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婶

岭头落雪

　　
　　
　　
　　昨天逢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无意间遇到了田婶。自从外婆去世后多年不见田婶了，她明显地老了，背驼了，特别是那只受了伤的眼睛，像是直接挂在伤疤上的一颗变质了的龙眼。见面后，田婶一直拉着我的手，要我去她家玩，说现在日子好过了，儿孙们都很孝顺……我答应她有空一定去，这才放了手离去。
　　
　　望着田婶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我回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的情形来。那是正月，我和母亲到外婆家中做客。天很冷，外面下着小雪，我坐在火盆边吃着荸荠，磕着瓜子，听母亲和外婆说着话儿。外头静静的，大约大伙儿也和我们一样都躲在家中烤火来着。这时听到一个甜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婶，我家里来了客，有蛋么？先借我几个。说话间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股冷风直往我们吹来，随着冷风而来的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女子。我抬头一看，吓得大叫一声，妈呀！然后就像只鸵鸟样一头扑在母亲的怀里，连动也不敢动一下了。
　　
　　接着听得女人尴尬地笑着说：看把孩子吓着了。母亲忙说没什么，没什么。小孩子少见多怪，别理她。躲在母亲怀里的我一直在抖动着，因为刚才看到的是一张很拍人的脸。那脸的一边从额头到脸颊有一道直直深深的黑色疤痕，特别是眼睛，因疤痕而变得可怕而恐怖。因为一条怪异疤痕把一只好端端眼睛从正当中破开，眼睛在十字疤正中间突兀出来，眼白灰森森的，几乎看不到黑色的眼球儿，样子活脱脱像是传说中的魔鬼。
　　
　　女人从外婆处借到了蛋，走过来用手摸摸我的头：外甥女，吓着你了吧？尽管那手很温柔，声音也很柔和，但我还是吓得轻轻地哆嗦了下。也不知她有没有发觉，反正她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女人走了，我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这么没礼貌，这么不懂事。过了好一儿，我的心平静了，就问外婆她怎那么可怕？外婆爱怜地一把把我搂在怀里说：人家可是捡一条命吃秋茄的。外婆的话说得我更是一脸的茫然。
　　
　　别急，我的傻孩子。让我把田婶的事慢慢地向你说说吧！
　　
　　解放前，因为家里穷，她两岁的时候就被地主家捡去做了童养媳。据她说地主一家对很好，就像亲闺女一样的对待她。就这样她无忧无虑地长到十三岁，那年麦子黄时，这里解放了。
　　
　　这时，地主的田地财物被分了，地主怕这个被他们家从小带大的儿媳妇会飞去了，就急着要还没做大人的（指没发育）她跟那个有点傻乎乎的儿子结婚。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死活不依。地主一家对她是好话说尽，好办法用尽，她总是摇头拒绝。逼急了，就跟地主吵，因为她知道解放了，婚姻可以自主了，她有这个勇气来与地主对抗。
　　
　　这天，她又因为不同意结婚被地主用竹子打，这次地主打她打得很重，忍不住痛的她与地主对打起来，结果地主火了。连你也敢这样对我，这太气人了！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你就什么也不怕了；你敢不跟我儿子结婚，我就杀死你。要不这些年的饭被你白吃了，到头来你还去别人家里做老婆？
　　
　　地主说着，丢了手里的竹子，一手拉着她进了厨房，随手拿起了灶台上的菜刀，红着眼要杀她。她吓得大哭，大叫救命。正巧上面来的干部黄梅路过此处，听到叫声就冲去，并大叫道：不许杀人，我是乡里的党支部书记……
　　
　　地主看到政府的人都来了，想想自己的儿媳肯定要泡汤了，就对着女孩下了狠手，一刀砍去……
　　
　　黄梅干部奋不顾身地冲过来，同地主搏斗起来，杀红了眼的地主放开田婶，对着黄梅就是一阵乱砍。田婶得救了，年仅二十岁的黄梅却被地主活活砍死。后来，田婶的脸上就留下了一道难看的疤……伤好后，她被送到娘家，再后来，就嫁给了不嫌她丑的田平湖，大伙儿开始叫她田婶。
　　
　　那我以前怎么没看到过她？外婆说田婶是几个月前搬到这儿来住的。
　　
　　第二天，天气放睛，这个南浦溪畔的美丽村子沉浸在一片春光明媚里。我在外婆家门口再次遇到田婶，当我拿眼偷偷看她时，她马上用一只手把半边脸遮住对着说：昨天吓着你了吧？我摇头。她看了看我，愣了一下，笑了，那笑还真有点像妈妈的笑，很美，很美。从那以后我就不怕她了。田婶看我对着她直笑，说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说到我家里去玩吧，家里有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男孩。我到田婶家中。她家真的有五六个小孩，大的比我大几岁，小的还在吃奶，田婶给我甘蔗，粿子，却不给她自己的孩子。
　　
　　后来，一去外婆家就要去她家玩，一次在她家大厅供桌上我无意中看到了外婆说的那个叫黄梅的灵位。见我好奇，田婶就走过来，搂着我的肩膀说：闺女，这个黄梅就是替我死的那个人，她当时是来这儿看土改的进展情况的……可以说是党救了我。
　　
　　年少无知的我，仗着田婶对我好，就没头没脑地问起话来：那个地主呢？一提到地主，田婶眼里就露出一丝仇恨来，她用那很难看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他被枪毙了。我又打破沙锅纹到底地继续问道：地主婆和她傻儿子呢？我养母，也就是你说的地主婆被批斗死了，儿子还活着。
　　
　　一听说那傻子还活着，我更是好奇了：他娶媳妇了吗？田婶摇摇头。那样的人有谁会嫁他呢？天底下多少健健康康的都打单身。你恨她吗？哪会恨他？他是个傻子，人很好的，我把他当哥哥来看，只要有空，就会到他家里去帮着洗洗补补，那样的一个人也苦……
　　
　　田婶，好人一个。
　　
　　
　　
　　

尽唱松劲观水色

很是吊人胃口~~~~~

雪格格

一段很引人的故事，田婶人丑却有一颗善良的心。

岭头落雪

谢谢点评……

梧桐诗雨

故事不错。感谢落雪的好故事。

岭头落雪

引用第4楼梧桐诗雨于2011-08-24 11:55发表的 :
故事不错。感谢落雪的好故事。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