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十年的秋天,中国大地一片混乱,清政府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惨败。或者,南方的长毛之乱与北方的捻军暴动使得早被汉化的女真后代们更为焦头烂额。偏偏在此时,一名叫做王韬的才子还有心离京赏玩。他和朋友一路跑到淮安,看美人,听艳曲。在一名叫做素卿的妓女家饮宴归去时,忽见周围颓墙荆棘,景象凄惨,忍不住赋诗道:“欲移明月照鸡台,醉后娑罗急管催。眼底劫灰飞不定,春风尚有小桃开。”
一时的感慨不能抵挡继续寻乐,他又继续游荡到扬州、泰州,但只是匆匆而过。直至如皋,一切才有了新意。
当时,苏常、扬州等地被太平军掌控,去浙东一带都只能通过如皋出海。再加上周边很多难民逃往如皋,如皋成为当时的重要地区。王韬在如皋的时候寓居在北门(拱极门)周边的火星庙。火星庙是供奉火德星君的地方,当时庙里有个道士叫陈古琴,弹得一手好七弦。庙里还有一个名叫徐北海的客居者,是东阳人,为人豪放。王韬与他认识后,就相约同访水绘园。
水绘园是冒辟疆的栖隐之地,他常在此会友,王渔洋、孔尚任、钱谦益、吴梅村等名流都曾流连于此,陈维崧更是在这里住了八年。然而后来的水绘园衰颓残破,就像《桃花扇》里说的那样——“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王韬到了水绘园见了这荒凉景象,只有叹惋而已。又和徐北海谈及冒辟疆影梅庵的故事,徐就说到了宫小婷。原来,宫小婷本是秦淮名妓,因避长毛乱,移居镇江,又徙如皋。小婷雅淡,能画兰操琴。王韬听到是这么一个状况,于是决定去拜访一下。
王韬在历史上不仅仅以新闻出版事业闻名,其风流在当时也是出了名的。在南京乡试时,他曾因流连金陵风月而毁了科举之路。上海青楼的面貌留在了他的《花国剧谈》、《艳史丛抄》中。在日本,他常常狎妓饮酒,日记中记载了50多个艺伎的名字。在他五十多岁的时候,日本人还纷纷传说他好色不减当年。人们认为他“儿女之情有余,而风云之志不足”,他却认定这是自己率性、天真的表现。
这一次,王仲弢将他的“率真”定格在了如皋。他和徐一起去访宫小婷,并在随身带的绢绸上画了点草木赠给对方。第二天,王韬因友人托他引见宫小婷而又造访了一次,此时宫小婷已有意于王韬,让他明日过来再聊。王韬以有应酬和无财而迟疑,小婷当即表示倾慕他的风雅,和那些常来找她的头发散乱的大肚子商人大不相同 。这样,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们往来无间。
去宫小婷的住所途中总经过小桥柳岸,见残荷败芰、秋阴桂子,蔌蔌如雨。这些都恍若是探访丽人前的铺垫。在一起的时候,王才子和宫小婷或为书仿字,或作梅花数枝,或赏鉴书法名画。有一天,宫小婷忽然问及是否认识王太史,王太史恰恰是王韬的友人,曾与宫小婷有过来往,宫遂写了封书信,委托王韬移交,但后来迟迟不见回复,小婷深叹王太史无情。
王仲弢通过宫小婷还认识了一些文人雅士。他们在宫小婷的住所进行宴饮。当时在场的除了王、宫,还有镇江李叟与袁氏兄弟,徐北海也稍迟一些来到了这里。李叟与袁氏兄弟也都是文人,王韬在这之前也通过宫小婷认识了三人。在这场“文会”中,众人各显所长:李画山水,王、袁三人画梅竹草木,只有徐什么也不做,只是观看。王韬强行让徐献艺,徐北海笑着操起琴瑟,演湘妃曲,小婷见状吹起洞箫相和。场面一下子活跃起来,大家击筝吹笙,其乐融融。王韬又提议大家作诗词纪念,自己作了一首七古,其他三人或作词或作序,只有徐不擅长搞这些,勉强凑成一首五言:江南佳丽地,欢乐输今宵。何事东阳客,归心逐夜潮。
小诗虽然简单,却有明显的离别之意。或者王仲弢的心情也是这样。宴饮后的第二天,又有友人招饮,宴会的地点在一个菊花园,此时已是重阳之后,秋风中带着丝丝花香,这样的美好场景使得王韬决定带着宫小婷一同前往。然而他在席上饮得酩酊大醉,仆倒在榻上,宴会结束的时候,小婷将他唤醒并为他盥洗。正在此时,王韬突然间告知对方将要离开如皋。小婷听了这个消息,一下怅然若失,一会才问:“还能再来么?”王答道:“茫茫世界,缘法不可思议,又怎知不会再来?”
对王仲弢而言,如皋只是旅途,不是归宿,他与宫小婷的离别是必然的。在桥头离别之时,相互念起这些时日的美好相处,难免儿女共沾巾。后来的时日里,王韬并没有再见到宫小婷,宫小婷后来怎样了,也无人知晓。他对小婷关于未来相见的的模棱两可的回答以虚言而告终。多少年后,王韬回味此事时依旧感觉恍若在昨日,他将这次历程记录在著作中,并题诗纪念与宫小婷相处的时光:别泪斑斑杂酒痕,远情深恨两无言。一帆送我寒潮去,梦入烟皋有断魂。
雉皋香艳有遗篇——王韬在如皋的轶事(摘自《南通元素》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