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

难易章

1
我叫艾米。爸爸在我满月那天酒精中毒，不治而亡。
公元2001年，我十五岁，妈妈患了乳腺癌，晚期，我人生中第一次陷入了绝望，命运的玩笑似乎超出了一个少年所能承受的程度。我日夜守候在病床边，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妈妈只要醒来，就会握着我的手，摸摸我的头安慰我，她总是希望我将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那是4月14日，阳光明媚，窗外湿漉漉的草地上忽然盛开了三三两两不知名的花，就像春天摔在地上四处散落的碎片。
突然阳光像监狱的探照灯一样特意锁定了我，好刺眼，我从眯缝中看到旁边墙上的表的时针逆时针转了一圈，然后又顺时针转了回来。瞬间阳光恢复了正常，我告诉妈妈我出现了幻觉……妈妈搂着说，对不起，孩子，这些日子让你受累了。你应该好好休息休息。去叫医生，妈妈要办理出院手续。
办完了出院手续，在收拾个人物品的时候，我不小心将不锈钢饭盆摔在了地上，盖子摔开，我听到玻璃瓶滚动的声音，同时看到散落一地的锡箔纸碎片，每一片上面有绿色的字。也不知道是医院里哪个病房淘气的小屁孩捣的鬼。
不过，拼图游戏本来就是我平时最爱玩的。很快拼出了第一段文字：
“我叫艾米。今年三十岁。公元2016年4月14日，七天七夜没有合眼，我的研究成果终于取得了突破性进展，细胞机器人问世了。我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
此时此刻，我十分想念因为癌症而早逝的母亲。如果她还在世，该有多自豪啊。突然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时光机。”
我可以肯定的是，首先这个恶作剧不是小孩子捣的鬼。好奇心拽着我的鼻环继续在锡箔碎片里耕耘：
“时光机在2006年就被禁止了，发明者X博士也被囚禁在了疯人院。诸多勇敢的试验者牺牲生命，献身时空，闷头进入时光机里，然而，既没到未来也没回过去，全部血肉横飞魂飞魄散。时光机居然成为绞肉机。从此，国家将时光机列为失败品，禁止使用。
其实曾经作为发明者助手的我知道，时光机是成功的。遗憾的是只能传送物品，不能传送人，而且密度不够的物品很可能会被时空漩涡震荡得粉碎，否则我一定亲自回去救我亲爱的妈妈。所以，无论拾到这封信的人是谁，请帮我将这个绿色硅化瓶转交给艾米。告诉他瓶子里的胶囊和程序代码可以救妈妈，以及更多人。强调：请拾到者务必交给15岁的艾米。嘴角右下角有痣的少年。喜欢的女孩是同班的姗姗。谢谢。”
我从没跟别人说起过暗恋姗姗的事情。这应该是一个少年最私密的事情，不是吗？
然后，我找遍了地板的各个角落，终于从门后面找到了绿色瓶子。
2
我叫艾米，一名三十岁的著名科学家，呕心沥血造福世界的优秀科学家，被众多同行嫉妒的天才科学家。我有个青梅竹马的老婆，也是我少年时代的同班同学，她叫姗姗。现在，她在家里已经守了七天的活寡了。真有点对不起她。
这是公元2016年。我正潜心研究一种叫细胞机器人的东西。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七天七夜没有睡觉，关键程序点依然毫无头绪，真有些丧气了。
4月14日早上。我有些灰心地打开窗帘，站在窗子前，望着研究所外的世界，阳光明媚，窗外湿漉漉的草地上忽然盛开了三三两两不知名的花，就像春天摔在地上四处散落的碎片。突然阳光像监狱的探照灯一样特意锁定了我，好刺眼，我似乎从眯缝中看到墙上钟表的时针逆时针转了一圈，然后又顺时针转了回来。瞬间阳光恢复了正常。
也许是太久没有睡觉，出现了幻觉。我撕开一包泡面，拿起桌子上老旧的不锈钢饭盆，那是我妈妈留给我的唯一一件遗物。
咦？里面有东西，难道又是哪个嫉妒我的同事在整我？上次他们可是在我饭盆里面放了一条蛇啊。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饭盆盖子。
饭盆里居然多出一个绿色玻璃瓶子，瓶子里有些胶囊，还有很多锡箔碎片，有绿色的字，似乎用荧光笔写的，但是碎得一塌糊涂，需要花点时间来拼凑。不过对于从小就热爱拼图游戏的我来说，这实在算不上挑战。
“这是公元2006年。我叫艾米，一个年轻的天才科学家。军ZF四处在寻找我和我的妈妈。他们想要我交出我的艾米机器人程序密匙。艾米是比纳米还要小的单位，几乎可以与细胞同位。科学界以发现者的名字为它命名。没错，是我。我在五年前发现并制造出了艾米机器人。并且治愈了我的妈妈。她是乳腺癌晚期。艾米机器人可以利用人体内的各种元素来不断复制自己，强大到能将所有的病毒细菌摧枯拉朽，甚至连最厉害的癌症和艾滋病都能治愈，远远超出了白细胞的作用，渐渐成为了人类体内不可替代的第一元素，于是，所有人都开始注射艾米疫苗。
但是问题在于，军ZF渐渐统领了这片自由的土地，慢慢将国家变成专制。妈妈说，那些坏人肯定想利用艾米机器人做坏事。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坏事。但是我相信妈妈。不过，我们似乎无处可逃了，军ZF的爪牙遍地都是。现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真舍不得销毁这么有价值的的艾米机器人，而且它还要用来继续救死扶伤。所以我想到了X博士研制的时光机。我去年做过他的助手，懂得一些秘密。我要把这个艾米机器人和程序密匙备份传给未来的我，生活在没有军ZF世界的我，所以不管是谁捡到这封信和这个瓶子，请把它转交给艾米。自由的艾米。30岁的艾米。暗恋同班同学姗姗的艾米。嘴右下角有痣的艾米。”
我打开绿色瓶子，那个密匙的代码正是我突破不了的关键信息，太让人兴奋了。作为第一个临床试验品，我吞下了一粒胶囊，让自己成为了被治愈的第一个病人，于是，困扰我多年的肠胃炎终于康复。在我当天排泄出的黑色粪便里，数条蛔虫尸体清晰可见。
如果我的妈妈还活着该多好啊。突然我想到了X博士。不过时光机已经被封锁在研究所失败品的仓库重地。如果我擅自使用，一旦被人发现，嫉妒我的同事就会告发我……可是，我太想念我的妈妈了。
前思后想，我决定以身试法，拯救因为癌症早逝的妈妈，我潜入仓库打开时光机，把写在锡箔上的信和细胞机器人放进小时候的不锈钢饭盆里传送了回去，突然眼前一片黑暗，仓库仿佛整个倒转了一圈，然后又恢复原样。时光机还在嗡嗡作响，咦？我明明把它传送过去了，可是地上居然再次出现了我的不锈钢饭盆，里面有很多铂箔片的碎片，铂箔片上的荧光字像我写的，但又不像我写的。
拼凑起来一口气读完，我突然明白，这不是过去的信，这也不是未来的信，这是2016年4月14日我写给我自己的信，却不是我刚才写的那封信。
看完信，我决定利用时光机来阻止十五分钟前的自己。
3
这是公元2016年。我叫艾米。十五年前我发现了艾米元素以及艾米机器人，推动了世界医学、世界科技的巨大发展，让所有病人的身体恢复了健康，让所有健康的人无比强壮。但是到我二十岁那年，情况就突然变糟了，军ZF千方百计抓住了我和我的妈妈，逼迫我交出了机器人密匙，从此艾米机器人成为了奴役平民的工具。官方科学家对艾米程序稍微进行了改动，医学价值虽然不减，但是却增加了副作用：艾米机器人开始疯狂控制人类身体的各种功能器官，手、脚、眼睛、鼻子、耳朵、嘴巴、舌头、甚至生殖器官等等，人类自己的身体就像手机号码一样，突然进入了向军ZF缴费的时代，一旦哪个器官欠费，则直接停止使用功能。
为了降低犯罪率，维护社会稳定，十年前ZF按照官方与民间两层社会，将人们划分为穷人区和富人区。穷人区辛苦创造劳动果实，富人区坐享其成，穷人每天奔波忙碌，为了保持自己的身体各项机能健康，而向富人区缴纳高昂的费用。
军ZF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把妈妈和我流放到了穷人区。所谓穷人区，就是一个个人工建造的方圆百里的大天坑，环境乌烟瘴气，其中生活的人们如行尸走肉，让我不禁联想到核弹引爆后在地上留下一个巨大弹坑的景象。
在这里我遇到了我心爱的女神。
她的名字叫姗姗。我从小十分为她着迷。她现在就在我的床上。我们相互爱抚、亲吻彼此的每一寸肌肤。爱像麻药，能让人忘记自己为什么生，又为什么死。
然而，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和死，而是她赤果果躺在我面前，我却无法勃起。我摇摇头，看看手腕上发来的欠费通知，叹了一口气。她嘤嘤地发出哭声。但是眼睛里一滴眼泪也挤不出。
姗姗去过富人区。她见过大海和蓝天。她曾经有过一个很帅很有钱的男朋友，可惜那家伙风流成性，终于有天狠心抛弃了她。
富人区的家伙经常会从穷人区选拔漂亮年轻的女孩子去富人区供养。与其说供养，还不如说是饲养。那些变态的畜生经常蹂躏她们、虐待她们，玩腻了就把她们扔回穷人区。
在酸雨滂沱的一个夜晚，我在富人区通往穷人区的下水道口救了可怜楚楚的姗姗。
看着她肤若凝脂的皮肤和曲线玲珑的身材，她是多么完美无瑕的姑娘啊，仅仅是眼睛被停机了而已。我想要帮她缴费。可是发现花尽了我所有的积蓄也不够补清她所欠的费。真不知道那个混蛋男人到底对她的眼睛做了什么。
妈妈的耳朵和嘴巴都停机了。我自己的下半身也欠费了。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度过。姗姗居然说，其实她可以去当女支女。她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不，我决不允许。
4月14日，黎明似乎还在跟旁边的星星借火，迟迟没有点着朝阳这根烟。亲爱的妈妈不想成为我的负担，她浇了自己一身的汽油，点燃了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在我睡着的时候灰飞烟灭，什么都没有留下。仅仅留下一个不锈钢饭盆。
一切都是艾米机器人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来到陡峭的天坑井壁，真想逃出去和那些专制的混蛋拼个鱼死网破。
突然看到天坑的壁岩脚下突然盛开了三三两两不知名的花，就像春天摔下来，四处散落的碎片。
我想起小时候得到艾米机器人和密匙的情景。穷人区根本没有时光机。我没法回去阻止当年的自己。但是我想到给十五岁的我寄信的艾米。他是三十岁，我也是三十岁。虽然很难解释清楚为什么，但是我们肯定在两个平行空间里。也许我可以写信告诉他，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我只要阻止他。就能改变一切。
看来必须利用艾米机器人内核爆炸来制造一个微型黑洞，送信给那个给年少的我送信的我，但是必须把四维坐标计算的准确无误才行。而且还要寄希望于在另外个平行空间不管捡到这封信的是不是艾米，都保证能将信转交给三十岁的艾米才行。
4
我们公司的女秘书真的是太过讨厌我们X老板了，每次从老板的办公室出来，都要狠狠地对旁边的垃圾桶吐一大口痰。哈哈。
2016年4月14日。礼拜四。苦逼的工作日。天上的乌云被敲碎了。窗外突然大雨滂沱，街道渐渐被淹没，城市又要变成海了。我从小就希望去看海。但是从没有看过真正的海。有人说我不适合去海边，因为我不会游泳，可是我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我有充气娃娃。嘿嘿嘿。
我叫艾米。一名普通的公司小职员。如果说度日如年的话，那么今年大家刚好可以吃到我的满月酒了。哈哈。好尴尬的年纪。好尴尬的生活。碌碌此生，一无所成，平时同事们都喊我大屌丝，多希望他们能去掉那个丝字。
我的爸爸是我做满月那天去世的。而我的妈妈，在我十五岁那年患了乳腺癌，紧紧握着我的手去世的。她临终前告诉我说，她收到了一封来自未来的我的信，她摸摸我的头说我长大后是个了不起的人。但是她仅仅希望我长大后做个普通人。做个普通人就好。一定要做个普通人。唉，别人家父母都是望子成龙。可惜那是别人家的父母。
我从小心可大可大了，总是想做一名科学家，或者成不了科学家至少做个文学家，然而从我手写我心到我手撸我管就差了两个字，从了不起到不起眼就差了一个字。也许是我妈妈在天之灵保佑，稀里糊涂就让我做了今天的一名单身屌丝。就好比本来剧本里应该潇洒和女孩壁咚的主角，突然就成了专门砌别人壁咚用墙的配角。这落差感真是苍了天了大了地了。
我平时没有像其他同事一样带午饭的习惯，都是叫外卖，但是今天因为大雨，送外卖小哥不给送。肚子有些饿。其实饿一顿又怎样。比如我珍藏的苍老师就经常吃不饱饭，所以每次她总是不停发出“饿-啊，饿-啊，饿-啊……”的声音。
滴滴，滴滴，滴滴。正和从小就暗恋的同班女同学缠绵，可恶的手机闹铃把马上就要亲上她的我硬生生拽了出来。下午上班时间到了。众人纷纷慵懒地从办公桌上起身，跑到大厅打指纹卡。我突然感到不妙。
饿着肚子睡个午觉居然也支帐篷！！糟了，还有两分钟就到时间了。不能迟到啊，不能迟到啊。这个月都第五次了。快下去，快下去。
越急越来劲。原本像树懒一样慢慢地从下往上爬一百米高的树的时间，突然就像猴子一样灵活，噌噌噌，还站在最高处用红屁股对着我，嘲笑我。
什么破打卡制度，人明明在，却要记迟到。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停嘟囔着。
一个带着主管工作牌的女人经过，以前从来没见过她，但是又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她听到了我的怨言，停了下来。
呦呵，是艾米啊。没想到我第一天上班就能遇到故人。
女人认识我，而且声音好熟悉。我抬起头打量她：可惜身材差了些。胸部都下垂了，脸也有点婴儿肥。我仔细端详了半天，哦，原来，是我朝思暮想的女神姗姗。虽然与年轻时有些变化，不过让我依旧有点小激动，惊讶得站起身来。这时她注意到了我的小帐篷。脸刷一下子红了：你现在是不是还单身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捂住裆部，点了点头，赶紧坐下。
我看着她微微发福的小腹：姗姗，你是不是都有孩子了？
她拍了一下我的脑袋：人家只是胖而已。我连男朋友都没有，哪来的孩子……
暴雨停了，太阳在被打得半死的时候终于爆发了小宇宙。
终于等到了阳光明媚，窗外湿漉漉的草地上突然盛开了三三两两不知名的花，就像春天摔在地上，四处散落的碎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