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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晨风

[推荐] 《姜夔词小札》 作者:沈祖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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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16 10:17:55 | 显示全部楼层
(十)霓裳中序第一·丙午岁,留长沙,登祝融,因得其祠神之曲,曰黄帝盐、苏合香。又于乐工故书中得商调霓裳曲十八阕,皆虚谱无词。按沈氏乐律“霓裳道调”,此乃商调;乐天诗云“散序六阕”,此特两阕。未知孰是?然音节闲雅,不类今曲。予不暇尽作,作中序一阕传於世。予方羁游,感此古音,不自知其词之怨抑也。

亭臯正望极。乱落江莲归未得。多病却无气力。况纨扇渐疏,罗衣初索。 流光过隙。叹杏梁、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髣髴照颜色。

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沈思年少浪迹。笛裏关山,柳下坊陌。
坠红无资讯。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意,醉卧酒垆侧。

沈析:

起句,伤高怀远之意。次句,见时之晚、客之久。“多病”句,更进一层。“况纨扇”四句,流连光景。“人何在”以下,羁旅之中更感别离之苦。过片实写羁情。“沈思”五句,同是作客,而少年羁旅,犹胜投老江湖,今之幽寂凄清,亦逊昔之疏狂豪放,虽欲求如昔之年少浪迹,岂可得乎?意愈深而情愈悲矣。结三句,即作者在另一首[浣溪沙]中所云“老夫无味已多时”也。
  
此词多用杜诗。“红莲”,出《巳上人茅斋》“江莲摇白羽”。“一帘”二句,出《梦李白》“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笛裏关山”,出《洗兵马》“三年笛裏关山月”。“坠红”,出《秋兴》“露冷莲房坠粉红”,应上“乱落红莲”。“清水”,出《夜宴左氏庄》“暗水流花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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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14 13:55:51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一萼红·丙午人日,予客长沙别驾之观政堂。堂下曲沼,沼西负古垣,有卢橘幽篁,一径深曲;穿径而南,官梅数十株,如椒如菽,或红破白露,枝影扶疏。著屐苍苔细石间,野兴横生,亟命驾登定王台,乱湘流入麓山蹑云低昂,湘波容与,兴尽悲来,醉吟成调。

古城阴。有官梅几许,红萼未宜簪。池面冰胶,墙腰雪老,云意还又沈沈。 翠藤共、闲穿径竹,渐笑语、惊起卧沙禽。野老林泉,故王台榭,呼唤登临。

南去北来何事,荡湘云楚水,目极伤心。朱户黏鸡,金盘簇燕,空叹时序侵寻。 记曾共,西楼雅集,想垂杨、还袅万丝金。待得归鞍到时,只怕春深。

沈析:起三句点题,序所谓“官梅数十株,如椒,如菽”也。“池面”三句,写时,写梅未开之景,补足上三句。“翠藤”以下,写当前情境,“翠藤共闲穿竹径”与下“记曾共西楼雅集”,周济谓是“复处”,“翠藤”为实写现在,“西楼”乃回忆过去,周说殆非也。下片宕开。“南去”三句,就空间说,伤漂流之无定。“朱户”三句,点人日(《荆楚岁时记》“人日贴画鸡於户”),就时间说,叹光阴之易迁。“记曾”句,回忆以前。“想垂杨”句,由回忆而惋惜现在。“待得”两句,由现在而设想将来。末数语,由过去想到将来,春初想到春深,极沈郁。蒋捷[绛都春]云:“纵然归近,风光又是,翠阴初夏。”与此同意。王沂孙[高阳台]云:“何人寄与天涯信,趁东风、急整归鞭。纵飘零、满院杨花,犹是春前。”翻用亦好。  

【集评】  
周尔墉评《绝妙好词》:石帚词换头处,多不放过,最宜深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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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14 13:59:3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念奴娇·余客武陵,湖北宪治在焉。古城野水、乔木参天。余与二三友,日荡舟其间,薄荷花而饮,意象幽闲,不类人境。秋水且涸,荷叶出地寻丈,因列坐其下,上不见日,清风徐来,绿云自动。间于疏处,窥见游人画船,亦一乐也。揭来吴兴,数得相羊荷花中。又夜泛西湖,光景奇绝。故以此句写之。

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 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

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淩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 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

沈析:首二句,泛舟赏荷。“三十”二句,荷之盛。“翠叶”三句,花之艳冶。“嫣然”二句,香之蓊勃。过片是花是人,殆不可辨。“只恐”二句,自盛时想到衰时,温厚。“高柳”以下,言盛时不再,虽高柳、老鱼,亦解劝人少住,惜此芳时;虽游人日暮,不得不归,而在归途,犹时有田田莲叶萦人情思,尤可念也。“多少”应上“无数”。  

【集评】  
麦孺博《艺蘅馆词选》:俊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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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14 14:01:3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月下笛  

与客携壶,梅花过了,夜来风雨。幽禽自语。啄香心、度墙去。 春衣都是柔荑翦,尚沾惹、残茸半缕。怅玉钿似扫,朱门深闭,再见无路。

凝伫。曾游处。但系马垂杨,认郎鹦鹉。扬州梦觉,彩云飞过何许。 多情须倩梁间燕,问吟袖、弓腰在否。怎知道,误了人,年少自恁虚度。

沈析:

首言本欲排愁,而风雨无情,既催花谢,幽禽自语,更啄花去,所见皆可恨可悲、无可奈何之景;纵观四周,既触目而伤,反顾一身,又睹物而念远,将何以为情耶?花之谢,人之隔,固明知其不可“再见”,然于“曾游处”,仍不能不“凝伫”。上片愈说得明白,愈说得斩钉截铁,愈见下片“凝伫”之痴绝、之一往情深。然纵一再“凝伫”,所得再见者,亦惟有“垂杨”、“鹦鹉”而已。杨能“系马”, 鹦能“认郎”,物愈有情,人愈伤感。“彩云”句一问,“吟袖”句再问,问之不已者,情之所不能已也。末用拙重之笔作收,所谓愈朴愈厚也。  

“春衣都是柔荑剪,尚沾惹、残茸半缕”,苏轼[青玉案]之“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也,与贺铸[半死桐]之“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情境自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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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14 14:04:01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琵琶仙·《吴都赋》云:「户藏烟浦,家具画船」,唯吴兴为然,春游之盛,西湖未能过也。己酉岁,予与萧时父载酒南郭,感遇成歌。

双桨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歌扇轻约飞花,蛾眉正奇绝。 春渐远、汀洲自绿,更添了、几声啼鴂。十裏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

又还是、宫烛分烟,奈愁裏、匆匆换时节。都把一襟芳思,与空阶榆荚。 千万缕、藏鸦细柳,为玉尊、起舞回雪。想见西出阳关,故人初别。

沈析:“双桨”四句,画船自远而近,其中有人,乍睹之,似曲中旧识,谛视之,虽非,而其妖冶固相同也。“春渐远”以下,先点时序景物,以谓春光之渐远,正如旧梦之渐遥。旧游远矣,当前则惟有啼鴂引人离恨,前事刻堪再说耶?换头两句,谓风景节后序依然,而年华暗换。“都把”以下,谓前事既不忍说,则满怀情思,何异满地榆钱,亦惟有付之而已。而回忆当时,细柳犹为离尊起舞,飞絮漫天,情何堪乎?“长安陌上无穷树,惟有垂杨管别离。”(刘禹锡《杨柳枝》)故因柳而复忆别时情味。“蛾眉”虽自“奇绝”,而属意终在“故人”,所谓“任他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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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14 14:07:00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六)玲珑四犯·越中岁暮,闻箫鼓感怀。

叠鼓夜寒,垂灯春浅,匆匆时事如许。倦游欢意少,俯仰悲今古。 江淹又吟恨赋,记当时、送君南浦。万里乾坤,百年身世,唯有此情苦。

扬州柳垂官路。有轻盈换马,端正窥户。酒醒明月下,梦逐潮声去。 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教说与。春来要、寻花伴侣。

沈析:

起三句,扣题。“倦游”四句,“倦游”是一层,“欢意少”又是一层。总之,俯仰宇宙,本已抑郁寡欢,何堪又吟《恨赋》,忆当时别况耶?“万里”三句,言空间虽大、时间虽久,而於此混沌渺茫之中,惟此一点不变之情足以苦人耳。收缩“万里”、“百年”於方寸之间,则此情之厚、此苦之深,断可知矣。过片谓彼美虽“轻盈”、“端正”,然当月下酒醒,旧梦已逐潮声而去矣。此亦杜牧诗“十年一觉扬州梦”之感。“文章”二句,沈痛。“教说与”二句质直中见深婉,执拗得妙,痴顽得妙,以见此“要”字乃从肺腑中来,当知此所要之“寻花伴侣”,即南浦所送之“君”,故非要不可也。

“换马”,换或作唤,非。《爱妾换马》,本乐府古辞,今不传,见《乐府解题》。唐人诗、赋亦有以之为题者,如张祜即有《爱妾换马》之诗。此以“换马”为美女之代语,与“窥户”同。“窥户”,见周邦彦[瑞龙吟]:“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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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14 14:08:43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七)扬州慢·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沈析:

首两句,周济指为“俗滥处”,不知于天下名胜、昔日繁华,特郑重言之,益见“荠麦青青”、“废池乔木”、“黄昏清角”种种荒凉之不堪回首,乃有力之反衬,非漫然之滥调也。“过春风”两句,序所谓“《黍离》之悲”。十里长街,惟余荠麦,则屋宇荡然可知。“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则居人心情可知。“渐黄昏”两句,点明时刻,补足荒寒景况。下片用杜牧诗意,而以“重到须惊”四字翻进一层。“俊赏”与起两句绾合,“须惊”、“难赋”与“过春风”以下绾合,昔之繁盛,今之残破,俱在其中;而上片著重景色,下片著重情怀,意虽接连,词无重复。“二十四桥”两句,与“黄昏”相应,又以“仍在”二字点出今昔之感。结句言昔之“名都”,今则“空城“,纵”桥边红药“,年年自开,岂复有春游之盛?”知为谁生“,叹花固不知,人亦不知也。  

清初蒋超《金陵旧院》云:“锦绣歌残翠黛尘,楼台已尽曲池烟。荒园一种瓢儿菜,独占秦淮旧日春。“词中荠麦,即诗中瓢儿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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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14 14:11:35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八)长亭怨慢·予颇喜自制曲,初率意为长短句,然后协以律,故前后阕多不同。桓大司马(温)云‘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此语予深爱之。

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 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 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算空有并刀,难翦离愁千缕。

沈析:

小序桓大司马云云,见庾信《枯树赋》。《世语新说·言语篇》:“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琊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赋即用其语,特加繁富耳。吴衡照《莲子居词话》乃云:“非桓温语。”岂未见《世说》耶?
  
首句记时,二、三句记地,即苏轼[蝶恋花]“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意,同为一往情深。四、五两句写景,景中有情。“阅人多矣”,语出《左传》。文姜云:“妾阅人多矣,未有如公子者”。以下翻用庾赋,语意新奇,感情深挚。换头“日暮”二句,写天色,亦暗点心情,“望高城”两句谓关山间阻,会合无由,但远望高城,聊抒离恨,已极可悲,况并此高城,亦望而不见,所见者惟有乱山重叠而已。高城且不可见,又况此城中之人乎?“韦郎”以下,谓对景难排,无非为去时玉环有约耳。:“第一是”两句,乃分付之语,没齿难忘,情蕴藉而语分明,而愈蕴藉愈缠绵,愈分明愈凄苦,则虽有并州快剪刀,其於“离愁”,亦还是“剪不断,理还乱”也。  

【集评】  

许昂宵《词综偶评》:韦臯与玉箫别,留玉指环,约七年再会,以其地在江夏,故用只,后遂沿为通用语。

先著《词洁》:“时”字凑,“不会得”三字呆,“韦郎”二句,口气不雅;“只”字疑误,“只”字唤不起“难”字。白石人工熔炼特甚,此一二笔容是率处。

吴衡照《莲子居词话》:白石“长亭怨慢”引桓大司马云云,乃庾信《枯树赋》,非桓温语。

麦孺博《艺蘅馆词选》:浑灏流转,脱胎稼轩。

孙麟趾《词径》:路已尽而复开出之,谓之转。如:“谁似得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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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14 14:14:50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九)淡黄柳·客居合肥南城赤栏桥之西,巷陌凄凉,与江左异。唯柳色夹道,依依可怜。因度此阕,以纾客怀。

空城晓月。吹入垂杨陌。马上单衣寒恻恻。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

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强携酒、小桥宅,怕梨花落尽成秋色。 燕燕飞来,问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

沈析:

首二句,巷陌凄凉,“马上”句,晓寒客况。“看尽”两句,杨柳虽如旧识,而地异情殊。换头正面点出客怀。客怀难遣,况明朝又值寒食,惟有强欢自解耳。“强携酒”,“强”字一转。然而又恐当前芳景,转瞬成愁,“怕梨花落尽”,“怕”字再转。此句用李贺《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梨花落尽成秋苑”,惟易一字耳。“燕燕”三句,更进一层,谓恐玄鸟来时,春光已去,惟有无情流水,一池自碧而已。“岑寂”属今日,“明朝”以下,皆悬拟之词。
  
郑文焯校本谓“乔”当作“桥”,云:“此所谓‘小桥’者,即题序所云‘赤阑桥之西’,客居处也,故云‘小桥宅’。若作‘小乔’,则不得其解已。”按乔姓本作桥,后人改之,学者已有考证,此词做“乔”或“桥”,均不误。白石曲中所识,实有姊妹二人,故其[解连环]云:“为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雁啼秋水。”又[琵琶仙]云:“双浆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此小乔,亦即桃根也。郑说不独拘泥,且与上文“强携酒”意不连贯,既客记“赤阑桥之西”矣,又何自携酒至桥西已宅耶?真令人“不得其解”也。  

【集评】

郑文焯《郑校白石道人歌曲》:长吉有“梨花落尽成秋苑”之句,白石正用以入词,而改一“色”字协韵。当时清真、方回多取贺诗隽句为面。

谭献《谭评词辨》:白石、稼轩,同音笙磬,但清脆与镗鎝异响,此事自关性分。

黄花庵《花庵词选》:词极精妙,不减清真,其高处有美成所不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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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14 14:17:03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暗香·辛亥之冬,予载雪诣石湖。止既月,授简索句,且征新声。作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伎隶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 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沈析:

首三句从题前说起,极言情境之美。“换起”两句,承上,仍是旧时情事。梅边月下,笛声悠扬,当斯时也,复换起玉人,犯寒摘花,月色笛声,花光人影,融成一片,试思此何等境界、何等情致;而“何逊”两句,笔锋陡落,折入现状,又何等衰飒。此周济《宋四家词选》所谓“盛时如此,衰时如此”,周尔墉《〈绝妙好词〉评》所谓“以‘旧时’、‘而今’作开合”也。旧梦词心,都归遗忘,而续以“但怪得”两句,则竹外疏花,冷香入席,又复引人幽思。未免有情,谁能遣此耶?下片仍从盛衰见脉络。换头起笔即用“江国,正寂寂”,点出衰时。“叹寄与”两句,谓欲寄相思,则路遥雪积,极尽低徊往复,忠爱缠绵之情。“翠尊”两句,则此情欲寄无从,但余悲泣,“红萼无言”,殆已至无可说之境地,然终耿耿不忘。其情深至,其音凄厉。“长记”两句,复苦忆当时之盛,结二句又陡转入此日之衰。周济所谓“想其盛时,感其衰时”也。“又片片”句,谓一片一片,吹之不已,终至於尽。“几时见得”,斩钉截铁之言,实千回百转为后出之,如瓶落井,一去不回,意极沈痛。  

【集评】

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惟《暗香》、《疏影》二词,寄意题外,包蕴无穷,可以与稼轩伯仲。

张炎《词源》:白石《疏影》、《暗香》等曲,不惟清真,且又骚雅,读之使人神观飞越。

许昂霄《词综偶评》:二词(《疏影》、《暗香》)如绛云在霄,舒卷自如;又如琪树玲珑,金芝布护。

邓廷祯《双砚斋随笔》:姜石帚之“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状悔之多,皆神情超越,不可思议,写生独步也。

周济《宋四家词选》:前半阕言盛时如此,衰时如此。后半阕想其盛时,想其衰时。

王闓运《湘绮楼词选》:此二词最有名,然语高品下,以其贪用典故也。又云:如此起法,即不是咏梅矣。

郑文焯《郑校白石道人歌曲》:案此二曲为千古词人咏梅绝调。以托喻遥深,自成馨逸;其暗香一解,凡三字句逗皆为夹协。梦窗墨守綦严,但近世知者盖寡,用特著之。

谭献《谭评词辩》:石湖咏梅,是尧章独到处。“翠尊”二句,深美有骚、辨意。

唐圭璋《宋词三百首笺注》:刘体仁云,落笔得“旧时月色”四字,便欲使千古作者,皆出其下。又云:咏梅嫌纯是素色,故用“红萼”字,此谓之破色笔。又恐突然,故先出“翠尊”字配之;说来甚浅,然大家亦不为,此用意之妙,总使人不觉,则烹锻之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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