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除夕夜

兴安老翁

火红的除夕夜

       一铺烧得通热的火炕上，摆放着一个四根松木方子支起的破旧炕桌，桌子上三个大小不一的盘子里氤氲着诱人的香气，我和弟弟盘腿坐在桌旁，眼睛盯着盘子。大盘里是炖山兔，中盘里是一个蒸熟的狍子大腿，小盘的，我和弟弟都晓得，是炒熟的松籽仁，这盘松籽仁是舅舅和我们哥俩在油灯下用锤子砸了两个半宿的成果。
       舅舅还在外屋忙活着，不知道他再端上来的是什么杰作。“来喽，一盘烤山雀，香着呢。”
       舅舅一脸灿烂地把一盘烤得焦黄的山雀放在炕桌上，额前褶皱里的汗水熠熠生辉。“你俩还愣在炕上做甚，过年了，快去放炮仗呀。”
       我和弟弟艰难地把眼光从盘子里拽回来，看了看舅舅，蓦地，醒过神来，噌地蹿下了地，拿着一包炮仗跑出了屋，屋外的森林里回响着我和弟弟的声音：过年喽，过年喽……
       我和弟弟是四天前坐着一辆牛车，从三十里外的林场来到这荒无人迹的看山小房的。看山的活计在林场大抵没人愿意去做，虽然活不多，可大雪封山，几个月的冬天都鲜见人影，一个人憋在小房里像是炼狱。舅舅从山东农村来林场，没有工作，也没有家小，这看山的活计自然就落在他的身上，不过还好，舅舅的工资是按天跑，每天两块钱，在那全国人民都布衣菜色的年代，每月六十块钱，就算高收入了。父亲怕舅舅一个人在山上过年寂寞，便让我和弟弟坐上给舅舅送粮食的牛车去陪他，临走时，父亲塞给了我俩三包炮仗，我和弟弟简直高兴得心花怒放。
      虽然是年底了，再有四天就是春节，其实也只是多了个“春”字而已，却不见一点春色。日头像一张圆圆的、冷冷的白纸糊在天上，感觉不到一点暖意。嗖嗖的西北风像带刺的刀子，能撕开臃肿的棉衣，穿过人的肌肤，一直钻进骨头里。为了保存身体的热量，赶车的刘伯都很少说话。车上装着一袋玉米面、半袋高粱米、十斤白面、二斤豆油外加一堆冻白菜，所有这些就是舅舅过春节的给养。三个小时后，牛车总算到了舅舅看山的房前。舅舅一看我们来了，就不停地向炉子里填柴禾，直烧得火墙上吐口唾沫都能听到咝咝的响声，屋外虽是风欺雪虐，屋里却塞满了浓浓的暖意。刘伯临走时，舅舅塞给他一包东西：“老刘，这是个狍子大腿，过年尝尝新鲜，那些肉是给我姐夫的，可千万别让林场的干部发现了。”
      说着，舅舅和刘伯向车上胡乱扔些柴禾，把狍子肉盖上，刘伯却把那个狍子大腿小心地掖进大衣里，像得了块宝贝，牛车走出好远，他还不停地向我们招手。
      我和弟弟的到来，使盛满寂寞的舅舅一下子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第二天我俩醒来，不见了他的身影，快到晌午时，舅舅披着一身雪进了屋，从面袋子里掏出两个已经冻硬的山兔子。舅舅一边烧炉子，一边粲然地说到：“前两天套个狍子，今天又套两个山兔，这回过年有吃的了。”
      我忙问怎么个套法？舅舅说：“你俩还小，不懂这个，狍子和山兔专走回头路，你在雪地里发现蹄印，就下个钢丝套，隔几天你再去看看，说不准就能套住一个，这叫遛套子，你们懂吗？”我俩愣愣地看着舅舅，直摇头。
      第二天一早，舅舅弄个破筛子支在了房前，用绳子引到屋里，然后在筛子底下撒了一把高粱米，告诉我俩在窗前守着，要有山雀来就喊他，快到晌午时，筛子旁来了一群山雀，“舅舅，来了，雀来了。”弟弟急不可耐地去外屋喊舅舅。我俩跑到门前要拉绳子，舅舅说：“不要着急，这叫老鼠拉木锨-----大头儿在后边呢。”说话间，筛子底下已有二十多个山雀，这时舅舅拉动绳子，那些山雀全都被扣在筛子底下，我和弟弟跳了起来，高兴地冲了出去。没用多长时间我们扣住了三十多个山雀，我俩余兴未尽，舅舅说：“得了，够吃就行，其实山雀也是条生命呀。”后来我思忖舅舅的话，在那个食品紧缺的年代，舅舅为了两个外甥才不得不尔。
      那天夜里，舅舅先是烀狍子肉，然后扒山兔皮，忙得不可开交，临要睡时，舅舅还用装水的桶冻了个圆圆的冰灯。
      往年春节，这个远离林场、破旧的看山小屋里，只有舅舅一个孤零零的汉子。今年我和弟弟的到来，舅舅自然是喜不自胜，他喜滋滋看着我们哥俩大口地朵颐，等我们饕餮完毕，窗外已是天穹六合了。舅舅点燃了屋外冰灯里的蜡烛，房前顿时一片通明，这时舅舅突然返身进屋，摘下墙上用红纸写的《工作职责》，将冰灯围上，顿时，灯笼红遍了眼前的山林，山谷中笼罩着红红的喜庆。在这氤氲的喜庆中，漫天的雪花不再高傲，它们变成了飞舞的红精灵；猎猎的北风也少了些霸气，像喝多的醉汉，它们趔趔趄趄、东摇西晃地溜到山沟里醒酒去了。
      午夜，放过了鞭炮，吃过了舅舅包的狍子馅水饺，我们钻进被窝。虽然熄了蜡烛，但屋里还是被房外的冰灯映得通红，闭上眼睛，那喜庆的红色在我眼皮上跳动，梦里，那浓浓的红色飘到山下，红遍了林场。

兴安老翁

来这里不久，得到大家的厚爱，临近春节了，贴上一篇关于春节的文字，算是给大家拜个早年。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龙江书童

问好兴安老师！
红色，喜庆、热情、吉祥、奔放、革命------在作品里，以另一个角度勾勒出的色彩是舅舅的爱，是当时社会的缩影，是生活的回味，很感人。语言生动有致，自然流转。在这里祝老师新年好，笔耕不辍！

海峡

同样的年，在不同的年代不同的环境下便会有不同的感受和回味，大山里的年，虽然单调，却很美很暖心。
欣赏老师佳作，问候，小年快乐。

清茶

问好兴安老师！
您细腻的描写，让那个时代的生活跃然出现在眼前，总会令人读后心生暖意！精到的笔法，深情的记述，值得学习！
感谢您的分享！
顺祝您安好！

兴安老翁

这篇文字实在是有些老了，只是想给大家带来些春节的氛围。

谢谢大家的捧场。一一握手。

龙抬头

这个除夕夜趣味横生，别具一格，赞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