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开出花骨朵
无尾熊 一
小城的五月雨水特别多,空气潮湿得有些粘稠。也许是长时间没有出太阳的缘故,房间里隐约地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霉味。
歌拉搭拉着腿趴在桌子上,听着雨水打在铁制的车篷上敲出“叮咚”的响声,手指伴随着雨声在桌上弹跳。
指间欢腾的是寂寞。
星座书上说:天秤座的孩子是最怕寂寞的。
关于天秤座,星座书上说了很多,唯有这一点歌拉是认同的。
歌拉害怕寂寞,可是她的骨子里却流着甘愿寂寞的血。这是思想与现实的互斥,也是歌拉极端的表现。
阿布曾经说过:“歌拉,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明明害怕一件事,就算怕得要命还是乐于接受。”每当听到阿布这样说自己,歌拉总是笑而不语,那笑容淡淡的如一朵静静盛开的睡莲。歌拉想:阿布,你一定不知道吧,寂寞是想念开出的花。
寂寞,想念。
因为想念,所以寂寞,所以甘愿寂寞。
歌拉忘了这是她第几次想起阿布,想起铭朗。自从阿布出事后,她总是不经意地想起她们在一起的日子。
那种深入骨髓的想念,在这个多情的雨季夹杂着一股霉味侵蚀了歌拉的心。
二
关于爱情,歌拉相信日久生情,阿布相信一见钟情。
阿布是在英语角认识铭郎的,被一个朋友强拉进去的,虽然她英语很好,但她并不想在英语角里交朋友,在她看来那些狂讲英语的人都是疯子,自己可是个爱国的激进青年,不把外语说得那么狂热。
铭朗看见阿布一个人在人群中无所事事,便走上前去说道:“May I know your name?”
阿布看着铭朗,是自己幻想过很多次的白马王子那一类型,她的心跳频率不经意地加快,“My name is Anna.Year,my name is Anna.”
“I am William.Nace to meet you.”铭朗礼貌地伸出手,阿布对着铭朗笑笑,然后头也不回得跑出英语角。
阿布的举动令铭朗很不解,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吗?“喂,等等!”铭朗大声地喊道。周围的同学不约而同地朝他投去鄙夷的目光,要知道在英语角里说中文是一件很丢脸的事,那比仅仅表现出你对英语的亵渎,而且说明你的英语太烂。更何况铭朗的声音大得惊动了远处扫垃圾的大妈,大家都把他当“神经病”看待,忍不住多丢他几个白眼。
“Sorry ,Sorry.”
“喂,你刚才跑什么啊?”铭朗在人工湖旁找到阿布时,她靠在长亿上喘着粗气。
铭朗在她身边坐下,阿布没有理他知识一味地看着天空,那日的天空湛蓝得让人觉得窝心。
“我叫宋铭朗,高二7班。你呢?”
“纪布,高一12班。”
高一12班么,原来是歌拉的同学啊。
“你刚才跑什么啊?”
“拜托,学长,你以为每个人的英语都像你那么罩啊,我只能说几句简单的英语,你说能不跑吗?”
阿布心里甜滋滋的,那只是自己的小伎俩罢了,她认准了铭朗会跟着她一起跑出来,所以她跑了。
只会几句简单的英语么?只会几句简单英语的人怎么可能进得了小城唯一的一所重点中学,而且还呆在英语特长班里。
两个人坐在湖边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直到阿布的手机响了将沉没打破。
那是一首很老的歌,光良的《童话》。
那首《童话》唱了一遍又一遍,阿布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名字迟迟没有按下接听键。
“怎么了?”
“没什么,我有事要先走了。再见,学长。”
阿布说罢便跑开了,确定远离铭朗后接通了电话,电话是妈打来的,她不希望别人知道她的家庭。
“妈,有什么事吗?”
“臭丫头,你死在哪里?为什么现在还不回家?哎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电话那头传来连清凄惨的哭声,阿布担心地问:“妈,是不是那群人又来我们家了?妈,你别哭,我马上回来。”
阿布的爸爸纪天翔因为赌博向黑社会的人借了高利贷,结果那些钱都被他输了,为了躲债连夜出逃,已经三年没有信息了,而二十万的债务留在连清母女身上。
一群小混混隔三差五地上门讨债,拿不出钱他们就砸东西,原本不富裕的家因为这些债务变的穷困潦倒。
阿布一路跑回家,弄堂末端那座破旧的砖瓦房就是她的家,门前淌着一条污浊不堪的小河。
“妈,你怎么了?”
连清坐在地上,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身体不停地颤抖。
阿布蹲在她身旁,紧紧地抱着她,“妈,我们搬家吧?我们搬家好不好?只要我们离开这里就没事了。”阿布靠在连清肩膀上无声地哭泣。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一生下来就被无情地安上了“穷人”两个字,积极地面对生活,却还是无法摆脱命运的捉弄。
阿布突然觉得累了,靠在连清身上睡着了。
灰色的天空,阿布和歌拉躺在学校天台上。
“歌拉,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的梦想啊,嗯,我的梦想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歌拉望着天空,一片灰茫茫的,让人直想掉眼泪。
“阿布,你的呢?”
“赚好多的钱,然后,养活我妈。”
歌啦皱了皱眉头,看着阿布,她很缺钱么?现在才知道自己从来都不了解阿布。
“我爸因为赌博欠别人的钱,后来我爸离家出走了,那些债务都落在了我妈身上。我妈为了还债和养活我过得很辛苦。我希望她能幸福”
歌拉揽过阿布的肩,她从来都不知道阿布的家事,阿布也从不曾提起,听阿布这么说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布感受着歌拉的温暖,她有一种错觉,仿佛她和歌拉认识了一世纪那么长,她们之间那么熟悉。可她们明明刚认识不久。
三
歌拉一边哼着光良的《童话》一边给花浇水。铭朗从窗口探出头说:“歌拉,你唱得真好听。”
铭朗家住在歌拉家隔壁,歌拉的父母移民新加坡,歌拉从小跟着爷爷生活,歌拉的爷爷是一家公司的董事长,公司现已由叔叔接手。歌拉家的庭院中种了许多花,铭朗家的庭院中只养了一条小黄狗,他们一起长大,有时铭朗帮歌拉一起浇花,有时歌拉陪铭朗一起帮小黄狗洗澡。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吧,和所有青梅竹马的故事一样,歌拉喜欢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男孩。
铭朗觉得奇怪,为什么歌拉每次哼的歌都是光良的《童话》。
“歌拉,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好像是你们班的。”
歌拉抬起头看着铭朗说:“怎么了,大帅哥,要我帮你追啊。”歌拉说这话时心里难受得都快哭了。
“我可没说喜欢她。”歌拉,为什么你总是把自己的思维附注在他人身上,或者说,你这是在吃醋?“她叫纪布。”
阿布么?铭朗,为什么是她呢?歌拉放下手中的水壶跑进屋里。任凭铭朗怎么叫他也不理会。
铭朗,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突然好怕知道,怕从你口中说出喜欢她的话。
歌拉把自己窝在被子里,那里让她觉得温暖。
只是说如果,如果自己和好朋友同时喜欢上一个男孩,那自己该怎么办?歌拉问过自己很多遍这个问题,可总是没有答案。
自从遇见了铭朗,阿布相信世界上有一见钟情。
阿布在天台护栏的水泥墙上用大号黑色水笔写下了铭朗的名字,她在书上看过一个小故事,如果你暗恋一个人,你想让他知道又不敢表白,那就把他的名字写在你常去的地方,那是离你的心最近的地方。
阿布觉得这样做很浪漫,原来暗恋也可以这么温馨。
可是,她忘了,天台也是歌拉常去的地方。
来不及等到那些字迹被雨水冲刷掉,歌拉在天台看见了铭朗的名字,她知道那是谁写上去的,她知道那两个字被写在那里的意义。
阿布看过的那个小故事是歌拉发表在杂志上的小说里的故事。
阿布,铭朗也是你童话故事里的王子么?歌拉呆呆地想。
歌拉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上一口然后吐出一圈一圈的白烟,在氤氲的烟雾中她看见了铭朗的脸。
只有爱情才会让一个女孩的唇染上尼古丁的气味。
歌拉凶狠地抽完一支烟,接着把自己缱绻在角落里,把头埋在双臂中,轻声地哼着《童话》。
习惯了一个人的时候唱这首歌,就像习惯了唱这首歌时想念铭朗一样。
阿布和歌拉躺在天台上,“歌拉,我喜欢上一个男孩。”
“哦。”
“因为他,我相信了什么叫一见钟情。”
歌拉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告诉阿布铭朗也是自己喜欢的男孩,然后叫她放弃么?不,阿布,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歌拉,你怎么不说话?”
“阿布,让我躺会儿吧。”
阿布,我累了。
就像是肥皂剧一样的剧情,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东西都像泡沫一样让自己觉得不真实,只是轻轻一碰,都变成了幻影。
纠结,很纠结。
歌拉因为赌气没有和铭朗说话,当她想和铭朗和好时,铭朗已经搬走了。铭朗的父亲在市中心买了一幢房子,没有告别、没有拥抱,铭朗就那样搬离了梧桐街。歌拉去他家时,只有铭朗的爷爷奶奶在家,他们不愿离开梧桐街,便留下来了。
“歌拉,铭朗走的时候留了东西给你,在铭朗的房里。那时你们闹别扭,铭朗就没敢直接给你,让爷爷啊,转交给你。爷爷去给你拿啊。”
“宋爷爷,我去拿好了。”
歌拉来到铭朗的房间,她能感觉到房间里有铭朗的气息,那些东西并没有被带走,都按照原样摆得好好地。
书桌上放着铭朗留给歌拉的一本书,是畿米的《地下铁》。那是她一直想要的,书店卖完后一直没有补货,不知道他在哪里买到的。
书的扉页有铭朗工整的字迹:我希望,我的地下铁的终点站是你的心里。
歌拉把书捧在怀里,幸福地笑了。
“铭朗学长。”阿布很惊讶在百货大楼遇见铭朗,两个人在一个偌大的城市不约而同地相遇是不是一种缘分?阿布很庆幸自己选择今天为歌拉挑礼物。
“纪布?好巧。”
“是啊,好巧。学长也来逛逛吗?”
“哦,不是。我来帮一个朋友买礼物,过几天是她的生日。”还有两天就是歌拉的生日了,自己一直想不出要送她什么,铭朗的心思都花在歌拉的生日礼物上,逛了好久还是不知道要买什么,“对了,你们女孩子一般都喜欢什么东西啊。”
以前歌拉过生日时铭朗都是送给她书、或者盆栽,这次铭朗想送给她特别的礼物。
“女孩子嘛,发卡啊,装饰品也不错啊,比如项链、挂件什么的。是您的女朋友吗?”
“呵呵。”看铭朗笑得那么开心,阿布心里却微微地泛疼,原来学长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原来自己已经走不进学长的心里了。
在阿布的参考下铭朗在精品区买了一条镶钻的天秤项链,用心形的礼品盒装着。他想:她应该会喜欢吧,她最喜欢和天秤有关的事物。
阿布羡慕那个项链的主人,非常的羡慕。
歌拉的生日宴会在金碧辉煌大酒店举行,歌拉的父母从新加坡飞回C城,为女儿庆生。歌拉邀请了阿布,当阿布在宴会上看到铭朗时,她也看到了流在心里的眼泪。
原来项链的主人是歌拉,原来歌拉就是铭朗学长喜欢的女孩。
直到那一天,阿布才知道歌拉的家族有多么庞大;直到那一天,阿布才知道歌拉是一个众人瞩目的公主,两个人过着完全相反的生活方式。
阿布把礼物留下后便独自离开了,她知道自己不适合那里。她打算在电话里向歌拉说生日快乐。
阿布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掏出手机接通了歌拉的电话,“歌拉,祝你生日快乐。”
刚才自己一直在和亲戚打招呼,不知道阿布什么时候离开了,“阿布,你怎么就走了?”
“歌拉,因为我突然有事,所以……”因为你是铭朗学长心仪的女孩,我嫉妒却没有办法假装什么都没有,所以我离开;因为看到你庞大的家族背景,我羡慕却有没有办法不动容,多以我离开。歌拉,这些够不够呢?够了,只要这些就足够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希望自己不认识你,“好了,歌拉。你还要招呼客人呢,别光顾着和我聊天啊,再次祝你生日------”
那句“生日快乐”还没说完,歌拉只听见“嘭”的一声。
“阿布,阿布------你还在听吗?”没有人回答,歌拉听见手机那头传来一片喧闹。
四
歌拉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因为歌拉的电话是医生在阿布手机上显示最后的通话,医院还拨打了阿布母亲的电话,让她速到医院。
歌拉赶到医院的时候,阿布已经走了。在送往医院的途中,阿布因为车祸身亡。装载货物的货车在弄堂外的花街撞上阿布,司机在拐弯时已经按过了喇叭,可是阿布当时正在和歌拉通电话。
阿布用左耳听电话,而她的右耳是听不见的,只有连清知道,阿布的右耳是听不见的,那里被来她们家讨债的小混混一巴掌打聋了。
所以,她听不见司机按的喇叭。
歌拉从来都不知道阿布右耳失聪的事,或者说,她从来不了解阿布。
站在病房内,连清哭得呼天抢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阿布的尸体,歌拉眼前一黑晕过去了。铭朗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抱住她,医生说是过度紧张引起的神经性痉挛从而导致昏厥。铭朗把歌拉放在床上,拨通了歌拉父亲的电话。
布天成接到铭朗的电话后迅速赶到医院,看到病房内的连清时吓了一跳。
连清是布天成认定的却不被布家接受的妻子,当年他们两情相悦,布老爷却因为连清的家世百般阻碍他们的交往。当得知连清怀有布天成德孩子时,布老爷拿孩子威胁布天成和现任的妻子结婚,歌拉的母亲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小姐,和布家可谓是门当户对。布天成被迫和清雅结婚,连清在他们结婚之日独自离开了C城。
连清带着身孕来到K城,遇见了在外打工的纪林,为了给即将出世的孩子一个父亲,连清嫁给了纪林。后来又随着纪林一起回到纪林的家乡------C城,两人开了一家小店铺。
之后,布天成曾多次派人找过她,只是一直没有她的消息,布天成甚至以为她去世了。再次看到连清,布天成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
连清流着泪的眼看到布天成时她也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看布天成,又看看躺在病床上的格拉,她突然明白了什么。趴在阿布身上更加痛苦地哭泣。纪布是你的女儿,躺在病床的那位也是你的女儿,现在你的女儿因为你女儿而丧失了生命,这难道是命运的捉弄吗?
歌拉醒来的时候,看见坐在床边的父亲,“爸爸,您怎么来了?”
“拉拉---”歌拉靠在父亲怀里,感觉突然发生了好多事,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铭朗不敢相信刚才在宴会上见到纪布时还好好的,现在却突然离开了人世。
那个和自己还不是很熟悉的女孩,那个总是对自己微笑的女孩,那个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孩。阿布对铭朗的感情,其实铭朗知道,只是他的心里已经住进了歌拉,再也容不下别的人。对不起,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在阿布的葬礼布天成也参加了,歌拉很奇怪父亲为什么会参加阿布的葬礼。
当父亲看着连清阿姨时,仿佛他们老朋友,她在父亲眼里看见了从未有过的柔情。
直到后来,歌拉才知道,阿布的原名是布美拉,出生后随着纪林姓,才把名字改成了纪布。
布美拉、布歌拉,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歌拉用了好久才接受这个事实,可惜阿布已经不在了。
再也不会有人陪着她一起躺在天台上看天空,再也不会有人陪着她一起沉默、一起孤独,一起唱着那首名为《童话》的歌,一起……
寂寞是想念开出的花,只见花开,却不见它凋谢。
那条天秤座的项链被歌拉挂在床头,在这个多情的季节,歌拉第一次哭了。为阿布,为铭朗,为她自己。
To the world one person may be one person, but to me you are the world。
铭朗是阿布的the world ,而歌拉是铭朗的the world。
谁是歌拉的the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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