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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帕米尔深处(一)作者:嘎玛丹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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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25 16:53: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恰克拉克
  
  恰克拉克,在昆仑山深处。
  恰克拉克,是突厥语还是维族语?或者是更加古老的叶尼塞语?查找了不少资料,不得而知。恰克拉克湖边柯尔克孜村的艾不都拉大叔不能告诉我,我们操说完全不同的语言,就连他的名字,还是五年级学生盖伊提木告诉我的。而“艾不都拉”和“盖伊提木”这两个柯尔克孜人的名字也不一定准确。在恰克拉克那个下午,我的听觉和视觉都出现了问题。我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和看到的。因为那个地方太干净,干净得让我已经习惯于喧嚷和浮躁的身体无法适应。我的眼睛没有看到过这样清净的物象。我的耳朵也没有听到任何一种杂乱的声音。但是,当我站在恰克拉克湖畔的柯尔克孜村边时,我分明看到了一双被风沙砥砺的尖锐目光注视着我,就在低矮的石头墙角下。那是一双冷峻发亮的目光,似疑问又似质询。一个年迈的老人的目光居然可以如此单纯和干净,这是我不能忘记的,他甚至比年少的盖伊提木的目光更加单纯。
  那双眼睛从7月22日的下午开始停留在我的视线里,挥之不去,直到今天它依然透亮地看着我。因为这个目光,关于帕米尔高原,我迟迟不敢表达。而对于恰克拉克,因为这双混浊而敏锐的眼睛,属于牧人的冰冷,让我十分惶恐。
  我不敢写恰克拉克,也写不好恰克拉克。
  我冒然闯进了恰克拉克。艾不都拉就开始警惕我。对我的擅入,那双眼睛好像一直在说,你到这里干什么?色勒库尔(帕米尔)似乎不需要你们打扰。我不敢肯定自己该不该这样理解艾不都拉大叔的眼神。
  我是午后一点钟光景,到达恰克拉克湖畔的。我能够站在这个雪山怀抱的高原湖畔,是我一生中的又一段幸福。而我将汽车直接停靠在湖畔的柯尔克孜族村,也是命定的缘分,是和艾不都拉老人、盖伊提木少年的缘分。
  离开喀什以后,一路上,我没有在风光奇特的奥依塔克、盖孜河谷、老虎口达坂停留,一路狂奔150公里直接进入昆仑山以后,才在恰克拉克这座只居住着不到十户人家的柯尔克孜村停了下来。
  正是我关闭汽车引擎准备下车的瞬间,我看到了一双目光在远远地看着我,那就是艾不都拉大叔。他背着双手,站在低矮的石墙下面。强烈的阳光让他眯缝着眼睛。他身边的房顶上放着一只死鹰的翅膀。鹰,不仅仅是柯尔克孜族人的神灵,也是所有高原居民崇拜的图腾。一只死鹰的翅膀悬挂在石头房顶上,是不是有汉人堂屋里道士桃符的意义?我们都在渴望翅膀,鹰就是飞翔的象征。

  我最先看到的是一个阿妈坐在草地上,专注地绣着一张红毛毯。柯尔克孜族妇女的织毯工艺和刺绣技艺,早在公元七世纪就开始闻名。老阿妈的女儿和孙女坐在她身边,笑容满面地看着我。她们身后,就是西昆仑的第一高峰公格尔雪山九别峰。这个场面感动了我,尽管年轻母亲怀里和身边的孩子都很可爱,但我不能这样对孩子进行赞美。柯尔克孜人忌讳别人赞美自己的孩子,我实在找不到一种合适的方式表达,只好傻乎乎地向着她们笑,并不断地按动快门。我从衣包里掏出糖果递到孩子手里,这个时候,我感觉后背袭来阵阵寒意。艾不都拉就在我的身后,鹰一般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我。
  孩子们一下子把我围在了村边。他们的天真和单纯,对我没有戒备。我从车里拿出糖果和随车携带的小礼品,分发给了孩子们。孩子们欢天喜地地跟着我走到了湖边。其中一个稍稍大一点的少年,主动帮助我拿着脚架。他说,我是盖伊提木。盖伊提木,一个柯尔克孜族少年,成了我的临时助手和翻译。
  恰克拉克湖,又叫白沙湖,水域面积44平方公里,位于新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族自治州的阿克陶县境内。恰克拉克湖的南岸雪山嵯峨,绵延天际;北岸就是著名的白沙山,蜿蜒1200余米,关于这个长度源自现成的资料,尽管我学习过军事地理,但我没有想过要亲自测量。白沙山山体表面附着的白沙经过了数万年风化,在帕米尔高原洁静的阳光下闪耀着金属般的光泽。湖畔金属质感的白沙山,造就了恰克拉克独具特质的地貌奇观。这种景观于我既陌生又有幻象属性,就像湖水中倒映的沙山和天空,在我看来,有如一个在梦境中虚构的童话。
  帕米尔高原植被稀疏,虽然水源充沛,除了河谷地带有少量的草地,能够看到的全是光怪陆离的山原和寸草不生的谷地。这种荒凉和壮阔,成长了昆仑山的伟岸。
  在恰克拉克,不需要具备专业摄影技巧和专业设备,在任何一个方位,随便按下快门,就足够刷新我们麻木呆滞的眼光。
  相机的快门声音和身边的孩子们的笑声一样欢快,像午后的马奶子香味一样弥散在帕米尔高原上空。除了这两种声音,我没有听到风的声音和水的声音,只能在想象中倾听雪山顶上云朵与冰盖的耳语。这种安静让我感到慌乱,生怕不小心污染了帕米尔的洁净。
  我和孩子们坐在湖畔草地上,阳光平静地照耀着大地。为数不多的羊群,在草地上悠闲地走来走去。

  我听不懂孩子们的语言,孩子们听不懂我的语言。他们操着突厥语系中复杂的特斯开方言,词汇中融汇了维吾尔语、古柯尔克孜语、乃至塔吉克语等,有广泛的多源性,就像柯尔克孜民族史诗《玛纳斯》一样源远流长。不知道是我的普通话不标准,还是孩子们在学校学的普通话不标准,我们的交流异常艰难。唯一能够和我交流的盖伊提木,彼此都不能完全明白对方说话的意思。
  西行以来,我难得有给自己照像的愿望,在恰克拉克,我想和孩子们一起合影,就在天空、云朵、山峦、湖水互为一体的地方。“盖伊提木,你会照像么?来,我教你。”没有想到,盖伊提木不到一分钟就学会了。更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帮我拍的合影还很出色。其实,在恰克拉克,在整个帕米尔地区,按下快门就能惊世骇俗。
  孩子们的父亲们此时不在恰克拉克,他们正在距离湖边较远的夏牧场游牧。村子里留下来的都是妇女儿童和年迈的男人。回到村庄,一群柯尔克孜妇女正在打馕,她们原本不是一家人,但每年夏季,当她们的男人或儿孙转场夏牧的时节,她们就是一家人。妇女们围坐在烤馕的炉膛前,一起为自己的亲人准备食物。做馕的原料由各家轮流提供。我在村子里只看到艾不都拉和另外一个年长的男人。他们没有参加任何劳动,只负责将妇女们做好的食物,定期送往夏牧场。柯尔克孜族老年男人的悠闲,让人羡慕,他们受到了普遍的敬重。

  我迟疑地走近了馕炉,对于这个信奉伊斯兰教的民族,我对其风俗礼仪不很了解。就像囊炉前罩在盖头里的妇女,从结婚那天起,她的整个身体就遮蔽在了衣服里,除了她的丈夫,世界上在没有第二个男人可以看到她的身体和面容。这是一个穆斯林女人必须遵从的教规。虽然恰克拉克大多数的女人已经不再束缚在这个规则里,但复杂的习惯和风俗还是必须承袭。
  “阿塞伊尔玛”奶奶,这个称谓同样存在翻译和听觉的错误,奶奶向我点点头,并从炉膛里取出一个馕放在了我面前,没有直接递给我,按照柯尔克孜族风俗习惯,女人可以直接接待客人,但男性客人不能从女人手里接食品。老奶奶皱纹满脸,神情自如,目光如炬。她没有笑容地把一只刚烤熟的馕给我以后,手里熟练地做着馕,眼睛一直遥望着远方的雪山。雪山后面,有丰美的夏牧场,她的儿孙正在那里吆喝着牛羊。她的牵挂和眼睛,也游牧在远方的牧场。虽然,我的胃不习惯馕这种食物,但刚刚从炉膛里烤熟的馕让我嚼出了特殊的香味。
  恰克拉克,并没有像我担心的那样对我的闯入感到惊诧。我恭敬地向艾不都拉大叔敬烟,他继续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看着我,没有接,直到盖伊提木用他们的语言咕噜了好久,大叔才接了过去。我说,我可以给你照像吗?经过盖伊提木翻译后,艾不都拉赶紧将村子里另外一个男人招呼了过来,把我刚给他点燃的纸烟递到了戴着圆顶绣花毡帽的大叔手里,盖伊提木无数次向我重复圆顶毡帽大叔的名字,但我永远都没有听明白。艾不都拉一直没有笑,他对着我的镜头,让我顿感放松地笑了。
  我给恰克拉克村的两个男人拍了很多照片。我在村子里没有看到他们崇拜的马和骆驼,也没有看到有鹰隼站在男人的胳膊上。马和骆驼是他们的翅膀和草原的船,也是游牧转场的主要交通工具。于今,已被摩托和汽车取代。戴着“台别泰依”毡帽的大叔从怀里掏出一个装满各种树叶的烟盒,我用老人的烟斗尝了尝,吸出了薄荷的味道。大多数柯尔克孜男人是不吸烟的,吸,也是吸这种各种树叶末混合的自制烟。我送给老人两包兰州牌香烟。老人向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艾不都拉大叔面对镜头笑过以后,虽然接受了我送给他的方便食品和茶叶等物品,但他再没有笑过。

  孩子们一直围在我的身边。我把车上所有的方便食品,风油精、创口贴、打火机、开瓶器、小刀等小礼品都倒腾了出来,一一分发给了恰克拉克村的老人、妇女和儿童。我很后悔在喀什没有带更多的礼品。尽管来自现代工业厂房生产的食物,远远不及卡瓦普(烤肉)、乌麻尔(粥)、库依马克(油饼)、奶制品系列营养和环保。
  孩子们也送给我很多有金属结晶的昆仑山石头,他们说是宝石。这些石头原本是他们站在公路边要卖给游人的。有的石头我付了钱,有的石头我没有接受。要买完他们的石头,我只能用汽车抵押。
  我的行囊和脚印,无法收藏昆仑山的苍茫壮阔。
  离开恰克拉克的时候,村子里柯尔克孜族同胞涌到了村口,纷纷向我扬起了手臂。只有艾不都拉大叔回到了我第一眼看到他的地方,背着双手站在石头墙下,继续冰冷地注视着我。
  汽车扬起了一团灰尘,盖伊提木从车后追上来,指着我的帽子,满脸通红地向我嘀咕了半天,我才明白,他想要我头上的遮阳帽。我说,叔叔只有这一顶,不能给你。其实,我有两顶遮阳帽,一顶是儿子送我的,一顶是某个女士送的,两顶帽子于我都有特别的意义,所以非常坚决地回绝了盖伊提木。我在这里露出了骨子里的俗世原型。昆仑山不属于寻找和发现,只属于柯尔克孜和塔吉克。我们在寻找质朴,又在不自觉地伤害着质朴。
  但我很后悔,没有送给柯尔克孜少年盖伊提木一顶遮阳帽。这就像我们进入干净的恰克拉克,满心都是尘世的杂念,就连馈赠都带有浓浓的俗世原则。终有一天,帕米尔不再稀奇方便食品、遮阳帽的时候,我们就找不到任何干净了。
  也许,站在低矮石墙下面的艾不都拉大叔已经意识到了,所以,留给我的永远都是一双冰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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