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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石桥荒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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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18 19:35: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石桥荒冢

第一章 引言

        偏僻、诡异的石桥、荒洼和坟冢,伴着恐怖的传说,刺激着黄麦去一探究竟。然而荒诞不经的传说终究难以印证,只是似有似无的演绎着破落村庄属于自己的微末刺激。黄麦后来有了切身体会,所谓的传说其实就是传着说,传和说的越多,象现在网络上的点击率,就越容易形成记忆的痕迹。可话说回来,那些个小村故事,却能给平淡以刺激;给平庸以传奇;给无聊以勾兑;给无奈以慰藉......
        小村依然故我的没落着。能守住贫穷、愚昧和落后,却守不住现代文明的冲击。那冲击却不是观念上的,也许,可以称之为现代文明的尾气。即便是这样的尾气,竟能让村里人趋之若骛。而在黄麦,有心栽花之行,结果却是无心插柳的收获。终究算不上是阴差阳错,事情本就有着它自己的规律和演进方向,不必坚持所谓的预判,顺应就是了......


第二章 由头--

        黄麦转动着地图。他这台老爷机反应有些迟钝。Google地球象跳机械舞似的完全按着自己的节奏有一下没一下的旋转,放大。他有些懊恼,若是依了石剑的话,这台机器怕是早就投胎N次了。
        黄麦从鼠标上滕出手来点了根烟,贪婪的用鼻子接嘴巴徐徐而匀匀地咽了不小的一口,据说这种吸法叫小循环,可小循环是不吸进肚子的,确切的说该是叫大小循环合璧。他对此很受用。对着屏幕一段时间,然后忽然想起来,哦,该抽烟了,于是美美地点上一根,这种时候总是很享受。他有时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容易满足了,不知道幸福指数的各项指标有没有映射到这一类的美妙。
        地图在接近目标,在氤氲的烟气中黄麦有些急急的兴奋和莫名的恐惧。他向旁边和窗帘处斜了一眼,黑黑的安静,窗帘也遮挡得很好,这样至少在心理上多了点安全感。电脑就放在宿舍的角落里,屏幕的萤光勉强地、力不从心地支撑着夜的包围。黑暗中感觉象是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这一切,黄麦努力靠近并正对着屏幕,背后,不,也可能是在头顶,或是脚旁边,那双眼睛也许正在耐心而恶毒地等着他不小心离开萤光的保护。黄麦看了看时间,快凌晨1:00了。
        终于,“石桥村”三个字映进了眼帘,看起来很平常。就是这里吗?石剑嘴里神秘兮兮的石桥荒冢?黄麦把手拿离鼠标活动活动腕子。会不会就是胡夸瞎编吧?不是哪哪都有这些灵异事件的。他边想边适当休息了下眼球。蓝色而诡异的萤光象是随时都会被黑暗吞掉。黄麦裹了裹衣服,但还是打了个冷战。他再次移回目光,重新对准“石桥村”,似乎是想发现点什么。可终归就是那么简单的三个字。它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呢?会是怎样的……突然他的嘴巴一下子张开并定在了那里——那三个字正在慢慢变大。可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的手已离开了鼠标。他感到背脊猛然发凉。他连忙重新握住鼠标试图操控,但那三个字还是兀自变大,而且在不断加快,惊惧间,那三个字竟挣脱了屏幕一下子跳进了他的眼球,变成了三个血红的大字,闪烁,粘稠……。滴嗒,滴嗒,他听到了液体滴落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的刺耳。声音愈发急促,不觉汇成了一条黑红色的、荒芜古老的河沟。河沟不断复制着,流淌着,弥漫着,充斥着……滴嗒声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剩下满眼满世界黑红色的、死寂却张狂的,汹涌,隐隐象是藏有一双摄人的眼睛,说不出的诡异与邪乎。很快的,他被完全吞噬了,被一块一块的消化,满满的腥臭气呛灌进口鼻,闷住了他的呼吸……。一个无法承受的激凌,他断掉了思维……。

       不知过了多久,黄麦重新恢复了意识,屏幕依旧发着幽暗而诡异的蓝色的光,静静的。他怯怯地瞄了一眼“石桥村”,就是一个小点,它正老老实实的呆在那里,平常依然。他怀疑刚刚的经历只是一个幻觉。可怎么会出现这么恐怖诡异的幻觉呢?他再次裹了裹衣服,一股凉凉的感觉从胸口往上袭来,他猛的打了个战栗,分明感觉到周身汗毛倒竖了起来。黄麦闭上眼调了调呼吸,再看了下时间,已近凌晨3:00。周遭静的可怕,只有机箱内的风扇还在嗡嗡嗡的忙乎着,让他感到尚存一丝生气。


        一条简陋的乡村公路,一辆气喘嘘嘘的象是随时都会爬窝的老旧客车,里面挤满了人,混杂着各式的异味和喧闹,颠颇着走走停停。早入冬了,黄麦努力的把鼻子和嘴巴凑近破烂漏风的车窗以挣脱车内的污浊,便有一股飕飕的冷意钻进脖颈。路边的村庄已是一片萧瑟,光秃秃的枝杈掩着灰蒙蒙的低矮房屋,映衬着灰色的天空,让人感到一丝苍凉和古老。坑坑洼洼的公路已进入皖北,从省城七弯八绕过来,已是后半天了。天很是阴沉,怕不是要下第一场雪吧?石桥村便是座落在皖北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偏僻而古旧的小村落,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这件事是两周前从朋友石剑那里听来的。他们一起供职于省城的一家柴油机厂,并且在这之前他们毕业于同一所大学,而且都来自皖北,加上都属于没什么家庭背景的一类,因而平时一直很玩得来。石剑就是来自那个当事的偏僻小村,石桥村。石剑已决定离职南下,单位刚办完了手续,这几天正在老家赋闲,黄麦也才有了今天的石桥村之行。

        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汽车仍在气喘嘘嘘的颠颇,黄麦再次回想起从石剑处听来的那个故事,试图整理出一些头绪来。
     “石家洼,鬼打架;张家荒,鬼敲梆。”记得石剑那天是这样起头的。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吃大排档,一人灌了两瓶啤的之后,石剑探着脑袋颇为神秘的问黄麦:“你信不信有鬼?”没等黄麦回答,石剑就说起了那句话,“石家洼,鬼打架;张家荒,鬼敲梆。村里人都这么传。”
        黄麦有些不屑,并未在意。
      “我们村西头的石头疯了。”
        石头是他们村的一个半大小子。
      “这几年象他这样的年青人还长期呆在村里的已经不多了,石头是特别的例外。”石剑这样介绍石头,“四岁上死了娘,好象是跟他爸吵架喝了农药。然后就一直一老一少两个人过活。”
     “他们家你是不能进的,你得捏着鼻子。”
       那里后来黄麦曾拜访过,酸臭味能钻进全身的每一个毛孔,令人忍不住要作呕的那种。
     “石家洼,鬼打架;张家荒,鬼敲梆。”石剑攥着瓶颈示意黄麦磕碰了一下,然后咕咚了几口,抹抹嘴夹了口菜,把脖子缩了缩,“这话是老辈人往下传的。”
        小半夜的,整个村子罩在一片黑咕隆咚的林木下,偶有几声凄凄的犬吠,一盏大约15瓦的灯泡——更早则是如豆般摇曳的、忽明忽暗的煤油灯火——偷偷的从不大的、杂物遮挡的窗子边角溜出些许昏黄断续的光,在无处不在的、浓墨般的夜色里竟然挣扎不出一丁点成长的空间。但在远远的夜路上,若是总算捕捉到这样的一缕,竟是绝处逢生般的谢天谢地。
      “那一片紧啊!石家洼,鬼打架;张家荒,鬼敲梆。”冬夜昏暗的灯光下,几个半大孩子围着个老者,一些个毛骨悚然的、他本人或是村里某某的“遭遇”就有鼻子有眼的发表了。没人会主张或追究版权,也没有文字的载体,但格式有一点类似,那就是通常都在开头提到这句。也有放在中间或是最后作为强调的:“石家洼,鬼打架;张家荒,鬼敲梆。不信样样?”样样是当地土话,试试的意思。
         黄麦能想象到这样的场景。他与石剑仅一县之隔。
       “石头小学都没念完,平时无所事事,成天就是东家梨西家枣的,抓螃蠏掏黄鳝倒是把好手,所以尥天湖里的野沟野叉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尥天湖是他们的方言,不是什么湖,大概是指远离村庄的偏僻野地吧,具体是哪三个字不可考。
       “那天他一夜未归,是第二天清晨邻村一个捞杂草的看见他的。”石剑继续着他的叙述。
“哦,杂草是一种水草,藻类,有点象海带,我们那都这样叫的,有时捞来喂猪,有时卖猪秧子怕热到拿来盖在架子车上,卖鱼就用不着那么多。”
黄麦嫌他絮叼,故意举起瓶来打断他,就各自喝了一口。
        “然后呢?”黄麦让了根烟。
        石剑没有马上回答。黄麦知道村里的老人一般都是在这个时候卖关子的。
        石剑慢条斯理的把烟点上,挺了挺背。黄麦等着他咽了一小口,之后轻轻地吁出来。
       “石头就趴在那里,那个石桥下面。”
        石剑顿了顿,盯着黄麦的眼神更加神秘,声音也有些异样,“其实也不能叫趴,是跪。两条腿跪在那,脸埋在茅草里面,正好就在石桥底下,朝着桥的一端。”

         黄麦的记忆循着石剑当时的叙述在颠颇的汽车里起伏。从破窗钻进来的风变得更加阴冷。黄麦缩缩脖子暂停了记忆。天色有些暗了,西半边的空中微微有些泛黄,能判断出已是日薄西山的光景。车上的人少了一多半,反倒更觉冷清。远远近近的村落更象是一片片灰蒙蒙的林子,因为缺少生气倍觉潇索。近些的能听到鸟雀归巢的嘈杂,在冷清阴暗的背景下反而加重了凄清。这样的嘈杂不会持续很久,黄麦知道这只是夜的序幕。北方的冬天黑的早,尤其是在这样的阴天。走道时,夜总会在几步路之后不期而至。白天到黑夜的变化不会有多少人有这样清晰的感受。
        黄麦朝座位里缩了缩,这时电话响了。是石剑。确定了大概的位置,石剑说应该不要半个钟就可以到了。他们那是终点站,私人客车本就是当地的。石剑说就在下车的地方等他。石剑告诉他那是他们的集上,就是镇里。
       接完电话,黄麦觉得踏实了些。窗外的天空正经历着一天中最忙的交接,不若清晨的详和。已是麻乎眼了。这是当地的说法,就是模模糊糊的了,随时都会黑透下来。

        黄麦重新启动被暂停了的记忆,但已不那么专注,只是粗略地过着。
那个捞杂草的觉得有些不寻常,就没敢过去,立在原地吼了几嗓子——据石剑转述他是那么说的。多远?没说。估计也就,丈把两丈吧?这应该是石剑自己的观点。
        石头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那人心里发毛,准备拔腿就跑的时候——石剑转述的是,那人解释说他打算回去叫人——石头动了。
        石头就在这时候动了,那人说,从脊梁往上一点一点的动,最后到脑袋——石头缓缓的把脸从茅草丛中抬起来。
      “吓坏了,真吓坏了!”黄麦后来碰到那人,他还捂着胸口抽着凉气直摇头,明显的心有余悸,显是真的吓坏了。
      “那眼瞪得跟牛蛋似的,象是快要挤出来了。”后来那人对黄麦的原话是这么叙述的,“大是大,没光。一点光都没有,就象那什么,小孩子快玩烂了的玻璃球。绿玻璃球。”
        黄麦这般大的在小时候都玩过。快玩烂了按当地话意思是指严重磨损看起来非常浑浊。
        石头就被抬了回来。之后就傻了。嘴巴里时而会不清不楚地嘟囔两个字,“肉。香。”
       “就有人传出来曾在桥上看到过一碗香喷喷的肥肉,麻乎眼的时候,周围一个毛人都没有。”石剑补充解释。至于是谁看到的就追查不出来了。
       “就是上个月的事!”石剑当时是用这句话来结束的。说的煞有介事,好象这是证明确曾出过故事的最有力的证据,而有别于一般的、所谓有鼻子有眼的那些个故事的无可辩驳的事实似的。这里所说的“出故事”是当地人特指闹鬼。
        自从石剑离开了单位,黄麦就感到难以忍受的无聊,不象之前,那时的无聊只在唠叼中,可现在,是要发生一些不一样的事才能打发日子的,加上工作清闲,黄麦也从来未在意过科长的说道。“大不了你扣工资!”黄麦就曾这样顶撞过科长。反正他也从未看重和指望过那点微薄的甚至难以裹腹的薪水。都上班一年多了,居然还要老家接济,他很为此惭愧。所以经常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干脆连假也不请就直接从单位消失回老家啃老去了。黄麦的想法是,这样就只是啃些粮食,都是自家种的,总比索要人民币要坦然些。单位也无奈,他们最担心的是这些刚毕业未成家的年青人一个学一个赶趟儿的走人,所以这类消极上工的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听之任之了。想必厂干部是开会通过气的。换个立场想,你不主动找事闹走人给他们添麻烦就算是阿弥陀佛了。
夜已完全降临,昏黄的车灯试图在路延伸的方向上小心翼翼地撕开一点夜幕,却无力地消弭在几步开外。偶有几点灯火从侧面冐出,错过,会让你想象周围那个    白天的世界,但更会让你怀疑一切都消失了,或是一切根本就未存在过,只是这么一辆车,孤独的在黑暗世界里进行着幽冥之旅。车内没有灯,想必是坏了的。只剩下了三两个人,静静的,没人说话。司机的香烟在明灭地燃着。这让黄麦想到了鬼火。
        车子总算是停住了,石剑已迎在了门口,旁边扎着輛大号自行车。

第三章 石桥 荒洼 坟冢

        石剑家离集上约摸小五里路的样子,除了进村的一截,大都铺了水泥。石剑说没几个月,说是上面搞的什么“村村通”。因为窄,错车看起来就有些麻烦。
石剑家在村东头,看不清所处的环境。人口是:爷爷,父母,还有两个弟弟——其中一个在省城工地上,黄麦以前见过。北方好客,倒也准备了些酒菜。晚上是和石剑通腿睡的,单位、南方、石头的事大概的聊了聊,没什么新鲜。最后石剑说,明天先带你去石桥看看吧,后来就各自睡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起了个早。农村人勤,鸡鸣狗叫的,也不大好赖在床上。稍事洗漱,两人就出发了。
        石桥在西南地,说是三四截地远,一里硬梆吧,先要穿过村子。
        村子不大不小,据石剑说二百户上下,老村是被围沟围着的,中间又竖插了一条,这样村子就被分成了东西两块。但实际上这一代兄弟多,手里也稍微活泛了些,老屋就无论如何不够住了,于是村子就明显的向外围延伸、膨胀,没有明显的规划,东南西北象是随处都能长出房子,有时门前就是几座坟,有时屋后就是大片的庄稼,有时孤零零的一处,有时接二连三的你初一我十五。有房就有路,若是出个地图标一标,也能叫二环三环吧。
       石剑家在村子最东头的围里,老屋翻盖的三间砖房。所以要去石桥就要穿过整个老围。东西不算太长,约摸两百来米的样子。
       天依旧阴翳,并没有好起来的样子。地里的麦子刚刚似有似无的露出点尖尖,所以放眼望去死气沉沉的。
       在石剑的指点下远远的先见着一条河,石剑说那是南河,循着前行的方向河上确有一座小桥,没有看到护栏,不知到底是什么样子?北岸桥右侧不远处是一大片荒地,地势明显低洼,若是存上水能成一片小湖泊,远远看去地势稍高处有地皮翻动的痕迹。正对的南岸离河半截地远也有一处荒地,看起来同样的低洼,其斜向背后约摸同样三四截地远的背景上是另一处村落。那是张村,石剑说。不用猜,这两片荒地分别就是石家洼和张家荒了。
        桥往西百米的河沿上南北两岸均散布着大片的坟冢;枯草满满的一片,直至爬上一座座坟头;各有十数棵柏树凄清苍凉的矗在那里,黑黯的枝冠,一动不动。树虽不多,但石剑说当地人都叫那里为“小松林”,显是含着敬畏之意。
        沿着田梗往前走,脚边是一簇簇枯黄的草叶,淡淡的凝着一层霜,不象晴天时来的厚而白。大路常是横平竖直的,只在收种时才会用到,平时为了图近并不多人走,加上这个方向不在四乡八里的主路上,所以这里的路连同这一大片空间就有种被遗弃的感觉。四周找一找,的确难见一个人。
        稍近,首先传过来的是一股难受的腥臭味,确象前文幻觉里的那种味道,并隐隐似乎含有象是化学药品的刺鼻。石桥开始清晰的映入眼帘,那是何等的破败和古老:三组长短不一、宽窄不均、高低不平的石条,简简单单地摆架在河沟之上,石条是青黑色的,有些地方已磨得发亮,有些地方还是明显錾凿的条纹,边上的石条一端搭在岸上,下面垫着较方正的石块,被长长的枯草掩没着,中间每两组对接处搁在两个“桥墩”上,说是桥墩,其实就是用石磙同样简简单单垒起来的,每个桥墩两垒,每垒用四个石磙,垒得并不用心,实在是也难以垒得齐。石磙是村里轧粮用的一种工具,用一整块大石打磨錾凿而成,直径约摸半米,长半米硬梆,分大小头,这样在打谷场上滚动前进时就可以自然绕圈,倒是有点象早年的水缸。
        就是这样一座桥!需要配合你的想象——竖向:废旧的石磙,简单的垒叠,参差不齐,上面遍布青苔;横向:象是来自于历史的石条,随意的摆放,大一点的缝隙能掉下一条腿去,看样子丢失了两块,空洞洞的象是随时都会有只手从下面伸出来,甚至有一块一端已滑脱抵靠在河沿上,侧面仍是大片的青苔。整座桥找不到一丁点砖块,水泥,更不用说钢筋或是螺丝了,只是那么简单的一垒,连砌的痕迹都寻不到。站在上面,所能感受到的只是说不出的原始,古老,破败,和荒凉,还有一丝油然而生的心惊。
       “记事起就没见有象样的牛马骡车打这里过过,更不要说汽车拖拉机了。”石剑象是颇有感触的说,“连行人都少,除非不得已,谁愿走这!”
其实以河为界,田地分属两个村子,赶集上店又各有各的路,平时能走上这座桥的机会也确实不多。
        有这样的桥,自然是配这样的河。那河一看就是枯草凄凄,一蓬一蓬已落叶的灌木挤挨着,根底下净是洞窟,似乎往深处连着神秘未可知的什么,竟象是随时都能钻出个不可预测的东西来。
        河水污浊不堪,透着深深的褐色。有一小片一小片类似蛛网但却没有网格的膜状物,被水草支撑并漂连在水面上,反光看时甚至会有淡淡的彩色。水不多,只盖住沟底,不注意看察觉不出它的流动。却是腥臭的厉害,站在桥上刺鼻味更浓,象是哪类化肥的气味?黄麦也分不清,但却知道就是那类味儿。
     “以前这水清着呢,都是捧起来就喝的!”石剑不无惋惜的解释说,“水草也比现在多,整个盖住了河底,透过水去看,青黑青黑的,都能想象那就是深不可测的龙潭!”
        这话黄麦信,乡里人谁没这样喝过?但就眼下这水,怕是傻子才会喝了。
        水边有几个深浅的脚窝,汪着水,倒是有那么点清,至少不是黑褐的那种,只是水面上还是漂着铁锈样的东西。
        黄麦没敢走去桥下。此时天色虽是大亮,但这样的桥,联想着以前的那些传说,再加上周围的空寂和凄清,村子也是离得远了,在心里终究是有些个忌讳强烈地阻挡着一闪而过的冲动的。
        黄麦提议往上走走。对一个专程赶来的生人来说,接近那个“鬼打架”的地方有着去揭开某一神秘面纱般的使命感和忐忑。
        顺着河沿走过去,并不远,百十米的样子。
        石剑似乎是为了改善点气氛,嘴巴就不闲着。
      “这该是早先生产队时大家取土时弄出来的。”
      “那时建房垒圈的全是土,加上连最好的庄户地上长出的庄稼都是撂棍打不着,于是就弄个荒僻贫瘠沟叉支离的地方大家取土,说不好也不是指定的,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弄出来的吧。一年年下来,这洼地也越来越大,也囫囵的很。因为最好的表层土被取走了,所以最后只长茅草。茅草下面是连片的青苔和地衣,黑绿黑绿的,细看让人恶心。高一点茅草稀拉的地方有些被晒干了的地衣粘着一层薄土向上卷起来,反正是脏脏的让人厌。”
        先前看到被翻动了的地方占了这洼地的绝大部分,还有茅草根的痕迹,显是新犁出来的,粗板瘦黄的土夹着大大小小随处可见的砂礓。
      “这地,连种子都不够收的。”石剑感慨的说。
      “那怎么还……?”
      “钱呗。”
        没等黄麦问完石剑就接上了。
      “还不是想多拿点补偿。连那些沟叉都填起来了。”
       黄麦看去,每幅新开出的洼地若是靠着沟渠的都有新填平的痕迹。
      “为争这点地村里人没少闹龌龊。”
      “哦。”黄麦不置可否。
      “说是外面有人打算在这建化肥厂,村里都传开了。”
        黄麦觉得有些扯远了,毕竟这只是村里的一些烂事,就算成千上万的村子也是一个样。就岔开话题:
       “这里要是到晚上也真够吓人的。”
       “晚上?晚上你敢来?”石剑振振地说,“连最胆大的人都要绕着走。晚上要硬走这里至少得两个人以上,还得是有凶气的男人!”
       “为什么?”
       “为什么?其实也不能算是敢,只是两个人时谁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胆小罢了。硬着头皮熬过来呗!”
       “那哭声!呶,就是那边小松林里。”石剑突然说。
         黄麦看过去,也就是十几步远,能看得很真切,总有十来座坟吧,其中一个不能算作一座,因为棺材还裸露在地面上,没埋,看样子已是经年累月的就那么放了很久。
         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这里的乡下确有某种情形的死人是不能埋的。
       “哭声是怎么回事?”黄麦怯怯地问。
       “有人听到的呗。”石剑回答。
       “有人说惨的瘆人,有人说象唱,有人说断断续续象女人,嘤嘤的,却传很远,也有人说象杀猪时的干嚎。也不知到底什么样。”
         黄麦早已感觉毛毛的了,又不好意思制止石剑,就掏出烟来,本能的想着去打断、拖延、缓和……
         点上烟,石剑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事由不得你不信,又不是一个人听到。”
         接下来石剑倒是换了话题:
        “这石家洼还是早年扔死婴的地方。”
         按当地习俗,早夭是不能进祖坟的。可为何不埋起来而是就这么露天的扔掉有些让人无法理解。但实情就是这样。
        “不象现在,这样的事基本上没有了。那时小孩生的多,条件也差,随便一个有些经验的邻家婆婆,这么一掏一扯,针线活用的大剪刀咔嚓这么一剪,婴儿哇哇这么一哭,就算是完事了。死了的,半死养不活的就多;就算已是满地跑的了,病死的,那时什么脑膜炎呀,打摆子呀;淹死的,哪象现在,照老辈人的话讲,象个宝似的捧在怀里-——这些个也不在少数。就那么纸箱一装,或是破布一裹,就扔了。
      “若是远远看见有纸箱、破布出现在这里,那一定就是了。由于说不上来的忌讳,都是绕着走。”
        这时一股寒风吹来,黄麦感到说不出的阴冷。
      “回去吧,家里别等急了。”黄麦有些想逃,就找了个听起来很合理的借口。的确也该是早饭的时间了,两人便折回了头。
       石剑却是意犹未尽,边走边凑过来很玄乎的对黄麦说:
      “我自己就真真见过一回。”
      “什么?”黄麦应付着。
      “那天爷爷犁这里的地,我就拽着他的衣服这么在屁股后面跟着。我家那块地,呶,就是那边,一头靠着路,一头抵着这洼。一路从路那头犁过来,快到这头时,就看见了。”
        黄麦这次未再反应。
       “大约半截地远,那洼中间,一堆花布包着的,几条狗在争抢,有一条嘴上还衔着块碎布头。”
        石剑说着说着还在吸凉气。
       “只看到布,其它看不清。我被吓坏了,真吓着了!”石剑停了一下。
       “一连好多天都忘不掉,怕想,特别是夜里,可越怕越想,到现在都还记着。”
       “那时我也才5,6岁的样子吧,怕到不敢跟任何人再提这事。真的,那时那么小吓成那样却装着什么也没发生不敢跟任何人说!”
        石剑的念叨黄麦细想想也确能体会、体谅,但主要还是瘆得慌,就加快了步子。

第四章 早餐

        早餐是典型的稀饭馍馍,一碗咸菜,外加一盘辣椒炒鸡蛋。村里就有不少人种大棚,冬天里吃辣椒这两年也不算稀罕,但平时不来人倒也懒得专门去买,随便将就将就就过去了。
        石剑妈习惯于蹲在门边吃,时而起来夹一筷子菜,并随时发布些家长里短。
      “洼上那块地都说就要来丈量了。”
       石剑妈唿了口稀饭。
      “小队干部昨个被叫到大队开会了,晌午没回来,说是一车拉到集上吃饭去了。”
       大队早改成了行政村,可上辈人还是习惯这么叫。责任制后小队干部也似有似无了,但公家的事还是理所当然的跑到前头。
      “学刚一大早就忙着找皮尺,搁那直挠头,说包干那年被哪家分去了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学刚是当初东头小队的会记,跑腿的事都是他,这些年来虽说看不出再有什么生产队的干部不干部的了,但终归也没谁说免他,大凡各家有个什么大事小体的,场面上就当仁不让,对外也是个体面的支应。
      “我还讲他,一个破皮尺谁会分,该不是你收哪忘了吧?”
      “真要来?”石剑爸只关心重点。
      “看样子十有八九跑不掉。”石剑妈信心满满的样子。
      “西南地磕磕砸砸总有亩把地哩,也不知能占多少!”石剑爸象是自言自语,似乎其他人都不够资格跟他讨论似的。这是北方男人的通病。老爷子老了,耳聋眼花的,基本不再参与家务。
      “占多少是多少,总比一点没有强。”石剑妈嘴快。
       这话在石剑爸听来似乎含有被挑战了的意味,就皱起眉提高了嗓门说:
      “我不知道占多少是多少?还能硬叫人家来占?”
      “你看你,我也就这么讲讲。”石剑妈示弱的样子解释了一句,便不再吭声。
        冷了一会,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就又继续她的发布:
      “新国妈讲,她娘家那开矿,家家净往地里栽树秧子,一步一棵,哪还能长庄稼。就算真栽树也不是那个栽法,你看平时谁家往庄稼地里栽树!照她这样讲八成也是想往地里栽吧?”
        顿了一下又加上一句:
      “也好,都栽俺也栽。”
      “看看吧,千万不要带头。”终究说在了点子上,石剑爸也缓和了下语气接上,又象是在做决议和指示似的,“到时你带三子去。”
        这种事男人一般是不大出面的,就算到时对到场面上由女人出头总是无伤大雅,也好收场。其实家家都这样想也这样办,就形成习惯定势了。
      “不知二子在工地上怎么样了,唉。”石剑妈的思维看起来最能跳跃,“过了年该说媳妇了。老大要不是念书,孙子都该抱上了,早知这样还不如不让他念哩。”
      “你不要操我的心。”石剑最怕提到这上头。
      “你那点见识!哪朝哪代也是多识点字好!”石剑爸对石剑妈总是不屑。
        黄麦闷着头吃饭,心里有些失望。他有些怀疑此行的目的,神秘的石桥荒冢在这里象是根本就不值一提,尽管现场的环境确实透着某种阴暗邪异,把它搁在浓墨凄清的夜里也会让人由不得极尽想象和渲染。可是,它并没有成为村里的头条话题,甚至竟没有一点被或是曾被在意的样子。黄麦有些觉得被石剑忽悠了。
      “石头怎么样了?”石剑突然问,象是要给黄麦一些鼓励或是给自己找些证明似的。
        黄麦抬起了头认真地听着。
      “石头?”石剑妈没打想会问到这上面,停顿了一下,“还那样,二二乎乎的。”
      “不是说疯了吗?”
      “头两天是不知道阴阳,就是上次你打电话那时间。都烧到了四十一度,灯友量的。往后就好多了。比之前还是要差些,吃饭没个饱。”
        灯友是他们村的个体医生。
      “那他到底碰到什么了?”石剑接着问。
      “谁知道!怎么问也不说,只说是吃了肉,肚子疼。问他什么样的肉,谁给的,也说不清,又说没吃,喝水了。原就二乎,讲什么也没个准。”
      “紧还是紧,迟了就不要往那里去。”石剑妈叮嘱着。迟了就是天晚了的意思。
      “那年子石墙搁那耙地,耙着耙着牛就不走了,怎么打也不走,眼瞪的那个大,就对着小松林,也就几步远。石墙讲,那天天快黑了,还有几垄没耙完,也搁不着还来一趟,努一努就想把它耙完了。”
        石剑妈说的就象事情是她自己亲历的似的。
      “不走就打,那牛就急了,就是他院里那头老‘雌’牛,平时老实的很。”——注:当地发音为老“四”牛,老母牛的意思,具体不知是那个字,勉强用这个字代替一下。
      “牛被打急了,也不认人了,拖着耙调头就往家窜。”
      “石墙硬是叫耙齿把脚拉开了条大口子,跟小孩嘴一样,缝了十几针,多少天都不能下地干活。”
      “听你讲的,跟真的一样,你搁那看着哩?”石剑爸总是要找机会斥责一下。
      “那脚上耙齿挂烂的又不假!”石剑妈陪着笑解释。
        往往这样的时候最后都会是以不太好的气氛收场。石剑放下碗和筷子,走到院子里点了根烟。黄麦吃的也差不多了,打了个招呼也跟了出去。
        接过石剑递来的烟,黄麦说这次回来的事也不知小方跟科长讲了没有。石剑说叫他帮忙讲那还能不讲,又不是头一回,放心没事的,多呆几天,就当是度假。
       “那水,怎么会变成那样?”黄麦随口问。
       “还不是化肥厂!”石剑说,“顺着河往上二里多路,村长兄弟开的。说是说村里开的,他兄弟承包,承包费差不多也就是意思意思,就怕是一点没缴也不会有谁知道,老百姓就没见一点点好处,干部们总是要落些好的!”
       “那就没人出来反对?水都变那样了!”黄麦觉得奇怪。
       “反什么对!户门不大能当上村长?再说那水也不是谁家私人的,臭又不臭谁一家!再再说了,那水清不清、美不美的也没谁去欣赏。”
       “投资也得大吧?”
       “大什么大!就是做磷肥,拿土兑一兑拌一拌,再捂一捂,具体怎么做我也不清楚。还是会从外面拉点原料回来的。反正很简单,很少什么机器呀设备什么的。”
       “随便做做能卖得掉?”
       “有村长的面子,四乡八里拿车送一送就成了。便宜确实便宜,比镇上那些店里卖的要便宜一多半,前后算算也不吃亏,再加上相比那些袋装有牌子的来说,不用一下子往外掏那么多真金白银,手头紧了还能缓一缓,实在不得已还可以拿粮食换,所以就不愁卖。”
       “既然有一家了,那怎么你这里还要再开?”黄麦还是觉得奇怪。
       “这家是外面来的,说是外面其实也不远,好象是说夹沟那边的吧?都在一个区上。说有后台,区上还是市里?也是听人说的。”石剑解释说,“也有说跟村长是咬了牙口的,这里生产的不卖自己镇,还说互相参了股。反正都说这个开的要比村长兄弟那个大多了。”
       “等下地里有没有什么活计要帮忙?”黄麦自觉不能拿自己当客人,再说又不是马上就走。
       “这大冬天的能有什么活!”石剑说,“洼上的事碰上了就凑凑热闹。”
       “都犁!我看他能犁成哩!”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裹着件脏兮兮的袄子从路口往院子里慢吞吞地晃过来,大咧咧的自语着。那话是说给屋里人听的,算是串门子打招呼了。看到石剑他们就问了句啥时候回城里?
        石剑嗫吁着回说老叔吃了没?还没定。然后向黄麦转转头,“我同事。”
        至于说已辞职并准备南下的事仍被小心的保守着,他不想自己成为村子里的话柄和笑柄,以至于更象是连累了家人。这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当初确实是被加上了太多的光环,什么飞出鸡窝的凤凰,什么鲤鱼跳进了龙门,什么祖坟上长出了蒿子,冒出了青烟,还有什么秀才啊状元的。农村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平时又无风无浪,突然出了个大学生,自然会成为见面打招呼,或是串门说话儿的最好的话题和发挥的题材。家人也乐得享受。嘴就两面皮,别人也不用投入或花费什么,自然是皆大欢喜。
         那人就连说好好。这时石剑爸已迎出了屋子,一手提着盒烟,一手已捏出了一根。石剑妈也站了起来。
         待那人进了屋,石剑就对黄麦说,这人叫石学广,就是石头他爸。这倒让黄麦来了点兴趣,就留意着屋里的说话。
         先是石剑妈问的:“石头好些了吗?”
        “好什么,就那样,成天二二乎乎的。也不知真傻假傻,饭比谁都能吃,活不撅住了一点都不给你干。”石学广无奈地叹着气。
        “桥上那事……?”
        “你知道真的假的!”石学广吸了口烟,“也就是石头,换个人样样,敢哩!你讲你傻,好好的人大半夜的怎么能搁那呆!老大知道,那里又不是紧一年两年了!”
        “怎么不知道!”石剑爸慢着声气地说,“那年子老队长不是搁那撮着事了,见人就哭,病了小半年,队长都不能干了。四乡八里的谁不晓得!连新媳妇要过门时娘家都要反复交待了又交待。还交待,不交待也没人不知道!”
        “也不知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石剑妈就是凑话。
        “有没有的!反正得留着心。唉,就讲这世道,哪个不跟个鬼样式的,人都快成精了!”石学广回着,依旧是大咧咧的。
        “谁说不是哩,大鬼成精,小鬼难緾,就做人难!”石剑爸感叹并应付着。
        “就说那洼,都犁!犁也叫他白犁!那洼又不是谁一家的!噢,谁抢到手就是谁的?!讲到北京也沾不上理!”石学广来了意气,“也得俺们答应才管用。”
         要说石学广火药性子是村里人都知道的,石剑说,这事还就得他,家里就爷俩,过得又不象个样,来硬的谁的帐他也不买,那石头动不动就掂着把刀窜出来,谁家也犯不着跟他硬碰,干部们也晓得,只跟他家不会犯强。要说石学广,除了爱赌几把排九,脾气暴躁,人倒也算耿直,不戗他的毛比一般人甚至还要多讲些理的。

第五章 石头

       “有空去看看石头吧?”黄麦试探地征求说。
       “好啊,那走吧。”石剑立即认同,这种时候吃饱了没事干也着实无聊。
石头住西头。我们到时他还捧着只大号的碗在吃,边逗喂着一条肥不溜湫的半大小黑狗。吃的是红薯稀饭,北方的早饭八成都有它--囫囵地煮一大锅,早饭捞掉少许,剩下大部分正好喂猪。
       “石头,还没吃完哩?”石剑打招呼。
       “吃,吃完了。”就把碗往地上一放。还剩小半碗。小黑狗打量了下石头,就试探着朝碗凑上去了。
        黄麦往屋内好奇地踅摸了几眼,两间竖着的厢房是直通的,靠里两张半宽的床对放着,靠外也就是靠门的地方垒着个灶堂,一个破旧肮脏的饭厨,边上摆着张象是从未洗过的案板,看似擀面吃饭都用它。灶堂口一堆烂柴草,用土坯围着,却仍然弄得满屋都是。中间靠墙垛着只囤,该是盛着他们的口粮。囤和床上满是破衣烂衫,一团团的揉叠牵扯。其它还有些破板凳,角落里堆放着犁啊锹之类,居然还有只黑黑的塑料马桶。
        黄麦后来还在想,今天的决定是对的,要不几天的匆匆之行怕是要虚度了,至少不完整。毕竟虽是好奇而来,却也没担负什么非查出个所以然来不可的使命,所以是很容易放任自己白混几天的。
        黄麦往屋内探了探便没敢再进,酸臭味直冲脑门,不是新鲜的那种,而是发酵了N久的味道。
        石剑也没进,而是跟石头说:“石头带我们去抓黄鳝吧?”
        石头没什么话,看上去愣愣的,却也看不出真就什么地方有明显的傻来。
        黄麦就第二次去了石桥。
        黄麦觉得很满意:一到就有了好的开始,尽管并没有特意安排什么行程。
        小黑狗跑在前面,显是熟门熟路了。石桥周围依旧僻静,洼子上远远倒是有个人背着手在转悠。
        待到河边,就见一个人拿着根竹竿在水里拉扯,细看竹竿的端部还绑着把镰刀,脚边坡上已堆了几簇杂草。那人嘴上叼着根烟,见我们过来就对着石头喊:“石头,你又来了,不怕鬼抓你啊?”
        石头没怎么搭理他,只是嘴巴里嗯了一下。
        石剑过去搭了个讪,那人就说起了上次的事,石剑就说那次是你救了石头啊。
        这时黄麦也就跟到了。
       “吓坏了,真吓坏了!”那人接过石剑递过去的烟,捂着胸口抽着凉气直摇头,明显的心有余悸,显是真的吓坏了。“那眼瞪得跟牛蛋似的,象是快要挤出来了。”那人顿了一下,把石剑递过去的烟用先前的烟头点上,“大是大,没光。一点光都没有,就象那什么,小孩子快玩烂了的玻璃球。绿玻璃球。”
       “我当时大估摸也就是站在这左右,离他就十来步远。打那往后,早了晚了就不敢来了。”
        黄麦后来真为此事庆幸,就那么巧刚来第一天就在这里碰到那个当事人,不然无论如何也是不好意思专程赶去另个村子查问此事的。即便,也并未从那人那里得到什么新鲜的东西,但从完整意义上说,总是求证过程上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而需留下直接而非转述或甚至是臆测的记录的。
        石头的工作已然展开。
        石头娴熟地专找靠近水边的洞窟捣弄,手里一根小棍棒在那拔拉着,小黑狗在他拔拉过的地方嗅来嗅去,不时用它的抓子同样象是很专业地扒着。
        照过去,这时间的黄鳝已很老实的藏了起来,是否冬眠黄麦也不清楚。这几年有些暖冬,这是相对来说的,其实,比如这个时候,还是相当的冷,可依石头的经验还是抓得到的。不过,今天,这都捣鼓个把时辰了还是没什么动静,黄麦担心差不多会要放弃了。其实捉不捉得到他倒无所谓,只是不想石头就此收手。
        眼看傍晌午了。终于这时候石头看上去象是已经找到了目标。他停在一个洞口前边捅边撅着洞口的土。黄麦蹲过去仔细的看,洞口处有泥泥的痕迹。
        石头找了根细长的草茎探进洞轻轻地旋,然后边旋边慢慢往回缩,再捅再缩,终于,黄麦就有种惊喜般的看到了它的脑袋,只有半个,确切的说应该是嘴巴,一闪就缩了回去。石头倒是耐心,继续着他那重复的工艺。但在那只脑袋再次出现时,没等它再次缩回,石头早已预备好的右手便象箭一般射出了。黄麦也没打想他的动作,确切看到时,石头的食指和中指已经扣住了黄鳝的脖子。
        石剑说夏天多时他会拿个桶盛着,甚至偶而会拿到集上卖,这个时候就纯粹是业余爱好了,当然常常还是可以打打牙祭的。
        石头这时已象甩鞭子似的往地上摔了几下,黄鳝就不动了,就那么就着河水涮了涮,便扔在了枯草上。然后捡了些木枝草棒拢在一起,从腰里掏出个火机跪在草堆下面用手捂着就点着了。待火着旺了就把黄鳝扔了进去。边烧边用一根小棍棒挑弄翻动,约摸二十多分钟的样子,黄鳝就被烧的焦黑焦黑的了。石头把它挑出来,然后用脚踩灭了火堆。
        拍打甩抖一番,待有些不那么热了,石头就揪了一截朝黄麦递过来。黄麦想想那水,再想想黄鳝肚里的肠呀肚的,加上客气,就没接。推让了一番石头就没再坚持,又把那一截原样递向石剑。石剑摆摆手摇摇头躲开了,然后掏出烟来扔给了黄麦一支。石头又是剥、又是掐、又是歪着脖子转动的咬,这过程小黑狗更是兴奋,摇着尾巴吃的和石头是一样的不亦乐乎,眼看着一根烟的功夫一条黄鳝就报销了。石头走到水边蹲下,撮洗他那黑乎乎的手和嘴巴。习惯性的,石头最后用手在水面上左右撩了撩然后捧起一捧来就往嘴边送,就在黄麦准备制止的时候,石头愣了一下便任由手上的水从指缝里漏完,终于没把嘴巴凑上去。
        后来黄麦很自信的觉得可以把这件事理出个大概。事情总是有个因果的,黄麦想,原本也许并没有那么邪乎。退一步说,就算是另外还有,最多也只能算是同时存在的因吧,但最初因客观影响和主观想象认定的那个方向却是无从、至少是难以追查的。不过,就只说眼面前,黄麦并没做太多的联想,只是权当逃离城市和单位而重温当初离家之前的无忧无虑和自由自在吧。

第六章 停滞

        事情似乎陷入了停滞。
        黄麦算算过来也有四五天了。
        就算是化肥厂和洼上地的事也好象突然被风吹走了,或是被冰冻住了。一切一如这冬天里的野地,安静的无聊。当然,吃饭时多半还是会聊到,可内容并不新鲜,同时,在这里黄麦终归是闭塞,又不大好意思打听,就动了回厂的心思。
        石剑话里话外的也估摸到了黄麦的想法,就说再玩几天吧回去也没什么事,黄麦并不坚决,有些不置可否。

第七章 进展

        事情常常是在最无聊的时候出现柳暗花明的转机的。
正是在黄麦对去留举棋不定的时候,村子又有了动静,象是在厚厚的冰面上砸开了一个大洞,然后大家擦挤着往里面做着各自可做的事。直接的后果就是让黄麦 又多呆了一周。
        起初是那天挨晚子的事。
        当时,有几个人看到也就传开了--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了石桥这头,车上下来三个人,沿着河走到了洼上,指指点点的,约摸有半个时辰。有人说认出了其中一个是镇长,走回车上时他居然是跟在最屁股后面的。
        就象卡断了的老旧电影胶片在焦躁的等待中总算又被粘接上,黄麦重又燃起了希望。
        第二天大清早就出事了。事出在洼上。
        洼上剩下来未被动过的部分从地势上看已不容易下犁,高低而零落,就象土豆,该刮的皮绝大部分都已刮掉,剩下坑洼冒牙处就只能下刀剜了。并不太清楚是怎么发生的,更无法一下子弄清真实的过程,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就是有人倒下了并被送去了医院。
        黄麦觉得得先从现场看起。好在不是他一个人关注,他们到时那里还有零零落落的人,不然,别人出了事,总得尽量表现出关心并回避好奇的嫌疑。除了人,黄麦首先看到的是拉拉杂杂象被猪拱了似的被翻动的地皮,上面胡乱的扔着两把铁锹。再细看时,两把锹分别在锹面和锹柄上仍残留着斑斑的、已凝固发黑了的血迹。
       “怎么就打起来了哩?!”零落的人里不时会有这样的感叹。其实每个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只不说破。有人很自然的互相递烟。也总得有些话语和动作上的承接过渡以和谐可能的冷场或尴尬。
       “说是老能在那边先撅了几锹,柱子没看见,他看老能在这边挖就闷着头去挖那边了,老能哩,看柱子挖了自己先前撅过的地方就不干了,几句话不对家伙就动上了。人就那,话顶话顶上了,那不就……。”有人尽量中性且平和的说解着。
就有人问说你那时间在这?
       “就是我拉的架你讲在不在?”那人有如眼下一些什么什么圈里人逮到了上镜机会似的来了劲,“要说一开始也没在,我搁那边溜着呢,听到吵架也没多在意,看到捋家伙了才觉得事情不好,等我到跟前那柱子的锹都砸下来了,老能一捂头捂了一手血,捋着锹就铲到了柱子小腿上。”
        又有人说你不是搁那拉着呢吗?
       “怎么没拉,刚么才我不是讲过了么,那我跑到时那头上腿上都已经碰上了你说你有什么办法?要不是硬拽着,老能那能停?!柱子也不是个弱茬!”
        有人问说重不重?
        先前拉架那人从耳朵上取下根烟来续上,模棱两可的回答:“要说轻,都是铁家伙你说怎么轻的了;要说重,也亏得今个碰巧我搁这!”
        黄麦知道这里已不可能得到更多的信息,就和一些零零落落散去的人一样,拉着石剑撤了。不过加上正常的推测和整理,事情也该算是弄出了个大概,反倒是后面的结果会不时抓挠他的好奇。
        好奇归好奇,但那件事却是不折不扣的虎头蛇尾。派出所和村里也未介入。当事人出于各方面考量,轻易是不会报官的,毕竟,这一呢,事情并未到非报不可的程度;这二来,大家祖祖辈辈一村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犯不着真就成了仇人;这三来,动官在当地人心理上总是有着某种超乎寻常的畏惧,从而会选择敬而远之,在他们看来,那么做类似于两败俱伤的水火之势。民不举官不究。就象“嘭”的一声射出发炮弹,在焦急的热盼过后,才发现是颗臭弹。
        当然,事情还是在悄悄进行的。有些闲聊的只言片语也可以做为分析和探测的依据。只是,在黄麦,突然就显得已不那么重要,所以,在这里也就简单的描述带过吧。老能缝了几针,柱子打上了石膏,双方的家人在中间人的调解说和下,分别到对方那里做了对伤者的安抚和对自己人的责骂,也必不可少的对自己这边伤者的伤势做一番蝎虎再故意恨恨的说是活该。总是要带些礼品的,大家比照着带也各自不吃什么亏。药费并不怎么多,在乡里人看来都是皮外伤,基本上经过一番说和面子上过得去也就出院了。都是本乡本土的,医院也不会黑他们。回了家有灯友跟着打点针吃点药事情就算过去了。
只是那挖了一半的地还搁那搁着,就象事情是梦游时弄出来的,两家谁都没去再提。

第八章 放弃

        黄麦知道,洼上这事一闹,事情一定会恢复短暂的平静,就象国际上的一些热点飞地,比如当初的科索沃,折腾点事出来,然后宣布停火。虽然事情不可能真的就此打住,表面的平静掩不住内里象是就要揭开底牌前的忐忑与盘算。但黄麦的焦躁来自于紧张的行程。石桥村的进展和黄麦的行程中间除了夹着他个人,客观上其实并无关联,你不能要求二者达到吻合共振。下周一无论如何都要出现在厂里的,否则真就说不过去了。可眼下的这一周说话就要过半。
按说关乎石桥事件的线索早就有如零落飘飞的蒲公英,明明的慢慢飘着,却在不觉间消失了影踪,而在恍惚的视觉中似乎仍有正飞着的痕迹。
        黄麦已无奈地决定放弃。他问石剑何时动身,石剑并没有确切的答案,只说还在联系以前去了南方的同学,等等看吧。
        时间在毫无希望中度过。黄麦搭上周六大清早的一班车,回城去了。                                                

第九章 整理

        有如半夜的关门声,随着脚步的远去一切又都归于平静。
        而黄麦要面对的却是更大的寂廖和无聊,内心的不安分一如早春薄冰下四处胡乱闯荡的鱼。
        总得找点什么事情做。石桥村的事算是搁浅了。可着实又让他难以放下。这促使他对之前的事进行了简单的整理和分析。
乡里人总是有着最乡土、而又不着边际的丰富想象,对没什么影子的事也可以按他们的逻辑去做主观式的述说。在进行多次同样方式的传递后,就成了有鼻子有眼的故事。所谓的传说其实就是传着说,传和说的越多,象现在网络上的点击率,就越容易形成记忆的痕迹,而这些纸片状的记忆的痕迹加起来就是小村的历史。没人真正关心它的“史”实,而随时都会被下一个传递者添加或是删减点什么的经“历”才是能够吸引人的。这就是小村的故事,给平淡以刺激;给平庸以传奇;给无聊以勾兑;给无奈以慰藉。
        却不会有人专门去追溯每件事到底包含了多少添油加醋和断章取义。而就石桥事件这件事,黄麦的整理和分析如下:
        首先是自己的好奇是什么时候被抓挠起来的?这点黄麦很清楚,是石剑说石头疯了之后。
        可事实是,石头并没疯,只不过:本就二乎。这中间有个关键,就是石剑妈说头两天确实不知道阴阳,而那时刚好石剑给家里打了电话,于是对远在城里的石剑和黄麦来说他们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以讹传讹的终端。可后来的实情是,石头的那种情形并没持续多久,这里还有一个关键,就是石头当时烧到了四十一度,那么,说点胡话就再正常不过了。
         这样黄麦就解决了给事件定调的问题。看来所谓的灵异不过是虚惊一场。
         但还是有几个疑问需要解开:一是石头当时发烧时嘟囔的话;再是他为何会在石桥下呆一晚,而且是跪和趴;三是那个捞杂草的人看到的石头的眼神。
         和石头到石桥抓黄鳝之行是唯一能做为提炼真相的素材。而对黄麦触动最大的,是他捕捉到石头吃完黄鳝后蹲在水边撩起水欲喝又止的动作。黄麦有过很清晰的类似记忆,象他这样的农村人,小时候常喝生水,差不多也就常常会肚子疼。加上黄麦看到的那里的水质现状,应该就是答案了:吃了肉--黄鳝肉,喝了水--污染了的水;肚子疼,应该是绞痛的那种,就捂着肚子,弯腰,蹲下,跪下,趴下;最后折腾到疲惫无力,就定格了,第二天早上时的眼神自然肯定也是无光和恍惚的。黄麦想,那天他所看到的石头撩起水欲喝又止,应该是石头习惯性的撩起欲喝,但又突然想起上次的事,肚子疼的打击与顾忌阻止了他自己。
        一切看起来都迎刃而解了,黄麦短暂的有种终于了结了一件事的轻松,哪怕只是做给自己的交待。
        至于那荒冢的哭声,黄麦已不愿再去具体探究,事情太过简单和不靠谱,他无法找到什么象样的证据,而究其心理而言,也不屑做什么样的探寻,那种话随便一个人就能顺口胡扯出来,也许是某人吓唬小孩时被路过的人拾起来了;也许是某次闲聊时的假设被人断章取义了;也许是远行数年的后人前往祭奠时感叹了几声……最偏僻的村庄最不缺少这样的也许。
        只是,黄麦并不满意,这个不一样的结果总是似乎有些味同嚼蜡,与最初的期望明显的南辕北辙。可现实如此,也只能接受。

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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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18 20:27:49 | 显示全部楼层
献花花!
原来信天游也在写小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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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2-18 20:32:1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年前瞎编的,一直没去管它,甚至至今还是烂尾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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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1 22:09:57 | 显示全部楼层
全部更新。不会有人喜欢这样的题材,情节,但总是自己一段时间的心血,还是发出来,权当存个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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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23 15:31:49 | 显示全部楼层
问好楼主!
拜赏了您的美文,很耐读的。我认为有些故事源于生活,有些是生活边缘的,但不管怎样,只要有生活的气息,就有地气,就有希望靠近生活贴近生活的读者阅读。
有些故事本身就是故事,生活的一部分,不必刻意追求它的思想性和深刻性。智慧的人,就会在故事中找到答案的。您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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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3 18:15:36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鼓励和指导!
自然而然才好。小作自觉多了一些负担,少了一些生动,组织上也有些乱。
再次感谢老师的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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