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回首[作者：落梅如雪]

倚槐卧雪

偶尔回首（之一）
　　我的典儿是我自己一手带大的,没有请保姆,一边上课一边拉扯,他每日早出晚归,帮不上忙.上课时就让弟弟的女朋友临时来看一会儿，要不哪个老师有空也帮我抱抱，好在那时课不多，一周三节地理课还全都在下午，也没搬新楼房就住在校门口的平房中，进出人多谁都可以帮我哄上一哄。
　　里里外外我一个人忙，做事的时候把她放在沙发角落拿东西挡着，不停地给她放音乐或是唐诗磁带，她就乖乖地躺着沉醉在那天使般的声音里。半岁多就放在小车里，学说话开始只能讲一个两个的词，有天我逗她无意间念了句：床前明月......我没说完她就脆生生地接了：光！完了她笑眯眯地望着我，于是我惊喜地发现，所有磁带上好几十首的唐诗她都如此会“背”，那时她大概只有一岁半。
　　再大点就拿个小凳坐在旁边看我洗衣摘菜，两岁多的孩子能跟我说话聊天，做思想的交流，每天看着她如花的脸蛋，听她充满童稚的声音很有感情地背：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心里就甜滋滋的，再苦再累都不在话下了。
　　就这样孩子不知不觉三岁了,小脸粉嘟嘟胖乎乎，才三岁的孩子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吐字清楚准确，口齿伶俐（四川人说普通话可不容易啊）。那次她奶奶从乡下来,爱不释手地疼,说也不小了,就带回去几天,如果不适应马上送回来（以前要带我总推说孩子小，其实怕乡下卫生条件不好委曲孩子），想想三年来自己没有睡过一次好觉,没有休过一个周日,累啊,加上那星期刚好轮到我值周没时间管孩子，加上他在旁边怂恿就点头了.
　　走的时候倒是欢天喜地,她摇着小手趴在奶奶的肩上笑的跟朵花似的,我则滔滔不绝地对着同样满心欢喜地奶奶千叮咛万嘱咐，睡觉，吃饭，小心蚊子，小心门前大河......
　　刚走的那一刻,心里轻松极了,每日里无穷无尽的家务活突然随着孩子的离开而烟消云散，做饭也简单了，不用再细细剁肉久久熬汤的，傍晚在屋子中间走来晃去的找不到事情做,他叹口气,说:你就坐下来看看电视嘛,晃得眼都花了，我瞪他一眼，笑了，这在平时一边看着手里还要搓洗孩子的衣物,真的能手抱手悠闲地看电视,还不大习惯.
　　夜里无意间伸手摸不到孩子,吓得大叫~~开灯~~发楞~~最后恍然大悟,然后是被睡眼惺忪地老公埋怨:真是受不了你,大半夜的。半天我开始小小声声委委屈屈地哭,他傻傻地竟不知道又怎么得罪我了，那一夜，折腾自己他也遭殃。
　　第二天就催他去接孩子，可他丢下一句：“你是有福不会享”上班去了，想想自己三年才放回假呢，也可以乘机锻炼孩子适应新环境的能力，于是耐着性子又心不在焉地过了一日。
　　第三天我正忙着看课间操的时候，孩子被奶奶送回来了。妈妈妈妈地叫着，眼泪汪汪，冲天小辫七零八落，衣服也脏脏皱皱的感觉，才三天，孩子就变了个模样，她紧紧搂着我的脖子只是一个劲儿地说：妈妈，痒，我痒，忍着心酸七手八脚的忙碌起来，烧水洗头洗澡换衣，那时候才看见她满身起满了疙瘩，抓得都有些破了，奶奶在一旁愧疚的解释，她爬到阁楼堆放的谷子里滚玩，拉都拉不走。哦哦，难怪！ 　　这唯一的一次放假就让我吃尽苦头，由于疼痒孩子睡觉不安稳，甚至痒的睡不了乱抓浑哭，孩子抓的狠的地方出了血，连床单都染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我只好抱起她一次次给她抚摸擦药，最开始的几个夜晚都这样看她在我怀里哭着睡去。而我就在夜深人静地灯光里悔啊，恨不得我替她受这份罪。
　　孩子爸爸不会说话，心痛极了抱怨奶奶：你们怎么把她弄成这样？我又气又好笑，要怪得怪孩子不听招呼，奶奶是惯着宠着不舍得违她的兴致。再去奶奶家，就一定是自己亲自带着，她小小年纪也知道在谁面前可以耍横谁面前不敢哼哼。
　　孩子在我的呵护里渐渐长大了，上幼儿园了，他也从单位出来自己搞工程机械维修，我们也从破旧的平房搬到新楼，日子是越过越甜美了，妈妈也因为变故来与我们同住，她老人家一来就分担了大部分的家务活，孩子的起居她也一并管起来，同事朋友都羡慕我好福气，我也乐得自在和轻闲，直到今天如是。（所以才有机会天天泡网，呵呵）
　　现在想来,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呀,我看着忙碌的妈妈，再看看笑靥如花的女儿，更是明白这个道理，养儿才知父母恩,字字珠矶，闪耀着母爱的光辉.

倚槐卧雪

偶尔回首（之二）

　　冒着生命的危险把典儿带到这个世界，当医生护士把我推出产房对夜以继日担忧着的亲人说：一切顺利，大小平安时，我顾不上流泪，满心里只响着一个声音：我是妈妈了，我有孩子了。
　　喜悦与幸福的情绪交替在亲人和我的脸上，来不及去理会身体的疼痛，迫不及待的要过那个粉粉的象天使般的小人儿，看她小心地落在我的臂弯里，看她粉嫩而清秀的眉目间竟找不到初生婴儿的丑陋，漂亮得让护士和邻床的产妇家属都赞叹不已，忍不住泪又滚落，能要一个健康可爱的宝宝是我最大的心愿啊（本来以为这是无法实现的梦想了），庆幸之余心里充满了对上苍的感恩。
　　那天是孩子刚满三个月，忙碌中的我突然流起鼻血来，自从得了那病身体任何地方出血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可怕的灾难，但是因为孩子的平安降生，我渐渐大意了，连那一关我都闯过来还怕什么呢？于是只拿纸轻轻塞住就接着忙里忙外的。
　　记得是蹲着洗菜吧，突然有血滴下来，鲜红地慢慢散开在清亮的水里，触目惊心，第二滴第三滴来了，血浸透了纸不断地往外滴，看着滴得越来越快速的血，看着盆里被血点染的殷红，楞楞地，伴随心跳的加速，呼啸而来的是再一次对生死的恐惧。
　　有人说你得到什么了就必然会失去什么，用毛巾捂住整个的脸，我悲戚的看着刚刚满三个月的小女儿，睡梦中的她就象童话里的公主，圆圆的脸蛋象红苹果，乖巧的五观惹人怜爱，长长的睫毛静静守护着一个世界，也许我不该苛求了，有了她上苍已经算是有好生之德，如果真的在得到的同时一定要以失去点什么为代价的话，我愿意成为那个代价，哪怕是要我的生命。
　　为了给他一个爱的结晶，为了一个全新的生命，我愿意拿我的生命去换。心突然平静下来，一次次把纸塞进鼻孔，等它透湿滴血又换干净的，当我把已经浸透血的纸条抽出来时，会带出长长的一条凝固的血块，接着真的是血流如注。
　　塞住右边鼻孔仰着头，血竟然流向口里，那微腥微暖的感觉奇特极了，开始我还能控制着往肚子里咽，可是越来越多的吞咽让人反胃，在门前的小沟边我开始呕吐，大口大口吐出来的全是鲜血。
　　就在我又有点不知所措时，他接到同事替我打的电话从厂里赶回来了，一看到我的模样他吓坏了，他拍着我的背，唤着我的名字，我努力想给他一个笑容，却不能够，因为头一低血却从另一个鼻孔奔出来。
　　血，溅得到处都是，我惊诧人体内怎么有那么多的血啊，这就是养蓄生命的精华吗？如今它离开我的身体，我的生命是不是危在旦夕？不可以啊，尤其是那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怎么能够离开我？
　　他二话没说拉我到最近的医药站去打止血针（叫黄什么的），说是三个小时以后就可以抽掉塞在鼻子里的纸。心想这下好了，可是事与愿违，当他替我抽掉那堵住的纸团，拉出显得更长的血块后，血立即开始流淌，真正的流淌，比原来还变本加厉，他手忙脚乱的替我拿毛巾拿纸，替我把冷水一遍遍的拍在额头上，但我知道这些平时对一般流鼻血管用的法子对我是无用的。
　　在医院的五观科，医生开了一瓶专门的药水，足足沾湿了六根沙条，统统地塞进了我右边鼻孔，血终于没能再流淌了，但是鼻子却鼓得高高的，看起来有点畸形。专科医生拿着血的化验结果单，摇头说：血小板只有两三万了，你必须马上用强的松（一种激素）.这意味着我必须停止母乳喂养，否则对孩子是有影响的。看我的迟疑，医生火了：你是要命还是要心软？随你选。其实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于是女儿只吃了刚好三个月的母乳，第一次给她奶瓶她哭着不肯吸，后来实在饿了边抽泣边大口大口的吞咽，我的泪静静地滴在奶瓶上。也许是母乳喂养的时间过短，孩子的体质显得比别的孩子弱些，这成了我对孩子的一个永远的愧疚，总是想把她照顾的更周到以弥补这不得已的缺陷。
　　我只想对孩子说：孩子，妈妈已经尽力了。
　　当我再回头写这些往事，突然感觉到，人有时候需要的是坚强和忍耐，为了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再多再大的苦难，哪怕已经是山重水复疑无路，只要你不失去信念，只要你咬牙坚持，就能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欣喜和满足。

倚槐卧雪

偶尔回首（之三）

　 （1）那是唯一一张怀了孩子以后照的相片，之所以念念不忘，因为是在乡下老屋的院子里照的，还是孩子的外公给我照的，如今不管是老屋还是父亲都成了永远的纪念。
　　初冬时节，夕阳西下，院落里一片金色，墙边的翠竹随风摇曳，偶尔有细长的叶子飞旋而下，不远处的一棵三角梅爬在桃树上，一黄一绿，颜色错落有致，厨房门前那个高高的水塔边，本来密集的葡萄藤架，因为是冬天了吧，叶子零零星星的挂着，母亲笑眯眯地站在架下望着我，满眼里是疼爱，那温暖的目光与落日的余辉交织在一起，红彤彤的，映在弓着腰的父亲身上。
　　虽说结婚已经快两年马上又要初为人母，但是心里一直是把乡下有父母的农家院落当成家的所在。清楚记得那时离孩子出世只有一个月，身子已经相当笨重臃肿，挺个大肚子非要从城里回家，加上自己身体的特殊情况，他是焦在眼里急在心上，却又拿我没办法只有左右小心的伺候。
忘了是怎么说起要照相的，只记得父亲拿来相机时我把头摇个不停：这样子怎么照呀？丑死了，不照不照。笑着扭捏着，我还是走到满院金黄的阳光里，站在那棵只及肩高的桔树旁，顺手拉住它青绿的一根枝条，屋脊上远山一线幽暗的黛色，天空蔚蓝深秀，如洗欲滴。
　　再看面前父亲认真地弓着腰，一丝不苟的微眯着一只眼，母亲则在他的身后以她惯有的慈爱纵容我。
　　心就在那一瞬间空了，宽了，无边无际了。
　　体内的小生命似乎感受到母体的微妙变化，竟舒畅的伸起手踢起腿来，感觉到她就在我的身体里吮吸，感觉到她蓬勃张扬的活力，我笑了，我高高举起另一只手，对那个小家伙说：你再踢，我就打你了！
　　就在这时，父亲按动了快门儿。于是那个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的，做势要打肚子里孩子的我就被永远定格在那张相片上。
　　身后是满院金灿灿的夕阳，还有那丛爬得兴致勃勃的三角梅......视野里是久违了的父爱，还有梦里回了无数次的老屋......　
　　(2)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午后，我忙着改学生测验的卷子，沙发上我占一头，典儿窝在另一头。电影频道里正放着一个法国关于动物的电影，她看得津津有味，我的心思在卷子上，断断续续地听，有一眼没一眼地看。
　　熊妈妈为了引开猎人，保护幼小的熊宝宝，故意暴露自己并受了伤，猎人们逐渐围上去......笔下的勾叉依然在画，但心里为那只母熊肃然，母性的伟大不仅仅体现在人类身上，哪怕是笨拙凶悍的熊，为了自己的孩子不受伤害，置自身安危于不顾,宁肯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孩子。
心里感叹着，典儿突然偏过头来：妈妈，我抬头温柔的望她一眼，她接着说：妈妈，我想哭，我笑了，以为孩子说着玩的，没有在意。耳畔传来小小声声的哭泣，我惊诧的发现典儿真的哭了。
　　急忙放下手里的笔，搂她入怀，轻轻地问为了什么。她一只手里拿着遥控器，另一只手紧攀住我的肩头，小脸埋在我胸前，呜咽个不停。怎么了？我一遍遍不解的问，她终于有些平息，泪汪汪地抬头望着我，说：难过，呜呜~~顿了顿又说：熊妈妈受伤了，猎人好坏啊！说这话的时候，她的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按在她的心口。
　　心里一震，搂紧了怀里小小的典儿，她才刚刚四岁啊，一个四岁的孩子居然看懂了电影的情节，不仅懂了，竟为那勇于牺牲自己的熊妈妈心痛并流下泪来，我凝视着我的孩子，又惊又喜，是怎样的一种悟性？她小小的头脑是怎样区分善与恶、美与丑的？在她的天平上，那群猎人和那只熊已经分了轻重，而她的眼泪代表着对弱者的同情和对残酷的不满吗？
　　莫名其妙地有些担忧和沮丧，一个敏感如此的女儿，将来的人生坎坷会给她多少眼泪和悲伤啊，多愁善感好吗？善良柔弱好吗？没有人能够回答我，我自己也无法回答。
搂着随剧情发展又渐渐笑起来的女儿，我真的有点沉重。
　　(3)有一天翻过去的日记，无意间看到自己记下了这样一件事情：
　　某天，典儿闷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对我说：“妈妈，兰的名字真好听。”
　　我乐了：“典儿不好听吗？”
　　“不好听”，她翘着嘴说。
　　“那你说什么名字好听呀？”我故意逗她。
　　她两眼闪亮说：“花花好听哦”。
　　“是吗？那我叫你（某）花花？”我很认真的征求她意见。
　　她想了想慢慢地说：“嗯，只要花花不要（某）”，接着又天真的说：“我要妈妈的那个字”，那仰着小脸的神情似乎是很得意自己能想到这点。
　　我拼命忍住笑解释：“妈妈嫁了爸爸，你就一定要跟爸爸姓呀”
　　她沉默不语了，好象是弄不明白大人的事情了。
　　以为到此为止，哪知过了一会儿她又突然问：
　　“我长大嫁给谁呀？”
　　先是一楞，随即我大笑不止，无法回答。
　　她歪着头很有主意的说：“长大要嫁爷爷”（是学校一个亲戚，也是同事。以回族而论，辈份极高，现在也才四十出头，平日里很喜欢逗孩子玩，还算英俊潇洒吧，呵呵）
　　我干脆就倒在沙发上，乐不可支了。
　　时隔多年，再读此事，想想五岁的小女儿，居然也谈嫁，真是乐死个人儿。

倚槐卧雪

回复作者：醉红尘
偶尔回首，有酸涩也有温馨。落梅好笔力，把生活的点点滴滴变成如此优美的文章，娓娓道来，似波澜不惊，却字字饱含感慨。

倚槐卧雪

回复作者：金风细雨楼

这些生活的定格，有我看过的，有我没看过的。五段文字就是五味瓶，第一段让我想起你甜美的声音，让我可以细品典儿的天真可爱还有母子情深；第二段让我重惊你的磨难；第三段是让我在今天的心情下依然微笑起来的，就为你那幸福的满足；第四段流露的是你一贯的温柔与疑惑；第五段是你留给我拍砖的，平了些：）

一气读下来，感受这样交织的情感，回想生活中的点滴。

倚槐卧雪

回复作者：呵手试梅妆
精诚的追求，上天必会眷顾。感受着你的幸福，眼前浮动着典儿可爱的样子，不由微笑起来这世上，母亲最伟大不过，穿过岁月山川，永远站在血缘的起点，不会改变，不曾改变......

倚槐卧雪

回复作者：月下折荷
这个读了很多次了～：）偶尔回首，从容、冷静，倾听些许，思想些许，心底里有一种滋味涌上来，象一支青葱的绿芽，有体会、经历、穿行、挺拔，而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