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发一个早的故事《飘雪飞花》
作者：沉鱼
江湖的路很难走，因为充满了爱恨情仇。许多人却走上了江湖，他从北来，她从南来，慢慢习惯成自然。
（一）
这是一座人迹稀少的山，看起来离江湖很远。不是没有人前来，江湖人都怕，不是怕这山上终年积雪的寒冷，而是怕一个人，提起来就令人发颤。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更没有人看到他下山来，就象寒冬飘过的雪，一切都被掩埋。
日子迫近十月，雪一直飘个不停。整座山都笼罩在这没有阳光的白雪之中，包括山顶上一座低矮的草房。他坐在草房门口一条石凳上，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身上的雪已经很厚。他试过了，他曾举着剑，狠狠的挥舞着，却仍旧打不散这雪，他已好多年不握剑了，他握起剑就会想到她。
他不知道有没有比这更安静的地方，雪还是不住地飘下来，没有一丝声音，忧郁想从体内爆发出来……
他明白了这人生如此的无聊，他决定下山。
山下有一个小镇叫花镇。处在江湖，却远离江湖。记事的人们都知道这个小镇是安宁的，不是因为此地官府治理的好，只是那些狗盗鼠辈之人在做了错事之后，第二天便丢掉身体的一部分，耳朵、鼻子等，就象十月小镇的满天飞花，很快就被遗忘。
小镇只要有空闲的地方，就载满了花，各式各样的花，没有人去烤问这个来历。就到十月了，小镇已开始飞花，小镇北边的庄园也不例外。透过庄园的木栅栏可以看到里面所有的景致，私墙，竹屋，月门，精舍。一个文弱的书生，静静的坐在一个小亭前的木椅上看天。从来没发现有人对天这么痴迷，已经很少看到有人关心天、观察天了。因为天很广阔、很深奥、也很单调明了。他试过了，他挥起剑和飞花舞了好多天，他永远不会杀掉那些花，那些花还时不时的阻挡他看天的视线。
他舞着剑就会想到他，哀愁就象飞花一样剪不断，理还乱……
他感觉到了这人生的乏味……他决定上山。
（二）
他一路飘在雪中……
他姓叶，叫飘雪，母亲告诉他，他出生时外面一直飘雪。他从小就在山上，不记得父亲是什么样子，外出就再也没有回来。母亲在他八岁时，因忧郁成灾而离去，留给他的只有块白色的手帕，上面用血写着一个仇字。
十八年以前，他是一片空白。他飘在雪中挥着剑，挥了十八年，不知道杀过多少人，多少狼虫虎豹。他只知道这是一些该死的人，就象狼虫虎豹要取他性命一样，他们上山来要杀死他，逼他交出飘雪剑谱。
他的记忆从十八岁开始。十八岁那年，江湖有人传出当年世纪之战的两位江湖主角时，他的心就没安静过，心中总有一种急切的欲望……他要替父报仇，仇恨就在山下，人就在山下的花镇。
他一路飞在花中……
她姓陆，名飞花，母亲告诉她，她出生时外面一直在飞花。她从小就住在那个庄园里，父亲没有印象，离开家就再也没有回来。母亲把她养到十八就自尽而去，留给她是是一块粉色手帕，里面包着一把袖珍宝剑。她是女儿身，从小就男儿打扮，所有的家丁都以为她是男的。
她一生的前十八年里，就一直在飞花中舞剑。她需要安静，她在夜中寻视这个小镇，她不允许有人玷污了这个花的海洋，她给那些作恶的人一点小小的教训。十八岁那年，她知道了她的杀父仇人就在山上，就在山上幸福地活着。
（三）
那天，他和她终于相遇了。
半山坡，人生的分界线，冬秋的分界线，一边飘雪，一边飞花。
仇恨这东西，不是用言语去表达的……
他只记得把剑飘成雪。
她仅想到把剑飞成花。
这是真正的剑客。剑已无招。只有剑,才能证明一个剑客的价值,只有剑,才能使剑客的生命如此美丽,只有剑,才能感觉出主人的心跳。剑,还是那把剑,剑已出鞘,已不是剑,已经有了生命。
打累了，他靠着落雪的树休息。
休息时，她倚着落花的树思考。
没有人见过他的面目，她见过，她曾刺下他遮脸的面具。
没有人知道他是女人，他知道，他曾挑开她藏目的斗篱。
三天后，没有分出胜负，他们决定二年后的十月初一再战。
经过了四次决斗，他和她没有分出输赢。
最后一次他没有用尽全力，他发现她的剑气一年比一年弱，他的剑快要刺中她的时候，会发现剑不再受控制，突然而止。
她觉得他越来越不争气，剑术不再增长，总是处在原来的水平，她忽然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他没想到，他会喜欢这八年，以前十八年他宁愿不要。每天都在盼着隔年的十月初一。
她没有料到，这些年的记忆是如此深刻，她不愿意把剑深深地刺进他的肉体，那样她会找不到存在下去的理由。
（四）
可是，天上的云是我们无法去琢磨的，就象天上的雪不知道自己何时会飘下来。
江湖上一德高望重的前辈临死前公布了一条惊天大秘密。那场世纪之战的两位大侠的剑被人做了手脚，涂上了巨毒，见血封喉。下毒者是现在江湖上剑术第一的胡天伦，他终于武林排名第一。
雪，还在飘个不停，他的心里却突然的明亮起来。
花，还在飞个没完，她的眼里忽然潮湿起来。
原来，彼此之间的仇恨，完全竟然是……明年就是第十个十月初一。
（五）
他(她)永远记着第十个十月初一。
他看了看天空，会心地笑起来，原来他会如此会心的笑。
她看了远处的山，心中却突的泛起微微的涟漪，发觉自己可以心动。
那一年，冬来得比较晚。天空总晴晴的，没有雪在飘。小镇暖暖的，花还不再飞。
他发觉她没有戴斗篱，她象风中飘逸的花。
她发觉他没有戴面具，他象山上沉默的雪。
他发觉她的目光如一池秋水,使人有一种跳下去畅游盛夏的感觉。
她发现她一直在微笑，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笑，一种截然不同的笑，他的笑很丰富，但又神秘！
他应该知道，笑可以笑出友谊、爱情与真诚，笑也能笑出仇情与敌人。
她应该懂得，女人的柔情可是化解山上的雪。
他（她）都没有说一句话，他们只是交换了剑，然后他向山上走，她向山下去。
（六）
那年的腊月初十。泰山半山坡灯火通明。
当今江湖第一高手胡天伦举行金盘洗手仪式，正式退出江湖。
胡天伦坐在一张特制的虎皮椅子上，他的子弟们都站在两旁。虽然有冷风时时吹过，让人寒的不是风，是他的那双眼睛，让人刺骨的冷。所有的人都聚在一个广场，眼睛睁的大大的，不想错过任何稍纵既逝的瞬间。
时辰到。
胡天伦亲自把自己跟过自己四十年的宝剑放在剑架上，双手轻轻的挽起袖子，准备洗手。
“慢！”声音从山上和山下传来，几呼是异口同声。
胡天伦身子微微一动，但立即镇定下来。他觉得这一天总会来的，前几天握剑的手一直出汗，并且心里隐隐作痛，所以想就此退隐，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山上飘下来一朵雪。一身素白，俊秀的面孔，比雪还要冷。
山下飞上来一朵花。一身粉妆，让人惊讶的美丽。
“请问你们是……”胡天伦的话还没有完，
“我们是来报仇的……”他和她同时说话，他看了一眼她，让她继续说下去。
仇恨是不需要表白的。
决斗已经开始。
围观的人看不到场中有人，只看到天空中飘着雪和飞着花。
不过瞬间便分出了结果。
（七）
胡天伦象一块木头一样倒了下去。脖子上不断不有血涌出。
他没有体会出快乐的感觉。
她没有如负释重的疲惫。
他只抬了一下头，轻轻地看了一眼她。
她把目光转向了他，低低地点了一头。
他向山上走去，他喜欢翻过山顶。
她向山下走去，她习惯了他上山，她下山。
默契这种东西谁也说不清，即使有人天天在一起，也不能有如此的心灵相通。
现在，他还在思考，为什么那家伙只重了自己的一剑，而她为何没有出手。
后来，她一直在想，为什么那家伙的身上只有一处剑伤，她明明刺了进去。
他（她）永远都不知道，他们的剑同时刺向同一个地方，只留下了一道伤口。那时候，他们就是一个人。
（八）
仇恨，静静的淡去，剩下的却只有淡淡的哀愁。
雪花淡了起来。
他还在继续向山下走。他最近心情不是很好。他开始讨厌那些雪花，以及冰封的山，象地狱。飘在山上，无论如何疾驰，他总是想到她，有几个十月初一都过去了，他没有了企盼，人生到底是什么？
他下山，逃离山，不再回来，是他这一生第一个决定。他决定去她在的小镇生活，也许在某个时间，他会突然遇到她。
花继续飞。
她还在向山上走去。她最近总是轻轻叹气，心中却有一种落泪的哀愁。她觉得这个小镇不再适合她，象鸟笼一样困住她，她时而握起他的剑，手总是无力挥。
她决定永远离开这个伤心的小镇。她要上山，周游这座眼前的这座大山，说不定在某个时刻会碰到他。
（九）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他在这个小镇住了下来，他走遍了大街小路，他没有遇到她。每年他都在飞花季节挥剑。他会和她一样飞成花。
小镇依然很安静。小镇作恶偷盗的人，会在一夜之间丢失身体上一件东西。瞎得瞎，残的残。
她游遍了这座山。她没有遇到他。他发现了一座清冷的毛草屋，她决定住下来，永不下山，说不定，他会在某个时刻出现。每年她都在飘雪季节舞剑，她会和他一样飘成雪。
江湖上窥探飘雪秘笈的，上山就没下来过。
有时候人生却是可笑的。他们就象两条平行线，彼此思念着对方，一直寻下去，距离却是一样的，他就在小镇上，她就在山上。
（十）
岁月不能饶人。
他的两鬓飘起了雪花。
她的头发白成了眼前的山。
他们不知道多少个十月初一过去了。
他知道他就要告别这个世界了，最近一直咳，想把身体的血全部咳出来。
她知道她就要和这坐山永别了，她的手已握不起那把剑，即使用尽全身的力气。
他决定最后去人生的分界点看一看，看看飘雪飞花。
她决定在有限的时间去冬秋的分界点转一转，体会一下曾经的飘雪飞花。
他遇到了她。
她也遇到了他。
你好吗？你还能飘成雪？
你好吗？你还能飞出花？
他们异口同声。
我很好，我不再飘成雪，我可以飞成花。
我很好，我不再飞成花，我可以飘成雪。
他们还是异口同声。
他记起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说话。
她想到这是城他第一次认真地看自己。
如果那次你能回一下头，我会不加思索地喊住你。
如果那次你随便一句话，我便豪不犹于地停下来。
他向山上望去，雪还在飘。
她向山下望去，花还在飞。
完 |
发表于 2009-6-8 12:50: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