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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雪12周年庆个人作品展示帖11号】还叫悟空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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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4 14:56: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曹五木评还叫悟空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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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还叫悟空的诗,可以直接讨论他的《恰卜恰》。《恰卜恰》是一个组诗,也可以看成一首“长诗”。在这首“长诗”里,悟空动用他关于诗的全部储备。从对诗歌的主观认识到具体实践,从结构到语言,《恰卜恰》都可以称之为悟空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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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经恰卜恰的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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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经恰卜恰的这段黄河也结冰了,足以经得住从德令哈飞来的赤麻鸭
籍着这些远道而来的候鸟,喑哑已久的河水也有了粗砺的涛声
.
每天,不特定哪个时辰。总有人在对岸指指点点
在雪地里觅食的牦牛,偶尔以几声低抑的“哞哞”作出回应
.
天再冷一些,哲耶寺的喇嘛们就会从冰上滑过来
到那时,恰卜恰的街头到处都是红色的水流
.
到那时,有人穿过一个街区就会说一句:每条河流对岸都是一个敌国
.
:我们讨论“恰卜恰”,不能单纯停留在“恰卜恰”。因为“恰卜恰”本身就是含有虚构的成分。其次,“恰卜恰”包含在一切之中,而一切又经过“恰卜恰”。从时间和空间两方面来说,还有比流过恰卜恰的一条河流,更为永恒和虚幻的吗?尤其当“每条河流对岸都是一个敌国”的时候,抛却“恰卜恰”这个异域色彩浓厚的词,历史的厚重感,也必然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哪怕它飘渺而虚幻。
.

听一听火车的模样
.
雪越下越大,再也走不动了
两个孩子趴在积雪上
清出一小块空地
把耳朵贴了上去
轰隆隆的,轰隆隆的
他们同时叫起来
听到了呐
是呀,听到了呐
今夜在恰卜恰
再次听到了火车的轰鸣
只不过那两个孩子
一个去了马达加斯加
一个去了热贡峡谷
恍惚间,有汽笛声响起
四月十七日的凌晨
它们越过一座座雪山
远远地传来
天就要亮了
我租住的这间民房
也是一节火车车厢么
可我,怎么也望不见
那在群山之外
喷吐着星星的车头
.
:《恰卜恰》是一首现实与魔幻交织的作品。听火车的两个孩子“一个去了马达加斯加/一个去了热贡峡谷”,但火车依旧不停越过一座又一座雪山。民房可以是一节一节的车厢,而车头“喷吐着星星”。杰作就是在如此的纵横交错的描绘中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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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多杰讲述五百只羊
.
下雨了,它们没理会;打闪了,它们也没理会
昨天,在塘格木有五百只羊死于雷击
后来,山洪暴发,把它们冲了下去
再后来,乌云渐渐露出白云的模样
巨大的彩虹,占据了大半个草原
多杰说起这些,脸上的麻点似乎也露出了曙光
.
:好在结尾。悲喜之交替,如生死之无常。而最后总是“曙光”。

.
在玫瑰园农庄.梦魇
.
夜深了,小程才回来。隐隐听到扎巴村的狗叫
整个晚上,似乎一直半睡半醒——
我看到他从床上坐起来,长着一张老人的脸
又看到他躺下,还是平时的模样
这一夜,他起来、坐下,坐下、起来
早上起来,我特意看了他两眼
蜷缩在床上,双腿夹着被子,像襁褓里的孩子
.
:这是“游离”的一首。也的确无法想象一部伟大的作品永远仅仅依附于主线。但这个“游离”,游离得很好。从第一视线看一个梦中的人衰老;看一个现实的人像个婴儿尚在襁褓。好似梦中之梦。

.
两个小矮人
.
两个矮小的人,在下午的阳光里长大
湖水淹没了他们的影子
身子还残留在岸上
一波波的浪,不停涌来
几只灰白的水鸟
从金色的云朵里俯冲下来
纯净的羽毛,箭簇一般插满他们全身
已经是十月末了
远道而来的男女,彼此握紧受伤的爪子
.
:这“两个矮小的人”究竟是谁呢?是那“远道而来的男女”吗?

.
落在墓碑上的雪,最先化掉
.
城外的小山包上,有大片大片的墓碑
覆于其上的雪,已率先化掉
.
死去的藏人仿佛有历久不衰的余温
每到初春的时候,就释放出来
.
两只羊不知是上山,还是下山
在那些墓碑中间,来往晃荡
.
来自什乃亥草原的阳光,经过了它们
止步于恰卜恰小镇一扇紧闭的窗前
.
:这一首被解读的最多,我不在赘述。“故去的人尚有体温”。

.
暂居之地
.
落在树梢上的雪再次飘落,一群男女躲在山脚下维桑
烟、雪、一群早产的牛羊,在哲耶寺上空相遇
.
仁青低着头,像在诵祷、流泪,又像在哼唱
拉姆措呛了一下,咳嗽就没再停过
.
一个人走得越远,就越害怕身后的影子
除了仁青旺姆和拉姆措反复念叨的那句经文
.
哲耶寺背面是阴郁的群山,南来的风抽打着经幡
一群群牦牛在山坡上聚集,形同又一座又一座寺院
.
这是辩经的时辰,一张张青紫的嘴巴腾空而起
在三月,我们都是些以手语说话的人
.
:为什么“在三月,我们都是些以手语说话的人”?因为在“暂居之地”,在即将离别之地,嘴,已经不能表达心中之言。

.
离开赛宗寺
.
转山的时间还没到。紧闭的大门前
只有一个女人一次次站起,又一次次匍匐下去
.
檐下的经幡已经破损,它们紧紧缠在一起
好像知道,不久之后就要被换掉
.
正午的阳光抛下万千蚂蚁,噬咬着我们
直至我们钻进一辆白色小客车里
.
车子将再次进入峡谷,再次遇见绵羊、牦牛
还有被柔巴和青措视为神灵的石羊
.
最终,我们将再次回到褐黄的悬崖上
一群乌鸦早就等在那里,俯瞰了我们好久
.
:还是写死生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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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尽头的天国
.
风吹过后,麦子、下午五点的云
留下了它的形状
.
田埂上,老贡布
独自一人走向麦田的尽头
.
那里一片通明
好像有什么在燃烧
.
他一直走下去
似乎在天黑之前
.
就能加入——
那一场遥远、盛大的火焰
.
:在“恰卜恰”,想不接近“终极”是不可能的,哪怕是下意识的。

.
糖衣空城
.
你送我的枕头里有许多小虫子,它们都长着一张羊脸
我有一头浓密的黑发,那是它们几辈子也吃不完的草
快要睡了,这才想起今天是哪一天
印花枕巾下面,再次响起窸窸簌簌的声音
不用说,又有一批虫子出世了
可是,它们在我起床时,就得死去
喧嚣和欢乐,就在一夕之间
我生有六只耳朵,对这间房子里的悲痛,听得最为真切
包括,仁青卓玛十一点半从湖南打来的电话
她告诉我桔子洲头其实并没有桔子,只有一只白牦牛
.
:欢爱永如环境,须臾消逝。仁青卓玛也不在恰卜恰,而在湖南。

.
想起一条河流的行程
.
它从巴颜喀拉山上流下来,巴颜喀拉山就不见了
它从龙羊峡流过,龙羊峡就不见了
.
它从恰卜恰流过,恰卜恰就不见了
它从哲耶寺下流过,哲耶寺就不见了
.
它从什乃亥草原流过,什乃亥草原就不见了
它漫过一个女人脚踝,那个女人就不见了
.
它奔向大海,即是万物奔向大海
有生之年,你我都不会看见它们回流
.
八月二十七日,羊皮筏上,白胡子的回回大声吼着花儿
一块又一块金色的水流,缓缓地穿过兰州城
.
:这是对《流经恰卜恰的黄河》的另一个视角的描绘。但是这个描绘更加开阔,更加沉实。当“一块又一块金色的水流,缓缓地穿过兰州城”,这世界才能在真实中永恒地虚幻。这是悟空被忽略的一首作品,是一首杰出的作品。

.
在恰拉诺日山口
.
我死后,不要把我埋了,把我抛在恰拉诺日山口就好
让那经年不息的风,一点一点,把我剥离
一点一点,把我吹下漫长的山岗
直至,吹向夏拉草原
在风中,我将重新把它打量
并保证不投下半点阴影
他们哭,他们笑,它们喊,它们叫
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已经把两只耳朵留在了身后
那块长满青苔的石头,是其中的一只
那个站在石头上,警觉张望的旱獭,是另外一只——
.
:一首墓志铭一样的诗,总是能第一时间引起我们的注意。这一首同样如此。有点不一样的是,这首“墓志铭”,如同《恰卜恰》中其他多数诗句一样,写的从容淡定,写的波澜不惊,写的与墓志铭的拥有者毫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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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葬台上
.
天葬台上,飞得最高的是秃鹫,其次是乌鸦,再次是麻雀。
天葬台上,飞得最低的是秃鹫,其次是乌鸦,再次是麻雀。
.
:天葬台是特有的,我们知道它是什么。但天葬台上最高与最低的东西……没有区别。生死亦故如此。但用啄食肉身的三种飞禽来给我们开示,悟空怕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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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拉诺日的黎明
.
那些牦牛醒得早,当我走出帐子它们已经在草场上散开了,埋头吃草。
咀嚼的声音,一波波传来,如同央金拉姆的鼾声。
太阳还没出来,最后几颗星星,正一步步退往恰拉诺日山顶。
我该做点啥呢?烧一壶奶茶?这是女人的活计。
到那些牦牛中去?它们好像不需要我的参与。
抽支烟吧,打火机不知放哪了。还是等那女人醒来吧,她应该知道的。
这时,女人翻了下身,毯子下露出了她难以形容的大腿。
.
昨晚,她哭了半宿,翻来覆去就一句话:你只要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
:黎明既去,永不再来。悟空在“恰卜恰”都经历了些什么啊……这里有凡人的伤感。暖暖的,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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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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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在爆裂。光年之外,溺毙的拉姆措,以这种方式呈现死亡的美
今晚,我还得坐在青海的一隅,与一群蚊子为伍
它们每叮我一下,就给我注入一颗红炽星
.
:只有在高原,我们身体的每一次小小的悸动,才能和我们身处的宇宙有绚丽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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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卜恰的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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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领着他参观她的草场,很大一片,用铁丝网围了起来。
她说她有一千只羊,他来了,就有一千零一只了。
是头羊么?他看了她一眼。
那当然了!所有的母羊,都是你的。
你每天就是吃草、交配、交配、吃草。
他笑了起来,那你怎么办?
她把头转向远处的恰拉诺日雪山,
我替你代理朝政呀。
好吧!我就安心做个昏君。清醒的时候,就把你推翻。
.
:也不能总是身处宏大叙事之中,也要有小小的爱,戏谑的深情。

.
恰拉诺日的初冬
.
日暮时分,由于光线的原因,恰拉诺日草原看起来更广阔了。
目力所及的雪山,退到地平线那儿。
它们在给这个帐子腾地儿。
央金拉姆的影子越来越长,
她每走一步,似乎都可以牵动所有的枯草。
此时,惟一不动的是天空,
像一只硕大的手,把能按住的都按住了,
除了烟囱里冒出来的烟,正以哈达的形状,远离人间——
.
:作为写作者,我们都曾经给某一幅画面“定格”,像掌握了世间万物的“摄影师”。但悟空的角度稍稍不同,他看到的定格不是他做的,是“另一个人”,用“一只硕大的手”按住了一切。发达的想象力。这是一幅GIF动态图:天空伸下巨手按住一切,只有哈达似的炊烟在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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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的呼吸
.
牛羊们在露天睡下了,从没听到过它们的鼾声,不像普布朗杰,
一沾地就打呼噜。
这样的夜晚,星星们是不睡的。
它们在云呆过的地方,不停地交换眼神。
央金拉姆关上炉子的风门,
又把帐蓬的帘子紧了紧。
所有的都稳妥了。
她一件一件脱掉衣服,挨着他躺下。他那双大脚,可真臭呀!
.
:结尾是神来之笔。“他那双大脚,可真臭呀!”什么叫好?这是模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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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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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下去,他割开了他的头皮,然后一揭,整张脸没有了。
一锤下去,他敲碎了他的头,眼睛、鼻子,嘴巴没有了。
亲人、朋友默不出声,围在四周,成为一个瓶子的四壁。
几只秃鹫在半空盘旋着——
叼走那个人最后一块骨头碴子的,将成为最合适的瓶塞。
.
:母题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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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女的舞蹈
.
再次醒来,已是天光大亮。感觉像偷懒了似的,坐享其成。
昨晚看到的星星,又变成了羊群,正咩咩地叫。
拉姆措还在睡,我推了推她,她嗯了一声,背过身去。
.
一夜欢爱,留给她的只是照在脸上的几缕阳光。
细长的光束里,有无数形制相同的尘粒在尖叫,在舞蹈。
.
:天上人间,欢欣有辱尘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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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图上的恰卜恰
.
这时节,恰卜恰该下雪了。
你按住那个黑点,说按住了两年前的我。
嗯!
我顿着脚,哈着气
在你的食指尖下挣扎,在一场弥天大雪里挣扎。
.
:这是心结。
.

.
初看《恰卜恰》,极容易产生一种倦怠的阅读心理。太过缓慢的节奏,波澜不惊的叙述,容易让人觉得“如此等等”,“罢了”的感觉。我就是这样的。但当你仔细阅读,沉下心,随着他在恰卜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随着他在恰卜恰喘着粗气游荡,你才会发现,这是一部杰作。
当一个满怀宿命感的人走进一个宿命的世界,他高天的神采变得低矮,他纵横的雄心转瞬消散。虽然间或有凡尘的不了心愿,但初心已向永恒地寂灭或轮回低首。在悟空的笔下,“恰卜恰”山河明灭、白云苍狗,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却永在悲怆而平静、真实得近乎虚幻的境地。悟空的《恰卜恰》,有一种《百年孤独》式的寂寞,有一种《心经》式的解脱,也有一种《古诗十九首》般的哀伤。






施世游点评还叫悟空18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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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恰卜恰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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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卜恰四周有的是山,山上有的是草
藏人的牛羊常常夜不归宿
不像我,九点一过
就要徒步走回租住的民房
这时,天还没有黑下来
广场上的锅庄刚开始不久
我会停下来,听一听,看一看
偶尔,也会想一想哪面山坡上
有几头执拗的牦牛
结伴向着小城稀稀落落的灯火走来
.
【施世游】这首作品中,场景是缓慢移动的,视角是平视的,像铺了轨道车,人与自然,在这个黄昏是安静的,安详的。
.
02在诺拉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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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车两小时,似乎就是为了
在诺拉草原迎风喝下
一杯杯青稞酒
平措的女人
偶尔转过身来看看
随后又低下头去
拔弄炉火
平措家的羊群
也是埋下头去
在湖边吃草
好像早就忘了
它们当中的一只
卧在搪瓷盘中
身上洒满了葱末
风中的哈达
发出低沉、轻快的啸声
.
【施世游】草原是阔大的,但这首有意思的是,着笔却在于细微,2个低头,1个葱末,最后2句送出一个旷远,使得文如其题。所谓细中见大,写得不使力,而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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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在沟后水库
.
沟后水库延伸到什乃亥草原
就是浅浅的水滩了
不时有牛羊过来饮水
顺便把影子留下
它们在草原上吃草时
也能把影子留下
对于水里的影子
它们有时会瞪着眼看一会
对于草原上的
它们往往连看也不看
更大的影子
是天上的白云留下的
它们罩在其中,一样浑然不觉
.
【施世游】这首写的是实与虚,实的是肉体,虚的是影子,同时写的是知与不知,觉与未觉。作者的角度,其实就是牛羊的角度,把牛羊二字置换成作者,或者把我们置换成(做)牛(做)羊都是都是很有意思的解读。
.
04一只藏系羊
.
看到它们的时候,并不知道它是哪一只
都是羊的模样,靠墙站立着,警觉地张望
其中,有一只分外镇定,弯弯的角
在泥地上投射出微凉的影子
直到卓玛把它拖住,我才确定就是它了
它挣扎,它冲撞,可是无济于事
她熟练地把它捆上,扔进捷达的后备箱
车子往格尔木方向驶去
窗外掠过一片又一片衰颓的草场
路不好走,不时听到它和车体的撞击
正午时分,车在下曲沟停下来
他们把它栓在一棵榆树上
硕大的树荫里,它撒了泡尿
他们吃饭,喝茶,聊天。歇息够了
又把它捆上,用绳子勒紧它的口鼻
它蹬了蹬腿,又撒了泡尿
自始自终,都没有吭过一声
完全不像鲁西南的山羊,在贩卖途中
就一长一短地叫,听起来像小孩子的哭嚎
.
【施世游】写得冷静、从容,生于安静而死于不觉,警觉是不觉,挣扎是本能,后备箱中的安静是本性,蹬腿撒尿是本相,人也如此。这首诗成功在于不动声色的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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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九月八日下午,天气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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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来,就下不去了。过不了多久
这些藤蔓就会枯死在窗台上
.
我不会主动推开窗子,帮它们一把
卓玛咬着嘴唇,好像有很多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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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水壶开了,嘶嘶作响
我欠欠身子,她也欠欠身子
.
白白的水汽蒸腾上来——
聚合、弥散,弥散、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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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又阴了,巨大的围栏落下来
风掠过几道门槛,吹来牛羊的气息
.
【施世游】聚合、弥散,弥散、聚合,2个人,藤蔓是安静的,电水壶是以响衬静的,欠身是无声的,牛羊气息也是无声的,天气阴而环境静,所以那一处咬着嘴唇,也是静的,好像有很多埋怨,注意是好像,可以理解为反笔,也可以理解为小情绪,和“嘶嘶”、“欠”、“蒸腾”一同又构成了静中的动。我们读纯静的作品反而会像一颗石子投入湖中,反而是这样的静中有动,是越读越静,被安静包围的阅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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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登巴的女人
.
阳光推着它们,向着山的那边慢慢走去
就要翻过山脊了,一大群云彩
围拢过来,它们又原路折回
脚下的草大都黄了
跟山体的颜色越来越接近
牛羊、云彩,保留了原有的颜色
登巴的女人包裹得紧紧的
就连眼睛,也躲在墨镜后面
只有一双手裸露着
黧黑,泛红,不停捻着一串念珠
它们吸吮着她的血,它们应该是温暖的
.
【施世游】这个作品这首里面精彩处,在于动词,“推”“走”“翻”“围拢”“折回”“包裹”“躲”,最后一个是惊人的“吮吸”,收尾却是形容词“温暖”(这句逻辑是倒反过来的,应该是想到温暖,再联想吮吸,一个倒反就成了技艺了),拟人是最容易把诗歌写的变轻,变浮,而这个作品通篇大部分拟人,最后一句却照亮了整首作品。
.
07仁青卓玛的红拖鞋
.
你走后,我就把你穿过的
那双红拖鞋
整齐地码放在床下
这是我这辈子给女人
买的惟一一双拖鞋
每天晚上回来
我都会看它们两眼
有时,还会把脱下的
鞋子跟它们摆在一起
每天早上起来
也会看它们两眼
这几天它们有些散乱
那是因为晚上回来
我都会用脚碰一碰它们
它们毫无反应
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不像你,我一碰
就会用小拳头使劲擂我
.
【施世游】这首作品,和前面的作品不同之处在于,作者的情感回到了文字中,在鞋中,鞋子是活的(人的部分),而在文本构成上,结尾是过去的场景写成是阅读时正发生的场景,开头是正发生或顺延到现在时的场景,却处处成为是过去的场景。写的轻巧,灵动而又真实可信,男女之间亲密的友情(相当难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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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暂居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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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树梢上的雪再次飘落,一群男女躲在山脚下维桑
烟、雪、一群早产的牛羊,在哲耶寺上空相遇
.
仁青低着头,像在诵祷、流泪,又像在哼唱
拉姆措呛了一下,咳嗽就没再停过
.
一个人走得越远,就越害怕身后的影子
除了仁青旺姆和拉姆措反复念叨的那句经文
.
哲耶寺背面是阴郁的群山,南来的风抽打着经幡
一群群牦牛在山坡上聚集,形同又一座又一座寺院
.
这是辩经的时辰,一张张青紫的嘴巴腾空而起
在三月,我们都是些以手语说话的人
.
【施世游】雪、牛羊、经文、群山、寺院、经幡,这首诗具备了应该具备的地域特征,诵祷=流泪=哼唱,是反复的,是群的,是一座又一座的,是一张张的,暂居之地,无语言表,作者这首是写给“你”看的,但又怕“你”看不懂,所以议论也就相对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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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麦田尽头的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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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后,麦子、下午五点的云
留下了它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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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埂上,老贡布
独自一人走向麦田的尽头
.
那里一片通明
好像有什么在燃烧
.
他一直走下去
似乎在天黑之前
.
就能加入——
那一场遥远、盛大的火焰
.
【施世游】这首五段,每段2行,第1段大的场景,第2段人物近景,第3段近景中的远景,第4短镜头在动,第5段人物和景合一,云变霞,霞变火焰,火焰最后熄灭,一个人就这样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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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越过雪线的羊
.
再往上去,就有雪了。总有那么一些羊
喜欢去雪地里觅食,也许雪线以下
草太绿了。贡布说:这样的羊
都是天上的星星转世来的
它们去那里,只是为了找见回家的路
贡布还说:在五月,这样的羊
是最好吃的。天色暗下来了
它们,一步,一回头
重新回到羊群里,我看它们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些白色的羊
.
【施世游】这首作品和08那首一样的地方,在于有“醒人”句。但不一样的地方是不但有“醒人”句,还有紧随而来的“厉荏”句,五月草嫰雪融天上的星星转世来的最好吃,没吃之前,我们可以赞美它们,可以和他们一样正常生活觅食,不显特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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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恰拉诺日的初冬
.
日暮时分,由于光线的原因,恰拉诺日草原看起来更广阔了。
目力所及的雪山,退到地平线那儿。
它们在给这个帐子腾地儿。
央金拉姆的影子越来越长,
她每走一步,似乎都可以牵动所有的枯草。
此时,惟一不动的是天空,
像一只硕大的手,把能按住的都按住了,
除了烟囱里冒出来的烟,正以哈达的形状,远离人间——
.
【施世游】悟空的作品视角以平视、远视居多,而这首却多了仰视,平视、远视、俯视和仰视相结合,特别是最后三句,仰俯仰,作者的位置在移动还是天空地面被作者移动?灵魂如烟按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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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净瓶
.
一刀下去,他割开了他的头皮,然后一揭,整张脸没有了。
一锤下去,他敲碎了他的头,眼睛、鼻子,嘴巴没有了。
亲人、朋友默不出声,围在四周,成为一个瓶子的四壁。
几只秃鹫在半空盘旋着——
叼走那个人最后一块骨头碴子的,将成为最合适的瓶塞。
.
【施世游】文字在这首中达到了“遁入”,标题在这首中得以“皈依”,遇佛杀佛了(通通放下意),恭喜悟空成为斗战胜佛。这首大家多读几遍,读到残忍说明你心软而内心不强大,读到心痛说明你悲悯被催生,读到彻悟说明你澄明了。
.
13两个见证人
.
喝完这杯酒,梧桐叶子就该落光了
落光了好啊,落光了就省心了
这棵树上的最后几片叶子
已经在枝头摇晃了好长时间
现在,它们终于离开了
在窗台上耽搁了一下
翻一个跟头,就栽了下去
见证这一幕的,除我之外
还有对面桑诺寺的一个喇嘛
隔着一条马路——
他冲我笑了笑,我冲他也笑了笑
.
【施世游】落光=省心,光=喇嘛。枝头摇晃=年老=容易摔跟头=离开人间。入世,满目悲怆;出世,尽是拈花一笑。
.
14在青海的无名小站
.
车厢里的光一半来自窗外,一半来自那些早早亮起来的灯
靠着椅背的女人,蜷起乌鸦的脚
脸颊红润的孩子,正玩一只塑料甲虫
他一会儿让它飞,一会儿让它爬,一会儿又让它做梦
戴帽子的男人,不时把帽子摘下来,理一理头发
黄昏时分,一个落难的星球,包裹在露水里
一扇门无声开启,乌鸦、甲虫
男人、女人、孩子湿漉漉地,一个接一个,跳将下来——
.
【施世游】这个作品会让很多人想起庞德的那首《地铁车站》,异曲同工。但悟空的特色还是明显的,场景开始,然后铺陈,再一个跌宕,最后收拢。读者,我把结构都告诉你了。
.
15落在墓碑上的雪,最先化掉
.
城外的小山包上,有大片大片的墓碑
覆于其上的雪,已率先化掉
.
死去的藏人仿佛有历久不衰的余温
每到初春的时候,就释放出来
.
两只羊不知是上山,还是下山
在那些墓碑中间,来往晃荡
.
来自什乃亥草原的阳光,经过了它们
止步于恰卜恰小镇一扇紧闭的窗前
.
【施世游】冷热的对比,余温是个恰到妙处的虚笔。羊啊,无知无觉,一想到羊我们总会想到很多,悟空找到了一个好载体!并把这个载体置放在了一个打开又合拢的场景中。要解读悟空的作品,很有必要解读羊是一种什么动物。
.
16恰卜恰城外的草山,开始返青了
.
丹增家的羊从这面山坡,一直吃向另一面山坡
山坳处,草长得快一些,绿一些
它们吃得慢一些
因而停留得时间就长一些
那些吃饱了的
或卧,或戏,或干脆隐身到云间漂着
它们应该做一些事情啊
就像我,在午后的这段时间
抽完一支烟,再抽一支烟
就算,站在墓碑上往下瞭望,那也是好的
恰卜恰街头,也有羊只混迹于人群
.
【施世游】这是一首典型的以己之心度羊之腹。吃与被吃,人吃羊,羊吃草,人混迹于羊(人性的羊),羊混迹于人(羊性的人),该做的也许就是休息,停下来思念下亡者,或者思考下好像无关痛痒的生死。
.
17在张掖到西宁的大巴上
.
出城半小时,有人拦车
三十只剥掉皮的羊被装上车顶
中途,又上来一些人
在过道里,安静地坐下
路,越走越高——
远处,有星光和藏人的灯火
那些羊应该看得更清楚
剖开的胸腔,如深陷的眼窝
足以吸纳任何东西
包括这辆大巴
包括不时把头斜靠
在我肩上的陌生男子
以及他轻微的鼾声
它们到底会把我们带到哪里
是星空,还是西宁
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不时闪过的路标
像一张张脸在无声尖叫
凌晨两点,车戛然到站
它们纷纷跳下来
先于我们消失在西宁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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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世游】剥掉皮的羊,作者避开写羊的脸,而把路标写成了脸。胸腔写成了眼窝,是谁的眼窝?吸纳二字是字眼,“它们到底会把我们带到哪里”是气眼,突然把作品的纵深就打开了,随后的场景中又慢慢合拢,推远。对生灵应该是敬畏的,但在生活面前,我们往往拉低了自己,变得冷漠。这种冷漠仿若是与生俱来的,甚至是面对生灵的死亡,我们大多忽略、逃避、遗忘了整个过程,而只记住了触目惊心的结果。
.
18天葬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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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葬台上,飞得最高的是秃鹫,其次是乌鸦,再次是麻雀。
天葬台上,飞得最低的是秃鹫,其次是乌鸦,再次是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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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世游】2行相同,唯一的区别是飞得最高和最低,不管你是什么鸟,不管你飞在哪里,最后都在天葬台上,死在那里。我们死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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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4 15:09:10 | 显示全部楼层
过来恭迎还叫悟空兄弟的到来,背了一麻袋作品啊,呵呵,厉害!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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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4 15:09:4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么浩荡的诗风吹来,大侠驾到!赶紧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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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4 15:11:01 | 显示全部楼层
细看评论,很多经典,不得不说:诗歌好,评的也好!恰卜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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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4 15:12:29 | 显示全部楼层
流经恰卜恰的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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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经恰卜恰的这段黄河也结冰了,足以经得住从德令哈飞来的赤麻鸭
籍着这些远道而来的候鸟,喑哑已久的河水也有了粗砺的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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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不特定哪个时辰。总有人在对岸指指点点
在雪地里觅食的牦牛,偶尔以几声低抑的“哞哞”作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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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再冷一些,哲耶寺的喇嘛们就会从冰上滑过来
到那时,恰卜恰的街头到处都是红色的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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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时,有人穿过一个街区就会说一句:每条河流对岸都是一个敌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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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我们讨论“恰卜恰”,不能单纯停留在“恰卜恰”。因为“恰卜恰”本身就是含有虚构的成分。其次,“恰卜恰”包含在一切之中,而一切又经过“恰卜恰”。从时间和空间两方面来说,还有比流过恰卜恰的一条河流,更为永恒和虚幻的吗?尤其当“每条河流对岸都是一个敌国”的时候,抛却“恰卜恰”这个异域色彩浓厚的词,历史的厚重感,也必然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哪怕它飘渺而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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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水准,是要拿双奖的节奏啊!一个字,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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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4 15:19:10 | 显示全部楼层
重量级帅哥诗人,感谢还叫悟空兄弟过来助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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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4 16:25:32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读悟空大侠的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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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4 16:41:20 | 显示全部楼层
悟空先生的诗歌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太有范了,端个小凳子认真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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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4 16:42:10 | 显示全部楼层
曹五木先生的评也很牛,想来一定是位大咖,一同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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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4 16:47:26 | 显示全部楼层
好诗好评,在别的论坛看到过悟空先生,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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