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鸣声声

刘刚

　　秋天如期而至，天幕一如化学析出的蓝色晶体，变得更为湛蓝和更为广阔。季节的时钟顽强地演绎着它的固有节奏，生命在这个季节变得又干又脆。每天晚上，我依然坐在电脑前画一些叫做文学的符号。每当这个时候，我会想念的我的平原故乡，我在想，再过几天，北方平原就会下起鹅毛大雪，因为季节在那个时候是纯洁的白色晶体，虽然雪花的形状很像天使，但是，雪依然是一种晶体，是一种一碰就会毁灭的洁白的晶体。
　　现在还是秋天，这个秋天连着下起了雨，细细的秋雨在天幕上布满了铅色的云，我晚上在电脑前打字时，也不得不套上了毛衣。厚重的云在晚上掩蔽了星星，使得天穹在黑暗里向着更为深远的地方延伸，我的脑海在这个时候似乎也快变成了晶体，是那种叫做冰的晶体。
　　有时候，在黄昏的时候，我躺在床上，越过窗子向着苍天的高处看去，那里飞翔着成百上千的雨燕，仿佛黑色的精灵一样印在我的眼睛里。这时候的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是接受了一次清水的洗涤一样轻飘飘的。
　　每隔一个小时，小镇街道上的报时钟就会敲响一阵浑厚的铜声，这种颤颤的声音往往使我进入到一个无法言状的世界里，而在这个时候，我已慢慢睡着了……
　　季节就这样像一叶小小的帆船，在我的丰富的想象里平稳地按照它固有的节奏滑行着。我于这一天晚上坐在书桌前看一本书，书上写着这样几行字：
　　多少年过去了，《神曲》依然陪伴着我。我知道，每一次打开它，我就会有所发现，有所收获。我知道，这本书必将超越我的梦幻，超越我们的梦幻。
　　这是博尔赫斯说过的一段话，但我不知道他要超越的是什么？我掩卷沉思，抬头时，猛地听见了报时钟再次敲响，它颤动着慢慢敲了二十四响，已是深夜十二点了，小镇沉醉在它自已的热腾腾里。没有月亮，只有间或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的。也就在这个时候，我不经意地听见了一阵悠长的声音，那是一种划过深秋芦苇荡的一如长月清风，又像流水一样的声音：
　　呷儿??呷儿??呷儿??
　　我冲到窗前，天上一片黑暗，那一声声悠长的声音，像是从黑色的冰体上滑行一样飞翔在天空上。我的眼前，就好像渗漏出了一片苍茫的芦苇……
　　这是大雁南飞的声音，是在深夜的天穹上，在厚重的云层下的飞翔。雁儿们排着“个”字队形，在黑暗的长空里飞行，一声接一声的“呷儿??呷儿??”在漆黑的夜晚回荡着空灵、空旷、悠长、深远和海阔天空的回声。沉重的夜幕和深秋的寒冷被大雁的唳叫延伸、渗漏，天体变得银白，晕染出灰色的柔光在天宇间熠熠生辉。
　　我被这样的声音带入到了深夜以外的地方，这是在浩渺无垠天水一色的空间里，云水一色，浑然一体的空灵世界里只有飞行的大鸟，它们展开褐色的翅膀让轻盈的羽毛溶化在洁净的水蓝色里，以流线的形体在晶莹的层面上滑翔，向着理想的天堂滑翔……
　　我被这样的滑翔拉动着，脑海的晶体析出了北方家园的湖泊，湖水漾溢着干净的苇根，几只黄色的小鸭子的倒影，在清亮的水波里摇摇摆摆。绿色的风广阔地摇摆起来，漫天漫海的苇叶像金属一样席卷出明净的天地，荒原里闪动着一片灰褐色的翅羽，这精灵般的翅羽磨擦出最为自然的声音，我被感动，但我不会奔跑，在这空灵的洁净的荒原里，只有天空的声音在传递，苍渺的水波和荒原都沉默着，是阒静无声的。
　　后来我才看见我已下了楼站在了黑色的天空下。楼下没有一个行人，我脚下的这片大地原是坚硬的戈壁，现在已是一片人造出来的美丽的小区花苑，并且花苑的建设并没有停歇。此刻，距我不到20米的地方，正在修建一座高过十层的民居大楼。这个大楼的前面，还在修建一片绿色的广场，将来这个广场会有小湖泊会有描绘出来的森林还有假山……
　　人们没有办法改变时间和季节的固有节奏，却有足够的本事新建出属于人类理想中的家园。但我在这里再次听见了大雁南飞的唳叫声：
　　呷儿??呷儿??
　　这是在没有遮挡的外面听到的，因此，大雁的叫声，好像就是在我的耳边响起。天很冷了，秋天正一天天变成白色的晶体，以美丽的花纹挂在树梢或者窗台下。时间的符号分明地写在了透明的蓝色天体上，一切都变成了纯粹的晶体。在此刻，在这深夜里，不可阻挡地把旷野中幽灵般的寒冷气味飘落在人们自以为是的家园里，在高不可测的黑暗里，那些精灵们以优美的队列划过长天，似乎在布满阴云的天幕上晕出了一轮晶体般的月亮，天空越来越亮，优美的大鸟展开褐色的翅羽慢慢地溶化在了我脑海的白色晶体中，使我真切地感受到了这样的天籁之声是多么的纯粹和多么的美不可触。因为，这些南飞的大雁只给我留下了一声声声悠长的唳叫声，在黑暗的夜晚，它们根本就没有留下来的意思……
　　那天晚上，我脑海中的白色晶体变成了湖面上蓝色的冰面，我在这蓝色的冰面上以优美的弧线形式滑翔，我向着天体中的白色花纹滑去，像是飞过了荒原飞过了大地和高山雪峰，我跟随着季节和时间的大船漂浮在宇宙的苍茫星空中一天天变老，那些白色或着蓝色的晶体将使我超越，将使我们超越……
　　我在这种美丽的臆想中猛然惊醒，翻身坐在床上时，一切都恢复到了平静之中，寒冷紧裹住我，让我感到了超常的孤独。但就在这时候，在这黎明前的最后的黑暗中，那种悠长的唳叫声再一次从天空厚厚的云层里传进我的耳际，这悠长的叫声来的是这样的猛烈，让我感到了那些飞翔的精灵们张开褐色翅膀从一面巨大的月亮里向我迎面飞来，我张开赤裸的胸膛热泪满面，因为，我仿佛就看见了我变成晶体的样子，死亡在这一时刻就是升华，我将变成黑暗中飞翔的精灵

倚槐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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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

今日去，只盼春来归。
雁阵惊寒，在黑夜里长唳，那声音也将成为晶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