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柚子树（作者：又见飘雪）

倚槐卧雪

     穗子姥姥家的对面有老根的家。
        老根家的屋后有很多的树，在穗子眼中成林子了。树林里站着几棵柚子树，可穗子觉得最好的是屋前的那棵，才像真的，已经有很多年了，据说时间会令它老的，不过还是经常张着满树的果实，那时味道很不好，却也地道。
       还是说点老根吧。这个旗杆样的男人，有一只眼睛不好，经常耷拉着，还有一块邋遢的疤痕，穗子很是怵他。老根后来娶了个脑子不清醒的女人做老婆。因为有关这个女人，老根张罗了很不一般的婚礼宴席。
       老根女人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全村的人都知道。那时候穗子的妈妈也还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她亲眼看见老根女人的肚子是怎么长大的。要生了，还四处跑，仿佛不晓得要生在那才规矩。后来就干脆坐在大门的门槛上，敞着怀，血，从她的裤裆流出，浸红了门槛上的木头，骷髅形状。穗子妈妈好奇地走过去问道，你要生崽了吗？老根女人望着穗子妈妈的目光是空洞茫然的，丝毫没有感到自己的生命在流淌。村里的几个老女人走过来，拉开了穗子妈妈，把老根女人架回屋里的床上。老根女人转身的刹那望了穗子妈妈一眼，穗子妈妈看见了老根女人眼中有一抹痛苦闪现。望着门槛上的那一滩血，天空落霞般刺痛双眼。这就是女人么？穗子母亲逃也似的跑回了家。
       老根女人在以后的几年中，相继生了三个儿子。穗子妈妈参加工作去了城里，后来又把穗子送回老家交给了姥姥，于是穗子就知道了老根的一家，老根的四个儿子叫：海、湖、河、溪，除了大儿子长得象样点，其他一个赛一个的丑，穗子比溪小一岁，和他最要好。四个儿子中，穗子很少看见河。穗子没有看见老根女人做什么事，终日在村里闲逛着，要不就坐在门前发呆。她肆意地释放自己，不要为自己的行为内疚，也不要为别人的思想恼怒。这些穗子是看见的，别人有没有看见穗子不知道。到了柚子熟了的季节，老根女人就敲下一两个柚子，有时还会送个给穗子。她喜欢吃柚子，穗子想，并有点喜欢她了。
       那天，穗子看见消失了很久的河回来了，原来他过继给亲戚家做儿子了。河在家住了几天要走了，老根女人送河回去，穗子和溪跟在后面。老根女人替儿子拿着东西，一路上默默无语。穿着花衫的女人象只扑腾的蝴蝶，跳跃在半人高的油菜田间。花飞花，人非人，田垄上的生命流光异彩，田垄下金黄色的花灿烂耀眼。来到村外的河边停下来了，儿子终于要走了，淌过这条河，就到了他那个家。接过母亲手中的包袱，河向对岸走去，他在河中央回头望了望母亲和弟弟，挥手要他们回去。老根女人在河的这边，看着过河的儿子，呆呆的。她把儿子从这个家送往那个家，自己却常常丢失家的方向。她糊涂，可对儿子的留恋不糊涂。穗子看见她眼中有光闪动，穗子能肯定，那是泪。
        老根带着海和湖在地里干活，经常有人跑去告诉他在什么地方看见了他老婆，于是老根只得交代一下儿子，急急忙忙地去寻女人了。老根没说过他的女人什么，尽管常常为了找她而耽误农活，可这好象已经成了他的另一份工作，并乐此不疲。有一次穗子还看见他从外头回来的时候，从裤袋里掏出了一块花布给了女人。有人问过老根，你这样一个老婆，怎么你不烦呢。老根叹口气，眨巴着他那只好眼，一个病人，还给我生了四个儿子。村里人便不再说什么，只有树枝上声嘶力竭的蝉鸣聒噪着耳朵。
       穗子到了上学的年龄，被妈妈接回城里读书去了，很少去姥姥家了，但心里依然记着有那么个人家。读中学的一年暑假，穗子回了姥姥家。老根的两个儿子外出打工了，就连最小的溪也没怎么看见，穗子好没意思，只好和小姨玩。小姨已经不小了，还没有出嫁。有天晚上，不远处有户人家不知道做什么很热闹，穗子跟着小姨去看，只看见满院子的人，说话的，喝茶的，招呼的，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穗子觉得没趣，便拖着小姨回家，转身的时候，发现老根的女人就站在身后，怀里还抱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穗子很诧异，问小姨，那小孩是谁呀？孙女吗？不是的，是她的女儿。小姨答道。穗子不解，女儿，她都生了四个儿子了，还生女儿，不怕罚款啊？小姨不愿回答。穗子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没有再问。但是，穗子还是知道了，老根女人几年前丢失了一段时间，回来后就生了个女儿。村子里的人谁也没说什么，老根沉默了一段日子，埋葬了一份痛苦，对女人依然如旧。不过曾有人听见小树林里有喉咙深处发出的悲鸣。
        第二天，穗子起来，看见老根背着女孩从外面回来，小孩笑嘻嘻的，手里还拿着根黄瓜在啃。老根也绽放放着满脸的笑纹，眼角的疤油光锃亮，焰火般跳荡。老根女人从屋里出来，还是那样呆呆的，没有一点表情，接过老根手里的东西又返身进去了。穗子发现她胖了，老根放下农具也随着进了屋。穗子的视线又落在了那棵柚子树上，那上面已挂了很多小柚子，不到熟的时候，透着青绿的光。
        那一年，老根的女人又丢了。她在一天走出村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老根一家急得乱窜，于是几个儿子轮流出去寻找，找了一年多也毫无结果。村里人说，只怕是已经找不到了。后来听说有一个地方的水库里发现了一具女尸，看样子有点像，大家要老根去认。可女尸已经被泡得看不清人样了。有人提议道：要儿子来叫吧，如果是的话，就会有血水流出。几个儿子就都去叫了，那尸体的脸上还真的流出了血水。于是哭哭啼啼地把她弄回了家。老根为女人做了丧事，葬了。村里人说，老根总算是可以歇歇了，不用为女人操心了。那段日子，老根老了许多，背也似乎驼了，没事总坐在门边，望着那棵柚子树发呆，仿佛女人把自己藏在了树叶间。树也默默的看着老根一家的沧桑变化，一切伤痛和欢乐尽收眼底。穗子在乎了风，喧闹着来往，木然的老根哪去呢？
        生活的颜色怕是打眼的，几个月后的秋天，老根女人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她已经不像个人了。老根先是愕然，愣了半天没反映过来，继而是裂着嘴笑，忙不迭地让女人进屋，并连声说，回来了好，回来了就好。手忙脚乱地打来水，为女人洗脸擦手，又从厨房弄来饭菜。看着女人狼吞虎咽，老根不忍再看，别过脸去，甩掉了几滴眼泪。傍晚，洗刷过的女人清爽了许多，村民们闻风都围过来，问东问西，可老根女人傻傻的说不了什么。一个劲的吃着老根为她敲下的柚子。大家都奇怪她怎么找到的家，老根缩在墙角一根接一根吸着烟，烟雾缭绕中老根的脸在漂浮。半天才“唉”了一声，这一声叹息，揪了每个人，大家黯然离去。
        被岁月洗刷得发白的村庄，痛苦地看着他的子民忍受着艰难，就象路口那老庙里的暮鼓晨钟，敲响的是沉重。当心被反复敲打得无奈时，人也就麻木了，麻木得视而不见。一年后，老根女人死了，这一次是真的死了。老根也真的苍老了，头发全白了，背也更驼了，不能下地干农活了，坐在门前陪着小孙子。几个孙子追逐着玩耍，没人去想老根和他女人的事，因为都已经过去了。柚子树依然高大壮实，挂满了柚子。树下还落了两个熟透了的柚子无人理睬。孩子们嫌苦，不吃。望着柚子树喃喃自语的老根，被太阳温暖着，眯起了双眼。阳光投在树叶上，散发着五色的光，光环里依稀又见女人敲柚子的身影。

倚槐卧雪

清水暗香：
确实是很苦涩的柚子树啊,曾开过花,结过果,尽管那时味道很不好，却也地道。
老根女人的一生是幸还是不幸呢?跟着飘雪的笔触,游走在这一家人的悲欢离合中,读出老根的善良,老根女人深藏不露的母爱,也读出作者对这一家人的同情与关注。
很欣赏飘雪朴实的文笔，个别描写的地方，有点睛之妙，如：老根女人替儿子拿着东西，一路上默默无语。穿着花衫的女人象只扑腾的蝴蝶，跳跃在半人高的油菜田间。花飞花，人非人，田垄上的生命流光异彩，田垄下金黄色的花灿烂耀眼。
这段描写，让人觉得这是老根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她迷蒙中依然感知着母爱，享受着天伦之乐！
飘雪这一文，暗香推精，希望更多朋友支持，并一起来解读这别样的人生。

倚槐卧雪

南方：
这是一个稍有些“特殊的”农村家庭的普通生活。文中的老根是位朴实且普通的农民，在农村很有典型性，虽然长得丑陋，却心地善良，是位有血有肉的感情的男人。男人有个女人，才算是个家。老根的女人像柚子，虽然有些苦涩，却使老根的生活有了水份，有了些甜味。而女人在老根的珍爱下，走过了昏昏沉沉的一生，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读这带着泥土芳香的文字，虽然颇有些苍桑感，却也倍觉亲切。
作者观察事物很细仔，景物较好地衬托了氛围，也使文章来得从容且富有文采。但有些词稍且时髦了些。
确实是一篇好文章，同意楼上的推荐。

倚槐卧雪

河边的花朵儿：
大音稀声，正是这样从容温暖的文字，才使得老根的苦在读者的感情里不成为太苦，他的乐，在读者的感情里又是多么不容易，但好歹还是乐了，同时为傻女人的命运松了一口气。这或者就是我们常说的苦中作乐吧，非一般情怀。

倚槐卧雪

河边的花朵儿：
但我以为，“乐此不疲”可以不要。虽然作者想加大歌颂老根，但老根毕竟不傻，乐此不疲不是很经得起推敲。

倚槐卧雪

安生：
文字朴实，文章纯熟，描写细腻，意味深远，是个很成熟的写手！
一直以为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散文，而我们平时所写的多是随笔~

倚槐卧雪

六角女神：
很老道的文字，哈哈不会是那个飘雪吧！
真的有些像妈妈村里的那个女人，可惜没有你这样的文笔，不然倒是可以写写。

倚槐卧雪

又见飘雪：
谢谢各位的厚爱，早就在看漫天雪论坛，但开始一直注册不了，注册后，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发上两篇文章，没想到的各位的好评和支持，飘雪很是感谢。版主们很敬业，评论到位及时，给人以很大的鼓励，也望朋友们今后更多指教。谢谢！

倚槐卧雪

落花之舞：
文字很跳跃，短短一篇文章，一个女人的一生就走完了。
其实，这个女人也算是幸福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