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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雪文学论坛九周年庆诗赛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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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20 20:06: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漫天雪文学论坛从2003年5月1日建立至今已经9岁,老论坛加上新论坛会员近5万人,这个始建最早的论坛依然活跃在网络上连创建者也颇感惊奇,论坛经历一路风雨,所幸有这么多老师、朋友一直与我们风雨同舟,由衷感谢!为庆祝漫天雪文学论坛成立九周年,特举办【漫天雪文学论坛九周年庆诗赛】,欢迎论坛的新老朋友参加!

        此次诗赛我们无比荣幸地请到著名诗人陈先发先生http://blog.sina.com.cn/u/1456101355作为我们的评委主席,他将从诗赛评委会推荐的前18名优胜者中选取9名送出他的最新诗集《写碑之心》,并在扉页上题字留念,这对每个参赛者都是莫大的鼓励,对喜欢陈先发诗歌的我们更是极大的荣誉,这份奖品值得一生珍藏!

诗赛时间:2012年4月21日—5月9日(
5月10—19日评比,5月20日出公告)

题材:现代诗歌

内容:
1、报名:即日起在置顶的【“风云九载,感恩五月”漫天雪论坛九周年庆祝福帖】http://www.mtxsnow.net/read.php?tid=152593跟帖即为报名,写一段话(一首诗、一篇散文等也可),说说自己跟漫天雪的渊源或送出祝福。
2、个人作品展示:自选3—5首个人作品作为展示,一份跟在置顶的【漫天雪论坛9周年个人作品展示帖】http://www.mtxsnow.net/read.php?tid=152586后,另发一份去相应的版块供大家评赏。
3、同题诗赛:我们选了陈先发先生的9个诗题作为同题诗赛题目,要求原创首发,30行以内。各人写几个不限,自选2个参评,诗题如下:
1)《前世》
2)《丹青见》
3)《街边的训戒》
4)《两种谬误》
5)《与清风书》
6)《偏头疼》
7)《《异响》
8)《绳子的两端》
9)《湖边》
4、诗歌评论交流:同时写一个诗歌评论作为交流,选陈先发先生的或其他诗人的作品一首作评,不能用旧作。
5、参赛方式:1、2项用真身,第3项自选马甲,不穿马甲的不能参评,作品评选结束(5月20日)后,参赛者再用真身发一遍自己的作品以便评奖和加精华。

评奖:以上5项有一项不符合规定将不能参评。  
            周年庆诗赛评委会(具体人员评选结束再公布)推荐前18名优胜者入围。
            评委主席决定最后名次。

                                                                                                                漫天雪文学论坛9周年庆组委会
                                                                                                                                 2012年4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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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0 20:10:15 | 显示全部楼层

《陈先发诗歌50首》

《丹青见》


桤木,白松,榆树和水杉,高于接骨木,紫荆
铁皮桂和香樟。湖水被秋天挽着向上,针叶林高于
阔叶林,野杜仲高于乱蓬蓬的剑麻。如果
湖水暗涨,柞木将高于紫檀。鸟鸣,一声接一声地
溶化着。蛇的舌头如受电击,她从锁眼中窥见的桦树
高于从旋转着的玻璃中,窥见的桦树。
死人眼中的桦树,高于生者眼中的桦树。
被制成棺木的桦树,高于被制成提琴的桦树。

2004年10月


《前  世》

要逃,就干脆逃到蝴蝶的体内去
不必再咬着牙,打翻父母的阴谋和药汁
不必等到血都吐尽了。
要为敌,就干脆与整个人类为敌。
他哗地一下脱掉了蘸墨的青袍
脱掉了一层皮
脱掉了内心朝飞暮倦的长亭短亭。
脱掉了云和水
这情节确实令人震悚:他如此轻易地
又脱掉了自已的骨头!
我无限眷恋的最后一幕是:他们纵身一跃
在枝头等了亿年的蝴蝶浑身一颤
暗叫道:来了!
这一夜明月低于屋檐
碧溪潮生两岸


只有一句尚未忘记
她忍住百感交集的泪水
把左翅朝下压了压,往前一伸
说:梁兄,请了
请了―――――

2004年6月2日


《从达摩到慧能的逻辑学研究》
  

面壁者坐在一把尺子
和一堵墙
之间
他向哪边移动一点,哪边的木头
就会裂开
  

(假设这尺子是相对的
又掉下来,很难开口)
  

为了破壁他生得丑
为了破壁他种下了
两畦青菜
  
2005年1月


《隐身术之歌》


窗外,三三两两的鸟鸣
找不到源头
一天的繁星找不到源头。
街头嘈杂,樟树呜呜地哭着
拖拉机呜呜地哭着
妓女和医生呜呜地哭着。
春水碧绿,备受折磨。
他茫然地站立
像从一场失败的隐身术中醒来


2005年3月15日



《秩序的顶点》


在狱中我愉快地练习倒立。
我倒立,群山随之倒立
铁栅间狱卒的脸晃动
远处的猛虎
也不得不倒立。整整一个秋季
我看着它深深的喉咙
  
2005年9月


《偏头疼》
  

他们在我耳中装置了一场谋杀
埋伏着间歇性抽搐,昏厥,偏头疼。
他们在我耳中养了一群猛虎。
多少个夜里,我劈开自已颅骨却发现它总是空的
符号杂乱地堆砌,正是
一个汉人凋零之后的旧宅邸。
我不再是那个骑着牛
从周天子脚下,慢慢走向函谷关的人。
我不再是雪山本身。
我总是疼得穿墙而过,我朝他们吼着:
“你们是些什么人,什么事物
为何要来分享这具行将废去的躯体?”
老虎们各干各的,朝我的太阳穴砸着钉子
他们额头光洁,像刚刚刨过
又假装看不见我,仿佛有更深的使命在身
  
2005年9月


《我是六楞形的》
  

我是六楞形的,每一面
生着不同的病
我的心脏长得像松、竹、梅。
对我这样的人来说,遁世
是庸俗的
谈兴衰之道,也是庸俗的
我有时竟忘记了枯荣。
我在六楞形的耳中、鼻中、眼中
塞满了盐和黄土
坐在镜子背后,你们再也看不到我了
  
2005年1月


《鱼篓令》
  

那几只小鱼儿,死了麽?去年夏天在色曲
雪山融解的溪水中,红色的身子一动不动。
我俯身向下,轻唤道:“小翠,悟空!”他们墨绿的心脏
几近透明地猛跳了两下。哦,这宇宙核心的寂静。
如果顺流,经炉霍县,道孚县,在瓦多乡境内
遇上雅砻江,再经德巫,木里,盐源,拐个大弯
在攀枝花附近汇入长江。他们的红色将消失。
如果逆流,经色达,泥朵,从达日县直接跃进黄河
中间阻隔的巴颜喀拉群峰,需要飞越
夏日浓荫将掩护这场秘密的飞行。如果向下
穿过淤泥中的清朝,明朝,抵达沙砾下的唐宋
再向下,只能举着骨头加速,过魏晋,汉和秦
回到赤裸裸哭泣着的半坡之顶。向下吧,鱼儿
悲悯的方向总是垂直向下。我坐在十七楼的阳台上
闷头饮酒,不时起身,揪心着千里之处的
这场死活,对住在隔壁的刽子手却浑然不知。
  
2004年11月


《伤别赋》


我多么渴望不规则的轮回
早点到来,我那些栖居在鹳鸟体内
蟾蜍体内、鱼的体内、松柏体内的兄弟姐妹
重聚在一起
大家不言不语,都很疲倦
清瘦颊骨上,披挂着不息的雨水
  
2005年4月


《青蝙蝠》


那些年我们在胸口刺青龙,青蝙蝠,没日没夜地
喝酒。到屠宰厂后门的江堤,看醉醺醺的落日。
江水生了锈地浑浊,浩大,震动心灵
夕光一抹,像上了《锁麟囊》铿锵的油彩。
去死吧,流水;去死吧,世界整肃的秩序。
我们喝着,闹着,等下一个落日平静地降临。它
平静地降临,在运矿石的铁驳船的后面,年复一年
眼睁睁看着我们垮了。我们开始谈到了结局:
谁?第一个随它葬到江底;谁坚守到最后,孤零零地
一个,在江堤上。屠宰厂的后门改做了前门
而我们赞颂流逝的词,再也不敢说出了。
只默默地斟饮,看薄暮的蝙蝠翻飞
等着它把我们彻底地抹去。一个也不剩


2004年10月



《两条蛇》


白衫娘子有栗色的胛骨
一路上,她总是拿镜子照我
用玻璃吸走我的脸。
青衣姑娘笑得鳞片哗哗地响
她按住我的肩,道:“许仙,许仙”―――
这样的时刻,我总是默不作声
我韬光养晦已有20余年
  

午后的宫殿在湖面上快速地
移动,我抓住她腰间的淤泥
看苏堤上绿树生烟
姑获鸟在枝头,昏睡不醒

2005年9月



《街边的训诫》


不可登高
一个人看得远了,无非是自取其辱
不可践踏寺院的门槛
看见满街的人都
活着,而万物依旧葱茏
不可惊讶


2001年9月,
2005年6月


《器中器》
  

整个下午我忙着把四边形切割成
三角形,获得足够的锐角和钝角,
它们多么像我少年和暮年的样子啊―――
不流血的下午,没硝烟的下午
一个人悄悄用尽了他的垂直。
最小的锐角瞪着我说:“到此为止吧,
再没有什么可以裸露的了,
再没有什么因果可供谈论的了。”
整个下午,我爱抚着她清晨般干净的身子,
我几乎要瞎掉了。是啊,我听你的,
我懂得你,你免不了和我的一致
免不了纸醉金迷,免不了裂胆摧肝。

2004年8月



《黄河史》
  

源头哭着,一路奔下来,在鲁国境内死于大海。
一个三十七岁的汉人,为什么要抱着她一起哭?
在大街,在田野,在机械废弃的旧工厂
他常常无端端地崩溃掉。他挣破了身体
举着一根白花花的骨头在哭。他烧尽了课本,坐在灰里哭。
他连后果都没有想过,他连脸上的血和泥都没擦干净。
秋日河岸,白云流动,景物颓伤,像一场大病。
  
2004年6月



《在上游》


十月,炊烟更白,含在口中的薪火燃尽
死去的亲人,在傍晚的牛眼中,不止一次地醒来
它默默地犄角向下,双眼红了,像雨水浸泡的棺木
它牙齿松动,能喊出名字的,已经越来越少。
时断时续的雨水,顺着旧居,顺着镜子在汇聚
顺着青筋毕露的乡亲们在汇聚
有的河段干涸,露出黝黑板结的河床
有的河段积水,呈现着发酵后的暗绿
几声鸟叫,隔得很远,像熬着的药一样缓慢
这么多年,正是这些熟悉的事物,拖垮了我的心:
如果途经安徽的河水,慢一点,再慢一点。如果下游消失的
必将重逢在上游。如果日渐枯竭的故乡,不再被反复修改
那些被擦掉的浮云,会从纸上,重新涌出
合拢在我的窗口:一个仅矮于天堂的窗口



《最后一课》


那时的春天稠密,难以搅动,野油菜花
翻山越岭。蜜蜂嗡嗡的甜,挂在明亮的视觉里
一十三省孤独的小水电站,都在发电。而她
依然没来。你抱着村部黑色的摇把电话
嘴唇发紫,簌簌直抖。你现在的样子
比五十年代要瘦削得多了。仍旧是蓝卡基布中山装
梳分头,浓眉上落着粉笔灰
要在日落前为病中的女孩补上最后一课。
你夹着纸伞,穿过春末寂静的田埂,作为
一个逝去多年的人,你身子很轻,泥泞不会溅上裤脚


2004年10月


《轮子》


邮差骑着轮子上坡,碎石铺砌的甬道
夹竹桃缀白花,像穷人泼出的馊粥。
他披着一身绿漆,混同于春末的
坏天气,“在这里,摊贩占据的偏街小巷


有着几何学的辛酸,但仍能切割出潜行的捷径。
而我多么渴望,更快一点。骑着向日葵,或者超度的
转法轮”。他额角发烫,在不可知的地址上盖着
红戳,在密函上涂抹胆汁,以确保投递的干戈


不会在抵达中化为玉帛,或是灼热中被企图篡改的
疆界,有妇人追问:“差官,可有冀州姚府的
书信?置款是北宋嘉佑元年春日。小女子
好可怜啦。”是啊,好可怜。我猜她已换了几副棺木


一如我变换窗口,只为精准的射程不被他的
遁地术所破坏。但他是邮差,擅于分身在不同的楼口
即便我扣动钣机,也不能阻止噩耗:“那来自前世的
一封,谈的尽是弑父、杀戮、写诗或炼迷药,但总解决不了


问题。坐地成仙不过是在兜圈子。最好是炼成一副
蛇蝎不侵的铁石心肠。”卖蜂窝煤的小贩,或布罗茨基
读到自已上世的笔迹,也一样的茫然,迁怒于
在红色门铃中嗡嗡叫着的邮差。“干掉他吧


我已忍无可忍了。他唤回了我那住在乌有乡的
父亲,让他再一次罹患肺部恶疾,伏在小厂的砂轮上
整个身子跟着轮子飞旋起来。”是啊,要干掉邮差,可―――
对称于他的踪迹全无,夹竹桃和斜坡也随之消失

2002年7月,2005年4月


《端午》


一地硫磺,正是端午天气
我的炉鼎倾空了
堂前,椅上
干干净净
两阵风相遇,有死生的契约
雨水赤裸裸,从剥漆的朱栏滑下
从拱桥之下离去


那时的他们,此时的我们
两不相见,各死各的。
山水和棺椁
所蒙受的衰老经
不可名状
锣鼓仍在,无声而远

2005年6月


《春风斩》
  

(一)
  
去年栽下的桃树,今年要结出
神经质的果子。
流水六成熟
呈现出受惊的逻辑性
又暗地里头疼,内分泌中
挺立着孤零零的宫殿
台阶太高
她跑得慌乱
但一切终究是想当然,或花开成癖。
见桃花红了,我忍不住去浇灌
在树下
竟看到了山穷水尽
  
(二)
  
笼中的鹌鹑,晃动着易失的脸
像唿哨那么长
那么浮肿,从漫不经心的树梢
密密地披挂下来
一路好风光,一路装聋作哑。
她,拎着坛子
愤怒地走过
又一路揿下按钮
阻隔着排山倒海的苦味
  
(三)
  
这些年,河水被过度使用
作为不动的明证
她练成了鱼一样无用的身子
不可解释的砂粒
赌了咒似地闪亮
这一切,总是在两难之间
她终年磨墨
把缺席者的歇斯底里
化作纸端无限纵深的山水
  
(四)
  
像退休的刀笔吏
一样沉得住气
像浮云一样,迅速地长着舌头
在田埂上
鸟鸣中
修辞学里
抵销着令人惊心的衰变。
一座古塔
在处女大雾茫茫的两胯间
露出了
棱和角
  
2002年7月,2006年2月改


《树下的野佛》

我曾见邋遢的野佛,在岳西县
庙前镇一带的丛林里
他剃光头,收拢爪子
窜到树上吃榧子,松脂,板栗
吃又干又硬的鸟粪。
树下,虫豸奔突
他跟它们交谈,喷唾沫
形骸之间的自在、喜悦,像
蓝色的溪水在山谷卷曲。
一整天,我围着他呜呜地跳着
直至冥色四合,孤月出来
虫豸们一齐亮出
凶猛又荒凉的子宫―――
我吹箫,他听箫,抱成一团的
影子摇曳,抵住欲倾的悬崖


《陈绘水浒》之五


松林寡淡,大相国寺寡淡
路上走过带枷的人,脸是赭红的
日头还是很毒
云朵像吃了官司,孤单地飘着
诵经者被蝉声吸引,早就站到了枝头
替天行道的人也一样内心空虚。
书上说,你突然地发了疯
圆睁双目,拔掉了寺内巨大的柳树
鸟儿四散,非常惊讶
念经的神仙像松果滚了一地



《病中吟》


早晨,不得不谛听鸟鸣。一声声
它脆而清越,又不明所以,像雨点的锥子
落下,垂直地落下,越垂直就越悲悯。
一年一度的大病,我换了几张椅子
克制着自已,不为鸟鸣所惑而滑出肉体。
也不随它远去。它拽着焦黄的尾巴,在松冠消逝
有些起伏,有些黯然


2004年10月



《残简(选五)》

(3)

秋天的斩首行动开始了:
一群无头的人提灯过江,穿过乱石堆砌的堤岸。
无头的岂止农民?官吏也一样
他们掀翻了案牍,干血般的印玺滚出袖口。
工人在输电铁架上登高,越来越高,到云中就不见了。
初冬时他们会回来,带着新长出的头颅,和
大把无法确认的碎骨头。围拢在嗞嗞蒸腾的铁炉旁
搓着双手,说的全是顺从和屈服的话语
  
(17)

刚在小寺中烧过香的
男人,打开盒子
把带血的绳子拽直了,又放进盒子里。
摩托车远在云端,正突破绝望的音障。
是紫蓬山的秋末了
鸟鸣东一声,西一声
两年后将吞金自杀的女店主
此刻蹲在寺外,正用肥皂洗脸

(18)

被切割成整整齐齐的
盒中,度劫的老虎和消防队员
磕着瓜子,漫不经心
在他们看来,杨柳是庸俗的,也是忧患的
木刻的悲喜剧不舍昼夜――――
倘若堤岸失火,盒子里换成了虚无的
皇帝,芍药花开,局面就大不相同

(23)

秋千挂进人间,湿漉漉的
她满足于它的摇动。
晚风中,她有七岁,和一脸的雀斑
她有危险,和彼此欢呼的树顶。
而我们这批,镣铐中的父亲,在落日楼头酗酒
从栏杆上,
看七、八里外的纸上种着柳树,
运煤的驳船,
插着红旗和泪水。
是谁说过,这些景象全部得自遗传
河山翠绿,像个废品。
喝着,喝着,
就有人哭了,有人被砍了头。
而她从高高的树冠荡下时,也已经很老了

(24)

大啖红油和羊肝,牙齿
在假话中闪现微光
有点白,类似野狐禅
而剜去肝儿的羊,趴在山坡上
默默地饮冰雪
她刚哭过,于病榻上捉笔
想起牡丹又画下牡丹
    
(27)

用瓜果作幌子
我去拆解她。先拆头
后拆脚
不贞节的肢体塞满了庭院。
她金灿灿的,张着小嘴,等我喂药。
她是婚姻中的空瓶子,等着我注入
砒霜;她是遍体刺葵花的旧王妃
爱着驾崩的老皇帝。
是啊,我也爱她,
我爱她假惺惺的样子,和嘴角淌出的蛋黄。


《中秋,忆无常》
  
黄昏,低垂的草木传来咒语,相对于
残存的廊柱,草木从不被人铭记。
这些年,我能听懂的咒语越来越少
我把它归结为回忆的衰竭。相对于
死掉的人,我更需要抬起头来,看
杀无赦的月亮,照在高高的槟榔树顶
  
2005年9月


《甲壳虫》


他们是褐色的甲虫,在棘丛里,有的手持松针
当作干戈,抬高了膝盖,蹬蹬蹬地走来走去。
有的抱着凌晨的露珠发楞,俨然落泊的哲学家
是的,哲学家,在我枯荣易变的庭院中
他们通晓教条又低头认命,是我最敌视的一种。
或许还缺些炼金术士,瓢虫的一族,他们家境良好
在枝头和干粪上消磨终日,大张着嘴,仿佛在
清唱,而我们却一无所闻,这已经形成定律了:
对于缓缓倾注的天籁,我们的心始终是关闭的
我们的耳朵始终是关闭的。这又能怪谁呢?
甲虫们有用之不尽的海水,而我却不能共享。
他们短促而冰凉,一生约等于我的一日,但这般的
厄运反可轻松跨越。在我抵达断头台的这些年
他们说来就来了,挥舞着发光的身子,仿佛要
赠我一杯醇浆,仿佛要教会我死而复生的能力

2005年9月


《秋赞》
  
秋天,流水很响,白云几乎成真。
我屈膝倒挂在树上,看院中野蜂飞舞。
我知道你快来了,你轻轻地
从坟头摘下白花插于鬢角
我等着你来,结束我端居耻圣明的铁板人生。
从松冠拂过的低颂,带着不可撤销的
神谕,我知道,你快来了
在我崩溃的这一刹你几乎成真。
  
  
2005年9月


《绝句》


月亮,请映照我垂注在空中的身子
如同映照那个从零飞向一的鸟儿。


2005年9月


《秋日会》


她低挽发髻,绿裙妖娆,有时从湖水中
直接穿行而过,抵达对岸,榛树丛里的小石凳。
我造景的手段,取自魏晋:浓密要上升为疏朗
竹子取代黄杨,但相逢的场面必须是日常的
小石凳早就坐了两人,一个是红旗砂轮厂的退休职工
姓陶,左颊留着刀疤。另一个的脸看不清
垂着,一动不动,落叶踢着他的红色塑料鞋。
你就挤在他们中间吧。我必须走过漫长的湖畔小径
才能到达。你先读我刻在阴阳界上的留言吧:
你不叫虞姬,你是砂轮厂的多病女工。你真的不是
虞姬,寝前要牢记服药,一次三粒。逛街时
画淡妆。一切,要跟生前一模一样


2004年11月


《村居课》

他剥罢羊皮,天更蓝了。老祖母在斜坡上
种葵花。哦,她乳房干瘪,种葵花,又流鼻血。
稻米饭又浓又白,煮完饭的村姑正变回田螺。
小孩子揭开河水的皮,三三两两地朝里面
扮鬼脸。哦,村戏的幕布扯紧了,但蓝天仍
抖动了几下。红花绿树,堪比去年。
一具含冤的男尸浮出池塘,他将在明年花开时
长成一条龙。鸟儿衔着种子,向南飞出五里
蘸鼻血的种子,可能是葵花,可能是麦粒


2004年10月


《天柱山南麓》

(一)

十一月河水清洌,适合做成塔尖
收割余下的刀口正慢慢抚平
田野上,吹拂着大病愈后的轻松
我坐在河岸,用红笔标出你的位置。
中年了,许多事物变得易于确认:弧形的
池塘说明它是个空壳,梯形的则蓄满幽灵。
你笑着,在地图中合上小木箱
果子烂了,以迎接初雪


(二)

燕雀不知鸿鹄,却是秋日同窗
在宿命的丛林
你变成我,我变成你。
有时在枝头共眺,山下连绵无尽的村庄
每一户都住着母亲。时而灰蒙蒙,时而铁锈色
无端端悲喜交加


有时绕着贫穷的屋檐,飞五圈
如将这屋檐捆绑了,再捆绑,五次。粥泼了
哭着:要解开,要割断!


    (三)

炊烟散去了,仍是炊烟
它的味道不属于任何人
这么淡的东西无法描绘

    (四)

野花颓败,像你换了一个面孔。
年轻人更加耗电,伏在小木桌上写信
倘我的卷刀不够锋利,你的结局将在铅笔中
遭到涂改。哦,捂着胸口的小河呜咽
翻腾了几百里,仍是克制不住的泡沫
在落款。我垂柳的教鞭指向水面
你画出的波浪发黄,小石桥更高地拱起
负木柴的佝偻老人正经过
黑压压的人群走出了河底的淤泥


    (五)

我把诗稿置于陶罐中
收藏在故乡雕龙的屋梁。
此屋建自明末,多少衰落的星斗敲打过
这鱼鳞状小青瓦――――
多少人消失了
穆旦啊,北岛,你们在夏季的圩堤冲出缺口
而我恰是个修补圩堤的人。

2005年3月8日


《廊桥之侧》


白鹤在松上游动,有寿者相。
什么是“寿者相”?又几乎不能描绘。
但我喜欢这样的气氛
我读书的时候,喜欢有一株
芭蕉
遮盖在我头顶
我的爪子,在随即到来的
流水中
绷得紧紧的


2006年7月


《早餐与解药》

早上的脸从
玻璃中浮上来。
浴室,剃刀,墙,妻子
一一恢复了原形

窗外,光线
产生了。
鸟儿问答,关于
每天都在失去的身子

仅用比喻度过这一日
是再好不过的解脱了:
“她们。我。那时。”像花落和人亡
沉浸在两不知里

2006年7月

《逍遥津公园纪事》
  
下午三点,公园塞满了想变成鸟的孩子
铁笼子锈住,滴滴答答,夹竹桃茂盛得像个
偏执狂。我能说出的鸟有黑鸫、斑鸠、乌鸦
白头翁和黄衫儿。儿子说:“我要变成一只
又聋又哑的鸟,谁都猜不出它住哪儿,
但我要吃完了香蕉、撒完了尿,再变。”
下午四点,湖水蓝得像在说谎。一个吃冰激淋的
小女孩告诉我:“鸟在夜里能穿过镜子
镜子却不会碎掉。如果卧室里有剃须刀
这个咒就不灵了”。她命令我解开辫子上的红头绳儿,
但我发现她系的是绿头绳儿。
下午五点,全家登上鹅形船,儿子发癫
一会儿想变蜘蛛,一会儿想变蟾蜍。
成群扎绿头绳儿的小女孩在空中
飞来飞去。一只肥胖、秃顶的鸟打太极拳
我绕过报亭去买烟,看见它悄悄走进竹林死掉。
下午六点,邪恶的铀矿石依然睡在湖底
桉叶上风声沙沙,许多人从穹形后门出去
踏入轮回。我依然渴望像松柏一样常青。
铃声响了,我们在公共汽车上慢慢地变回自已
  
2005年4月
  

《注入陈瑶湖的小河》
  

我已经学会了
掷硬币决定取舍。
我已经感受到了,春风是暖茸茸的
前生了犹未了
  
2005年3月16日


《蛙鸣外史》


早上荒诞的薄雾。门框上青龙
露出了凶相
这是供销社的青龙,不是别处的。
但她们是处女
有权假哭,打破禁令。
但她们是文盲,梳漆黑的大辫子
有权提着坛子
杀青蛙。政治和轮回,都应该保护她们
“这一世,轮到我来剥你们的皮
现出白花花的身子―――
我帮你们革除丑陋的绿斑,常人
不可理喻的异相。记住
这是在街上
你们不再是田野的繁星
不再是饥饿本身”。她们咕咕叫着
果真是处女
但获得了报应,难免腰身臃肿

2003年7月,



《嗜药者的马桶深处》


嗜药者的马桶深处
有三尺长的苦闷
她抱住椅子,咳成一团
是啊,她真的老了
乳房干瘪,像掏空了宝石的旧皮袋
一边咳着一边溶化
而窗外,楝树依然生得茂盛
潮湿的河岸高于去年


旧地址那么远,隔了几世。
我贴着她的耳根说:“姑姑,你看
你看,这人世的楝树生得茂盛
你死了,你需要的药我却继续在买。”
是啊,又熬到了
一个初春
又熬过了喘哮发作的季节
她在旧药方中睡着了
她有一颗百炼成钢的寡欲清心。


2000年4月,2005年6月


《捕蛇者说》


蛇因怀疑不长四肢,它不分昼夜地
蜕皮仅仅出于对怀疑的迷恋。
灌木丛中的练功者,通体透亮
仅仅因为他确信:蛇向上昂起的身子
有着非蛇的一段――――
咬住蛇身的牙齿,是使用汉语的、
嗜吃蛋黄的牙齿
仅因怀疑而屡遭虫蛀。多少年了
荆棘里的蛇在生病,它眼中的月轮
它胆囊中的月轮,相互反抗着
吞噬自身的鳞片上留着哑巴的牙印。
可取井水滋养一截绳子,以模拟它虚妄的
滑行;可砸碎它三角形的脑袋
塞进不浓不淡的四边形。哦,练功者在吐纳
他打通任督二脉,就不再说话了
捕蛇者尽在篓中,被或有或无的踪迹
追着跑。春风中,他的竹杆上
长着霉斑,余毒远未排清


2005年4月


《非线性阅读》

今年夏天,我过得毫无秩序
住在上海老弄堂的红格子姑娘,成了我新一轮癔症
的源头
进入厨房之后,我杀小鳟鱼给她看,说
“汝既身怀乳汁,就不必埋头去做厌世者”
当然,也不要迷恋逛街和发牢骚,白废了把碎片
涂抹成神迹的绝技
更多的时刻,衡山路一带是安静的
我抱她入棺,看她大啖松鹤,又把自已的长喙描黑
这几乎不再是个隐喻了:她在《阿鼻道》中
小腹和夜色一道急于求欢,富于弹性

2006年7月

《谒三祖寺》


让一座塔垂直来到纸上
有掘墓的既往,可以附在齿轮上
也可制作一段斜坡
“春草尚绿”被视为对他的讥讽


这些总忘不掉的,也是只走了半步的、即兴的。
这些再也不能满足我的
漫无边际的主义和枯藤。
让一座塔磕磕绊绊的发言———
是的,我是一行竹子,一个少数派
一个胆大包天的虚无主义者。当风格再次等于讥讽


像冷不丁的一声笑
顶着泥的羊头和明觉跳出湖面

2006年9月

《卡车之侧》

卡车之侧,搬运工分成两排
嘟嘟囔囔的两排。蓝色的两排。剪不断的两排。
他们从车厢卸下搅拌机,砂子
塞在搅拌机里的砂子,和成吨的某物。
(我的秃头叔叔和村长的侄子
也在其间)
他们不得不站成他们认为是“无用”的两排
在村长的牙齿脱落之前。
我漩涡一样的视线里,远处梨花点点,白如报应
但搬运工无权懂得什么叫报应。
整个下午,卡车默默地一路向东
气温被控制在37度2
能作为象征物的东西所剩无几

2007年1月


《新割草机》

他动了杀身成仁的念头
就站在那里出汗,一连几日。折扇,闹钟,枝子乱成一团


我告诉过你,烂在我嘴里的
割草机是仁的,
烂在你嘴里的不算。
树是仁的,
没有剥皮的树是仁的。看军舰发呆的少女,
卖过淫,但此刻她是仁的。
刮进我体内的,这些长的,短的,带点血的
没头没脑的,都是这么湿淋淋和迫不及待
仿佛有所丧失,又总是不能确定。
“你为何拦不住他呢?”
侧过脸来,笑笑,一起看着窗外


窗外是司空见惯的,但也有新的空间。
看看细雨中的柳树
总是那样,为了我们,它大于或小于她自己

2007年3月

《银锭桥》

在咖啡馆,拿硬币砸桉树。
我多年占据着那个靠窗的位子。
而他患有膀胱癌,他使用左手,
他的将死让他每次都能击中


撩开窗帘,能看到湖心的鸭子。
用掉仅剩的一个落日。
我们长久地交谈,交谈。
我们的语言。她轻度的裸体。


湖水仿佛有更大的决心,
让岸边的石凳子永恒。一些人
坐上小船,在水中飘荡
又像被湖水捆绑着,划向末日


后来我们从拱门出来,
我移走了咖啡馆。这一切,多么像时日的未知。
他独自玩着那游戏
桉树平安地长大,递给他新的硬币。

2007年8月


附:陈先发(1967年10月-------),安徽桐城人。1989年毕业于复旦大学。著有诗集《春天的死亡之书》、《前世》,长篇小说《拉魂腔》等,作品被译成多种文字传播。曾组建“若缺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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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20 20:25:3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下子没有看完,秩序的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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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20 20:34: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月姐姐辛苦了。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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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20 20:47:06 | 显示全部楼层
只有一句尚未忘记
她忍住百感交集的泪水
把左翅朝下压了压,往前一伸
说:梁兄,请了
请了―――――

真好,慢慢看。

严重支持,月姐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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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20 21:12:12 | 显示全部楼层
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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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20 21:30:04 | 显示全部楼层
挺一个,霍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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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20 21:30:48 | 显示全部楼层
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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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20 21:33:06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漫天的九年,岂有不庆不支持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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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20 21:33:51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句“梁兄  请了”犹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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