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午后的抑郁

汉水守望者

                                                                   午后的抑郁
   
    苏晓阳站在临河的大道上倚栏四顾。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对岸霓虹闪烁，身后三三两两的行人形形色色，络绎不绝，他们大多是来散步的。
   
    不知怎的，苏晓阳最近好像是抑郁了，每当夕阳衔山时他就喜欢独自来到这条熟悉的江边，踏着潺潺的流水走走停停，若有所思。傍晚的河堤对他来说是一种午后的享受，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不约而同的来到这里，他们在生活的甜美中徜徉，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微笑，既充实又魅力无穷，幸福的瞬间比比皆是。甜蜜的呢喃偶尔从耳边滑过，留下一对情侣深情依偎的背影，一对父子你追我赶，其乐融融，不时还有一对相敬如宾的白发夫妇从铺满霞光的石阶上走过……苏晓阳心中满是艳羡和祝福。
   
    好长的一段时间，这条桨声灯影的江边都会让苏晓阳流连忘返，可这一切每天似乎又只是和他擦肩而过。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但对于苏晓阳来说好像只是昨天的重复，一切还是按部就班。每天清晨，当他爬出被窝的时候，妻子早已洗漱完毕，正在焦急的催促着孩子，因为她上班时刚好要路过孩子的学校，所以便顺道把孩子带上。一阵匆忙过后，家里就只剩下他了。这样的早晨苏晓阳早已习以为常，妻子时常坐在电脑前熬夜，早上拎着材料急忙赶路，孩子尽管还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但每天还的睡眼朦胧的跟在妈妈的屁股后面奔跑。苏晓阳从心里心疼着他的小丫头，总觉得这种迫不得已的早晨不应该打扰孩子甜蜜的梦乡，他也担心长此以往妻子娇瘦的身体也支撑不住，倘若那天倒在那堆让人生厌的材料中，结果将不堪设想。想起这样的早晨，苏晓阳心中竟然冒起了一股无名之火。这样的早晨，他痛恨透了。
   
    和妻子的匆忙相比，他自己倒是可以悠闲一点，因为他离单位稍微近一些。他照例不忘临走时在镜子前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装，这是他工作十余年的习惯，他要让自己衣冠楚楚，容光焕发，这样才能显得自己不失风雅，朝气蓬勃。从家里到单位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每天，他几乎是不经意间就已经看到那个表情永远固定的门卫，再踏几步格调陈旧的楼梯，就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苏晓阳坐在临窗口的一张办公桌前，这个位置多年不变，唯一发生变化的是那套陈旧的桌椅因有失大雅三四年前被淘汰了，新换上的这套的确是讲究大方，再衬上那台电脑真是尽显排场。可惜的是这焕然一新的办公环境很快都顺应了这平铺直叙的工作内容，并没有碰撞出与之匹配的显著业绩。每天的工作依然一成不变，忙的时候顶多也就抄送一些看似一本正经的文件，其余时刻就只能看看报纸或者是浏览新闻网页来打发光阴了。苏晓阳的对面坐着一位不爱言谈的老者，但他时常不在，几年以来他一直身体不大好，所以他把大部分时间消磨在了医院。
   
    这样的工作不需要多少能力的展示，更谈不上什么突出的贡献，不过这一大早就无事可干多少还是让苏晓阳觉得愧对年华。收发室又送来了一大沓报纸，苏晓阳捡起来胡乱的翻着，这些小报上说的大多是一些空话，还有那早已过时的新闻，除了这些就剩一些小道消息，有些纯属无稽之谈，说不上多大价值。大一点的报纸要么是在谈一些我们大国崛起的贡献，赞誉之词铺天盖地，让人无比自豪，要么是在对一些无理取闹的小国那种胆大妄为的行为发出无关痛痒的关切和抗议，这种内容最使人义愤填膺，苏晓阳有时激动的可笑，因为不知从那里迸发出来的一股力量，真想扛枪打鸟，叫那些无耻之辈满地找毛。翻完了报纸，他就去网上游荡，网络上总有一些奇闻轶事发人深思，还有一些司空见惯却很吸引眼球的妙龄女郎，她们酥胸荡漾，春风难掩，好不骚动。最让人害怕的是看到那些促使人民币升值或者是银行上调各种利率的事，因为他一看到这样的提议就知道像他这样的“房奴”生活又要再紧一点了，这样的日子让他一再地对自己失去自信，有时来到大街上他甚至感到自己已寸步难行。
   
    倘若到了下午，那更是无聊透顶。因为当你准备惋惜这无所事事的一天时，不是电话铃音骤响，就是同事亲自通知，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社交活动，而是那盛情难却的宴请安排。这种酒局有时隔三差五，有时接二连三，大多也都无法推脱。苏晓阳本身不胜酒力，刚开始他还抱着积极交往的心情，乐于前往凑凑热闹，何况领导也做过“喝酒也是工作”的重要提醒，所以更是乐此不疲。一番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后，街上已是灯火昏黄，不知有多少次，苏晓阳就是这样东撞西歪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日子也就如此刻的自己，昏昏沉沉，不知方向。有一次，孩子让他下班后给买一盒勾线笔，等着晚上画画用，可他将孩子的事早已忘到九霄云后了，等他醉眼朦胧的回到家里，看到的是孩子无比失望地趴在一张纸上，呵欠连天。他不知如何给孩子交代，他至今都忘不了那令人伤心的一幕，而那一幕又好像突然地把自己从浑浑噩噩中惊醒了。
   
    日子还是会有一点变化的。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大叔终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提前病休了。没过几天办公室就调来了一位新搭档，是个女人。说实话，这个女人给苏晓阳的第一印象真不是很好，个子不高，略显肥胖，喜欢穿一些紧身的衣服，苏晓阳看她的第一眼就为她那拥挤的胸前憋得难受，她的年龄可能还停留在让人猜测的阶段，因为她的浓妆艳抹遮住了她的本来面目，那张乌红的嘴唇定是化妆时灯光太暗造成的，不过这倒没有影响到她的夸夸其谈，一见面她就开始口若悬河，弄得你都无从插嘴。最遗憾的是苏晓阳一不小心瞥见了她那肥硕的臀部，尽管她的裤子已经够紧了，但屁股看起来还是象抽象派画家笔下的杰作，荒诞而离奇。你一定没见过这样的屁股，那简直就是想象中不规律的核扩散，四处乱奔，盲目无际。你可以想象得到，这以后的日子，办公室再也没有以前的安静，因为这女人的嘴随时都会滔滔不绝，她一旦开始唾沫横飞，苏晓阳以往读报喝茶的闲情雅致迅速也就不见踪影。她谈论的范围很广，有时道听途说，捕风捉影，有时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琐碎小事，不管怎样，她都头头是道，连最不起眼的小事也会讲的神神秘秘，引人入胜，她的这种才能有时还真让人叹服。不过，苏晓阳最近对这女人的话语不大感冒，甚至还会有些厌恶，说得多了苏晓阳就觉得可笑，心想，像她这等姿色的女人，平时可能很难找到倾听的对象，所以一有机会便不顾别人感受，自以为是，聒噪不安。当然心境好时苏晓阳还是乐于听听她那百谈不厌的奋斗史，她会告诉你她是怎样从一个边远的乡下一步一步的拼搏直至今天，这一路几多辛酸，几多风雨，她对今天的工作向往已久，她对生活何等热爱，何等满足，动情时她还会憧憬美好的未来，相信自己还会有更大的成就。这样的奋斗史是苏晓阳没有的，以前他甚至没有想起过，所以每次听到这些内容他就心生敬意，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委实了不起，自己和人家比真是自惭形秽。
   
    “这女人何不来早一点？”苏晓阳自言自语。
   
    日子就像午后的夕阳，一不留神，就空留西天的一片云彩。这天，苏晓阳正在盯着桌上的日历发呆，眼看着一月又要完了，这使他忽然想起了妻子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结婚七八年了他还从来没有送给妻子一件像样的礼物，如今妻子整日如此劳累，自己又近乎赋闲，想起来难免伤感，这次他不想再让这一页悄无声息的翻过，他想对这个家有点表示，他不想再这样无所作为。以后的几天里苏晓阳就一直在心里盘算着给妻子送礼物这件事，他留意着妻子最近的想法，上班的路上还经常打量着街边的橱窗，有时还一个人溜到附近的商场转悠一番。那华丽的购物中心里女士用品琳琅满目，很多都是万千女性心仪已久的，他知道这里的每一件东西对于女人来说都是多多益善，随便摸一处苏晓阳心里都乐滋滋的，就好像已经看到妻子收到礼物时脸上溢出的幸福与甜蜜。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在这里觅到一处惊喜，很多时候他都带着无奈离开了，因为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所费不赀，更多的时候他只能被这让人胆颤心惊标价吓的羞于开口。离开商场的电梯旁悬挂着巨幅的摩登女郎相片，她们那高傲的姿态好像在告诉每一个男人：“女人，就该像我这样。”望着这些广告，囊中羞涩的苏晓阳不禁发出揶揄自己的感叹：“女人的胸前越挤越诱人，自己的生活却越挤越窘迫。”
   
    苏晓阳已经有几个晚上没有踏实的睡过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不能寐，夜晚让他思绪跌宕，又浮想联翩。回想不断逝去的青春，自己不经意间几乎让它荒废殆尽。他似乎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将会怎样走过，他只是日复一日的生活，不曾想日子就这样白白流逝，现在突然迷茫了起来，每天都觉得心头雨遮雾罩迷蒙一篇，有时他坐在窗前望着街上忙碌的行人，他们的脚步匆匆，或许正在奔波自己的未来，说不定他们正在奔往人生的下一站，也许等会儿他们都能体会到实现追求的快感。反观自己却让年华在整日的呆坐中一去不返。说白了，苏晓阳的这种心态来自于骤然而至的生活压力，他为自己没有利用大好时光创造出改变生活的财富而羞愧，现在连送妻子一份儿生日惊喜都无法实现，怎能对得起自己这个家。日子难道还要这样继续，该去追求什么，自己却一时迷失，无所适从。生活的捉襟见肘，让苏晓阳不禁潸然泪下。
   
    夜的无眠，日的沉默，细心的妻子其实早已发现，她非常欣赏丈夫，她知道生活中有很多年轻人都和他们一样困难重重，生活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坎，他们奋力拼搏，始终不渝，他们执着爬越，朝向梦想的山巅，只是有时偶一回头，难免迷惑。身为妻子，她很想排解一下丈夫心头的忧虑，她的努力终于有了一点小小的物质奖励，她领到了期盼已久的奖金，尽管不多，但也是自己奋斗的收获，至少可以满足一下自己目前的心愿。她准备在下月初的几天小长假里和丈夫一起出去旅游，陪他散散心。说是旅游，其实也只是去一个离城不远又名不见经传的本地风景区，花费自然不多。
   
    北道的河川正在绽露着初秋的风姿，这里的风光没有经过人工的雕琢，旖旎而又清新。清冽的河水静静地从一滩滩鹅卵石上淌过，在阳光下泛起耀眼的粼光，似一个个跳跃起伏的音符拨动着心灵的琴弦，苏晓阳的心也跟着欢快起来。几个浣衣的村妇挽起裤脚把脚伸向水中，她们搓衣时逗起的水泡不断的流向远方，旁边摆放的衣物紫红淡褐，恰巧把河滩点缀的分外迷人。这里的人不多，全然没有城市的噪杂，有的只是一份儿娴静而又淡雅的怡然之乐。石径边的树叶早已褪去了原有的嫩绿，摇曳着一片亮丽的金黄，远处是一片紫红相间的林子，漫山遍野无不妖娆。大自然就是一个艺术家，把北道的山色水姿点染的如此动人。这里的一切都深情而烂漫，这里的一切都自由向上，他真不敢相信自己每天都在沿着固定方向来回，竟然不知城外已满目秋色……这是一个陶冶心灵的福地，苏晓阳早已把给妻子购买礼物的事抛诸脑后，相反，他非常明白北道之行却是妻子送给自己的一份宝贵之礼，他从心里上感谢妻子。
   
    北道的旅行是快乐的。回来的汽车上，苏晓阳一直把把头靠在车窗上隔着玻璃留恋着身后的一切，他害怕回到那条熟悉而又让他充满忧虑的街，他知道是应该让他的心灵换个频道了，他不想继续在彷徨中苦闷，他需要新的开始。


作者：张怀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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