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出走的小鸟 [作者：落梅如雪]

倚槐卧雪

初来雪坛,感受新朋故友的热情,心怀感激,金风点着要这篇旧帖,本来是不好意思再贴的,然无以回报大家,这篇旧文也算是落梅给大家的一份见面礼吧,不成敬意,还请大家多多包涵,惭愧中~   

                      离家出走的小鸟
        小城的秋雨一旦连绵便无休无止的挂在窗前，淋湿了不远处的山峦，迷雾??里青翠褪尽，依稀只见高高山头上一棵孤零零的树影，寥落地守望远方。雨声淅沥，点点滴滴，曾经的闲情雅趣不知不觉中潮湿霉变，真与假都只落得个锈迹斑斑。再独倚窗前，读雨竟是苦到极致。
　　萧条庭院依旧，斜风细雨依旧，万千心事仍是依旧，却再无征鸿从眼角处过尽，纷至沓来的雨遮掩了现实和梦之间微妙的一段距离。
　　阳台的鸟笼里原本是一对恩爱的小鸟，如今只剩了一只。妈妈替鸟换水忘记关上小门，那只一袭鹅黄美衫的母鸟于是趁机飞走了。当典儿跑来略带哭腔的告诉我：鸟儿飞走一只了！心霍然一沉，随即漫天的雨倾盆如泻，浑身湿透，心惨淡无色。
　　你怎么就舍得下它呢？朝夕相伴、耳鬓厮磨的情份怎么就抵不上冲向天空的一个诱惑？精致的鸟舍、富足无忧的日子，难道不比凄冷的秋雨更让你眷恋？就在你振翅，就在你飞离的瞬间，你有过些许的犹豫和难弃难离吗？当冰冷的雨滴沾湿你的羽翼，当彻骨的寒冷浸透到你的肌肤，你是否回首？望见它焦灼的眼神如炽？它嘶哑的哀鸣，它扑击鸟笼的声音，怎么雨里执意飞离的你竟忍心听而未闻？那小小的一方天地曾经叫家，没有了你，它孤独在里面生与死又有何异？
　　我靠在凄风冷雨的窗棂，瞅着鸟笼里漂亮的刚失去伴侣的小鸟，它在暴躁，它在不安，它从鸟笼的一端急急地冲到另一端，又跌跌撞撞的不知道要撞向哪里才是好，它无意识地不停的叼啄着脚下，头急促的摆动，叫声短促粗糙，失掉了素日的悠扬婉转，突然它偏头朝我狂啼，心里一酸，泪迷?了双眼......
　　典儿一次次地问我：妈妈，小鸟还会飞回来吗？我低下头看见女儿眼里那份痛和不舍，看见她如花的脸上布着悲戚，我想说：小鸟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可是，一边是小鸟的绝望，一边是女儿的绝望，我最终默然了，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那一刻，心里心外，秋雨都已纷飞......

倚槐卧雪

续：
　　一个残破的结满蛛网的屋檐下面，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鸟，因扑腾而沾满的灰尘掩不住羽毛曾经娇媚漂亮的鹅黄色泽，它的头有气无力的耷拉着，两爪微曲，全身不住的瑟缩，两只小而圆的眼睛无神，楞楞地直望向一个方向，视野的尽头是它的家，它的爱人，它的幸福，而在它苦不堪言的内心正有一份深深的忏悔……
　　你会恨我的，是吗？爱人，当我不顾一切从那扇似乎永无希望开启的小门里急速冲出的刹那，自由的狂喜淹没了你凄厉的呼唤，清新冰冷的空气，突然开阔无际的视线，一下子加重了天平一端的法码，仓促激奋中我甚至顾不上回头，任凭你从天平的另一端绝望地朝深渊坠去。
　　风在耳畔嗖嗖有声，雨的凉意从翅膀轻轻滑落，来不及，来不及，那时全部的意念就是一个：我要飞，我要远离，天空阴沉沉的，可是它多么广阔啊，秋风秋雨是冰冷的，可是它那样的自然，我厌倦了小小的一方天地。每天只能在阳台上听盘旋在楼顶的自由自在的鸽哨声，看蝴蝶昆虫在隔壁或是楼下的花盆间迎着太阳翩飞，我嫉妒，甚至那只嗡嗡从沙窗的缝隙间挤进挤出的蚊子都让我羡慕啊，为什么，我和你长了一对飞翔的翅膀却不能惬意的在天空的怀抱自由来去？
你不知道，我渴慕了多久，向往了多久，我常常在你温柔地替我梳理羽毛的时刻，一面沉醉于你的细腻情怀，一面神思恍惚望着笼外的天地默默无语。我是如此的渴望啊，就连梦里也是在云彩里飞翔，在阳光下歌唱，当然少不了你一如既往的神情凝视，那一回夜半你被我的笑声惊醒，还记得吗？当我把梦境讲给你听，你只是埋头朝我身边挤了又挤，你只说：夜凉了，别冻着。
　　我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失望，我赌气地往旁边迈了一大步，次日醒来，你还是贴的那么近那么紧，你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我叹息了，眼睛还是情不自禁地又滑向微明的窗外。
　　一阵冷风刮过，禁不住猛打一个寒颤，我无力的抬起头来，漫无边际的细雨象一张无情冷酷的网，扑天盖地，我知道，我被网住了，生命里的热气和活力正一点点的从体内奔泄出去。
爱人啊，耳旁又响起你的话：夜凉了，别冻着......此时此刻，它成了唯一温暖我的东西，我小心翼翼的品味着，生怕放过一个细节，你说话时低头的温存，语气里叮嘱的轻柔，你朝我挤过来时眼里呵护爱怜的深情，都在眼前生动地重现。
　　我再次绝望无力的闭上眼睛，三天来我粒米未进，饥寒交迫的飞在雨里，我找不到方向，找不到一个温暖的有水有食物的地方，我从未锻炼过的双翅在风雨里渐渐变得精疲力竭，而吃惯主人放置在鸟笼里拌有鸡蛋的小米，我吃不下野地里的粗糙东西。那个夜晚在浓密的一棵大树上暂栖的我，糊里糊涂差点被一只不认识的大鸟当作美味，惊魂未定地逃开，心里开始后悔。
　　最糟的是当我体力不支飞得过低，不时就会有人试图抓住我，那些人跟那个红着脸蛋的小主人是多么的不一样啊，她的笑容天真无邪，她不时伸进手指让我调皮的啃咬，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我的逃离不知道要让她怎样的伤心呢，唉~
　　正当我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颗石头有力的朝我飞来，击中了我的腹部，剧烈的疼痛袭来，我差点从天空跌落，我拼命的向上，我知道一旦掉下去就完了，挣扎着飞过一片田野，我来到这个结满蛛网的檐下，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寒冷和疼痛的加剧，我明白我的生命离我是越来越远。
　　爱人啊，你听见我的忏悔了吗？你是不是还在恨我抛下你出走呢？你看，我受到惩罚了，我固执的做那个自由和飞翔的梦，我不知道外面的天空广阔但是处处充满危机，我现在清醒了，但是我再也回不到那个曾经被自己厌恶的小小的家，那里面有你日日如一的爱与呵护，那里有我们多少个朝夕相伴的晨昏啊，如今曾经拥有的却真的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甚至要让我带着这样一个遗憾和忏悔离开这个世界，爱人，如果你能听见我的忏悔，请你不要，不要再恨我罢，因为我已经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雨停了，清晨的小巷里，上班的上学的人急急忙忙的走过，一个带着红领巾的小女孩突然发现墙角处有一只鸟，她弯下腰拿手拨弄它，然后惋惜地说：多漂亮的一只小鸟呀，只可惜死了。

倚槐卧雪

再续：
　　
　　阴冷的冬日,天空显得低暗压抑,寒冷的风似从四面匍伏而来,刚洗过的长发湿漉漉的紧帖脸庞,冰凉冰凉的，人瑟缩着有些茫然.无意识朝窗外瞥了一眼，于是我看到了它，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失魂落魄的小鸟。
　　阳台上并排放有两个鸟笼，大的那个里面住着一对小鸟（离家出走了一只，后来买来一只配对），小的那个里面养着两只小鸡，小鸡是典儿缠外婆花一块钱在她学校门口买来的，一只黄色，一只绿色，刚好跟两只小鸟的颜色是一致的。
　　鸟笼放在两块板上，板的边缘露在外面，小鸡吃食的时候淘了好些小米出来，是撒落的小米吸引了它的饥饿？还是笼里同类的啼叫恍惚了它的飞翔？因为它跟笼里的小鸟是一个品种，跟其中一只还同样的颜色花纹，刚开始还以为是笼里的鸟跑出一只了，细看才知道是一只流浪的鸟。
　　它就那么疲惫不堪地站在鸟笼的旁边，羽毛乱蓬蓬的象是刚淋了雨，又象是刚刚经历了长途飞越，饥饿而倦乏，似乎是连站都站不稳了，可能又太饿了吧，它踉跄着想要啄食掉在板上的小米，却因为太靠近鸟笼，小鸡扑腾着伸出嘴去啄它（是不是动物都有护食的习惯？），它不得已从鸟笼的这面一步步退到那面。
　　是因为饥饿吗？明知道那伸出的手会隔离它与天空的距离，它却只是挣扎着朝旁边跳了一小步；是因为最后的一丝力气也已用尽吗？好不容易有了个落脚的地方实在没有再逃跑的勇气，就算要逃也无能为力；还是由于实在太饥饿了呢？那笼中天地的狭小、同类响在耳边的啼叫，都没能抵挡那些金灿灿的小米的诱惑。
　　它跳进了装小米的盆里，只顾低头猛啄，在大堆的食物面前它忘却了一切，包括自由。
　　盆子被端进阳台，被端进来的也许还有它流浪的过去，甚至它的疲惫它的梦想，它似乎没有一丝觉察，或许是根本就顾不上了。
　　妈妈说把它放进鸟笼里吧，跟那两只一起养，可是当它刚进到笼里，那两只鸟却拼命朝它扑来，似乎是要同心协力赶跑入侵者。可怜的流浪者嘶叫着躲闪着，狼狈不堪，哪里还有还手之力啊。
　　急急救它出来，只能拿一个盆做它暂时的家，撒些小米，拿个烟灰缸盛点水，看它急不可待的低头捡拾米粒，浑身还在颤抖不止，半天好象是吃饱了，颤微微地靠在盆的边缘，它是想美美地睡上一觉吧，又怕受到突然的伤害于是眼睛才会不由自主合上却又立即恐惧地睁开，看它不停颤动的合上又睁开的眼睑，看它失魂落魄的不知道从哪里来、要到何处去，心里酸酸的。
　　我想起那只离家出走的小鸟，它是不是也能飞到一家人的阳台？是不是也能遇到一个好心的人，同情它的疲惫给它食物和水，并给它一个温暖舒适的家？它离家出走的忏悔，是我想象的，也许是真的忏悔了？那个惨死的结局是我推测的，但是我多么不愿意它变成事实。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小鸟在蔚蓝的天空自由自在的飞翔着，在它有力的翅膀下面，是高山，是树林，是一望无际的田园......

倚槐卧雪

回复作者：醉红尘
幽雅的充满古典韵味的文笔，笔下流露出的却是极深沉的内涵。忽然想起古人咏物诗的标准：不离不即，亦人亦物。这标准用于落梅的文章再合适不过了。好精彩的文章！推荐精华！

倚槐卧雪

回复作者：呵手试梅妆
鸟儿死去的时候，它身上的羽毛也在哭泣，因为它此时的渴望，已经不是飞翔......

倚槐卧雪

回复作者：金风细雨楼

鸟亦如人，读过落梅的第一篇文字，心已不愿再轻狂地渴慕空幻的飞翔。 天地虽大，心却只需要一处港湾。家，平凡，却是永恒的安宁。

还是在遗憾，飞走的那只为什么是母鸟呢？呵呵，传统的思维定势，那只公的想当陈世美，为了追求所谓的理想而放弃了温暖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