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量山诗集（选自量山老师新浪博客）

梧桐诗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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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自选诗歌20首

《三个男人》

三个男人走在夜色里
沿途有雪。路边立着挂粉条的木杆子
更远处闪着灯红酒绿
三个男人面目模糊，身份不详
在穷乡僻壤走了很久
在一条县级的公路上走了很久

或许是三个农民。三个政客。三个赌徒。三个嫖客？
———三个男人像小毛驴一样走在夜色里
三个男人像猴子一样攀附在夜色里
三个男人像蛇一样匍匐在夜色里。后来
三个男人上了迎面过来的出租车
三个男人在不同的路口下车

仿佛汽车的尾气
消失在越来越深的夜色
(我忘了我是其中的一个。你也是)


《复苏》

你拿着铁锨在果园
春风一样

把两棵桃树之间的土弄平整
把去冬的荒草铲了又铲

春风一样
你拿着铁锨在果园

把阳光放在手心
让手指高过枝头

《悬铃木》

我愿意叫它本名
这外来的物种，这法国的梧桐
这中国街坊随处可见的行道树

不知不觉它们的枝桠就会
《在医院》

站在八楼的窗口
这白色的病房高于近处或远处的灯火

那些伤口，星星一样睡了
它们的眼睑是紧贴的纱布或绷带

吊瓶里的水一滴一滴在减少
犹如时间

也会像孩子一样受到伤害
更会像孩子一样很快忘记伤口

在这里,我们的脸庞
一瞬间重合，又在此地缓缓消隐
《白纸》

覆盖朽木，陷阱，喧哗

——下雪了
大地是一张白纸

小孩雀跃，甚至大人也让眼眸
在窗口慢慢洁白

世界忽然出现新的秩序
一切都慢了下来

树木，房顶，枯草
变薄，透明

现形的道路上，
车轮依旧疯狂地写着发展
（很多人还准备了备胎）

那么美。白纸的大地
转眼就成了碎片
《风——》

我看不见你
但我的每片叶子微微在动
我的花园是静的
你经过时花枝荡漾
一个孩子因此跑丢了一只鞋

我看不见你
我听到你飞过时
电流的交汇
如同鸟翅在空气中的振颤
《雾霾》

整个天空就是蓝色的杯子
云蒸霞蔚，水汽要漫出

那时，我多么爱你
爱你的乳白色，爱你的若隐若现
甚至爱你裙裾上的微尘

我从别人的眼里找寻我的眼
我从狗嘴里掏出我的牙

现在，我的悲伤呈灰白色
我呼出的气竟然是汽车尾气
《茅草》

属多年生草本。像我媳妇一样先开花
后长叶子，像我母亲一样密生白发

有一定的危害性，稳定性差
风一吹就摇摆

我们从没把自己当棵葱，更别说装蒜了
我们遍布平原，高原，山地，湖泊，乃至祖国的旮旯缝道

很多时候，祖国并不需要我
我是计划外的，像一截多余的盲肠

但我不能不爱茅草：这些束胸、窈窕、慢慢失去羞涩的女子
但我不能不爱茅草：这些如我，卑微又遍地生根的男子

梧桐诗雨

《在那遥远的地方》


在我心中成为雪的是青藏黑牛
它们四蹄陷落，大雪一样


雪域高原。头戴红毡帽的姑娘
像风一样跑着，跳着


我愿意是一株变轻的青稞
风雪啊，请再一次埋葬我


事实上，我只是你手中的一把牛角梳子
我所看到的是镜外之象

《遮掩》


树叶一片一片落下来
它们企图掩盖什么
——这些大地的小补丁


从城镇到乡村
弥漫的是雾霾还是簌簌的落雪
黄昏，我们坐在那里儿


高处更高，低处更低
树稍上
一两只鸟


就像叶子，在飘落的
瞬间，忽然上升，飞向虚无的天空
《镜子》



镜子来到墙上，
许多事物无力抵达。
我何其幸运，
镜子从不吝啬给我画像。


我在，
我像镜子一样清澈。
我不在，
镜子像我一样空虚。
《落叶》



像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在风中游荡


我故意把它踩在脚下
又轻轻将它扶起


——那脸庞，秀发，以及雪线以下的脚踝
哪里去了
为什么只看到时光
拆迁的，变异的手臂


很多时候，我多么想
像这片落叶一样在大地上躺一会
就一小会儿

梧桐诗雨

《纸货》

她们众多
一次次点燃，熄灭
在奔赴死亡的路上

她把自己脱成一枚月饼
在街心裸舞。
这月亮的行为艺术
在人间被商业同化

一丝不挂的胴体
出自一张纸
又在挑战一张纸

——不是蠢货，骚货。只是个
纸货。她的脸是
那种蜡黄的纸
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玩偶》


月亮升起来
她尖叫


对准自己。假设这是把真家伙
所有一切都归零


她睡着的地方，花重开
帝国的机器不会感到少了一个零件
而降下半个旗帜。其实


每个人都是一件
玩具。她把自己肢解：
乳房。颤抖的手指。捂着的嘴
使用说明书

梧桐诗雨

《秋风辞》


你在画花
电饭锅的鸡汤热着
你给远方打电话
声音由浅绿变桔红
一如宣纸上的泼墨、描画


哦，起风了
你望着窗外无边的落木
她们集体被秋风解散
也有坚持抱着


树枝的。她也许并不知道坠落的快乐
更不知道被散学的孩子踢着
会发出脆响的魅惑


这群孩子中一定有你的孩子
清瘦，有些女孩气质
或微胖，爱做鬼脸
《开过的苹果花》


它早变成了红润的苹果
你盘坐
它滚落
每一颗都是你甜美的一部分
比如脸蛋，乳房，臀部


苹果树下
我俯下身亲你
你把我的手臂当成枝条
你把我的嘴唇看做花朵
而你只是我的果实


在腐烂之前是我的
在腐烂之后也是我的......


当我把果核取下
我们，仍旧开白色的苹果花
结比太阳更红的苹果
它们仍旧像阳光，散落在草地
或高悬枝头
如同满月

两只鞋（外一首）(2013-09-17 21:37)转载▼标签：文化外一首钱买回爆米花三轮车 分类：我的诗歌


图片：梵高



《两只鞋》


两只鞋并排挨着
谁也不离开谁


哦，它们破损、蒙尘、变形......
被时代遗忘
甚至遗弃


在空寂的角落
它们仍然依偎在一起。


《萤火》

  ——致培宇



你弹出一支烟
我把火机扔进草丛。


你跑过去
却意外找到一只萤火虫。


那时，你卖爆米花
用仅有的59块钱买回一架破三轮车......


今夜，在月亮的酒樽，我和你对饮
彼此互为萤火。


秋风过耳
我们成了，路边潦倒的野草。

梧桐诗雨

《夏日》


几头牛
低着头在河边吃草
树影围拢过来
一根离散的树枝
紧握你的手
它以为你也是树
水，很浅很清
在这个浓郁的夏日
默默记录了
石头清凉的梦境


《红晕》


仰起脸
就看见太阳的伞骨
它撑起山峦、灌木、以及
忽然在山腰
向你伸出手臂的树
峭壁上叶子红透
哦，岁月深处——
一个女人脸上出现又消失的红晕


《秋日》



那么多的树叶
被风吹起，又落下。
这条路多么安静
我们并排走着，谈着
杨柳垂下
长长的耳朵。



《冬日》


是雪的墨水
——把大地写白
——把乡村写厚
一群山鸡踏雪归来
房前屋后
瞬间开满了梅花


《致敬》


向一座城市致敬
向一片水域致敬
向一棵草致敬
向一座山致敬
最后，我要向一朵云致敬
它漂浮着，旋转着
从高处回到低处
从虚无到真实
风一样，充满了每个角落

梧桐诗雨

《雨燕》

它那么小，
那么轻。
为什么飞那么高？
一纵一纵
跃上远处的信号塔
一下掌握了混乱的微信
它攀附城市的楼群，坠落、上升......
仿佛一个时代的符号
取消地面的爱情
爱，就在空中完成交配
它在飞。飞
一只
不，是一群！
它翻阅了这苍茫的天空
然后消失在阴沉的夜色
像一滴黑色的雨。



《宿命》


亲爱的，每天傍晚
你都替我把这个小小的县城走个遍：


从xx路到xx路
要经过加油站。人民医院。坟墓
要绕过相似的行道树、蒙尘的花朵，阴影。


其实，每天都有一个影子跟着你
你走一步，它走一步
夏天就这么走过去了
还有秋天，冬天，母亲，叔伯......


每天，仍旧有人出生，有人死亡
有人彻夜无眠，眨着星星的眼睛。
《地图》


青草每年都荒，
太阳每天都西沉。


一张世界地图，
省略了太多人的故乡。


多少钥匙被遗弃；
多少锁芯锈迹斑斑；


微信显示：
远处或近处的人都他妈无聊。
在这装逼的时代


又有人夜半发来讯息，
欲听雨、吹箫，交换肉体的图纸......

梧桐诗雨

《坏蛋》



鸡蛋坏了，
分不清蛋清，蛋黄。
保险丝爆了两次，
房屋两次陷入黑暗。
网线断了，
老是正在获取地址。
一首诗被我写“坏”了:
南瓜的独轮车高速旋转
字爱上词、词爱上句子，句子爱上节。
24个节气
先后爱上了农历。
深吸一口气，
从大平原开始,
从一个金黄的早晨开始,
采绿烟叶，掰嫩玉米。
太阳的眼球布满血丝。
我有古铜色的寂寞。
附加十万亩滚圆的腐烂的西瓜。
路，被雨水冲坏了。
许多地址变成遗址。
我们整个的人生似乎都坏了......
像这只蛋
——变质，变节，自生自灭。

《高温》



强行剥去人多余的衣服
再给肉体施加细密的汗珠
植物，则疯了一样的枝繁叶茂


一阵秋风或东风都是讯息
我们，在上升或下降的时间中
走来走去。保持正常体温


偏离了，就是病人
上好的茶或者水果过夜后也会速朽


而太阳不受任何言论的影响
在夏日的不同时刻、不同位置


重复做着同一件事
直到成为黑夜的隐身人
《七月二十三》


早安！随处可见的大叶杨
这不断干枯又清澈的小河
河岸上败了又开的野花
早安！草坟下熟睡的人
这把我叫醒、给我指引的小麻雀
早安！比我还高的玉米
这夏日垂直的浓郁的梦境
早安！二大爷
早安！小学生
早安！老黄牛身上的虻蝇
早安！雨滴。我的亲人。粮食
早安！按摩器。阳光下浮动的灰尘
早安！与海洋私通的河流
在河面的弯曲部分
——我看见了你
轻易就宽恕了所有仇敌:
包括皱纹，伤害，兽欲
包括山羊，蛇和苍鹰

梧桐诗雨

《蚂蚁》



它们就在那儿，
东奔西突，围绕着一个国度。
用一粒米
造屋，借一片草叶作舟。


误以为人祸就是天灾。
对于它们，一个草墩就足够。
它们数以万计叫屁民，
不可计数如草芥。


我往草墩上一坐和它
有什么区别？像西西弗斯。
母亲说了，这是命。


我活着或者死去，
都丝毫不会影响巨石的下坠趋势。
《雷雨天气》


我爱你只是瞬间。
忽然而至的闪电在空中呈手纹的形状
亲爱的，翻手可以为云了


你模糊天和地，我混淆
时间的界限：
我们又是山上的小蘑菇了
在雨中，撑一把小伞......


直到双双走进一座小小的庙宇。
当着关老爷的面发誓
我们。哦，前心贴后背


雨后，
你的面颊，嘴唇都被涂上，太阳的胭脂
飞行模式
——兼给森子，夏汉，高春林，小培，王勉



飞机起起落落，在机场
在一餐馆小小的盘子里


“云雾迷蒙，高山野岭”
你把手机体检了个遍
“哦，飞行模式”
是的，诗歌就是一个人的飞翔


它屏蔽虚无的热闹
陷入更大的虚无
我想起海燕和白鹭


在石漫滩或别的水域
你要非把它们看成黑色的寓言
白色的童话，也没什么要紧


它们就是它们
一出生就被上帝设置了飞行模式

梧桐诗雨

路——


风起。
没有人提示雨的路线错误。


在胸口画十字，
没有人怀疑十字架上的人。
雨滴如此相像，
十字路口多么相似。


你选择南就会成为北；
你选择东就会成为西；
一条路不断更新：


它上面一如既往走着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