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柱子，疯了

草的天堂

晚上7点多钟，太阳已经落到群山的后面，盛夏的温度却没有下降的意思，杨树低垂的叶子仿佛苏醒了一些。知了不知疲倦地鼓噪着。天蓝得象一池湖水，没有丝云彩。吃过晚饭的人们都夹着小凳到小区的花园里纳凉。
茂密的藤料植物从路两侧的栏杆爬到了通道的架子顶端，伸着好奇的触角四处寻找更高的目标，架子下面犹如一个绿色的长廊，这里就是小区的“新闻中心”。
原区委综合办退休的张主任，每天总是第一个到达，占据长廊居中的位置，摆下简易的茶桌，放下掌中托着的茶壶，摇着纸扇，眯着眼睛等着大家的到来。他正在酝酿这天新闻的主题，昨天是神9发射，前天是南方的反贪大案；还是说一说区委近期规划以及小区房价的下降和回温，总之，张主任就是小区新闻话题的主持。
10号楼的张婶、13号楼的王老太太、8号楼的许大叔带着他的小外孙都陆续地来了，各自互相打了个招呼，找了位置坐下来，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样子很陌生，没有和谁打招呼，只是靠近张主任蹲下来，点燃了一支烟。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逗着许大叔家的小外孙，等着张主任把茶水喝透，开始广播新闻。张主任已经打定了主意，从国际大环境开始讲起，他喝了一口茶水，刚要说话，就看见小区物业的胖大姐三步并做两步地直奔张主任。张主任张大了眼睛看着她问：“你急急忙忙地干什么去了？”胖姐看了看张主任，又环视一下大家，很神秘地说：“你们知道吗，10号楼的柱子，疯了！”张主任摇一摇头，又点一点头，“不会吧？柱子，真的疯了？”坐在张主任周围的人们围拢一些，用眼睛盯着张主任，仿佛在张主任的脸上刻着答案。胖姐接着又说：“前天我亲眼看见一台救护车把他接走了，还带着一堆东西。”
10号楼的张婶说：“柱子家好象有几天没有人了，我在他家楼下住，没有听见一点声音。平时可不是这个样子的。”王老太太接着说：“柱子就一个人，平时就看个书，能有什么声音？”张婶摆着手说：“只要有人住就会有声音。前段时间也不知为什么，大白天的接连摔东西，把我吓得够呛。原来是这么回事，也许那时候就是个前兆吧。”张婶好像找到了一个很神秘问题的答案，又仿佛是在为柱子疯了而惋惜，其实，她只是说说而矣，谁疯了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胖姐问张主任：“张主任，你就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吗？他可是你的得意门生啊。”张主任摇摇头，“我哪里是他的老师啊，如果当初他听我的话，现在只怕早就前途远大了。可惜，人家可不信我的话，就是一意孤行。到头来，现在只能在印刷厂当个更夫。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偏偏迷上了中看不中用的文学这一行。”张主任喝了一口水，自顾自地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从师范学院刚分到区高中的老师，那时他确实有点才气，在市里、省里发表了几篇象模象样的文章，当时我正在综合部主持工作，时逢宣传干事生小孩，休了产假，我就到他们学校做了一个暗访，然后通过组织部门把他借调到综合部，在这一点上我可以说，我绝对是他的伯乐。要说柱子干工作有股啃吃苦的劲头，我给他创造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起早贪晚地写东西，又是给领导写发言稿；又是新闻稿件，又是文学稿件，作品发表了不少，他也在市里面成了小有名气的作家。”张主任说到这里，又端起茶壶想喝又放下了，叹了一口气说：“在我极力推荐下，他被调查到区委当了秘书，原以为凭他的写作能力和吃苦耐劳的精神，一定可以干出个样子来。谁知他干了两年就辞职。”胖姐听出张主任没有什么可以爆料的新闻，都是以前说过的事情，就朝张主任挥挥手，学着柱子讷讷的样子说了一句：“要搞创作，就要深入生活，走到百姓中去。这些张主任你已经讲过了。”说完自顾自地走了。
许大叔一边扶着外孙子在花坛边撒尿，一边问张主任：“柱子最近这一年有什么反常情况吗？”张主任正在脑海里收集信息，坐在他身边的中年男人搭上了腔：“我早上晨练时，经常看见他站在护城河边，又是喊，又是唱，有一次我还看见出他坐在河边哭呢。那时我就想这个人脑子一定有问题，原来他是一个疯子。”张婶挥一挥手说：“什么疯子，柱子最多也就是精神不正常，怎么能说是疯子呢，听起来怕人道怪的。”老王太太用鼻子哼了一声，“疯了，怎么会疯呢。柱子可是个好孩子，他对媳妇可真是好，那是大家都知道的，那时他们结婚时，也算得上小区里郎才女貌的一对。两个人都是老师，一起上班，一起下班，而且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一样，总是聊得有滋有味的。哪象我们家老大，天天也没有好脸色。”张婶扇着蒲扇说：“就是，柱子可爱帮助人了，经常帮我往楼上搬东西，也不知他怎么就能疯了呢？也许是这几年的运道不好，工作又不顺利，去年他媳妇又走掉了，他一个人整天在家里大声地读书，还唱歌，有时哈哈地大笑，有时还会听到他的哭声，你说家里就他一个人有什么可折腾的。”张婶又在很久远的时间里找到柱子疯了的注脚。
张主任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当中，自言自语地说：“柱子哪里都好，就是不肯入俗啊。当个区委秘书那是多么八面玲珑的岗位，可是他却一窍不通，就知道死啃书本、认死理。总是觉得凭着文笔好就可以作一番事业了。但是区委的岗位那只是工作的一个方面，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我多次劝过他，要多关心领导关注的事，学会处理领导临时交办的事情。他就是听不懂，这个柱子啊就是不听，还说要用他的文章来震惊世界。你们说说，在区委里能光靠文学水平吃饭吗？我这么多年的政工干部算是白干了，竟然在他身上看走了眼，现在更糟糕，柱子疯了，这算怎么回事啊……”
张婶摇着头说：“柱子，疯了。在区委的时候，多让人羡慕啊，可惜是好景不长，他辞了区委的工作，又没有合适的工作可干，一直闲在家里，还经常出去旅游。要不是柱子媳妇娘家帮忙，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他媳妇走了以后，我就问过他怎么回事，他只是说，媳妇出差了。你说他是不是在骗人，谁家的媳妇出差还把孩子也带走了，而且一走就是一年多，人也不回来一趟，我看就是饿跑了，也不怪他疯了。”
张主任旁边的男人看一看大家说：“柱子可是市里的名人，在很多刊物上都看见过他的文章，尤其近两年他写的关于名山大川的散文和小说，真的很有水平。”张主任用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中年男人说：“这你就比不起了，他从区委辞职后，用两年的时间徒步穿越了国内的名山大川，用他的话说，叫做采风。等到他回来的时候，人瘦得象根灯杆，黑得掉在煤堆里找不着，人倒是比在单位时结实了，而且精神也变了。他回来后就到我家去看我，给我带来了苏州的描金折扇，就是这一把。”张主任很欣赏地看了看手里的扇子，呷了一口茶水又说：“他对我说，面对大山大水之时，人的心平静得象镜子一样，要不是为了媳妇和孩子，他就常住在山里，不回来了。等他老的时候一定要搬到山里去。他还说，回到城市里觉得压抑，每个人都在为了一已私利而用尽心机，人的道德底线在滑落，人的生命的源动力已经扭曲，善恶观念淡漠，没有为社会奋斗的目标。在这样的城市里，人群中他无法呼吸，甚至无法生存，他要写一篇巨著唤醒世人，警醒世人，激励弱者，引导强者，重新建立积极向上的世界观。然后他就开始不断地看书、写作，人熬得皮包骨头，身体也虚得不行，那时我就觉得要出事，疯了，早晚得疯了。”
听了张主任的话，大家都在摇头，柱子看样子是真的疯了，这已经是无可挽回的结局了。
这时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花园前方，10号楼的楼下。下车的男人正是柱子，他已经剪去了长发和胡子，脸色也比平时红润多了。接着柱子的媳妇和女儿也都下了车，柱子正忙着把后备箱里的行礼和其他东西搬上楼。
等到柱子第二次下楼取东西的时候，张主任终于忍不住叫住了他。柱子很礼貌地和大家打招呼并亲热的称呼张主任：“师傅”。张主任问：“柱子，你这是干什么去了？你媳妇接回来了？”
“对，是去接她们娘俩了。”
“你媳妇不是生你的气，回娘家了吗？”
柱子被问得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地笑，“她一直也没有生我的气，她们学校搞支援贫困地区活动，她是教研组的组长，就先带头到老区去了。她说，我就会看书，不会照顾孩子，就连孩子一起带走了。这不，一年整了，我就去接她们回来。”
“前几天你不是被救护车接走了吗？”
“那是我在急诊科的同学，为了让我赶上火车，就出一个馊主意，现在他还在等着医院处理呢。他被我连累了。”
“你走的时候，胖姐看见你拿到了很多东西，就象搬家了一样。”
“那是我媳妇答应把家里的旧衣服送给贫困山区的孩子们，还有给他们带去的书籍和特产。那些孩子真的很苦，等我把手里的稿子写完，我也要到那里去，一边采风，一边帮助他们，那里的山真美，水真美，，就是人太穷了。我相信只要孩子们有了文化，总有一天会改变贫困现状。”柱子又露出了意气风发的样子，仿佛又看到一个新的目标。
张主任看着柱子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这象个什么样子，疯了，又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