂食动物,‘杂’得离谱,‘杂’得不可理喻,凡是能嚼烂咽下肚去的东西,猪一向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家猪是这样,野猪更是如此,猪群所到之处,可以吃的东西一样不剩,连草根、书皮也不放过,威力不亚于蝗虫,再茂盛的植被,只要被野猪群看上,其结果只能是遭遇灭顶之灾。猪的这种特性是由其生理结构造成的,它们没有反刍能力,不能反刍就意味着对食物利用的效率很低,牛羊等反刍动物的排泄物很少,大部分很难消化的粗纤维都被它们神奇地吸收了,可猪却不行,以它们的消化能力,像其它偶蹄动物那样只吃青草肯定得饿死,所以见什么吃什么,而且大部分食物都被其糟蹋了,怎么进去的,又怎么出来了,很多时候,你甚至能从猪的粪便中判断出它们上顿吃的是什么。
近年来,‘科学发展’这个词越来越被中国人所熟知,坦率讲,我们的确是需要改变‘发展模式’,因为千百年来,中国人的‘发展’实在是太不‘科学’了。去过欧洲的人都会为那里田园牧歌般的自然环境所折服,实际上,欧洲的‘文明史’一点儿也不比中国短,同样的自然禀赋,在西方人手中为什么就能完好如初呢?在回过头来看看中国,用‘满目创痍’来形容绝不为过,越是‘历史积淀’深厚的地区越是如此,各种可再生、不可再生资源都会一扫而光,就像野猪光顾过的草场、丛林一样,带走繁华,留下荒芜。资源耗尽后,便会盯上邻居们的地盘,陆地、海洋、天空,所有能用来掠夺和破坏的东西,一点儿也不会放过,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上,‘破坏——扩张——再破坏——再扩张’的死循环始终在延续,直到今天仍旧是这样。之所以很多中国人会对领土问题如此之敏感,归根到底是由发展方式决定的,一旦‘生存空间’被限制住,‘破坏——扩张——再破坏——再扩张’的循环便难以为继,末日也就为时不远了。
不过别担心,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有足够多的资源可供我们‘蚕食’,比如阿依努尔那曾经美丽的家乡。当然,这是需要有人付出代价的,阿依努尔家和乡亲们失去了草场,赖以生存的依靠就没了,为解决‘剩余劳动力’问题,当地政府‘适时’推出了‘产业升级’计划,简单说就是让牧民到矿上做工。露天煤矿虽然没有塌方、爆炸的危险,但劳动条件并不比矿井强,牧民没有相关技能,只好从事最简单的体力劳动,工作强度很大,收入却仅够糊口。
然而,这种微薄的生活也没能持久,去年,阿依努尔的父母因长期积劳、又缺少必要劳动保护措施,双双患上了结核病。牧区不比城市,没有可靠的医疗保险制度(当然,城市里的社保也不怎么靠得住),得了病只能自己负担,阿依努尔家一直惨淡度日,仅有的一点积蓄也很快用光,‘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没办法,只能靠她这个独生女外出打工来给父母筹措医药费用了。‘万幸’的是,由于阿依努尔家所在地区的‘汉化’教育一直开展得比较好,她除本民族的维语外,还可以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从事资源贸易的保沃集团在新疆有不少项目,很多公文往来都需要汉维语互译,故而阿依努尔来到平津后不久,就在集团总部找到了可以发挥专长的职位。
2011年7月,美国国务院负责亚太事务的新任副助理国务卿金茂伊(Kin Moy)访问台湾,与台湾地区领导人马英九及民进党主席蔡英文举行会谈,可很多大陆媒体在报道此事时,却都不约而同地将金茂伊的职衔翻译成了‘副助理国务卿帮办’,可实际上,人家美国根本就没有这么个职务。科普一下,美国国务院(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s或Department of States)成立于1789年9月,由总统直接领导,全权负责管理美国外交及内政事务,主官为国务卿(Secretary of States),国务卿以下设六位副国务卿(Deputy Secretary)及次国务卿(Under Secretary),各副卿、次卿下为各事务局,每个局设一名主官、一名次官,主官称助理国务卿(Assistant Secretary),次官称副助理国务卿(Deputy Assistant Secretary)。此次访问台湾的金茂伊是隶属于负责政治事务的副国务卿的副助理国务卿,政务副卿下设八个局,其中东亚及太平洋地区事务局(Bureau of East Asia and Pacific Affairs)的现任主官为助理国务卿坎贝尔,次官就是这位金茂伊先生。附带说一句,西方的政府机构里副职很少,通常就是一正一副,不像中国,据相关新闻报道,四川某县有十四个副县长,山东某县有十五个县长助理(副县长级)。
清朝末年的洋务运动中,政府成立了很多新兴部门,这些部门的副职常被称作‘会办’、‘帮办’、‘襄办’等名。如1885年成立的‘海军衙门’,由慈禧老佛爷面前的头号红人醇亲王奕譞任‘总理’(挪用海军军费给慈禧修颐和园的就是他),李鸿章任‘会办’、曾国藩的长子曾纪泽任‘帮办’(曾国藩13年前已经去世)。由于历史和习惯原因,港台地区至今仍沿用了‘帮办’这一说法,常将美国国务院的‘副国务卿’和‘次国务卿’翻译为‘国务卿帮办’、将‘副助理国务卿’翻译为‘助理国务卿帮办’。然而,‘副助理国务卿’和‘助理国务卿帮办’这两种叫法你只能择其一,不能混在一起称作‘副助理国务卿帮办’,这下就成了‘助理的助理的助理’,可事实上,国务卿只有‘助理’和‘助理的助理’,并没有‘助理的助理的助理’。
在访问台湾后不久,这位副助理国务卿金茂伊也访问了大陆,会见主管外交的国务委员戴秉国、外交部长杨洁褫、中共中央统战部长王家瑞、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马晓天上将等军政高官,可见人家的级别并不低。有趣的是,金茂伊访问台湾时的官衔是‘副助理国务卿帮办’,可一来大陆,立刻变回了‘副助理国务卿’,更有甚者,美国负责经济与贸易事务的助理国务卿费尔南德斯在访问台湾时,被大陆媒体‘连降两级’,也成了‘副助理国务卿帮办’。这样做的动机昭然若揭,无非是想矮化人家台湾,不管是‘助理’还是‘助理的助理’,到了台湾这面‘哈哈镜’跟前,全变成‘助理的助理的助理’。
看中阿依努尔后不久,国永兴就效法当初许万年将吕菲菲搞到手的招数,先弄到自己身边,以后再想办法慢慢发展。在保沃集团中,何平是总裁闵榕的助理,国永兴是何平的助理,也就是‘助理的助理’,调换工作后的阿依努尔是国永兴的助理,真成了‘副助理国务卿帮办’——‘助理的助理的助理’。别看阿依努尔只是个‘助理的助理的助理’,待遇却不低,月薪一万二,每年发十六个月的工资,外加两份商业保险,这还没有将那些更为可观的隐性福利计算在内。有福之人不用忙,弹指间,她已经跻身高级白领之列,父母那边治病、调养的开销自然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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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25 14:52:04 | 显示全部楼层
把阿依努尔调到自己身边后,国永兴便迫不及待地发起了他的‘爱情攻势’,能想的办法都想了:首先是自信,虽然明知自己绝不是白马王子,但国永兴还是尽力使自己显得潇洒倜傥,他换上了笔挺的职业装,这种打扮对正在步入成熟的女孩儿非常有效,体现出一个可靠男人应有的气质;然后是言谈举止,国永兴为此下了不少功夫,他的目标是要让自己显得既有学识、又富于幽默感,坦白讲,这对他有些难度,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虽然多少有点儿‘画虎不成反类犬’,可经过一番修炼,国永兴的确有所进境,就连在家里,吕菲菲也比过去爱和他说话了;接下来是大方,这是国永兴的强项,和当年追菲菲一样,他始终坚信爱情的殿堂是用一砖一瓦实实在在地搭出来的,有些恋爱专家认为不应该随便送女孩子东西,这样容易让人家过早看出你的企图以至于有压力感,国永兴对此不以为然,‘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让女孩儿多欠你一些不是坏事,当她自己意识到这份人情已经还不清时,你们的‘好事’就为时不远了;最后是要有耐心、恒心,每天接送上下班是必不可少的,还得隔三差五地制造一点儿小浪漫,这样做有很多好处,可以培养私人空间,可以提升熟悉感,可以展示你温柔的一面,更重要的,是可以告诉其他潜在的竞争者‘名花有主,闲人止步’……
按照常规,这一套‘程序’下来,即便不能立时得手,二人的关系也可以连上几个台阶、实现‘跨越式发展’。可出乎国永兴意料的是,半年时光荏苒而过,他的‘连环计’、‘组合拳’并没有起到预想中的效果,其中很多在别人身上屡试不爽的‘必杀技’,对于阿依努尔似乎一点儿作用也没有,归根结底,这是由两人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决定的:
伊斯兰教徒不吃猪肉,这谁都知道,可实际上,禁食猪肉的戒律并非伊斯兰教首创(其实中国古代也曾有禁食猪肉的记载,《礼记·少仪篇》中明确指出:‘君子不食溷豚’,但一向自诩‘克己复礼’的孔圣人却没有遵守这条规定,夫子爱吃是出了名的,尤其喜欢猪肉,投其所好的后学们在文庙祭奠他老人家时的头号供品便是闻名遐迩的‘冷猪肉’)。在环地中海文化圈中,厌恶猪的传统由来已久,可以追溯到古埃及时期,在埃及壁画中,凡作恶之人的灵魂皆被送给猪吃,可见猪在埃及文化中扮演着何种角色。到了《圣经》时代,《旧约·利未篇》中明确规定:‘猪因为蹄分两瓣而不反刍,就与你们不洁净,这些兽的肉你们不可吃,死的你们不可摸,都与你们不洁净’。因此犹太教徒是不吃猪肉的,某些比较重视《旧约》条文的基督教派别也守此例,如‘安息日复灵派’等。继承了《旧约》传统的伊斯兰教在《古兰经》中再一次明确了禁食猪肉的规定:‘他(指安拉)只禁止你们吃自死物、血液、猪肉以及诵非安拉之名而宰的动物(《古兰经》第五章第三节)’。
简单来说,穆斯林对肉食的要求可以概括为两点:蹄为两瓣和反刍。‘蹄分两瓣’换算成大家习惯的语言就是‘偶蹄’,偶蹄目中现存的绝大多数动物都是可以反刍的,比如牛、羊、鹿、麂、獐子、骆驼、羚羊、羊驼(即江湖中鼎鼎大名的‘草泥马’)、长颈鹿等等。反刍是一种进化充分的体现,如今的有蹄类动物基本都是由5000万年以前的‘踝节目’古兽发展而成的,漫长的进化过程中,一部分‘踝节目’动物的消化系统开始变得十分复杂,单胃进化成了复胃,由瘤胃、网胃、重瓣胃和皱胃构成。
反刍动物采食的食物先进入瘤胃和网胃,这里生活着原生动物、细菌等大量微生物,微生物生成消化酶,食物中的纤维质在酶的作用下分解为脂肪酸,被瘤胃的胃壁所吸收。接着,未被消化的食物经食道逆呕至口腔,反刍过程开始,很多人可能觉得这听起来有点儿恶心,其实是种误解,反刍动物的反刍过程跟人类的呕吐完全是两回事,人类呕吐出的是一些消化了一半的食物,当然显得很恶心,可反刍动物反刍出的都是第一次消化没能分解的纤维质,一点儿也不脏。这些纤维质在口中被进一步磨碎,与唾液充分混合,其后经瘤胃吞咽至重瓣胃(重瓣胃内有很多平行为叶片,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百叶’),在这里,食物经过挤压、研磨,进一步细化并脱水,最后进入皱胃。皱胃是反刍动物消化系统中唯一分泌消化液的部分,主要成分是蛋白酶和盐酸,相当于其它动物的单胃,之所以它们反刍出来倒嚼的东西并不脏,就是因为在那个阶段食物还没有和消化液相结合,经过皱胃处理后,食物被送入小肠,开始进一部消化……
显然,反刍动物对食物的利用效率是极高的,之所以‘吃的是草,挤的是奶’,秘密就在于此,能将自然界最为常见的植物纤维利用到如此无以复加的程度,不能不说是造物主的鬼斧神工。
‘反刍’这个词的拉丁语说法是‘ruminare’,‘ruminare’除‘反刍’外还有‘深沉’、‘细致’、‘富于内涵’等意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吃反刍动物的伊斯兰教徒的生活方式,就像是那些可以将最简单食物的效用发挥到极限的反刍动物一样,‘深沉’、‘细致’且‘富于内涵’。
阿依努尔出生在一个极其传统的穆斯林家庭,从小饱受熏陶的她,也是主虔诚的信徒,谨守教规。在国永兴看来,阿依努尔的生活简直是太死板、太无聊了,他实在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甘心情愿过这种日子,就像猪无法理解牛羊为什么只靠吃草就能活下来、而且还活得很愉快一样。
穆斯林讲究‘五功’,也就是五项义务、五种生活准则,即所谓‘念、礼、斋、课、朝’,除了‘朝功’(一生至少一次到伊斯兰教诞生地朝觐)尚未能如愿外,其它几‘功’,阿依努尔在日常生活中均始终小心谨守:
首先是‘念功’,国永兴总能看到阿依努尔微微垂头、口中念念有词:‘La illaha ill Allah. Muhammadur Rasul Allah(我作证,万物非主,唯有真主;我作证,穆罕默德,是主使者)’,进门时念,出门时也念,吃饭前念,吃饭后还念,阿依努尔曾劝国永兴也学习‘清真言’,国永兴试了几次,终难坚持,有那工夫,还不如多打会儿网游呢。
其次是‘拜功’,穆斯林每天要面向麦加‘克尔白’(圣寺中央的立方形石殿,中国古称‘天房’,‘天方夜谭’中的‘天方’指的就是‘克尔白’)方向跪拜、祈祷、诵经五次,东方初现曙光至日出前一次,称‘晨礼’,正午后至太阳偏西前一次,称‘响礼’,太阳偏西至日落前一次,称‘晡礼’,日落后至晚霞消失前一次,称‘昏礼’,晚霞消失后至次日曙光出现前一次,称‘宵礼’。
再次是‘斋功’,伊斯兰教历每年九月为‘莱麦丹月’,即‘斋月’(伊斯兰教历是纯正的阴历,以月亮一次圆缺为一月,每年12个月,共354或355天,中国农历是阴阳历,月份计算方法使用阴历,但采取闰月的方式调整与阳历太阳回归年之间的差别,故伊斯兰教历的与西方公历和中国农历均无法契合,每年的‘斋月’出现在公历或农历的哪个月并不确定),‘斋月’中,每天日出至日落期间停止一切饮食,最虔诚的穆斯林甚至连水也很少喝。很巧,国永兴认识阿依努尔后没多久,就赶上了‘斋月’,为了向阿依努尔献殷勤,国永兴决心跟着她一起‘斋戒’,每天只吃日出前的‘封斋饭’和日落后的‘开斋小吃’。头几天,借着新鲜劲儿,国永兴还撑得住,可没到一周,他就不灵了。原以为‘斋戒’不难,无非是早饭、晚饭多吃点儿,免去午饭,可真一实践上,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国永兴生活一向没有规律,经常是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封斋饭’没吃上,忙了大半天,午饭又没吃,到了下午明显有点儿低血糖的感觉,起初是偷着塞几块饼干,后来干脆明目张胆地‘破戒’,看看‘斋月’期间面孔明显消瘦下来却依然乐观、优雅的阿依努尔,国永兴才知道信仰这东西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接下来是‘课功’,根据伊斯兰教法之规定,符合条件的信徒,需将其收入的四十分之一(也就是2.5%)贡献出来,用以接济穷人和其他有需要的人。国永兴觉得这有点儿像党费,根据2008年中组部下发的《关于中国共产党党费收缴、使用和管理的规定》,党员缴纳党费的比例为,月工资收入3000元以下者,缴纳工资总额的0.5%,3000元至5000元的,缴纳1%,5000元至10000元的,缴纳1.5%,10000元以上的,缴纳2%,国永兴在城管队时就入了党,现在的月收入比10000元多得多,一直按2%的标准缴纳党费,和阿依努尔的‘课功’差不多。此外,他还顺手重新翻阅了一遍《党费收缴、使用、管理办法》,发现其中有条十分有趣的规定,原来党员可以自愿多缴纳党费,一次超额缴纳1000元以上的,直接越级缴给上级党组织,相关部门还会给本人开具收据。
1967年10月的一天,毛主席忽然问秘书自己有多少钱,秘书搬来厚厚一摞账册、从‘大革命’时代开始逐笔汇报,毛主席说你不用讲这么细、直接告诉我现在剩多少,秘书翻到账本最后一页,说余额大约是570万,毛主席想了想,在‘500万’上面划了个圈、写下‘缴党费’三字。这笔超额党费最后到底缴没缴,至今没有一个权威说法,中共江西省委党史研究室主编的《党史文苑》援引长期担任毛主席‘生活管理员’的吴连登的说法,截止2001年,毛主席个人财产总计1亿3121万,究竟是稿费累加、还是利息所得,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在得到阿依努尔‘课功’的‘启迪’后,国永兴的‘超额党费’的确是一次都没少缴,先是每月1000,后来改成2000,没过多久,便攒了一叠上级组织机关开具给他的收据。
近年,一则关于‘发票’的笑话流传甚广,很有意思:某县县长,一贯腐化堕落,千方百计将公款装入自家口袋,有一次,他率代表团到国外考察,名曰考察,其实就是吃喝玩乐,可事有不巧,代表团乘坐的豪华游轮在公海上遇到了海盗,海盗登船、将众人制服后厉声问:‘你们要钱还是要命?’县长哆嗦着说:‘当然是要命了!’海盗:‘想要命的话,交300万赎金,否则我们立即撕票。’县长一听、乐了:‘好办,不就300万么,这样,咱们商量商量,我给你400万,你给我开张1000万的发票!’
比较而言,国永兴缴纳‘超额党费’的收据可比那位县长的‘发票’管用多了,只是保沃集团总裁助理秘书的他,原本‘地老天荒无人识’,可自从有了这些收据,国永兴在集团高层内部开始尽人皆知。不久后,他被破格提拔为集团党总支委员,要知道,作为国资背景企业的保沃,一直很重视党组织建设,通常只有董事长、总裁、副总裁以及各主要分公司、子公司、分支机构、事务部的一把手能成为总支委员,只是个秘书的国永兴,不过多出了几千块钱,就获得与这些大人物为伍的机会,着实是划算得紧,这也为他后来的‘进步’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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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25 14:53:06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必烦恼,是你的想跑也跑不了;不必徒劳,不是你的想得也得不到… ’的确,世上的种种常常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虽然国永兴对阿依努尔献的殷勤基本都打了水漂,但没过多久,正当他的耐心快要消耗殆尽之时,机会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阿依努尔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叫‘阿扎提(维语‘解放’之意),阿依努尔来平津后,阿扎提也‘风儿飞过天山去,沙儿追过天山去’,和几个朋友来平津做贩卖‘玛仁糖’的小生意。第一次听到‘玛仁糖’这个名字时,国永兴感到一头雾水,经阿依努尔稍加解释,他立刻恍然大悟。想必您也一定见过,城市街头,三三两两的维族青年推着辆男式‘二八’自行车,车后座上横着块案板,案板上是一整块用核桃仁、玉米饴、巴旦木、杏脯等原料制成的糖糕,这便是大名赫赫的‘玛仁糖’。‘新疆玛仁’原产自和田,是古代延丝绸之路上商队必备的口粮,那时候的交通条件极其有限,商队往来全靠‘沙漠之舟’骆驼,常常一两个月都得不到补给,保持体力的秘密全在肉干和‘玛仁糖’上。
国永兴小时候没少吃这种东西,父亲国维民当城管队员那会儿,常常接到群众举报,说被维族人骗了,一小块‘新疆玛仁’就要好几十块钱。城管队员立刻出动,对辖区内的‘不法’维族小贩进行清剿,缴获的‘玛仁糖’大伙儿平分,带回家给一家老小当点心。平心而论,说卖‘新疆玛仁’的维族人都是骗子多少有点儿冤枉人家,‘玛仁糖’之所以贵,是因为它值这么多钱,核桃、巴旦木、杏脯,哪样儿也不便宜,再加上人工、耗损,就算是国营大厂生产的‘新疆玛仁’也得五六十块钱一斤,不然连成本都下不来。‘玛仁糖’用料足,所以成品密度很大,挺小的一块就有七八两重,你要是觉得个头大就是实惠,可以去买泡泡糖吹着玩儿嘛。有一道很著名脑筋急转弯题,问一吨钢铁和一吨棉花哪个重,不少人都会答错,附带说一下,棉花的价格可比钢材高多了,螺纹钢行情好的时候也就4000块钱一吨,棉花却至少要20000,怪不得中国钢铁企业都赔钱呢,看起来跟‘新疆玛仁’卖不出去的原理是一样的。
虽然生意始终惨淡,可阿扎提在平津的日子却过得有滋有味,他有阿依努尔,还有一帮整天形影不离的维族朋友。阿扎提的作息时间和大多数平津人不同,别人是‘朝九晚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则是每天中午起床、下午及晚上出摊、半夜2点以后就寝。很多人或许觉得这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如今不少喜欢夜生活的年轻人也是这样安排时间表的,但阿扎提与他们不同,之所以他的世界里永远‘白天不懂夜的黑’,是由‘时差’造成的。
中国是个领土面积十分广大的国家,东起东经135度零5分的黑龙江与乌苏里江主航道交汇处,西至东经73度40分的帕米尔高原,横跨约62个经度。根据1884年在华盛顿召开的‘国际经度会议(或称国际子午线会议)’上制订的标准,全球被划分为24个时区,每区各占经度15度。于是乎,很多领土广大的国家便会横跨若干时区,比如俄罗斯联邦从东3区到东12区,共9个时区(过去曾经是11个),加拿大从西4区到西9区,共6个时区。
唯独只有中国,虽跨62个经度,本可以划分4至5个时区,但无论大河上下、长城内外,使用的全是‘高度统一’的‘北京时间’。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咱们最大的‘敌人’美国,美国本土至东在西经75度左右、至西在西经120度左右,横跨约45个经度,因纬度偏低,经度范围还不如中国,但人家却有4个时区(阿拉斯加与夏威夷尚不计入):东部时间(西5区)、中部时间(西6区)、山地时间(西7区)和太平洋时间(西8区)。
其实,在民国时期,中国也曾经拥有不止一个时区,起的名字还都很帅,颇有大国之风。根据民国8年(公元1919年)中央观象台出版的《中华历书》,全国由东向西共分5个时区,分别为:长白时区、中原时区、川陇时区、回藏时区及昆仑时区。后来,‘五十六个星座,五十六支花,五十六族兄弟姐妹是一家,五十六种语言汇成一句话,爱我中华,爱我中华,爱我中华… ’‘神圣不可分割’的祖国大地上只剩下了‘神圣不可分割’的‘北京时间’。
新疆位于中亚地区,纬度又较高,日月轮回比东部要晚4个小时左右,隆冬时节,直至正午天光才大亮,盛夏时节,午夜终声敲响,太阳才刚刚落山,正因如此,新疆人(尤其是新疆西部地区)一向是中午开始工作、夜半三更下班。阿扎提到了平津后,由于从事‘自由职业’,工作时间可以自己做主,不用像阿依努尔那样‘入乡随俗’,也就一直延续了从小养成的作息习惯。
这一日,阿扎提和老乡们在夜市兜售完‘玛仁糖’,在一家常去的路边烤羊腿小店聚齐,一同‘打牙祭’。此时的平津,已是‘清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树鹊巢栖定,庭槐流影疏’,渐入梦乡,可阿扎提却没有任何睡意,他们边谈边唱,兴致正浓。这间小店的东家也来自新疆,在平津经营清真食品多年,店中供应的食品种类并不繁多,但都干净而规矩,这也是阿扎提等人会经常光顾的原因。见其他客人已逐渐散尽,索性过来和年轻人们一起喝茶聊天(酿酒浪费粮食,《古兰经》禁止穆斯林饮酒)。
店主人本是哈萨克族,但也能听懂维吾尔语,交流不成问题。从欧洲的土耳其,经中亚阿塞拜疆、几个‘斯坦’,到我国新疆和内蒙古西部,直至俄罗斯的东北西伯利亚,将近两亿人使用着突厥语族的语言,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诸语种之间差别相对有限,甚至要比汉语各方言间的要少得多。维族人到土耳其基本不需过‘语言关’,但不会说粤语、闽语的北方人到广东、福建却跟哑巴、聋子一样,全球主流语言学界一直将汉语各大方言都当作独立的语种来研究,可中国的‘爱国’语言学家们却死扛着说那只是‘方言’!能互相听懂的是不同‘语言’,听不懂的反倒是‘方言’,你说怪不怪?翻开语言谱系,每个语族中少说也要有二、三十个语种,只有汉藏语系汉语族中仅有孤零零一种语言——汉语!没办法,这就是‘博大精深’中国,‘统一是人心所向,统一是大势所趋,统一是所有中华儿女的共同愿望、是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的…… ’
直到凌晨1点多,阿扎提等人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小店、各自回家,阿扎提和两个朋友一起在海阳区团结路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小单元房,三人骑着车,在寂静的街道上漫游着,不知是谁先领了个头,他们一同高唱起近来在维族青年中十分流行的一首新歌《janana(情人)》:‘你的眼睛是那样美,就像月亮的情人,不要用它来躲闪我,你那双美丽的眼睛,我会把心托付给你,请不要再将我折磨,每逢夜晚,天上有星星出现,地上的情人们都相聚了,可我身边却没有你,我要让你明白,除了我,你谁也不需要…… ’
前面途径一个路口,由于是夜里,交警都下班了,平津市公安交通管理局去年花3个多亿从某大学采购了全自动道路信号系统,可没过几个月就全不动了,只要重新改成人工操纵。可人得有休息的时候,于是,那些不大要紧的路段,到了晚上,路口的红绿灯便一直开成闪烁的黄灯,相当于投了弃权票,‘伊核问题上,X国政府不执立场,不偏袒任何一方’,是走是停,您自己瞧着办。
一个中年妇女,看上去应该是刚下夜班(从相貌上分析,估计不是在娱乐场所上的夜班),走到路口,准备过马路,四下望望,感觉应该没车,便放心大胆地踏上斑马线。
远处,一辆路虎‘神行者二代’风驰电掣般开来,车内前排坐着两个人,开车的是强民,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和谐办主任龚泽的小舅子。强民性好眠花宿柳,前几年因‘操劳过度’而患上晚期肾盂、肾小球综合症,幸而悍匪郑某在平津就擒,枪毙后,一个肾给了强民,另一个归了许万年,人们常说亲兄弟姐妹是‘一奶同胞’,按照这个逻辑,强民和许万年就是‘一肾同胞’。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因为这种事生病不算丢人,曹操的首席谋士郭嘉、盛唐名将哥舒翰之所以英年早逝,都是毁在酒色上。相比较而言,强民就要幸运很多,换肾后‘又是一条好汉’,‘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排异期刚过一个来月,强民便再度披挂上阵,重返革命斗争第一线。不服不行,人家强奸犯的肾就是性能过硬,虽然只有一个,但不论强民怎样透支,依然好使得很,‘有了聚能环的X孚电池,一节更比六节强,玩具车用完,收音机接着用,都比新的KK(碳性)电池还耐用!’
今夜,强民在平津市中心的某私家会馆里狂欢完,带着一位看中的辣妹,开上新座驾‘神行者二代’,准备回家进行第二回合主场比赛。强民将车内的环绕音响开到最大音量,重金属摇滚的节奏冲击着他经过的每一条街道,不少周边居民被从梦中惊醒,甚至曾有人以为是地震来了、半裸着身子跑到外面。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辣妹叫‘Selina’(她们没有用真名的),是个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大一娇,大二俏,大三拉警报,大四没人要’,此时正是玩儿的时候。这位辣妹思想很解放,利用业余时间‘勤工俭学’、到某娱乐界名人开的私家会馆里做所谓的‘PR(public relations) girl’(公关xiaojie),会馆里设施一流,‘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打交道的都是上流社会的‘精英’,因此对‘PR girl’的要求也格外高,一般的庸脂俗粉根本进不来,工作内容也就是些迎来送往,‘人家坐着你站着,人家吃着你看着’。这种会馆里一般都不直接‘藏污纳垢’,如果‘精英’看中的某位‘PR girl’,就会邀请她‘搭便车’,这基本相当于黑话,大家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一般来讲,‘PR girl’不会拒绝‘搭便车’的邀请,她们在会馆里要么根本没有工资,要么也只是每来一次可以领到几十块钱车马费,会馆的价值在于给‘PR girl’和‘精英’搭建一个彼此结识的平台。多数情况下,二者间的交道都是一次性的,当然,也有可能‘吃得好再来’、把‘零售’变成‘批发’,那就要看你的手段和造化了。与洗头房、桑拿浴里的xiaojie不同,‘PR girl’和‘精英’间一向是不讲价的,那太有辱斯文了,通常也没有事后为报酬的事情打架的,‘精英’们最爱面子,要是在这种事情上面都表现得抠抠缩缩,往后也就没法在上流社会里混了。
Selina换下会馆里统一的黑色套装,穿上自己的私服,卸掉淡雅的职业妆,改成时下最流行的啡金色‘小烟熏’,既狂野媚惑,又不失青春靓丽,弄得强民心驰神摇,眼睛一个劲儿地望Selina胸口上描,手也开始不老实,早就从档把挪到了那对幼滑光洁的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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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25 14:56:15 | 显示全部楼层
‘讨厌啦,把人家骗上车就… ’
强民急不可耐地将手伸进又短又紧的群摆下面:‘来吧,你个小妖精… ’
两人正调笑着,时速超过130迈的‘神行者二代’已经驶到了黄灯闪烁的十字路口,因强民的注意力都在Selina身上,直到快要通过路口,他才意识到应该右转。为了在辣妹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精湛的车技,强民在没有减速的情况下猛打方向,仰仗着同样原产自英国的邓禄普轮胎那强大的抓地性能,‘神行者二代’楞是硬生生地在马路中间来了个原地‘托马斯全旋’,直接甩向右侧。
英国除了有路虎和邓禄普,还有个物理学家叫牛顿,他在400年前就发现了惯性定律(牛顿第一定律),‘神行者二代’急速右转,副驾驶位置上的Selina没有系安全带,在牛顿的指引下,尖叫着扑到位于自己左侧的强民怀里。强民大喜,双手离开方向盘,抱起惊魂未定的Selina就是狠狠地一口。
正在两人尽情缠绵的时候,那个过马路的中年夜班妇女也刚好出现在车子的正前方,强民和Selina都没有注意路况,车速又相当之快,只听得‘砰’地一声,中年妇女被撞出近十米开外,倒在路旁某单位门前用来烧锅炉的煤堆上,顿时没了声息。
一脚刹车,车子停住,强民傻眼了,Selina也呆住了。
‘怎… 怎么办… ’
强民看看Selina,定了定神,随即重新松开手刹,踩离合,挂档,给油,‘神行者二代’呼啸着急驶而去。
‘那个人,她… ’ Selina颞颥着。
‘闭嘴!’
这一幕,被正从附近经过的阿扎提等人看了个清清楚楚,三人互相连个眼色都没使,立即开始了对强民的追逐。从理论上来讲,英国人发明的自行车肯定是追不上英国路虎‘神行者二代’的,但阿扎提等人就住在附近,整天穿大街、走小巷,贩卖‘新疆玛仁’,还要躲避工商和城管,对地形非常熟悉,他们一人留下查看中年妇女的伤情,一人在后面大张旗鼓地追赶,一人已经超小路到前方堵截。
强民本就心虚,此刻发现有人追来,更加慌张,加上Selina在一旁又叫又哭,弄得他手脚发凉、六神无主,车子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画起了龙,先是差点儿撞到道边的树上,后又忙中出错,驶进了一条无法发挥速度优势的窄小巷子,最终,被阿扎提和另一个维族小伙堵在了死胡同里。
‘下来!’阿扎提厉声道。
强民哆哆嗦嗦地打开车门,见拦自己的只有两个人,且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感觉可能有侥幸逃掉的希望,便一边谄笑着:‘兄弟,咱们有话好好说… ’一边寻找着退路。
阿扎提的同伴很气愤,操着生硬的汉语:‘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撞完人就跑,犯错了应该悔过,安拉是至赦、至慈、至恕的,主说过,只要真心悔罪,便可赦免你们的过失,并且使你们进入下临诸河的乐土… ’
这种说话方式在中国人看来可能有些滑稽,但对于伊斯兰教徒来讲则再正常不过,他们的生活和宗教信仰完全融为一体,时时处处都不忘引用《古兰经》中的教诲。穆斯林不吃猪肉,其中一个论据便是猪不能回头,它们脖子上的表皮、脂肪层太厚,骨骼和韧带也不发达(这也就是‘血脖肉’最便宜、最不好吃的原因),既无法抬头看天,也无法回头,在穆斯林看来,不能回头,就是不懂得悔悟,而伊斯兰教是最讲究‘回心转意’的。
强民掏出烟递给阿扎提他们,被挡了回来(穆斯林一般都不吸烟):‘是,是,是我不好,这回,这回你们放过我,要多少钱都行… ’他看看身边不知所措的Selina:‘要么这样,她,她是我女朋友,很辣吧,归你们了… ’趁阿扎提不备,强民忽然间猛地推了他一把,撒腿就跑。
可没跑出多远,就被反应敏捷的阿扎提拎了回来。强民仗着自己身强力壮,又有体内强奸犯的肾撑腰,还打算挣扎一番,然而他不知道,维族摔跤术远近闻名,是男孩子成长过程中必修的科目,我国民族运动会中就有维吾尔式摔跤这个项目,阿扎提也是个中好手,一记‘切里西’,将强民扔出一米多远。
阿扎提顶上一步,反架起强民的双臂:‘亚玛阿斯卡(维语:匪徒、恶棍),服不服?’
像强民这种公子哥,最是外强中干、欺软怕硬,此时,见跑也跑不掉、打也打不过,自知今天无法逃脱,胳膊被架得生疼,立即服软:‘我不敢了,大哥,大爷,您是我亲大爷… ’
那个让强民撞飞的妇女很快被送到了医院,虽然多处重伤,但好歹是抢救过来了,索性是倒在了煤堆上,否则肯定性命不保。可是,摔进煤堆也有不利的一面,尖锐的煤块边缘刺破她裸露在外的脸部、小臂、双手,外伤倒是不难治愈,可深入皮肤的煤渣却起到了类似文身的效果,中年妇女脸上、手臂上到处都是深一块、浅一块的‘图案’,有的像云朵、有的像山峰,看上去好似古时作奸犯科之人的刺青。
令阿扎提等人万万也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见义勇为非但没有得到任何报答,反而给他们惹上了一场塌天大祸。
事发后的第三天,就在阿扎提和两个同伴再次带着‘玛仁糖’(他们也没别的)到医院去看望得救的中年妇女时,一队警察正在那里等着他们。阿扎提被带回了海阳区分局,直接送到预审室,进行突击审讯,问他是怎么骑车把中年妇女撞翻在地、企图逃逸、后来又殴打前来救人的强民并意欲调戏Selina的。
阿扎提听了几遍都没有听懂,在世界各主要语言中,汉语的语法结构是相对比较简单的,没有性、数、格等词型变化,主动式和被动式从形态上不容易区分,这也是很多西方人觉得汉语很奇怪的原因,‘中国队大胜美国队’,是中国队赢了,‘中国队大败美国队’,还是中国队赢了。阿扎提的汉语按说还算不错,可警察的问话实在是让他难以理解,谁撞了人,谁救了人,这难道还能搞错么?
实际上,出事的当天夜里,强民便第一时间找到了姐姐和姐夫,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求龚泽帮帮自己。龚泽一听就恼了,这可不是小事,违章、肇事、逃逸,按照《刑法》和《道路交通安全法》的有关规定,最起码也是个拘役,绝不是托托关系、走走后门就能搞定的,弄不好,还可能把自己也赔进去。
龚泽原本的确是不想管,可又不能真让强民锒铛入狱,一来妻子那关不好过,二来,也是更为关键的,和很多官员一样,龚泽家也有自己的买卖,改革开放初期,官方曾经出台过相关规定:‘禁止领导干部配偶、子女及直系亲属经商’,后来,由于‘下海’的人太多,法不责众,无奈间,规定被改成‘领导干部配偶、子女及直系亲属不得违法经商’,这不是废话么?谁能‘违法经商’啊?那还要法律干什么?‘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龚泽家的生意大都是小舅子强民负责,不少上不得桌面的鸡零狗杂他也全知道,一旦真把强民逼急了,自己可能会更不好脱身。
硬着头皮,龚泽先通过秘书向有关方面侧面了解了一下情况,这一了解不要紧,结果让龚泽和强民大吃一惊:阿扎提他们根本就没报警,警方也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这也不奇怪,首先,阿扎提等人缺乏现代意识,相信道义超过相信法律,在他们看来,龚泽既然已经被抓了回来,肯定会自觉自愿地认罪伏法、料理善后,绝无再出差错的道理;其次,他们也不大相信警察,在阿扎提等人的习惯思维中,警察是用来躲、而不是用来找的,因此,当中年妇女被他们送到医院并得知已经脱离危险后,阿扎提便自然而然地带着同伴们离开,以为大功告成。
龚泽和强民既后悔又庆幸,后悔的是不应该主动跟警方联系,如果没打这个电话,完全可以用‘私了’的方式解决这起车祸,而现在,‘一字入公门,九牛拉不回’,警察已经得知此事,再想瞒肯定是瞒不住了;可后悔之外还有庆幸,阿扎提他们救了人、却没有及时报警,这就给龚泽的‘操作’留下了空间,‘人嘴两片皮,怎说怎有理’,既然是强民这边先报的案,主动权就已经掌握在了己方手中。
当夜,龚泽和强民计议一番后,找来了海阳区公安分局和交管大队的熟人,将整件事情完全颠倒过来:强民彻底翻身,从撞人变成救人,而阿扎提则被翻到了另一边,从救人变成了撞人。这里面需要一个关键证人,就是那个被撞的中年妇女,出事时是深夜,根本找不到目击者,定性时当事人的说法尤其重要。中年妇女第二天下午苏醒过来,近亲属也都悉数赶来,在强民的威逼利诱之下,中年妇女同意‘翻案’,毕竟,强民开出的条件很有吸引力,只要她一口咬定是被阿扎提撞的,治疗费、营养费、误工费、补偿金等等,强民都可以‘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全权负责,反之,如果她‘诬陷’强民才是撞自己的凶手,那他一定死不认账,真闹起来,强民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谁占上风一目了然。中年妇女也知道阿扎提是受冤枉的,可没办法,对她和家人来讲,能及时得到应有的治疗和补偿才是第一位的,至于是非对错,那也只能先让它先靠边站了。
转眼之间,阿扎提从见义勇为变成了撞人凶手,似乎所有证据都对他不利:其一,中年妇女、强民以及Selina的证词高度吻合(那是串过供的,没法不吻合),都指称阿扎提才是肇事者;其二,如果按照阿扎提说的,是强民撞人、自己救人,那他为什么不及时报案,明明是心虚嘛;其三,阿扎提及另外两个维族青年都是‘盲流’,连平津市的暂住证都没有,还数次因无照经商被有关执法人员查扣,属于那种很‘挂相’的‘坏人’。反观强民,人家‘根红苗正’,和谐办主任龚泽的妻弟,民营企业家,守法经商,照章纳税,公司荣誉室里摆满了各种奖杯、锦旗,2008年汶川大地震时,强民先后以个人及公司的名义捐款逾百万,怎么看怎么是个地地道道的‘成功人士’、‘精英’,说他撞人、逃逸,谁信啊?
比窦娥还冤阿扎提只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飞’,被带走的当天就在分局预审室与警员发生了激烈的肢体冲突,双拳难敌四手,这回,阿扎提的‘切里西’不灵了,被暴打一顿,之后直接关进‘小号’。如此一来,‘罪行’就更确凿了,分明是恼羞成怒嘛,先拘留15天,同时通知家属来替他料理一应法律事宜。
阿扎提在平津唯一的‘家属’就是阿依努尔,阿依努尔自幼老实本分,从没遇到过这么大的麻烦,想来想去,只能去求国永兴。
在该如何惩罚阿扎提的问题上,那个受害人中年妇女倒是没有穷追猛打,她只是按照强民的要求咬定自己是被阿扎提撞的,至于怎么处理、要多少经济赔偿,并无特殊要求。也难怪,该得到的她已经都得到了,《古兰经》中多次提到,人的良知与廉耻是天生的,之所以作恶,大都是被蒙蔽或诱惑,中年妇女虽然不是伊斯兰教徒,但也不是彻底的恶棍,她心里知道自己对不住阿扎提,曾多次向警方表示希望能从轻发落他。可这位‘善良’的中年妇女大概没有想到,自己的‘良心发现’却将阿扎提和阿依努尔推向了更加难以挽回的深渊,至少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是这样的。
受阿依努尔委托,国永兴得以全权负责此事,当得知受害人有意宽宥阿扎提时,他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国永兴告诉阿依努尔,这件事有不小的回旋余地,只要办得好,阿扎提顶多是被关几天、认了错、教育教育,很快就能重获自由,可如果办不好,那这娄子就大了去了,国永兴故意把问题讲得很严重,说阿扎提因为交通肇事逃逸、殴打办案人员外加以前的一系列不法行为,极可能会被重判,这辈子能不能再见面都是个问题。涉世不深的阿依努尔完全被唬住了,只能反复哀求国永兴救自己的心上人于水火,此时,国永兴反倒不着急了,他推三阻四,直到阿依努尔主动委身、满足了他的全部需求……
那是令国永兴终生难忘的一夜,辗转盘桓的阿依努尔就像一曲由同样来自中亚高原的曲颈琵琶弹奏出的咏叹华彩一样,旷远中带着淡淡的哀愁,令人如醉如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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