蜮狂生
余尝游舒城，于一古玩店，寻得旧籍数本，后无暇细阅，束之高阁。闲来想起，信手翻阅，见一文手抄于卷后，字迹模糊，不知何年何人之作也，读之甚异。惜其间多有缺漏，乃重录之，以博众人一顾。
某岁中元子夜，余于书房夜读，疲惫之际，凭窗远眺。见明月如霜，清风若水，楚天苍茫辽阔，正千里清秋无限！不由神弛天外，游兴顿生。
余携酒，入荷园，过青阶小桥，至池心亭。徐徐风过处，园荷凝露、曲港跳鱼、秋虫啾啾，不胜幽雅也。忽别尘音杳杳，不觉悠然而乐，直如人间仙镜。心甚喜，依阑而立。揽清风自乐，借月色酌酒，呼幽魂野鬼共饮，不觉熏熏而陶然，且歌且泣，神意癫狂，忘乎其所也！醉眼对岸，婆娑绿柳，姿态风流，笼秋水寒烟之中，遥观宛若佳人，且轻抒窈窕玉臂，撩人心之恻恻。余大笑而长身，直欲与之亲近。踉跄而来，见荷叶幼圆，似如青阶，即足之。倏忽间乾坤颠倒，绿影环抱，暗香萌动，觉一片清爽之意，蓦然而至。意迷神飞之际，不知身于何地，冥然有女云：“身之失魂，须神载以入，凝心敛神，自当还之！”声若耳畔，良久不绝，余大异，莫不是误入襄王之梦，神女且顾己也，四处逡巡，不知其何所也！
茫然间，见一路蜿蜒，遂行之。路逢一溪，清澈源远。泄月华入水，凝之若绢。溪语丁冬，曲折而没，未知其止于何也？心头忐忑遂平，好奇之意更甚，抚之襟怀，美酒还在，取而饮之，平添几分虎胆，便溯游而上。路济且右，起伏辗转，不知行之几何矣！忽闻溪声溅溅，如鸣佩环，宜近，见溪流飞泻一潭，杳无踪迹，路亦于此断焉。细察四处，余之右青锋入云，恶石狰狞，其状若魔，望之其意凛然；余之左，灌木丛生，奇树纵横，闻之悉然怪语，皆不知其高深若何也；余之前十数步，空潭映月，青烟缭绕，水接天色，一碧万顷，。见此美景，岂有弃乎？复前行，奇香飘彻，芳草萋萋，绿箩拽衣，青苔似毡。既近，见潭水幽深，鱼影连绵，水面桃花瓣瓣，随波沉浮。眺之，见潭中一岛，隐约间青树翠蔓，蒙络摇缀，月色之下，曼妙绝伦。余心甚与之。左右徘徊，忽见一巨石阻路，攀之而望，遥见野渡隐于蒹苇，心甚欣然。急走之，但见一舟空横，遥目不见人迹。放声高询，不闻有语，惟惊起一滩鸥鹭横飞。余方登舟，忽闻歌声如泣：“劝君莫越桃花渡，桃花渡后黄泉路。弱水难浮俗世心，清潭销骨无归处！”余闻之，不由狂态恣肆，大呼：“我甚楚狂远矣，心在玉壶，何为俗人，此水敢不渡我？”即，泛舟而去。
清风拂发，水波荡漾，间有桃花傍舟，把酒临风，甚快矣哉！细思空中警语，不由大笑：“神人安能欺我乎？”抬首青天，毫无纤云，皓月当空，如悬玉灯。远山近水，皆含素色，不由诗心澎湃，仰天而歌：“晴空八万里，皓月水云间。不效武陵客。安居不复还！”
及岸，见桃林繁茂，花团锦绣，落英若雪缤纷。不由浩叹，人间时有寒暑，心有善恶。惟此仙境。无时节寒暑也。拾阶而入，如沐霜雪，脚踏空明，不知繁乏也。正行间，蓦然一人当路，著龙袍金冠，虬髯赤面，见余，昂声而言：“何方生人，敢来此间？即扶向路，可赐尔公侯！”
余闻此言，哑然失笑：“哪朝天子，阻吾游兴？富贵功名，于我只若浮云哉！”侧目视之，忽失其所踪，不为意，复前行。林陌曲折，辗转回环，虽延绵，亦终有穷时。眼前豁然开朗，路右清溪涟涟，一茅舍俨然其后，檐前青畦，屋后修竹，幽雅清新，真仙人居也！顾盼间，忽见一妇惊惶而出，二人坠其后，妇人见余大呼：“先生救我，恶贼索命也！”吾观乎二人，青面獠牙，神态凶煞。如此仙境，竟有恶鬼横行，不由勃然大怒也，拔拳而出…..。贼心本恐，见余不畏死，稍作抵挡，拔足便走。妇人上前一揖，言道：“先生神勇，然此间并非仙境，前途莫测，望先生即扶向路，愿赠百年富贵”。余不以为意，仍欲前路，故不答，笑而拱手。妇人道：“先生既执意，容奉佳酿，壮君行矣！”
少顷，桃林渐绝，夜风趋寒，头顶云烟突起。倏忽间，星月黯黯，雾浓如墨，伸手难辨五指，更失路之所向。觉脚下非草非木，踏之绵软，行之飘摇，不明其何物也。寒风渐急，引之黯雾汹涌，尽现诸般怪象。似有二灯笼摇曳，未及高呼，已至眼前，定睛一看，竟乃一斑斓巨蛇。双目如灯，血口若盆，信之咄咄，且噬己也。余大骇，欲与之搏，方挽袖，竟撕裂衣襟，怀中之物，皆数滑落，蛇目之下，见一元宝金光烁烁，急拾，猛投于蛇口，竟有神力，贯脑而出，嘶吼似山崩地绝，瞬息失却踪影。余心方平，跪地摸索，右手得火镰，左手得美酒。起身复行，未久，闻身后嘘嘘索索，似有人蹑步而缀。余止步，猛回首，见眼前绿意蒙蒙，似有千盏荧灯闪烁，余甚恐，世间何来此多狼子也？视吾回身，亦是惧也，既逡巡后退又跃跃欲试。见此景，气抖生，顿足断喝：“尔等狼子，何敢与吾搏也！”狼群陡惊，滚跌而退，未几，又前行。远者蹲坐行止，绿眼灼灼；近者呲牙磨爪，口涎可见。一狼越众出。相距盈尺，弓背曲足，蓄势欲发。余一跃而至，飞起一脚，正中头颈，腾起数丈，仆地不起。狼群起一片嘈杂之声，退数步，又逼近。余不得行，甚厌之。忽思一计。取怀中酒，且退且洒于地，狼群仍缀之。余心异，此壶甚小，何倾之不尽矣？行数十步，狼群尽入其谋也。取火镰，燃。口含美酒，喷之，一道火蛇，飞入狼群，满地醇酒轰然焰起，一片惨号之声骤响，虽不忍，可奈何也？余叹而觅路，前路或而遇素衣女鬼，或而逢含沙之蜮，及吾近，皆避。即如此，亦不相逼，自行之。但四下茫茫。仍无路可寻也。正踌躇，忽闻丝竹之音缭绕，仿佛指点之意也。循声而往，忽觉迷雾渐消，抬头朗月乾坤，清辉如洗！
音之出处，一柳林横亘，参差婀娜，翠色欲滴，随风跌宕，如绿波荡漾。一道飞泉，宛若素练，月华之下熠熠生辉，泻入林后，只闻其声，与丝竹相绕，曲若天籁。穿林而过，见飞泉汇与一池，方数十丈，水清至无物，青萍翠莲皆似空悬。池后有亭，依山势而置，头昂尾垂，中细，入水四柱，犹乎四足也。整亭皆取白石而筑，云水之间，仿佛见白狐攀山。鬼斧神工，独巨匠心，真妙哉者也！亭内置几、坐。有五女著粉、白、青、绿、紫五色彩衣翩然其间，着令流连。池前路歧，一绕池而去，隐没山中；一曲廊回合，直入池心白亭。余微沉吟，便欲移步绕行。忽有细语飘至：“先生既至，何妨饮一觞美酒，赏一曲烟霞？”闻声若银铃，清脆悦耳，心颇动，意踌躇。笑语嫣然：“先生既轻楚狂，又惧俗理。所以然者何？”余闻此言，不由抚掌大笑：“然也，何惧人言，且由心也！”入亭而坐，饮佳酿，食野蔌，不觉陶然矣。但闻琴音一动，五色生香，曲意绵绵，消魂蚀骨，青衣翩然而起，舞态逍遥，曼妙多姿。忽如清风卷地，忽如绿柳折腰，明眸皓齿，星目含秋，起伏媚态百生。展转风情万种，更兼玉体玲珑，曲折有致，爱怜之情油然而起。忽觉青衣拂面，不禁忘情一揽，温香软玉便入怀中。触手之间，但感非丝非缎，且湿滑清凉，不由奇异。问之：“佳人无汗，何由衣衫尽湿？”青衣涩道：“先生醉矣，先生醉矣！”白衣持酒而上：“先生谬矣，岂不闻‘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出亦沾衣’？”恍然道：“仙子有理，我且罚酒一杯。”饮罢言道：“既如此，仙子衣衫已湿，何不由吾除之？”青衣羞而不语，面如赤霞，白衣答道：“我等感先生旧恩，本欲报答，既不轻我等蒲柳之姿，自当遵从先生之命也！”凝脂若玉，吹弹可破，峰峦跌宕处，难收心猿意马。……..秋宵颇长，神弛身疲之际，仍见月在中天，醉枕美人膝，浑然梦去。
歌声漫耳，悠悠醒来，仍见月润天青，且更酒宴笙萧。复如昨日。此间得乐，沉迷而不知返也。夜饮夜宴夜逍遥，夜醒夜游夜专夜，却终不见日，惟一轮满月空悬。一日忽有所思，对月幽叹，沉吟无语。白衣款至曰：“，此间轻歌玉宴，佳人相伴，先生何思矣？”余叹道：“此地虽美妙，来路亦见狼蛇横行，厉鬼当道，恐害于他人，思之甚恨。缘何仙境亦有叵测焉？”白衣微叹道：“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为己忧，明君也；夫以百亩不易为己忧，农夫也；今先生不以己乐而乐。却忧他人之忧，乃圣心也。先生身陷迷雾，亦因心之杂念未尽除也。所见修蛇，即为世间贪婪之人，又为己心贪婪之欲，先生抛金击之，乃轻浮财也，如此而蛇殁矣。所遇苍狼乃俗世之险恶心也，愈避愈迫，终难免丧其口。酒倾之不尽，因先生之豪情绵绵，火乃先生正义之心，二者相遇，兼得先生智慧，故化此难也，路遇厉鬼，皆心魔起伏也，所幸先生自律，未遭其害。先生虽神勇凛然，仍存俗心凡欲也，故迷失于雾，流连于此，今能思之，且万幸也。我乃白狐，其四女，青衣者莲；绿衣者柳；粉衣者桃；紫衣者烟。因感念先生往昔之眷顾，视我等为友，故有今日之承爱也，然我等皆精灵鬼怪，久侍先生，恐伤其命也，先生不去，我等亦不舍，今先生悟彻，我等亦悲亦乐也。今夜愿先生与我等共醉，尽一昔之欢，红尘之中，自有佳偶可寻也。”言罢清泪涟涟，不胜凄美矣。五女次第相饮，及醉而轻狂。昏然欲梦时，闻怀中有语曰：“先生醒来之时，所见之人当此世之眷属也……。”
不知几何也，忽闻耳畔有女子呼唤：“先生醒来，先生醒来，”悠悠转醒，方察周身湿透，四肢冰冷，见四目相望，却不知二人何人，身于何出也。睨眼畔二人，清纯可人，似曾相识，又恍若生人，正迟疑间，一女子言道：“我姐妹二人见月色美甚，来此闲游，见先生沉浮水中，故相救，呼唤良久，方见醒来，幸甚！。”
行文至此而断，余再翻其余之集，终不见后续，思此必不为孤本，择日再游舒城，定寻此后文矣！因辞藻艳绝靡丽，恐观之不雅，中段略去百言。 | 
发表于 2011-7-5 10:4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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