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人生自是有情痴 第一章 催眠
“叮铃铃……”清脆的铃声打断了苏美美的沉思,她按下通话键。母亲的忿忿声音传来:“怎么又这么久才接电话?我真是越来越不懂这个社会了,妈妈和女儿在自己家里说话,还要通过话筒,还要得到你的允许才能跟你说话!隐私权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对于母亲这种老生常谈的抱怨,苏美美已经见怪不怪了,更不会多费口舌跟她解释辩解,她只是简捷地说:“Hello, Mum.”
“我说过多少次,不要跟我说英语!难道真的要世界大同到连语言也只剩下一种了吗?”
“Ok, Mum.”苏美美本能地回应到。
母亲的怨气似乎更重了:“说汉语!”
“好的,妈妈。”换了一种语言,苏美美的语气仍然平静无波。
“跟你说一句话,简直能把人冻死。你跟自己的妈妈说话都不能有点感情吗?”
“母亲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情绪没有调节好,怎么这么焦躁?”苏美美的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口上依然波澜不惊地回答:“妈妈,你也知道我的工作使我养成了这种习惯。”
“你实在不应该做这种工作,这种工作使人无法体会真正的人生应该是怎样的。人是不应该这样活着的,你知道吗……”
虽然不愿意,苏美美不得不打断母亲的话头:“妈妈,我想关于人生的讨论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我明天还有两个手术要做,今天想早点休息。要不我看一下日程安排,我们约个时间专门谈这个问题好吗?”
母亲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现在听不进去我的话,但是生活真的不是你现在过的这样的……”“好的,妈妈。我知道了。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
“哦,对了。美美啊!”听到母亲这样称呼自己,苏美美一向平静无波的心绪竟难得的有点类似起鸡皮疙瘩的反应。
除了母亲以外,所有苏美美认识的人,准确地来说,就是医院的同事,都称她“Amy”。这是她自己取的名字,简洁响亮,好写易记。很多人甚至根本不知道她还有个中文名字,少数知道的人也不会用这个名字称呼她---除了母亲。母亲似乎一直在坚持着什么。
苏美美虽然不太理解,但是既然母亲希望用自己给她取的名字称呼她,她也不会反对。只是每次听到母亲称呼时候这种轻微的奇怪反应提醒她,自己的情绪调节器的设置是不是应该更精确些了。
母亲在继续说着:“你看了天象预报吗?专家说明天太阳黑子的活动会有一次较大的异常,提醒公民最好不要携带阳磁波较强的物品出门,以免受到不可知的影响。”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妈妈。没什么事我休息了。”
结束通话后,苏美美躺回床上,继续每天例行的记忆整理。这是她自工作以来就养成的习惯,每晚临睡前把一天的记忆整理一下,把那些没用的、或者令她不快的记忆删除,最后再把情绪调节器设置一下,把情绪调节到最佳状态,然后入睡。
苏美美准时7点钟醒来,感到情绪和身体都处于最佳状态,不需要另外调节。她很满意地下床,简单梳洗了一下,套上工作服,从口袋里拿出营养丸的盒子,打开挑了一颗薄荷口味的慢慢嚼着。然后脚步轻柔地下楼。
客厅里,母亲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饭。苏美美微微颔首:“妈妈,早上好。”
母亲看到她千年不变的装束,不满又略带点无奈地说:“美美,你的衣服就不能有点颜色吗?工作服可以到医院再换上啊。”“好的,妈妈。我去上班了。”苏美美答应着走出家门,身后还隐约传来母亲的埋怨:“嘴上答应好,又不见你真的做。”
屋外的天气一年四季地宜人。自从实现全球气候调节以后,人类就不再受酷暑寒冬之苦,置衣也简单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太阳依然东升西落,虽然它的威力已被人类善加利用,成为世界上最主要的能源,但是人类还远远谈不上彻底了解它的运作。
苏美美走在街道上,阳光经过调节后,和煦地洒在她的披肩长发上,闪出黑丝绒般的光芒。
她选择走路去上班并不是因为讨厌驾车,现在的汽车都是太阳能的,安静、清洁而舒适,只是她觉得驾车上班,而下班后花钱去健身房跑步这样的事情不合逻辑。当然,这也是因为她的家距离医院走路也只有大半个小时的路程,许多人是没有这样的便利条件的。
看着身边川流不息的汽车,苏美美想起书上记载,大约100多年前,最后一批以汽油为燃料的汽车停止了使用。现在,那样的汽车和世界上仅存的几百桶比金子水还贵的汽油已经成为最炙手可热的收藏品。
她其实不太理解这样的行为,因为在她看来,那种吵杂、污染而又气味难闻的东西早该像那些每天被她删除的记忆一样被彻底销毁。她不理解为什么还有人要收藏,就像她不理解母亲的行为一样。
母亲总是抱怨现在的世界,她很喜欢看一些古装的电视电影,还很向往里面的生活。母亲还拒绝使用情绪调节器,拒绝吃营养丸,每天都花大量时间做一日三餐,再花大量时间坐在餐桌前把它们吃掉。这大概也是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的原因吧。
一走进医院的大门,她就听到右边的大接待厅里传出一个慷慨激昂的声音:“记忆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哪怕是痛苦的、令人不快的记忆也是如此……”
“今天是李教授来上课的日子啊。他也是拒绝使用情绪调节器的。现在这样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了。”这样想着,她乘坐电梯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所在的楼层,验指纹打开办公室的门,把外面的电子显示牌调换到“工作中”状态,然后坐下打开电脑,调出今天要做手术的两个病人的资料,认真研读起来。
一阵悦耳的音乐铃声传来,她眼睛不离电脑,简短地说:“请进。”
门被推开,一个扎着马尾辫,看起来清爽活泼的女孩走了进来,用清甜的声音说道:“苏医生,你好。我叫齐小瑛,是新来的实习医生,将作为你的助手工作一个月。久仰你的大名,希望多多跟你学习。”
苏美美微微侧过头来,嘴角扬起一个最优美的标准微笑,伸出右手,看着齐小瑛的眼睛,用恒久不变的平静语气说:“小瑛,你好。请叫我Amy。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对上那双晶光粲然的眸子,齐小瑛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心里只说:“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勾魂摄魄这回事的,我以前只当是文人的无聊夸张。”足足过了三、四秒钟,她才回过神来,忙伸出手和苏美美一握,略带点慌乱地说:“合作愉快。”
苏美美却似毫无所觉般收回手,眼光又专注在电脑上了。齐小瑛舒了口气,说:“那我先去准备手术了。”看到苏美美微微颔首,示意听到,她转身打开门,正准备离开,身后苏美美清冷的声音又响起来了:“Rebecca 有事吗?”
“哦,她家里临时有事,需要请假一个月。”
“好的,知道了。谢谢。”
齐小瑛刚一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原本各自忙碌的同事竟然都放下手上的工作,围了过来,难得地八卦起来。
“小瑛,对你的新上司印象怎么样?”一个男同事首先问。
齐小瑛犹豫了一下:“和我原来的想象不一样。”
“是吗?怎么不一样?说来听听。”看着同事们急切的表情,齐小瑛觉得很有趣。自从情绪调节器广泛使用以来,她已经很少看到别人这样七情上面了,看来大家对自己新上司的兴趣真的很大。
她想了一想:“首先,我没想到她会选择这样的长相。外面都说她以冷静准确著称,所以我一直认为她会是精明干练的女强人形象。可是今天看到她,杏面桃腮,皓齿朱唇,完全是个古代女子的形象,跟精明干练扯不上关系嘛。”
一个女同事笑着说:“要是让她自己选,我想她应该不会选择这样的长相的。听说她的母亲非常向往古代美女的气质,从小带她去整容院就这样打扮她。”
“那她现在可以选择改变这样的形象啊!”齐小瑛有些不以为然地说。
“这个就不知道了。可能她比较尊重母亲的选择吧。”那个女同事回答。
“说起这个,她一般去哪家整容院?水平真高,能够整出那样一双眼睛。”齐小瑛带点向往地问。
“哈哈,听说她的眼睛是唯一没有整过的部分。”另外一个男同事插话说:“干我们这一行,最难的是开头的那部分---学习怎样催眠病人。可是我们都说,对于Amy,这部分肯定是最简单的。对上她的眼睛而能不被她催眠的人可不多啊!”
“是啊,”另外一名男同事附和地说:“所以她才能年纪轻轻就当上主治医生。”
“我看你们两位也是被催眠的人吧。”一名女同事打趣说。
“我倒希望能被她催眠一次,可惜在同一个医院工作这么久,她看我的次数不超过三次,加一起时间不超过三分钟。我怀疑她根本就不认识我。我看只有去当她的病人,才有可能被她长时间看一次吧。”开始那名男同事有点黯然地说。
齐小瑛惊讶地说:“真的吗?可是我感觉她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冷漠啊。刚才我出来的时候,她还向我问起她原来的助手Rebecca呢。”
“是吗?”刚才打趣的那名女同事饶有兴趣地问:“她真的问起了?真是难得啊。毕竟是一直做了她的助手五、六年的人,还是有些不同的。Rebecca要是知道,一定会感动得落泪哦。”
齐小瑛有些不可思议的摇摇头,被她问起一句就会感动得落泪?这些同事也未免太夸张了吧。“好了,不能跟你们多说了。我还要准备手术呢。”听到齐小瑛这么说,各位同事才各就各位,忙自己的事去了。
这些议论苏美美当然是没有听到的。她再次研读了两位病人的资料,对既定的手术方案做了一些小的调整,感觉成竹在胸后才伸了个懒腰,一看时间,离手术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向远处眺望,让眼睛放松一下。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了,阳光渐渐由橘红变成金色,中间似乎还有怪异的蓝光闪过。苏美美想起母亲昨晚的话。“这个大概就是专家所谓的异常吧。”她不太在意地想着。
墙上的通话器里传来齐小瑛甜美的声音:“Amy, 手术准备工作已经完成,随时可以开始了。”
第一个手术比较简单,病人在跟原单位上司发生争执后愤而离职,但是这次不愉快的经历对他造成了较大的心理阴影,甚至影响到现在的工作,因此要求将这部分记忆删除.
苏美美没有花太久时间就使他进入了理想的催眠状态,在记忆删除过程中,病人也非常配合,手术效果令人满意。
第二个手术是一例常见的棘手病例。病人在和男友分手后伤心欲绝,甚至有过轻生的举动,这在情绪已能够通过仪器调节的现在是不多见。对于这样的病人,医院一般建议保守治疗,但是病人的母亲坚决要求将有关女儿男友的记忆全部删除。在经过反复讨论,并征得病人同意后,这个手术最终落在苏美美的头上。
走进手术室,苏美美见到一个容色憔悴的年轻女孩。她柔声对女孩说: “ 孙婷,我将首先对你实施催眠,就像肉体手术前需要注射麻醉药一样。之后我会帮助你忘记一些你不想记得的事情。这个过程可能会比较长,希望你能配合我。”
女孩有些木然地点点头。使女孩进入催眠状态的时间稍长,苏美美意识到这个女孩的执念很深,她谨慎地选择用词:“跟我说说你最后一次和你男朋友见面的情形好吗?”
女孩沉睡的脸上流露出深刻的痛苦:“他约我在我们常去的河边见面,原来只是要告诉我他不再爱我了。我简直不能相信他会对我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我苦苦地求他,他却像甩开什么脏东西一样甩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美美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来:“他没有约你去过河边,也没有对你说过分手的话。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女孩痛苦的面容放松了下来。苏美美耐心地引导着她一步步回忆和男友交往的点滴,等到这些记忆浮现时,再毫不留情地将它们一一抹去。
说起与男友初次见面时的情形,女孩的面容上笼罩着异常幸福的光芒。当苏美美试图将这段记忆删除时,女孩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拼命抗拒着苏美美的声音。“噗”地一声轻响,一个辅助治疗用的阳磁仪在女孩的挣扎中被损坏了。苏美美收摄心神,将女孩的情绪慢慢安抚下来。经过漫长的五个小时,手术终于成功完成。
术后,苏美美又和女孩的母亲交流了一下,反复叮嘱说,有些记忆被潜意识保护起来,埋藏很深,在不经意时又有可能浮现出来,带来伤害,所以一定要定期复诊。
送走病人已是下午三点多,苏美美觉得异常疲倦。她打开通话器:“小瑛,我今天早点下班。请把刚才损坏的阳磁仪送到我的办公室来,我下班的路上会带去修理。”“好的!”齐小瑛清脆地回答。
走在街道上,阳光温暖地照在身上,让苏美美觉得倦意消失了不少。突然,她感到口袋里的阳磁仪热得发烫,忙取出一看,原本透明的阳磁仪竟发出她从未见过的蓝色光芒。与之相应,天空中太阳的光芒竟已完全变成了诡异的蓝色。她被这景象惊得动弹不得,只觉手里的阳磁仪越来越热,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苏美美坐在道旁树荫下的一块大石上,脱了脚上的布鞋按摩走的胀痛的双脚。这布鞋和她此刻穿的农家少年的布衣小帽,是她趁人不备从一户农家小院偷偷拿的。自从前日醒来,她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她打开一出生就植入脑后、存有大量信息资料的芯片,输入自己看到的图像,试图找出自己是在哪里,搜索的结果却无一匹配!
不久后遇到的几个古装打扮、操古代口音的人让她突然意识到:“她穿越到了古代!”开始时,她心中惶恐之极,盯着醒来时依然紧握在手里的阳磁仪发了半日呆,才振作起精神,决心要在古代生存下去,并找到回去的办法。
她偷偷拿了一套古代人的衣服,换下自己原本穿着的、和古代格格不入的工作服,将脑后芯片里相关的资料调出好好研究了一下,却完全找不到回到自己的年代方法。想来这个问题连现代的科学家都没有解决,又怎能在这个落后的年代找到答案呢?
一念及此,她不禁有些绝望。可是转念一想,古代常常有一些不见于正史记载的奇人异士,许多人对于天象以及一些无法解释的神秘现象甚有研究,说不定有人能帮到我呢。可是天下之大,怎样才能找到这些奇人异士呢?这时,母亲常看的电视剧里的一个情节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古时候,如果皇帝遇到什么难题,就会发皇榜广招天下有才能之人,也会让各地官吏四处寻访。看来,只有想办法进入皇宫,利用皇权来做这件事了。
想定之后,她拦住一个路人,向他打听去京城的道路。她利用脑后芯片将自己想说的话翻译成当时的口音,再模仿着说出来,虽然不太流利,也无大错。那人指着不远处的一条大路道:“此处离京城不远。你只管顺着前面的官道向东走,不过两日脚程。”
苏美美道了谢,便向着京城进发了。这一走便是一日一夜。夜里实在倦了,她也只猫在路边的农田里胡乱睡了片刻。早上醒来,吃了一颗原本放在工作服口袋里、和她一起穿越到古代的营养丸,便又赶路。
直走到今日下午,她觉得腿脚生疼,再也无力向前挪动一步,而京城还根本看不到影子,只得坐下来略作休息。偶尔有一两个行人走过,看到她赤裸的双脚,都对她投以惊讶的目光,她却也顾不得了。
忽然,大路上远远传来马车奔驰的声音。她抬头一看,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从她的来路上飞驰而至,看样子也是往京城去的。她不太在意地看了一眼,又低头按摩双脚,却听到马车里有人急促地敲着车板,叫道:“停!停!”那车夫也当真了得,,“吁……”的一声,飞驰中的马车硬生生停在苏美美面前。
车帘一响,一名男子伸出头来,色迷迷地上下打量着苏美美,口中说着:“好个俊俏的孩子!跟大爷……大爷去乐一乐,少不了你的好处!” 苏美美只觉得一股浓重的酒气喷面而来,不由得厌恶地转过头。这时,马车里另外一个男子声音道:“狄兄醉了,还不快躺着醒醒酒,又胡闹些什么!”
先一人似乎被他一扯,缩回了马车。车帘掀处,一个年轻公子探身出来。他看到苏美美,面上闪过一丝惊异。看到苏美美已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他,他有些窘迫地咳了一声,向着苏美美一抱拳道:“ 这位小兄弟,我的这位朋友多喝了几杯,方才多有冒犯,我这里代他赔罪了。”
苏美美不欲与他多说,套上鞋站起身来,准备继续赶路。可刚一起身,便觉腿脚一阵酸痛,几乎又要跌坐下去。那公子看在眼里,忙道:“此去只有一条官道通往京城。小兄弟可也是要进京吗?不如上车与我们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