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里镶嵌的生物钟

任中恒

                        灵魂里镶嵌的生物钟
      

        作者   任中恒
       他和她都是知青，同在一个黑龙江省与内蒙交界的边远乡下青年点。
那年的冬天，青年点的大部分青年被各个生产队派到山里伐木去了，还有的青年被抽到了县里战备值班分队。偌大一个青年点只剩下他和她，孤凄凄两个人坚守着这个空荡荡的房子。
     青年点是三间大草房，中间为厨房和饭厅。男女各住一头，聪明好动、玲珑可爱十八岁的她无可推脱地担当起做饭的职责。精明强壮、高大威严二十岁的他在生产队粉坊里干活。每天早晨三点半，两人都会听到更夫呼唤上班的声音，他应声而起去粉坊漏粉。她也被搅得难于入睡，只得起来做一些内务。他完工后回到点里一天能吃上两顿热乎饭，打心里对她充满依恋和感激。在这个特别冷的冬天如果没有她，他不知咋样才能度过这零下三十多度的数九寒天。晚上他怕她冷，就跑到生产队的粉坊偷了一大筐煤炭，在厨房通炕又通火墙的炉堂里满满的填了一筐煤。他想自己冷点不要紧，要是冻坏了她自己却无法挺过这个难熬的时期，更无法出工干活。
     她听到外屋有人烧炉子的动静，推门出来见他正为她烧炕，内心很感激。此时，俩人心存一种同度难关的依恋。在炉火正旺的饭厅里，俩人谈现实、说未来，有说不完的话题。炉子不太好烧，不知不觉中俩人都一氧化碳中毒昏厥过去。
早晨三点半更夫照旧喊他上班，喊了一阵无人回声，进门发现两人都倒在饭堂的地上。更夫慌忙通知大队部，大队的拖拉机把二人送到了县医院抢救，好在俩人命大，都活了下来。可是，俩人都留下反应迟钝，语速缓慢、神情呆滞的后遗症。
他因发呆不能在粉坊干活，不久就被生产队派到地质队出民工，挖地槽子去了。
她也患反应迟钝症，不能在队里干活，也被父母接回城里。
      他有过起死回生的经历，尽管别的事快忘光了，但他心中对她那份丝丝的愧疚和牵挂却还时时不忘。盼着临时民工尽快结束，再能见到她，向她道歉。
没有想到他在地质队一次高空钻探塔取矿石样品时，不慎从顶部平台上坠落，好在下面系帐篷的绳索阻缓了一下，没有摔死。也造成几处骨折，经抢救活了下来。病好后，总部按工伤人员处理惯例，留下他并予与转正成了固定工，不久被调往内蒙古地质钻探队，长期在阿尔金山一带找矿。这不知是工伤治好了反应迟钝的毛病，还是坠落的惊恐惊醒了迷蒙，他一下子混沌的思维清晰了，他精神恢复到了一氧化碳中毒之前的状态。
此时他在新疆，离知青点相隔万水千山。地质队每年都有新任务，金山南北、戈壁内外到处转场。一晃十年过去了，不论时间多久，他那份记忆和惦念时时絮绕在心头。他试着多次与她联系都没成功。一次他公出在北京天门广场与青年点所在地大队会计偶遇，听说她已嫁人结婚了。他黯然回到地质队后，才同意与追他两年多的女同事结婚。
      那年，地质队实施经营结构调整，他在哈尔滨用贷款买了一个地质队物资仓库及几万平方的大院，成立了一个农产品物流公司，仓卖仓买，仓库租赁，十年间成了千万富翁。
      多年的打拼，岁月把他拉入年近六十的时段，他把主要业务交由儿子打理。四十年的紧张岁月终于松弛下来，人到一定年龄，面对匆匆而去的时光就会有太多不舍的情绪，而他心中那份牵挂和眷恋，时时有如一种酸痛在触动着他的心。她的影子不时还在脑子里出现，虽然天各一方，都有各自的家庭，但此时他只想知道她过得咋样，他期盼着她过得比他好。

      他  回到阔别四十年的青年点，问遍了村子里所有人，都不知她的下落，只是与她有些亲属关系、年近八十的老会计告诉他说：“那年她返城后不久就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多岁郊区菜农，生活得很艰难。后来城市开发占用菜地，给了她们一笔可观的补偿款。诚实的丈夫倾囊给她治病，用尽所有款项，也未见好。
     近些年，无儿无女、身无分文、无奈的夫妇到南方打工去了，不知流落到何方”。
他陡然哀伤，因为自己的一次过错给她造成一辈子难以摆脱的困境，愧疚之心搅动得他心神不宁。
     他呆在公司总有一个习惯，每天都要起早对公司的几十栋仓库巡视一遍，对警卫人员岗位职守进行检查。对电脑监控进行回看。出门几个月，首次翻开监控记录，他发现每天早晨的三点半，都会有一个人在公司垃圾桶里找寻空矿泉水瓶及其垃圾，天天如此，两个月如一日。他好奇的问了西仓管事咋回事。管事告诉他那是新雇来的一对老夫妇看守大门，兼做卫生清理员。每天男女分别值门护院，二十四小时不断人。男的每月工资八百，女的每月五百。
第二天早晨三点半，他准时到了西门，他远远的看到那个人还在垃圾箱里捡拾废纸和丢弃的矿泉水瓶，那背影似曾相识。他走过去，她直起身，相互对视。那女的精瘦身材，满脸褶皱，鬓角花白，目光呆滞。但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那就是四十年前的她。而她唯唯诺诺的根本就不认识他，他走过去真想拉住她的手道一声对不起。可是她吓得浑身颤抖的连连后退，用不连贯的语言说：“我--我是卫-生员，不是外--人”。此时一个年过七十的驼背老头从门卫出来，一把拉过她，大声说：“天天三点半，影响别人休息，快回去，你知道董事长查岗吗？”。老头把她拉回了警卫室，回过来身来低头对他说：“我在公司员工照片上见过你，您就是这里的董事长，真的对不住您了，我的老婆她是个有痴呆症的人，可工作并不差。哎，在青年点留下的病根，她每天都三点半起来，也不知是谁给她定的时间，四十年天天如此，今儿影响您休息了，对不起董事长”。他听着听着心里就向被一记重拳重重击了一下，心里就像被硫酸浸泡一样，眼睛已模糊，他急忙转过身去，泪水夺眶而出。
      一个月过后，公司以雇人年纪过大，对她夫妇二人宣布予与辞退，公司给与补偿是将公司招待所的一处七十平米住宅居住权交给了她们，公司派人到社保局交涉，依据知识青年安置政策，为她办理了退休手续，专人咨询社保局对城市发展失去土地的菜农社保政策后，又为她丈夫缴纳五万社保基金后，顺利也办理了退休。
      他了却四十年的一段牵挂，卸下压在心头的旧债，似乎有些释然，而优思相伴，得失相随的心还在隐隐作痛。他又派出人咨询各地名医，对中毒引发的痴呆如何诊治。而她呢尽管那段旧人、旧情、旧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谁对、谁错、谁理、谁非早就没有概念了，可那镶嵌在灵魂里的生物钟，还永远驻留在三点半那一刻。


   

方志兰台

意海思林

情深义重，风雨同行，恩爱不弃，可赞人生：可那镶嵌在灵魂里的生物钟，还永停三点半那一刻。

王清山

写得凄婉动人，欣赏！祝好！

龙江书童

情意至深，感动。文思流畅通颖，令人身临其境，带到了那个时代，共同呼吸那片蓝天之下的空气，停留在三点半那一刻。

海峡

一段难忘的旧事，叹息之余，不无感动！

清茶

问好任老师!
深情的文字，十分感人！感人的不仅是故事本身，还有作者悲悯情怀！加精推赏！
用尽所有款项，也为见好。——有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