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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汀芷幽兰

[经典回放]】《河父海母》-改变荒原的那些神秘力量 作者:御文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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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2 13:10:29 | 显示全部楼层
河父海母65











郑明经推荐成了蛤蟆湾子第一个到省城读书的大学生,在他临行的前一天,冬青新手为他缝制了一个大背包,还将自己结婚时的新被褥拿出来,连同郑明的衣物一起装进背包里,她慢言细语地叮嘱郑明在外要注意身体,好好念书,看上去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和弟弟。



郑明当着全家人的面哭了,这个自五六岁便寄养在邓家的顽皮孩子,能受得了冬青的大声训斥,却受不了对方的殷殷情意。



对冬青变化,全家人象几年前她忽然间变得刻薄严厉一样莫名其妙,起初,大家都以为她是装出来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谁也不再怀疑那朵盛开的菊花的真实性。







“看看,衣服全弄脏了。”冬青耐心地掸着孩子们身上的尘土,用温热的毛巾把他们的脸和手擦净。



她把自己一件最心爱的的确良上衣送给大姑子青梅,说对方的那件补丁多得不成样子了。青梅执意不肯,可她却终于没拗过弟媳。冬青不再象当家人那样指使家里任何人干这干那,而且事事都要自己做。吃饭时,她为每个人拿干粮舀粥,往往成为吃到最后的一个。



最明显的变化莫过于她与北财的关系,她时时向男人抛过去的媚眼和轻声的嗔怪让家里寡居的女人全部耳热心跳,队里没活计的整个冬季,夫妻间打情骂悄的声音不断从他们房里传出来。



正是从这时起,刘氏的身影又开始出现的家里的每个角落。



在回忆中跋涉了三年的刘氏,如同睡了大大的一觉,感觉精力异常充沛。



刘氏的变化象冬青一样让全家人感到费解。三年前,大家便已确认她已完全衰老了。那时候的刘氏的身量已经变得十分瘦小,浑身上下早已没有半点肉感。







她的一双手像干枯的榆树皮,每一根哪怕细小的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头发稀疏得能数得清根数,不能再挽发鬓,只能用黑色的网罩罩着;她的牙齿已掉了一半,吃饭速度明显地慢了;她的双耳里满是硬茧,时常得用尖尖的小指甲挖抠。这成了她的一个习惯动作,家里人看起来好象是因为麻痒,其实是因为听不到声音而焦急。



正当全家人习惯了她的衰老,什么事儿也不再指望她时,她却又从衰老中走了出来。



其实,刘氏是一种特殊的方式在逃避耳背被家人发现,心强的她忍受不了子孙们知道自己已是聋子。她用三年的时间,依靠惊人的悟性和毅力,解决了耳聋给自己带来的麻烦。她的耳朵就连近在咫尺的响动都不会听到了,可一双眼睛却在帮她的忙。



她不仅能通过任何一个人的口型分辨出对方说话的内容,还几乎能看清对方说话的口气和语调。



在确信凭着两眼可以轻松地与别人交流时,他告别了衰老重新开始操持家务。这个秘密她一直隐藏到老死,家里没有一个知道。



刘氏用她的勤勉很快替代当家三年之久的冬青成为一家之主。



虽然只是两个人没有任何争执和仪式的权力交接,却对这个杂性大家每一个成员的生活产生了重大影响,三年时间邓家所有的清规戒律全部解除,生活方式完全恢复了。



没有一个人对此感到不适,大家如同从羁绊中解脱出来一样,无不觉得轻松自在。他们起初还对冬青怀有戒备,以免因言行的越格招来训斥和责难,可很快发现这是多余的,因为即使犯了昔日的大忌,冬青也视而不见或一笑了之。



女人们毫无顾及的说笑,男人们我行我素的懒惰散漫,孩子们爬上爬下追逐打闹,这一切因有刘氏的调和,使这个家庭并没有杂乱的迹象。



倒是刘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变得手忙脚乱,她刚象捡个宝贝似的把重孙海滨(这是跃进为儿子取的名字)抱在怀里,又看到飞云衣服上被柴禾新划的口子;刚刚拾起针线,却又发现到了该准备做饭的时间了。把摞下三年的家务再一一拾起来的确不是件易事,可她却没有放弃哪怕一件的念头。她自我加压,决心在春节前为家里每个人做身新衣做双新鞋。



这项繁重的劳动如果是三年前根本算不了什么,因为那时家里所有人的身高脚长都穿在她心里,省去了量体量脚的环节,可现在,个个象盛夏的玉米般疯长的孩子们的身高脚长,她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了。



孩子们的快速成长使这个杂性大家庭的人员结构已发生了很大变化。在郑明被保送上大学前,他的弟弟郑亮与村里几个小伙子一起进油田当了工人,连户口也迁出了蛤蟆湾子。



青梅的两个儿子虎虎、牛牛因受父亲的牵连,既不在保送上大学的范围,也不能当工人,成了邓家难得的棒劳力。双胞胎花花、叶叶的个头超过了姐姐水水,再有不到一年便从公社中学毕业,而比她们小了仅小一岁的浪女人为北禄生的儿子邓飞云,已开始显露出顽劣的天性,他早早退学,四处惹是生非,即使前几年冬青也对他无可奈何。



为给这些孩子量体裁衣可不容易,因为很多并不在家,刘氏不得不去问秋兰、青梅和冬青。刘氏把最新得到的长度和她的记忆相比较,又一次发现了时光的无情流逝。可是有一天,当她把水水叫到自己身边,边询问孙女的干娘瞎嫂的情况,边用一根线绳量她的身体和脚时,尽管多年水水总在她眼前晃动,可她还是禁不住惊叫了一声。因为这个遭受雷击电打能窥透每一个人思维的孙女,衣鞋尺码与多年前自己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小姑娘被奶奶的惊叫吓了一跳,她很快便看懂了对方的全部心思。







“奶奶,我一直就是这样啊。”水水倒是对奶奶的大惊小怪感到好笑了。



刘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把水水搅在怀里,象她只有几岁时一样,并很快算出孙女今年十九岁的实际年龄。她从记忆的深处搜寻着十多年前的水水与眼前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风的小姑娘的不同之处,在现实与记忆一一吻合的失望中,她摸到了水水长到小腿的长发??那是经过几个月的疯长而后凝固了的怪孙女十四年前和眼下唯一的区别。



水水不仅没有十九岁姑娘应有的身体外表变化,就连本该十四五岁便有的初潮都迟迟未到。这就象她四岁时遭受雷击只用了几个月便长成现在的样子,后被兆富发出的沼气电打倒完全停止生长发育,以及在某一天突然有了洞察人思维的奇异双目一样,不仅她的母亲秋兰和奶奶刘氏,就连掐指会算解知人间祸福的瞎嫂也无法解释。



瞎嫂曾用了大量时间和精力,试图破解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却有着如母女般亲近感的小姑娘的命运,到头来只破解了一句有关自己的谶语:“五儿半闺女”??其实并非“五”而是“无”。



一个人即使可以破解整个世界也难以预知自己和最为亲近的人。当被占卜站在自己面前,或某件重大事情将要发生时,瞎嫂的预言是不经任何思考的,就象要回答某个人提出的某件熟知的问题一样脱口而出,并百言百中,十指相掐得出的某个结果象已发发生了一样清晰。但轮到自己和水水,情况便完全不同了,心中象不曾被笔划过的纸一样空白。



她不仅无汉破解水水的命运归宿,倒是反过来自己的努力常常被水水洞悉,因为她在做这种徒劳的努力时,水水会马上惊讶地叫起来:



“干娘,你脑子里是张没有字的白纸!”



这使瞎嫂最终放弃了自己的努力,后来,她又象占卜某人某事一样思考水水对自己的亲近感??如自己对对方的亲近感的原因,起初,她以为开始懂事的水水对占卜有关着浓存的兴趣,正因这种兴趣,小姑娘才放弃上学的天分和孩子玩耍的兴致,心甘情愿地与一个瞎婆娘厮守一室。但这一结论很快便不攻自破,因为水水对占卜毫无兴趣,她与自己的谈话内容从未与占卜术有关过。水水十三岁时的一天,瞎嫂抚摸着她一头已垂到脚跟的一头乌发,突然对小姑娘的安全担起心来:水水的一头乌发和美丽容貌,肯定会招来男人的非分之想和非礼行动。



瞎嫂的担心很快被发生的奇异之事证实了。水水的一头乌发和美貌的确招来了许多非分之想和非礼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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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2 13:10:52 | 显示全部楼层
河父海母66







一天下午,一位操着外地口音的中年人找瞎嫂占卜祸福。当他走进屋里时,不用掐指,瞎嫂清晰地看到了这个人从一座大桥上掉进滚滚东流的水中的图景,因此,她对外乡人说要尽量避开大桥和流水。



瞎嫂的话却未被外乡人听到,因为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水水那一头乌发上。



来者是个商贩,几个月前,他发现毛线拆开作红头绳在这个荒僻之地有着特别好的销路,半米长便可卖几角钱,而如果从城里大商场论斤买,同样的长度却只有几分钱。他为这个发现欣喜若狂,自以为找到了一桩绝好的生财之道。但是,当他带着几斤毛线在某村兜售时,却被人扭送到了公社。



在那里,商贩吃尽了苦头,随身带的上百元钱悉数被没收归公,所幸因情节较轻在被民兵批斗游街后撵出了公社大院。他垂头丧气,在身无分文时听说这个叫蛤蟆湾子的村有个瞎女人能知人祸福,便打听着进了瞎嫂家。走进瞎嫂家门口时,已注定了他成为异乡水鬼的命运。



那时的蛤蟆湾子正笼罩在兆禄当权和小毛头组织夺权的纷乱里,所以谁也没注意一个外乡人一连几天都在村里村外转悠。其实,这个外乡人的想法非常简单,他的欲望仅是亲手摸一下那头秀发。



他把自己扮成一个乞丐,每天拖着一条棍子在蛤蟆湾子村游逛,寻找着接近水水的机会。三天后的一个下午,这个机会终于来了。水水挎着一个竹篮去草桥沟对岸挖曲曲菜,瞎嫂最喜欢曲曲菜粥。在水水提着半筐曲曲菜走到草桥沟大桥时,外乡商贩已早早地等在那里。他象个熟人似的向水水打招呼,而水水却根本不认识他。“我这里有件好东西送给你。”商贩把颜色新鲜的一直藏在怀里的一根红头绳拿给水水看,希望她燕子一样飞过来,以便自己摸一下那头秀发。



水水却一眼看透了他的心思,手扶着桥栏杆一步步向他走近,她只想出奇不意地摆脱这个坏人的纠缠。商贩自以为奸计得逞,他见对方对自己的红头绳没有兴趣,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当小姑娘靠近自己时出奇不意地出手摸一把。可当他出手时,水水却灵巧地躲开了。



一米高的桥栏杆仍没有把突然冲过来的商贩拦住,他的身子象只口袋似的越过桥栏,随后沟水里溅起了一米高的水花。水水被突然发生的事情吓坏了,她看到这个疯子一样的陌生人根本不习水性,在落进滚滚东流的沟水后只露出一下头,便再也无影无踪,水面上飘出了那根红色的头绳。



水水大呼小叫的叫声没有一个人听到。这个下午,除了水水和落水的外乡人没有一个人从大桥上走过。



当水水惊恐地把这件事说给大家听时,没有人相信水水的话,都说那只不过是她的幻觉,理由是村里曾派人沿草桥沟查寻,从大桥顺流而下走出几里远,什么也没找到。直到后来发生了几件怪事,邓家人在内的蛤蟆湾子村人才相信水水所说的外乡人坠沟身亡的是真的,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现实:水水柔软顺滑的长发具有致人死伤的魔力。



在同仇敌忾与破坏坝地上庄稼的张家窝棚村同龄人玩打仗游戏以前,蛤蟆湾子把书包烧掉的孩子们曾百无聊赖地以捉捕飞禽为乐。因树木花草退化,各种生灵的日渐趋稀疏,但这丝毫没有唤起人们对它们的保护意识。



“神枪手冲锋队”的头头鲍有才??鲍文化的儿子便是捉捕鸟雀的好手。他不只一次地向同伴们炫耀用8颗弹丸打落5只鸟雀的战绩,并以此为资本稳坐“神枪手冲锋队”头把交椅。后来,鲍有才又发明了一种以逸待劳的捕乌方法:将无数马尾活扣系在一根固定的木棍上,周围撒下秕谷,让贪食的鸟雀在用爪子刨食时成为马尾扣的俘虏。用这种方法捕雀,倒霉的不仅鸟雀,连队里的马也受了牵连,因为每天都需要上百根马尾长毛。鲍有才拽取马尾的行动都是在中午饲养员睡觉时,当那匹老得不会尬蹶子的母马马尾只剩几根毛时,木讷的饲养员仍没有发现。



水水的一头长发是鲍有才在马尾已无法再拽的时候发现的。他为此欣喜若狂,自以为找到了比马尾更好的捉鸟丝扣。水水与担任“原子弹敢死连”头头的邓家孩子们从不合群,这使鲍有才更加肆无忌惮。他怀里揣一把剪刀,在一个水水从干娘处回家的上午,从草垛后跳了出来,他说有件有趣的事要告诉水水。如果水水看一眼对方的话,肯定能洞察到鲍有才的用心,幸许不会发生鲍有才捂着血淋淋的手指嚎叫的后果。



可她对鲍有才没有一点好感,因此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走自己的路,还把一头长发甩了一甩。鲍有才自以为找到了机会,他从怀里悄悄掏出剪刀,猴子般跑到水水身后。他想剪下一大把头发,以备多日所用。因此,在把右手的剪刀伸向水水的头发时,左手先把头发抓住。



然而剪刀没有损伤水水的一根青丝,却准确无误地把鲍有才左手的食指剪断了。直到鲍有才发出狼般的惊嚎声,水水才发现一根血淋的指头丢在自己脚下,从蹲在地上的鲍有才攥紧左手的右手指缝里,泉涌般冒着殷红的鲜血。



虽然清纯与她名字的水水自己并不知道,她的一头秀发已成为外人谈而色变的杀手。



不仅她的同类,就连村口一棵茂盛的耐碱枣树也因枝条挂了一下她的青丝,第二天便奇怪地枯死;一只不合时宜的喜鹊在空中飞翔时只是将一粒粪便拉在了水水的头发上,没飞出百米便撞在一堵老墙上鸣呼哀哉。



此时,不再为水水安全担心的瞎嫂,却开始为干女儿的归宿忧忧心忡忡,即使水水再漂亮,谁敢娶一个一眼就能看透其心思,碰一下就有可能丧命的媳妇呢。瞎女人此时忽地感悟到:一个卓尔不群的人,事实上是上苍对无辜者的最大捉弄。



当随处犁一片荒地便能长上好庄稼的沃土变得只生长靠大水压碱的水稻,当深可齐腰的上百种野草野菜只剩下被盐碱秃滩包围的红荆条和黄心菜,当连片成林的各种树木变作花花落落的枯枝朽桩,当曾让人类心惊胆颤的群吼群攻的禽兽几乎全部悄然消逝,当数以千计的采油树和杂乱分布的村庄以及一座座油田小镇替代先前的地屋子和秫秸草房,河父海母之地的主人才猛然发现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所发生的惊人变化。







这如同父母对于自己处于成长期的孩子,在外人评论孩子的成长变化时,他们还不相信地反问对方:长高了吗?模样变了吗?俺咋不看出来?直到有一天,猛然间有一个大身量的嘴唇上生着毛茸茸髭须或前胸隆起臀部浑圆的成人站在自己面前,做父母的才吃惊于孩子的成长变化,知道那个呀呀学语,蹦蹦跳跳的孩子只是自己记忆中的一个影子了??正因为昼夜厮守才忽视了孩子每时每刻都发生的变化。



大队党支部书记鲍文化从公社接受了植树造林的新任务。那时,蛤蟆湾子地片上唯一的一棵去年生长枝叶的老榆树再没被春风唤醒,树杈上残存着两个鸟鸦的巢穴。鲍村林现身说法,大谈植树造林对于蛤蟆湾子子孙后人的意义,信誓旦旦地宣称用不了几年全村又会变得树木茂密绿树成荫。



他为此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动员村人又挖掘出几条沟渠,专门于用灌溉树苗,并亲自到外地采购各种树苗树种。这种努力事实上徒劳无益,就在他向村人传达公社指令的时候,一队队长邓跃进便表示坚决反对。



跃进用村里村外树木因盐碱枯死的事实,试图劝阻村支书劳民伤财的行为。鲍村林却对他嗤之以鼻:“那是因为没有大水压碱,我不相信能长水稻就不能长树。”鲍文化我行我素,亲自指挥社员按照跃进改造稻田的方式用沟水打压盐碱,把树木种得纵横成行。



为防止树苗的人为破坏,鲍文化在安排常家老三风看守林木的同时,把一些稀奇古怪的标语贴得满大街都是:偷一棵树死一口人,毁一棵树断子绝孙;大人毁树遭雷打,小孩毁树折阳寿;毁树出门轧断腿;偷树进屋折断手……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标语连同后来当作柴禾烧掉的干枯树苗,被当成笑料一直被村人传了很多年。



那时候,面对自然力量的不可抗拒,种下上千株采油树的油田工人却试图用自己改天换地的力量打破河父海母之地不活树木的神话。



他们的钻机打向一片被称作“孤岛”的新淤地时,用挖掘机挖出一个50米见方10米深的大坑,再用几十辆拖挂车从外地运来绝好熟土将其填平,栽下一棵具说可长到三十米高的法国泡桐。



工人们不惜动用输油管道为这棵树架设灌溉水管,派人精心看管。法桐果然不浮众望,枝繁叶茂地长到二十多米高,成为方圆百里最高的植物,并以“孤岛一棵树”之誉成为茫茫戈壁滩上一大景观,可几年后,这棵泡桐仅换来了刊登在新创办的油田报纸上的一篇祭文。这篇题为《树祭》的散文开宗明义,第一句话便是“孤岛一棵树”死了。



就在鲍文化兴致勃勃地实施他注定徒劳的绿树成荫工程时,一队生产队长却别出心裁,要在树西上千亩废弃的耕地上建设盐场。



蛤蟆湾子村人被村里两个头面人物搞得不知可否,短短的春天必须付出数倍的努力才能应付繁重的劳作。鲍文化虽然明白邓家这位年轻人是在和自己唱对台戏,可还是批准了跃进的请求。公社已在海边建起三处盐场,鲍文化曾去参观过,但他搞不清楚跃进会用什么本事把百里外的海水引到蛤蟆湾子来。他笑着拍拍跃进的肩膀,“建盐场可和大队没有关系,完全是你们一队的事啊。”



这年春天,等鲍文化的植树任务和各种农活一完,跃进便将鸽场的所有事务全部交给舅舅石头,一心扑到盐场的建设上。



一队社员虽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跃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因为坝地和稻田的缘故,对跃进深信不移。他们按照跃进用木桩定下的点位建造晒盐池,全不问海水从何处引来。直到跃进选定十多个打井点位,大家才明白,年轻人要用地下水晒盐。



上了岁数的村人猛地记起:地下水比海水更为咸涩,当年整个河父海母之地陷入水荒,鲍文化自恃聪明地带人打井取水,结果这个当时村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好多年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当第一口井的咸水在抽水机的欢叫中涌入晒盐池时,在整个蛤蟆湾子村人的欢呼跃中,冬青劝刘氏也去参加跃进组织的盐场开业典礼。



“你们去吧,我可没这份闲心。”刘氏的答复让冬青纳闷了好一阵子,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婆婆将整个心思用在了红旗的婚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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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2 13:11:11 | 显示全部楼层
河父海母67







刘氏是在一天早晨忽然发现红旗已变成了个该娶妻生子的男子汉的,并准确地记起红旗仅比大孙子跃进小了三个月零两天,而此前她一直将红旗当成一个孩子。红旗将肥皂泡沫涂满下颌,在全家人哗哗啦啦的洗刷声里,用剃须刀用力刮着变硬的胡茬。嚓嚓的刮脸声刘氏虽然一点也听不到,但她用一双眼睛完全能想象出剃刀与胡茬的碰撞声。



“该给红旗成家了。”她对与自己一起为家人准备早饭的秋兰说。



“是啊。”这一点秋兰的确早早意识到了,“其实,他和那个知青是挺好的一对。”



刘氏却不那么看,在红旗和知青齐红霞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她之所以一言未发,是因为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在她看来,那更象一出毫无结果的闹剧。她认为包括齐红霞在内的所有知青迟早会离开蛤蟆湾子,不管他们在此呆多长时间,都和邓家和全村人没有关系。从此,给红旗成家的念头占据了刘氏的整个心思。



但是,红旗的相亲象当年他的父亲兆富一样不顺。每次相亲回来,他都把相看过的姑娘说得一无是处,每一个都被他挑出一大堆毛病。



“看样子天仙女你也相不中,也不知道究竟找啥样的。”红霞当着全家人的面说。



“你这样的就行了。”红旗说。



两个人即使这样明显的打情骂俏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在红旗刚刚从鸽场走出来的那段时间,红旗曾为包括奶奶在内的所有家人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思苦恼过。全家人都将他们看作母子关系。他骚动的心渐渐平息下来,开始与红霞搭成了一种天然的默契。他们同时感觉到,保持这种关系比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更为有趣,彼此甚至害怕哪一天他们的秘密被外人揭穿了。



在经过长达数年以回避表露爱慕的心理障碍后,这对痴情恋人很快恢复到了先前那种母子般处处追随对方影子的关系。他们害怕这种心照不宣的秘密被人发觉,却丝毫不因为谨慎而顾忌感情的自然流淌。



当着家人的面,他们答非所问,说出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是顾左右而言他的双关语,为没有一个人听出话外之音而暗自得意。有一次,红霞在自己房屋里的煤油灯下批阅学生的作业,红旗就趴在椅背上耐心地看蘸笔笔头在本子上游动,而鼻孔已被姑娘的发香填满。



两颗心怦怦的跳动比笔尖划纸的声响更大。红霞哪怕只是扭转一下头,都会发生无法抑制的超出精神相恋的肌肤之亲。



这种露骨的男女热恋的情形恰巧被冬青碰个正着。冬青是端着一杯热茶走进红霞房间的,这正是冬青从一个“母老虎”变成贤妻良母的那段日子。她进屋后丝毫没有感到一对男女在晚上同在一室,且身体只隔了一个椅背有什么不正常,因为他无数次见过十二三岁时的红旗趴在红霞腿上两人逗笑的情景。



“吓了我一跳,”红旗并没有因为冬青的到来而脸红,他狡黠地眨眨眼,“小婶,刚才我的心还咚咚地跳的,被你一吓,再也不跳了。”



冬青朝红旗笑笑,把茶放在桌上只说声“忙你们的”,便走出屋去。不仅如此,即使红旗在一些时候把话说得十分明了,也不会让人怀疑两个之间只是母子之情。



根深蒂固的以婚姻作为爱情标志的两性关系概念,不仅使这个家庭的每一个人对红旗和红霞的秘密一无所知,还忽视了家庭中另外三个人畸情恋情的发展和膨胀。







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这个杂姓大家庭布满了悲情阴影。姑且放下这对差了十几岁的苦情恋人不提,从六岁起便寄养在邓家的原支部书记郑好学的大儿子郑明被保送省城上大学的几天后,双胞胎花花、叶叶便同时陷入了单相思。







这对被奶奶刘氏咬去多余一趾的姐妹,虽然相貌相去甚远,连个头也差了一大截??生着双眼皮大眼睛的姐姐花花比单眼皮小眼睛的妹妹叶叶高出半头,两人几乎找不出一丝同胞所生的痕迹,但这并没有影响她们各个方面表现出的惊人相似。



当家里人对她们没有时间误差的生理心理变化习以为常时,二人几乎同出一辙的思维行为开始叫人暗暗称奇。老师在课堂上提出一个问题,她们即使不异口同声的作出同样的回答,也会一起举手示意老师,一个说出来的话恰恰正是另一个心里跳动欲出的语言。



她们千篇一律的同样分数的考试试卷,曾使所有人误认为考试时其中一个或共同作了弊。为此,上小学时红霞曾在每次考试时将二人远远地分开,并特别注意她们有无串通行为。上到初中,每一个老师也象红霞一样试验过,可她们仍然会得同样的分数,对便一起对,错便一起错。这种危险的信号,不仅没有引起众人的高度警觉,所有人甚至还将其与水水看透人心思的双眼一样,当成世间奇事处处传播。



一天早晨,当二人不懈世故地同时将被血水沾脏的内裤好奇地拿给全家人看时,也只是遭到了刘氏的一连声喝斥。也就是在此后不久,她们把对孩子王郑明的种种顽劣行径同时看作英雄举动,盲目的崇拜随着郑明离家去省城迅速凝聚成痛苦的思恋。



在教室里,她们共同在心底呼唤和草纸上用笔写着同一个名字;在共同的居室,她们把同样的心里话写在封面相同的日记本上,渲泄彼此间互不知晓却内容雷同的同一个秘密。初中毕业成为一队社员后,两个人开始试探着给身在异地的小伙子写信。因为信的内容别无二致,她们便时常收到一封来自省城的书有“邓花花、邓叶叶收”的信。



姊妹两人产生隔阂由此开始。



一天傍晚,当红霞把一封写着两个人名字的信交给花花时,叶叶劈手夺了过去,接着信又被花花抢回。于是,两人当着一家人的面闹得不可开交。起初,大家以为两个人在开玩笑,直到终于没抢过姐姐的叶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哭,才知道姐俩动了真格的。



这种事情后来一连发生过多次,把全家人搞得莫名其妙。不久姊妹二人同时忽然得了场大病,她们在昏迷中喊着郑明的名字,各自说了一大堆梦话。这些,都是她们清醒时说不出口的。到此,她们各自藏了许久的秘密变得公开化了。



刘氏第一个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开始为两个孙女担起心来。她采取的第一步行动就是封锁二人与郑明的书信来往,叮嘱红霞,凡外界寄给花花、叶叶的信一律交给自己。她把这些信件不分清红皂白全都在做饭时扔进灶坑,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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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2 13: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河父海母68







病愈后的双胞胎姐妹对此一无所知。她们还象先前一样把一封封信寄出去,焦急地等待着省城的来信。每天下工回家,眼巴巴地等着红霞下班,希望看到红霞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在希望一次次落空后,姐妹二人日渐削瘦,面色憔悴,整天都听不到她们说一句话。刘氏视而不见,她固执地认为,如果自己不采取断然行动,后果将比现在两个孙女的身心煎熬可怕百倍。



她把焚烧省城郑明的来信当成最为要紧和秘密的任务,不仅瞒过两个孙女,还不让家里任何一个人看到,她反复叮嘱红霞保守这个秘密:“这可不是个小事,我不能眼看着两个孙女象她小姑青菊那样毁了。”



    “可是,纸里包不住火啊,”红霞显得左右为难,她提醒刘氏道,“再有一个半月,郑明就要放暑假了。”



    “这我知道,”刘氏语气异常坚决,“到时候再想办法。”



然而,并没有等到郑明暑假回家,刘氏便将自己烧信的事全盘端出了。这是因为不久孪生姐妹已仇视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她们在毫无指望的祈盼中,同时怀疑是对方隐藏了自己的信件。但是,谁也没有为此质问对方的勇气,靠各自薄弱的耐力压抑对另一方的怨恨。有一天,花花只不过在晾衣服时无意中把几点水珠溅到了叶叶身上,叶叶便马上使起了性子,把花花刚刚搭上晒衣绳的衣服拽下来扔在地上,骂姐姐不长眼睛。结果,姐妹发生了一场谁也无法劝阻的打闹。



从那天起,她们完全忘记了在一床被子里睡到初潮到来的友谊和亲情,产生了再也无法勾通的隔膜。她们虽然仍同居一室却已没有了共同的一件东西,两个靠在一起的木床也远远地拉开。她们不允许另一方用自己的每一样东西。这对于朝夕相处的姐妹来说是滑稽可笑的,如同唇齿不许相碰一样难以做到,由此引发争吵也便再所难免。一天早晨,叶叶把晒在马扎上的花花的袜子误认为是自己的穿在脚上,立刻遭到花花的喝斥。叶叶恼怒地将袜子扔在地上。花花命令她捡起来。



    “你没长手吗?”叶叶并不示弱。



    “有啊。”花花被连日来妹妹的无理取闹激怒了,她伸着一双手走到叶叶身边,狠狠地打了妹妹两记耳光,当家人听到哭骂声起来时,姊妹俩的脸上已同时留下了对方的指甲痕,伤痕处殷殷渗着血水。这一次,刘氏再也按捺不住了,虽然此前她决心死也不把自己烧信的事儿说出来。她严厉地打断两个姑娘对自己所受对方欺侮的痛诉: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整天打打吵吵,信都让我当柴禾烧了。”







    刘氏的话立马使二人停止了哭叫,一齐瞪了眼睛看着刘氏。



    刘氏的脸变得少有的严峻,一字一顿地对两个孙女说:“要是想嫁人,我这就托媒人给你们说婆家,可谁也别指望象你们小婶冬青一样不出邓家的门就当媳妇。”



    谁都知道刘氏所说的话在这个家庭的分量,大家还清楚的记得她用鞭子把兆禄和花赶出门的情形。两个隐私被揭穿的姑娘同时陷入了绝望。此后很长时间,再没见她们与家里人说过话。



红旗和红霞是家里最能理解花花、叶叶痛苦的人。他们很早就发现了两个涉世未深的姑娘的荒唐秘密。当红霞将郑明的一封封交给刘氏时,没有对红旗隐瞒。



“奶奶这样做没错啊。”红旗也觉得这是阻止姐妹二人走向绝路的唯一办法。那天刘氏向花花、叶叶表明自己的态度时,两个人都在现场。刘氏最后的话让红旗听起来特别不舒服。一方面因为奶奶不近人情,而更重要的是这话听起来有点象说他和红霞。因此,当天晚上,他象往常一样溜进红霞的房间时,对红霞说:“今天早上,奶奶是在说花花、叶叶,与别人没关系。”



    “你想说什么?”红霞看着红旗的一脸憨态,忍俊不禁。



    红旗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就是象娘和三叔那样被奶奶赶出门,我也会娶你。”



这是红旗第一次用带有同情和赞许的语气提到母亲和三叔。



年轻人多年来一直将此当成自己的耻辱,不仅没去过兆禄和花在村外瓜园边的住所,还绝口不提有关于此的话题。他曾在不同场所与母亲不期而遇过。这些相遇看起来纯属偶然,其实是花苦心安排的。



她曾为红旗从鸽场那间封闭的屋子里走出而激动地流了一夜的泪,而此前,花几乎对红旗失去了信心,认定红旗会在那间房子里呆一辈子。她在上工的社员队伍里,在年轻人聚集的地方,处处搜寻着红旗的影子,并以母亲独有的敏锐,在草桥沟边,在乡间的小路旁,等待着儿子的出现,但是每次见到红旗不仅没与他说过一句话,她还从儿子眼睛里看到了比怨恨更为可怕的冷漠。



    “红旗不认我这个娘了。”她向兆禄哭诉道。



    兆禄蛮不在乎,他指着在地上嬉闹的三个孩子说:“只要你愿意生养,要多少我们有多少。”



兆禄的蛮力象他旺盛的性欲一样,丝毫没有因年龄的增加而有一丝衰退。他和花住进园屋子的第三年,瓜园已和其它地块一样碱得只长荆条疙瘩了。他于是学着社员们的样子,将数十亩的瓜园全部改造成了稻田,并挖出了一条引水沟渠。这项繁重的工作都是他自己干的,整整用坏了二十多张上好铁锨和十辆小推车。



数十亩稻子的收入使这个特殊的家庭丰衣足食。虽然他们的住所离蛤蟆湾子村仅隔几百米,但他们已与村人毫无联系。



不久前的一天,公社妇女主任刘兰青发现了这个单干户。她以公社干部的身份去过兆禄家,惊讶的不仅是这个家庭毫无集体观念,男女主人甚至还不知道政府已开始计划生育。花腼着圆圆的大肚子接待她,两个看上只差了一岁的孩子光着屁股在稻田时里戏水。



刘兰青将这一情况及时向公社党委、革委作了汇报。两天后,她再次出现在数十亩稻田边的两间小屋前时,身后跟着三名穿着军装的公社干部。刘兰青耐心地向男主人讲解政府的政策和公社的决定,但是不等她说完,兆禄已按捺不住了。



    “你的意思是说,要把我这几十亩稻田归公?”兆禄冷冷地质问对方。



    “是啊。”刘兰香没注意到兆禄的强烈反应,“还有,我今天还要正式通知你,你们生下这个孩子就不能再生了,政府的生育政策是最好生一个,最多生两个,按政策你们肚子的第三个已经不允许生了。”



    兆禄被对方的话逗笑了。起初他以为一口一个“政府”的女人只是在打几十亩稻田的主意,没想到连生孩子的事也要管,他回答妇女主任说,地,你们也要不走,那是俺用铁锨和小推车改造过来的,至于生孩子那是自己家的事,谁不管不着。



    刘兰香没想到粗大汉如此顽固透顶。她向兆禄发出警告:和政府作对没什么好下场。



    “政府算个球?!”浑身的血液一时在兆禄的身体里沸腾起来,他把刘兰青的警告当成了对自己的公开挑衅,指着前屋蓄满清水的水缸,“政府就象这个瓷缸。”没容大家明白他的意思,他已双手把水缸举了起来,在水花飞溅中,兆禄将水缸摔成了瓦砾。



事后,刘兰青才明白蛤蟆湾子大队支部书记鲍文化不肯与她一起执行公社“两委”决定的原因。她暗自庆幸没象鲍文化那样被扔出那个是非之地。花却为此担心了好一阵子,试图劝男人不再要孩子了。可就在她生下老三的两个月后,在与兆禄不分昼夜如饥似渴的男欢女乐中,明白无误地感觉到,又有一个生命被种在了身体里。“生不生孩子得听老天爷的安排。”兆禄已把刘兰青不允许他们再生孩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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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2 13:11:53 | 显示全部楼层
河父海母69







此时,蛤蟆湾子村人和整个河父海母之地所有村的居民一样,全都陷入了计划生育带来的恐慌里。恐慌首先来自对“结扎”一词真实含意的理解。这个新鲜的名词村人最先是从宣传计划生育的公社干部那里听来的,很快,村里几名妇女便成了这一名词的实践者。



她们全是村里已生下两个孩子的党员,显然是听从组织安排,为全村妇女做个样子的。她们胸前挂朵大红花被拖拉机拉往公社医院,仿佛是去完成一项光荣而神圣的使命。她们回村后向每一个探视者讲“结扎”的好处,说只要结了扎,夫妻间即使一夜做三次也保证不会再有怀孕和生孩子的麻烦。



当其他女人问“受不受罪”时,她们异口同声,说那只不过是动一个再小没有的手术,和蚊子叮一口没啥两样。



但是,这几名妇女说话时有气无力,一连十多天下不了炕。“结扎”一时成了村人议论最热的话题,这一新名词很容易被理解为“截闸”,不让女人生孩子就象把沟渠中涌动不息的水流截住。可很快,在结过扎的鲍文化妻子牛俊英和周婶发生争吵的一场对骂中,所有人对这个词才彻底理解,“结扎”只不过是被割、被阉的代名词。



两个女人是因为一个水桶发生口角的。牛俊英在担水时发现自己的水桶底部漏水,想起前一天周婶曾借用过。她提着破水桶找上门要求对方以旧换新,说自己家的水桶一直好好的,肯定是周婶家借用时碰坏的。周婶根本不买书记夫人的帐,说自己送还时水桶好好的,并反问牛俊英,自己只不过让儿子担两趟水,怎么就能碰坏水桶。这时已引来了十多个围观者,牛俊英见周婶不认帐,话变得苛薄起来。她说谁知道你借水桶干过什么事儿,你不是用铁桶盛几斤面看过人家临过门的媳妇破没破身吗?这等于揭周婶的伤疤,因为就在不久前前还有不少人向她兴师问罪。







    “你这个老劁头!”周婶把最难听的字眼骂了出来。她仿佛要借此渲泄自己长时间以来受人嘲讽的恶气,“你不是整天把结扎结扎说得天花乱坠吗?其实你这点破事根本用不着去医院,常三就是办这事儿的老把式,他年轻的时候一天能劁二十头母猪!”



这话把牛俊英骂得张口结和舌,最后哭着跑回家里,把周婶的话原原本本地讲给鲍文化听,希望男人能为自己出这口气。听完妻子的哭诉,鲍文化眼前一亮。他不仅没有因为妻子受到最为难听的辱骂而生气,还自以为找到了做通村人思想工作的突破口。



连日来,他隐隐觉出了村人对计划生育的冷漠和抵触情绪。在包括自己老婆在内的几名党员妇女结扎之后,尽管公社干部挨户做工作,却没有一个妇女再报名自愿结扎。各大队的支部书记向公社汇报本村计划生育工作时,党委书记对他很不满意。他为此绞尽了脑汁,但没有想出任何说服村人的办法。妻子的被骂却触动了他的灵感,他认为,只有把不实行计划生育的害处向大家说明,才能最终解开村里人思想上的疙瘩。



当天夜里,他准备了一篇长达十多页的讲话稿,第二天一早,便把全村社员召集到了大队部。鲍文化在讲话中用事实控诉了女人们为争当“模范母亲”而造成的诸多悲剧,不仅例举了小个子女人为生十多岁还不会说话的小狗子而付出了生命代价,还将讲了二队生产队长雨“撸杆”的痛苦。他想将这些悲剧的造成与不实行计划生育的害处联系起来,可后面的话却被社员们无法忍耐的哄笑声完全淹没了。



正当蛤蟆湾子村人把“结扎”看作女人的耻辱,对计划生育与“撸杆”联系着当作笑谈时,村里几名毫无思想准备的怀孕妇女在一天晚上被公社十多名干部强行带走。



她们都是鲍文化花名册上被列为不允许再生的女人,回来时一个个面色苍白,她们接受了与“结扎”同样让人恐惧的人工流产。在那间她们错以为屠宰房的手术室里,几个女人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的鞋子,全都被地上流淌的血水染成了红色。







蛤蟆湾子被经常搞突然袭击的公社计划生育工作组整得人心慌慌。虽然已临近春节,却很少有人像往常一样准备年货,大家把主要精力用在了与计划生育工作组的周旋上。他们轮流在村口值班,只要远远地看到要进村的象是公社干部,马上鸣锣示警,女人们则立即如惊弓之鸟,四处寻找藏身之地。不时有女人从秘密的藏身处被公社干部强行带去结扎和流产。全村人开始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甚至将隔三差五进村叫卖小儿玩艺的小贩,也认定是公社计划生育工作组的奸细。



孩子们从大人那里接受命令,责任心战胜了对各种泥制玩艺的奇心,不允许小贩再踏进村里半步。尽管这样,村里还是先后有几十名妇女被抓往公社医院。事实上奸细并非来自村外而在村内,老道的计生干部让在党组织的社员和听话的大队干部充当耳目,因此对上了计划生育黑名单女人的躲藏之处全都了如指掌。



他们开着带高音喇叭的拖位机进村,先装模作样喊叫这一次带走的女人名字,在得不到任何回应后,便对躲在衣柜里、床底下、草垛里的女人来个突然袭击,不由分说抓上人就走。这使村人很长时间都怀疑这些公社干部有个魔镜,能看到他们要找的人躲藏的准确方位。



“怎么昨个儿还给生够五个孩子的女人发奖状发钱,现在连第三个孩子也不让生了?”刘氏对此大惑不解。这时侯,她意识到“计划生育”这个原本与邓家无关的事儿开始威胁到孙媳杏花了。她刚刚从秋兰那里得知杏花怀上第三个孩子的消息,这也使她终于明白了孙媳连日来神不守舍的原因。



恰在这个当口,一个意外的消息被村人传得沸沸扬扬:几天前,张家窝棚一个胆小的女人被吓死在了公社医院的人流手术室。这个女人与跃进媳妇杏花还有点亲戚关系,据说,她平常胆小得连自己的经血都不敢多看,生前两个孩子时,尽管家人蒙住了她的双眼,却仍旧被吓昏过去足有一小时。她是被医护人员架进人流手术室的,她的双腿已如烂泥。



起初,她一直闭着眼晴,任医护人员的摆布,可当她的双腿被搭上支架时,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这对她来说是致命的,她看到满地都是鲜血。以后的事情可怜的女人便再也不知道并永远不会知道了,手术前的准备工作就绪后,持械刮宫的医生正要实施手术,才发现手术台上的女人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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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2 13:12:19 | 显示全部楼层
河父海母70







院长吴信用被叫到现场,他使尽浑身解术仍没让女人再恢复呼吸。杏花在夜里向跃进讲这件事情时,拼命地抱紧男人那带有浓重的苦涩盐碱味的身体,整个身子一直在瑟瑟发拌。这个在全村妇女中挣工分最多的邓家媳妇,在生前两个孩子时更加表现出她的坚韧与要强。巨大的分娩痛苦不仅没使她象别的女人一样垂死般地嚎叫,而是一直用微笑来期待做母亲的巨大幸福时刻的到来,任由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黝黑的脸上滚落下来。



可现在,面对一个她无法想象的身体里尚已成型的小生命随时被强行摘除,特别是她从娘家人那里得到胆小女人吓死的消息后,她在男人面前第一次表现了女性的软弱和胆怯。



跃进一语未发,但在女人瑟瑟抖动里,一个计划已在他脑子里完全成型。第二天一早,他没象往常一样去盐场,而是经直向鸽场走去。他知道这段时间红旗一直住在那里,直觉告诉他,把自己的计划完成,需要红旗的帮助。这一次,直觉与跃进开了个玩笑,当他敲开红旗的房门,看到手里拿着玻璃瓶和橡皮塞子的红旗蓬头垢面却两眼生辉的样子时,已明白对方与自己的计划没有任何关系,如同多年前他带领蛤蟆湾子一队男女社员与张家窝棚数十次群殴没敲过一次红旗的房门一样。



可在他失望地要退出去时,红旗把他叫住了。红旗要跃进看自己的最新发明。他全不顾跃进失望的神情,将一个酒精棉球放进玻璃瓶里,再把棉球点燃,待棉球变成灰烬,他用垫布将玻璃瓶拿起来,口朝下放在一盆清水的水面上。立时,奇迹发生了,平静的水面在一股巨大力量的吸引下泛起旋涡,如同铁块挨近磁石般清水涌满了玻璃瓶。跃进对这种戏法般的小儿游戏没有丝毫兴趣,他告诉红旗,张家窝棚去公社医院作人流的一个女人死了,如果再任由那些公社干部来村里抓人,蛤蟆湾子很快也会有死在流产手术台上的女人。



“我这样做,就是再不让女人们受刮宫的痛苦。”红旗仍沉浸在他发明成功的喜悦里。他双眼浮肿,一看便知道已有过许多个不眠之夜。跃进觉得红旗象在说梦话。他认为再没有任何必要在此浪费时间,快步走出使鸽场。使他始未料及的是,已有二百余名村人站在村口的大路边,东张西望地等待着什么。他们中有十多个原本东躲西藏的妇女,连杏花也在其中,这些女人象当年公社对模范母亲进行表彰时一样毫不掩饰地炫耀自己凸起的肚子。



跃进为村人与他的心有灵犀而暗自惊奇,因为他昨晚才有的计划并没有向包括杏花在内的任何提及过。大家站在村口等他,就象事先约定好的一样。队伍在跃进带领下朝着公社驻地进发。



每一个人都心领神会却又显得心不在焉,谈论着一些与此行目的毫无系的话题。队伍走过草桥沟,大家看到张家窝棚大队和五王大队也有同样的队伍朝着与他们同样的方向进。几支队伍很快便头尾相连成为一体。没有谁把此行的目的点破,但全都对要做什么心如明镜。每一个人的想法都同出一辙,那就是自己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大家都这样做。



数万人队伍中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尚没需自己动手,公社党委、革委机关已经被砸得一片狼籍,而公社的干部们已跑得无影无踪。过后参加这次行动的人才知道,河海公社的近一百个大队无一例外不约而同地参加了这次行动。







事后,省、地、县三级将发生在河海公社的这次打砸公社机关事件认定为政治事件,但调查的结果却表明,因为结扎和流产引起的这件事,不仅没有统一的组织,就连事先的约定都没有。







政府终于做出妥协,以公函答形式回应了数万名社员提出的要求,主要内容是让所有已怀孕的妇女把孩子生下来;改进人工流产技术,流产做到不流血,没痛苦;将结扎和流产的做法改为避孕为主。



在数万社员冲击河海公社机关的四个月后,红旗象一个江湖郎中,在蛤蟆湾子大巷小巷向村人介绍他的最新发明。



此前,在鸽场那间房子里,他又象几年前一样甘愿做了大半年囚徒。为了引人注意,他首先将那只向跃进表演过的能吸水的玻璃瓶当众演示了十多次。众人看到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玻璃瓶只须放进一块燃着的棉球,便可产生把水吸满的奇力后,发出了一片唏嘘声。大家起初以为红旗在表演魔术,后来才知道,他是在为自己发明的新的流产手术作宣传。他把一把小型手术刀、一支注射器和一个盛着鱼肝油酸钠的试管介绍给村人,说自己不仅可以做毫无痛苦流血极少的流产手术,还找到了为男人结扎的方法。



“只要哪个疼老婆的男人受得了被蚊子咬一口般的皮肉之痛,女人就再也不会怀孕了。”尔后,他又举起注射器和试管,“怕蚊子咬的也没关系,只要哪个男人让我打一针,我保证你半年内女人不怀孕。”



正在红旗当众兜售自己别出心裁的发明时,刘氏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她将魔瓶和盛有绿液的试管抓在手里,一下子摔得粉碎。











每个人都看到,从破碎的试管里溅出来的绿液,在围观者的衣裤上,在碎石砖上,在黄土上慢慢蠕动,如同一条条毛毛虫。刘氏全不顾村人因绿液液滴蠕动发出的惊叫,她警告红旗,如果再敢胡言乱语,就让家里人把他关进柴棚。



面对奶奶的非难红旗毫不气馁,几天后,他又不知从哪能里搞来另一套与先前完全相同的行头,着了魔般地继续兜售他的发明。这一次刘氏失去耐性了,她让兆财将红旗锁在了鸽场的那间房子里。“这孩子疯了,尽做给邓家丢人现眼的事。”



刘氏没有想到,要不是三位不速之客的突然到来和后来发生的事情,一项出自河父海母之地后来被广泛应用的发明创造,也许会被自己封杀。



红旗被锁起来的第二天,因一封信蹲了近十年大牢的原河海公社党委书记曲建成和盐城县县委书记魏忠国夫妇被一辆吉普车送进了村。虽然每人穿一身崭新的毛呢干部制服,却仍然无法掩盖难捱的牢狱岁月给他们打上的衰老和沧桑印迹。



魏忠国夫妇不足六十岁,却已满头白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多岁,而曲建成也已两鬓霜染,与被抓走时判若两人。上边已确认三人为冤假错案,在刑释的同时,各自安排了比先前更为重要的职位。



魏忠国担任鲁北地委第一书记兼革委会主任,刘翠英任地区妇女主任,曲建成负责组建河海县委、革委,担任新成立的河海县委第一书记兼革委会主任。他们来蛤蟆湾子,上边只给了四天假期。



对三人的同时官升一级,刘氏没有感到丝毫惊喜,她甚至劝三人放弃升迁留在蛤蟆湾子:“谁也禁不住这么折磨,当啥官也比不上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魏忠国苦笑着向刘氏摇摇头,“老嫂子,咱是公家的人,得听从组织上的安排啊。”



魏忠国来到蛤蟆湾子的第二天,便说服刘氏,打开了反锁红旗的那把大锁。他饶有兴趣地一样样看完年轻人的发明创造,称赞红旗和他父亲一样是了不起的科学家。



他还和曲建成一起,在蛤蟆湾子大队党支部书记鲍文化和跃进陪同下,参观了一队鸽场和盐场以及数千亩稻田,每到一处都赞不绝口。



他建议曲建成把河海县政府驻地确定在蛤蟆湾子村,说这里可是自己成立河海乡时的乡政府所在地。曲建成点头表示同意。



当一辆吉普车准时来接新任地委书记时,出人意料,三十六岁仍孑然一身的红霞没有跟父母走。她笑着向父母挥手告别,仿佛离去的不是自己的亲生爹妈而是到自己家串亲访友的客人。



事实上,刘氏已为她做好了随时父母进城的一切准备。她把红霞所有的衣物都整理好,放在一个红木箱里,还连夜为姑娘缝制了一身新衣,做了双红帮的六层底布鞋。在刘氏做这一切的时候,红霞象个局外人一样看着她。



魏忠国夫妇启程的前一天晚上,刘氏一边絮絮道道地说着蛤蟆湾子的种种坏处和城里生活的妙不可言,边让红霞试穿新衣新鞋。红霞开始同情起老人来。她说自己不走,一辈子都呆在蛤蟆湾子。



老人却将这话听成了红霞对自己的安慰。“有你这话,大娘知足了。”老人上下打量着一身新衣的姑娘,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红霞的脸上。这是一张天生丽质的丝毫不留岁月痕迹的红润的脸蛋,从上面甚至可以找出二十多年前初来邓家时的灿烂笑意。“老天爷还是公平的啊。”第二天,红霞真的没有随父母离开蛤蟆湾子,当刘氏又亲手将红木箱里的红霞的衣物小心地住原处摆放的时候,泪水象泉水似地涌了出来。



红旗仍然在村里兜售他的发明创造。因为有地委书记的认可,村人开始对“魔瓶”和会蠕动的绿色液体将信将疑,却仍然没有谁去当第一个试验品,这时候,很长时间没在村露面的公社计划生育工作组又活跃起来。他们显然是征得了正忙于筹建县委的曲建成的同意,将社员冲击公社机关时各村已怀孕的妇女名单贴在村里最显眼处,表明政府已在这一问题上做了最大让步,决不允许这些妇女再次生养。也正在这个时候,跃进媳妇杏花有了第四次妊娠反应,提心吊胆的女人走上流产手术台已不可避免。



刘氏为此忧心忡忡,她想找曲建成拿个主意,但一连多天见不着新任县太爷的影子。



青梅告诉刘氏,建成曾对自己说过计划生育是国策,他要家里人带个好头,别让自己到时候为难。



杏花的事还悬着,邓家却又发生了另一件谁都没想到的事情:双胞胎花花、叶叶同时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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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2 13:12:38 | 显示全部楼层
河父海母71











尽管两个人每天早晨都象当年青梅束胸一样各用一条长长的布条狠劲勒日益隆起的下腹,但肚子里小生命迅速的生长和由此带来的身体变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的。有一天,冬青在和婆婆一起做饭时,终于忍不住把藏在心里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娘,我看花花、叶叶有点不对劲儿。”



当时,花花、叶叶刚刚下工回家,她们在院里弓腰洗脸,一举一动都显得笨拙。有过生育经历的女人只须一眼便可以把她们的秘密看穿。



刘氏大吃一惊,但她还是控制住自己的忙乱,瞪了小儿媳一眼。冬青闭了嘴,没再说什么。晚饭刘氏没吃出任何滋味,她一遍遍打量埋头吃饭的两个孙女,希望眼前只不过是幻觉。可当两个姑娘吃完饭起身时,刘氏甚至能判断得出她们的身孕已经至少四个月了。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为何连冬青都发现了而自己却一直没注意。



她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仔细地回想郑明寒假在家时的每一个细节,却没记起他制造这一恶果的一丝机会。郑明寒假共在家住了十天。十天里,刘氏的一双严厉的眼睛一直跟随着他。她甚至还动员冬青和秋兰一起监视郑明和两个孙女的一举一动,绝不允许他们单独接触。那段时间,花花、叶叶最初象两只心不守舍的野猫,在刘氏目光的逼视下,神色慌张又无可奈何;但不久,两上人又象霜打的秋叶一脸沮丧。刘氏当时以为两个孙女默认了现实。



晚饭后回到自己屋里,刘氏再次回想那一幕幕时,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直觉来:或许是两个孙女这段时间迅速发胖,看上去象有了身孕呢?



捱到夜深人静,刘氏决定自己当面弄个明白。她颠着一双小脚走到两个孙女的门前,轻轻地叩门。花花、叶叶显然已经熟睡,好半天才有了动静,亮起灯光。花花把门打开,见门口站着的是奶奶,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隆起的下腹。希望再次在刘氏心里破灭,她这才知道,现实情况比她想象后更为严重,两个孩子的秘密之所以还没被更多人发现,是因为她们每天都要勒肚子。



面对奶奶的责问,花花、叶叶一声不吱。她们慌乱地看着奶奶,浑身不停地抖动。两个人拒绝回答刘氏的一切问话,却都默认了自己怀孕的事实。



  刘氏不知怎么从两个孙女屋里走出来的,她一夜未眠,第一次对兆财说,“你今天给郑明发封信,让他马上回来。”



  兆财对此十分不解,“再有一二十天,郑明就毕业了。”



  刘氏火冒三丈,“让你写你就写,让他马上回来!”



郑明是一周后的傍晚赶回蛤蟆湾子的,他已得到了分配到河海县工作的消息。年轻人对刘氏让自己回家的原因一无所知。他穿着一身干净的学生服出现在刘氏面前时,发现寒假那双一直盯着自己的警惕的目光变得十分恐怖。刘氏把房门关上,脸色铁青地命令郑明跪下。自幼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却对刘氏一直有种畏惧感。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的时候,才发现刘氏已抄起了炕上放着的鞭子。多年前,刘氏就是拎着它把兆禄和花赶出家门的。在郑明的莫名恐惧中,刘氏的皮鞭已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郑明只得双手捂着头蜷缩地在上。屋外,全家人都听到了皮鞭的抽打声,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敲门。刘氏一边狠劲地抽打,一边怒骂着:“我辛辛苦苦地把你这个外户子养大成人,为的就是你住邓家头上拉屎!”



这次对郑明来说刻骨铭心的鞭打,本应该发生在十多年后。那时候,郑明已成了一个噬财如命胡作非为的地方一霸,可刘氏却已真正到了昏聩的暮年,无力举起手中的皮鞭。



在郑明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时,他还清晰地记起十多年前的这次挨打。“要是老太太的鞭子晚抽十年,我也许不会落到这种下场。”这是在子弹穿透脑壳的一刹,他所产生的最后思维。











郑明当天晚上便被刘氏赶出了家门。刘氏象当年把兆禄和花赶出邓家一样,不允许郑明再踏进这个家门半步。郑明伤痕累累地走出邓家时,他和家里绝大多数人一样,对刘氏的怒打莫名其妙。



花花、叶叶就站在大门口,余怒未消的刘氏惊奇地发现两个孙女脸上表露出的不是心疼和哀愁,而是解气后的惬意。



事实上,花花、叶叶的怀孕与郑明毫无关系。只要刘氏不钻牛角尖,仔细琢磨一下的话,也不会犯这种强加于人的错误。两个姑娘怀孕仅有四个多月的时间,可郑明寒假后回省城到被打已有半年了。刘氏的皮鞭本该打在郑明的弟弟,在油田当工人的郑亮身上。



两个姑娘是在对郑明怨恨的绝望中同时移情于另一个小伙子的。事情就发生在郑明寒假后回省城不久。此前,被刘氏阻断了与郑明书信来住的两姐妹,眼巴巴盼着郑明回家。如果说原先通过书信传达的只不过是少女羞于出口的朦胧恋情的话(两个人写往省城的信没有一封的内容超过友谊的界限,只是因她们之间表现出的互相嫉妒被刘氏误解了),通过压抑的酝酿,爱变得再无法等待了。尽管自郑明回家那一刻起,奶奶便用一双严厉而警惕的目光盯着三个人的一举一动,两个姑娘还是先后找到了向小伙子直白地表达爱意的机会,她们心慌意乱地等待对方的答复,甚至做好了如果对方愿意,自己寒假后就跟郑明去省城的打算。这个年龄的姑娘往往不计任何后果,但她们等来的却是同一句话:



“这可能。我现在是干部,你们是社员,以后我谈对象也要找个干部。”



颇有心计的郑明说的是谎话,他这样说为的是让两上姑娘死心。挺长一段时间没收到两姐妹的信,他便意识到了什么,当回家看到全家人对他和花花、叶叶异样的目光,特别是刘氏那双一刻也不离开自己的眼睛时,他一切都明白了。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小心将会产生的后里。因此,当两个涨红了脸的姑娘先后大胆地当面提出要嫁给自己时,他向她们泼过去的是同一盆冷水。这正是刘氏看到两个孙女从神不守舍变得一脸沮丧的真实原因。为了躲开刘氏警觉的目光,也为躲开花花、叶叶,寒假尚未结束郑明便回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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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2 13:13:02 | 显示全部楼层
河父海母72







郑明的答复,使花花、叶叶同时陷入了绝望,严重地伤害了她们的自尊心。她们一起将郑明回绝自己的原因归结于郑明的干部身份。三个人一起长大,就在几年前还一个锅里吃饭,一起背书包上学,就因为郑明被保送去省城上学,便一下子变得高不可攀了。她们从对方绝望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几年来因郑明产生的姐妹隔阂又因同一个人而相互同命相怜起来。



晚上,两姐妹把自己关在屋里,互相倾诉自己的痛苦,一起骂着郑明的无情无义。姐妹俩重新亲如一人,甚至比原先更加亲近。她们不仅又把木床靠在了一起,还睡在一个被窝里。刘氏正是这个时候把注意力从姐妹俩身上转移开的,要不是冬青提醒,很有可能两个小生命呱呱欲出时她才会发现两个孙女的变化。也正因为这样,一向警觉的老人对后来两个孙女与郑亮的不正常关系丝毫没有觉察。



郑亮在当上石油工人后身心极快地发育。两年前被刘氏打扮一新刚刚上班时,上唇还是些黄软的茸毛,看上去还是个半大孩子,可在郑明经过短短的假期返校时,他已变成了一个会熟练地使用剃须刀的大小伙子。



他与哥哥最明显的性格差异是无半点城府,大大咧咧直来直去,笑起来两个虎牙暴露无余。他上班的油井距蛤蟆湾子有三十多里路,只在星期天才回家一次。他对哥哥和花花、叶叶之间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在春节后的一个星期天,发现姐妹俩郁郁寡欢时,开起了她们的玩笑。他问两人是不是失恋了?又说失恋可不是个好滋味,接着便讲他们队上有个女工被男人甩了后,晚上睡觉前喝下了一大把安眠药。



“多亏被人发现才救过来,要不然这一觉至少要睡一百年。”他根本没注意花花、叶叶脸上的反应,还象多年前一样口无遮拦。绝望中的姐俩于是天天盼着这个喜欢讲井队新鲜事的小伙子回来,尤其爱听他讲的一个个或成或散的恋爱故事。



或许受了乐天派的小伙子感染,姐妹俩的精神也渐渐好了起来,有一次,叶叶当着姐姐的面问郑亮:“那里的闺女就没个看上你的?你也说说你们谈恋爱的事儿。”郑亮哈哈大笑,“人家嫌咱土。”他毫不隐瞒告诉花花叶叶,自己的确看了那个晚上喝安眠药的姑娘。有一天,他趁没人对她说,别人嫌你我不嫌,咱俩谈恋爱吧。



“你猜猜她说啥?”郑亮两眼瞅着花花、叶叶,两个姑娘同时涨红了脸。郑亮继续讲下去,“她说你一边呆着去,你说起话来象鸭子叫,浑身都是土腥味。你说把我气的,天天都在油里滚,都成油鬼子了,她还说有土腥味。”



郑亮把满是油污的工作服扯给花花、叶叶闻,“你们闻闻,哪还有土腥味?”姐妹俩同时被逗笑了,她们同时嗅到了从对方衣服和身体里散发出的原油气味。郑亮忽然变得一得本正经,“过几年,找媳妇还得回蛤蟆湾子找,我就看着村里的闺女比油田的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花花之所以在两周后的那个傍晚大着胆子蹲在草桥沟大坝上等郑亮回来,是因为她把郑亮最后的话在心里琢磨了无数遍。她忽然觉得,郑明和郑亮比起来,前者是天上高不可攀的星星,而后者如同屋里那盏温馨的煤油灯。



郑亮向她和妹妹讲述的一个个发生在油井上的恋爱故事,重新把她的爱火拨动了。天擦黑的时候,郑亮终于骑着那辆沾满油污的车子唱着含糊不清的歌声出现了。他一眼便认出了花花。他问姑娘在等谁。



“等你呀!”花花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你不是说要在蛤蟆湾子找媳妇吧?”姑娘的回答使郑亮欣喜若狂。他立即把自行车藏在庄稼地里,两人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郑亮刚刚住进集体宿舍时,还为同伴们夜里临睡前谈论的一些男女之事感到脸红心跳。可后来,他也加入了谈论的行列。



年轻人的集居最易使他们身体里的性意识觉醒。如果说不久前他对因失恋而喝安眠药的女工直露地表达爱意还有点孩子气的话,今天面对与自己一起长大的花花,他突然有了体验恋爱的强烈欲望。



但是,这是一对仅有十七八岁的男女,在新旧观念的夹缝里,他们把男女之间的事情有时理解得十分浅白和简单,玩的是一项极为危险的游戏。不知走出多远,当两只手终于牵在一起时,他们身体里无法压抑的渴望和冲动很快又使二人抱在了一起。他们相互摸索着对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狠命地嗅着对方发出的陌生的异性气息。在高涨的欲望带给他们的痛苦和煎熬中,两个丝毫没有性经验,甚至没有情爱经验的青年男女,按照他们从同伴那里听来的一些男女之事,慌乱却又毫无顾忌地寻找着解除痛苦和煎熬的方法。四片嘴唇终于粘结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感到浑身有什么东西要爆炸了。谁也说不清怎么在颤栗中双双倒在荒草丛里的,在这个夜幕掩护下的双人世界里,两个人把寻找解除痛苦和煎熬以外的事情全都抛到了脑后。



既依赖于道听途说的男女秩事,更是凭着原始的两性直觉,在经过漫长而艰苦的摸索后,他们终于剥除男女之间所有皮毛,找到了男女合一的机关。花花眼里噙着泪水,在包裹着油油新绿的枯草丛中嗅着令她窒息的油腻气味,毫无准备地忍受了那扯心裂肺的痛苦一击;郑亮的整个身心却如同步入了一个美妙的仙境里,他感觉自己已与无边的黑夜和夜空中的星辰溶和在一起,身体不由自主地在缓缓蠕动。



郑亮与花花那夜之所以没引起任何人注意,是因为他们偷吃禁果,与河海公社几万名社员因妇女被强行流产、结扎冲击公社机关事件发生在同一天。



他们刚刚来到家门口,正不知如何向家解释晚归的原因时,近二百名参与冲击公社机关的蛤蟆湾子村人恰好进村。



接下来的几天夜里,花花一直回忆自己与郑亮那天晚上的整个过程。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既兴奋又紧张。她尽量装出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以免引起妹妹的警觉。可少女的心事是最难隐埋的,叶叶终于发现了姐姐的神色异常。



在事情发生后的第四个夜晚,花花终于忍不住,在叶叶的追问下说自己与郑亮谈恋爱了。叶叶并没感到吃惊,因为直觉已告诉了她这一点。事实上,当花花移情于郑亮的同时,叶叶也同样把注意力从郑明转移到了郑亮身上。这一次,她不仅没因姐姐夺她所爱而嫉妒,甚至觉得一胞所生的两姐妹同时爱一个人是一件挺好的事,强烈的好奇心使她缠着花花要她讲述与郑亮恋爱的细枝末节,以便一起体验快乐。花花告诉妹妹,所有感觉都很好,但在疼痛的那一刻简直让人受不了。



“哪儿疼?”叶叶对此十分不解。当得到姐姐明确的答复后,叶叶不仅没有感到恐惧,还产生了感受疼痛的强烈渴望。这种敞开心扉的谈话,最终使姐妹二人成了同谋。在郑亮又要回家的前一天晚上,花花居然把嫁给郑亮的想法扔在脑后,她对叶叶说:“要是你不怕疼的话,我也让你尝尝谈恋爱的滋味。”



叶叶欣然答应了。第二天晚饭后,花花趁一家人不注意的当口,悄声对郑亮说:“夜里别闩门,我去你屋里。”郑亮盼着与花花的再次“恋爱”已苦熬了一周,他兴奋地点点头,在夜深人静有人轻轻推开他的房门时,他唯一想到是以最快的速度寻找那种飘飘如仙的感觉,所以根本没有想到使他没再费劲便进入“恋爱”欢乐深渊的并不是花花。直到神智清醒后,他才发现自己同时和双胞胎姐妹在“谈恋爱”。



年轻人没有因此大惊小怪,这恰恰合了他的心意,因为从很久以前开始,姐妹俩便在他心里有着同样的地位。此后的日子里,同谋的姐妹二人轮流在周六和周日的深夜推开郑亮没有上闩的房门。在有一个离开她们的闺房后,另一个总是睁大眼睛等着对方回来,然后让感受“恋爱”者讲与郑亮发生的所有细节。



在她们同时告诉对方“恋爱”再也觉不出一点疼痛只有全身的欢乐不久,却同时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姐妹俩象生了病一样,一遍遍地呕吐。两人这才知道她们玩的是一场危险的游戏,但一切全都晚了。她们先后把这一秘密告诉了郑亮。



年轻人大吃一惊,他也直到此时才将“恋爱”与生孩子联系起来,于是回井队后再不敢回蛤蟆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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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2 13: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河父海母73







花花、叶叶开始担惊受怕,相互鼓励着对方,却没有哪一个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在两个人的秘密被奶奶发现后,她们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郑亮。虽然郑亮是使她们难堪的罪魁祸首,可她们对年轻人没有一丝怨恨。因此,当刘氏用皮鞭把郑明赶出家门时,两个人因郑亮的解脱和郑明的自命清高受到惩罚而兴灾乐祸。



刘氏坐卧不安,她最怕的是家丑外扬。因为兆禄和花的事,她很长时间都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而两个年仅十八岁的孙女同时未婚先孕比前者更为严重。她以花花、叶叶生病为由把两人锁进屋里,以便有充足的时间去想解决问题的方式。思来思去,



最终想起了孙子红旗。虽然她一直对红旗的发明持怀疑态度,甚至曾把他当成精神病人。但现在看来,这也许是避免家丑外扬的唯一途径了。她决定亲自领两个孙女去碰碰运气。很长一段时间来,红旗的一日三餐都由红霞准时云去送,刘氏已有几个月没去那间沾了吊死鬼胡万勇邪气的房子了。红旗的整个房子被各种试验仪器和人体模型占满。模型是泥制的,全是些裸露下体的女人。红旗对奶奶的到来始料不及,更没想到成为自己发明成果第一个试验品的会是两个只有十八岁的妹妹。



“别的啥也别问,我今天要看看你那套是不是骗人的把戏。”刘氏一脸严肃地对红旗说。红旗点头称是。他让奶奶帮着花花裸露下体仰躺在手术台上。



“就像这个模型的样子”红旗指指旁边一个两腿叉开搭在架子上的模型,对奶奶和花花说道。在刘氏严厉的目光下,花花收起姑娘的羞涩和恐惧,按模型的样子仰躺在了手术台上,两只脚搭上了高高的木架。



红旗不慌不忙地将一块酒精棉球点燃,丢进他时常向人炫耀的“魔瓶”里。他把花花的羞处看得如模型一样,完全没有了最初为齐红霞和浪女人修补处女膜的冲动。被酒精棉球烤得暖暖的玻璃瓶体刚刚探进花花的宫颈,姑娘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引力,使身体里的一部分物件猛地挣脱开去。她在无法遏制的忙乱中睁开眼睛时,满是血肉混合体的玻璃瓶已从红旗手里转到了刘氏手中。



整个过程只用了几分种时间。



刘氏发现,花花遗留在简易手术台上的血水绝不比女人哪次突然来潮流的更多。



“再等个把月,手术就危险了。”红旗心疼地看着脸色苍白的花花,与刘氏一起把她扶下手术台。接下来,叶叶也被红旗用同样的方式摘除了身体里的隐患。



这两个姑娘五年后都被招工成为了石油工人,与一对外地的双胞胎兄弟结为连理,两个家庭亲如一家地一直住在一起。



花花、叶叶腹中隐患被顺利摘除,不仅使刘氏终于去掉了让她寝食难安的心病,还使她彻底改变了对红旗的看法。



因此,不不久后跃进媳妇杏花和石头媳妇战战惊惊地告诉她自已又有身孕时,刘氏不假思索地让她们去找红旗。她还亲自把家里的已婚男人召集起来,动员他们去红旗那里注射能自己蠕动的“鱼肝油酸钠”:



“既然国家不让多生多养,就别再让女人们受那份罪了。”







鸽场红旗的小屋突然间变得门庭若市。最先把他“魔瓶”的神奇功效传扬出去的,是蛤蟆湾子几个上了计划生育工作组“黑名单”的女人。



她们津津有味地向所有人介绍仅需几分种洒几滴血水便能消除腹中之患的亲身体验。这话最后传到了曲建成耳朵里。



新任县委书记从筹建县委、革委的工作中抽出身来,从省城大医院请两位妇科专家对红旗的发明成果进行鉴定。结果两位老专家对红旗佩服得五体投地:红旗业已成型的流产、节育方法正是他们苦必研究却没有破题的最新技术,确认其在国内处于领先水平。



消息不翼而飞,蛤蟆湾子乃至整个河父海母之地计划外怀孕的女人、试图不让女人怀孕的男人蜂拥而至。



虽然红旗每天要工作十多个小时,却仍然无法满足趋之若鹜的人们的要求。要求手术的男女昼夜排队等候,队伍从鸽场一直排到草桥沟边。先是地区的报纸,继而省报,都在显要位置登载了红旗流产、节育的最新技术。



结果,蛤蟆湾子引来了一批又一批参观学习者。这种新技术事实上简单易学,只须几分种便可掌握全部技术要领。这项出自河父海母之地一名青年之手的流产、节育方法究竟被多少地方所应用,已无法统计。



据几年后闯荡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当地人讲,那些地方的大医院使用的流产、节育方式几乎与鸽场小屋里同出一辙。







这年秋收刚刚结束,蛤蟆湾子村人全都陷入了忽而惊喜忽而恐慌的惊讶里。以往,蛤蟆湾子所发生的每一个事件都被村人当成饭罢茶余的谈资津津乐道好大一阵子,现在却不知从何处说起了。



最初把村人的注意力从红旗引发的喧闹中吸引开的,是一排从油田小镇一直树进村里的高大水泥柱子。这些水泯柱子如同没有枝叶的参天大树,几乎是一夜间树立成排的,顶端以白瓷瓶为连接点,挂着拇指粗细的钢线。



“天呢,电要进村了!”所有村人都对此作出了恐惧的反应,因为早在十多年前,兆富便以他超常的创造力,靠十几个沼气池弄出过无形的但比老虎更为凶猛的“电”。



结果,不仅让身体迅猛发育的水水停止了生长,还将自己烧成了一堆焦碳。



而据说油田“电”更为厉害:一名电工在电线杆顶上接线,碰巧尿急,便一手拉着电线一手拖出阳物撒尿,尿水刚刚触及地表,但见一道红光闪过,电线杆上的电工顿时无影无踪,只有一团灰烬随风飘下;另一名工人只是无意中踩上了地上连电的一段铁条,整个身子却被打出数十米远,他从地上突然腾空而起的情形,就象一枚从炮筒里呼啸而出的炮弹。



在村人的惊愕中,一只大葫芦般的灯泡被挂在了村口的电线杆上,其在一天晚上猛地迸发出的光亮把整个村子照如白昼。



村人象躲避瘟神似地纷纷关门闭户,拉严窗帘,拒绝如银般的白光侵入。他们痴痴地瞅着跳动的煤油灯花一言不发,眼前不断出现焦碳般的兆富的身体,一遍遍想象那个只因在电线杆上撒了泡尿便化为灰烬的电工,以及那个无意中踩上电线被打出数十米远的工人凄惨的死状。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交流各自的恐惧,又得到村里要放电影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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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2 13:14:03 | 显示全部楼层
河父海母74







对电影,蛤蟆湾子的年轻人并不陌生,早在几年前他们便结伙到油田小镇看过,并为此引发了互不服输的争论。争论的焦点是雪白的大幕布上打闹哭笑的人是真是假。最后认为是假人的一方占了上风,因为明明看到一群日本兵被中国军人喷火的机关枪打得脑浆迸裂一命呜呼了,可下一次再看,日本兵们却会活着再用同样的方式死一次。



争论在本村电影放过后再次引发,只是争论的双方变成了从未看过电影的老人和孩子。争论尚未结束,挂着“河海县委、革委建设指挥部”的几间临时房舍和村大队部里新安装的电话又引起了村人的注意。



好事者说“电话”貌不惊人,象只瘦黑的南瓜一样放在一个黑地座的插簧上,可只要把它拿起来一头帖在耳朵上一头放在嘴边,里边马上便有女人问你要哪里,你告诉那女人你要的地方,就可以和几百里外有电话的任何一地说话,且双方的说话声就象面对面一样。“电话”的神奇极大的激起了村人的好奇心,大家一窝蜂地涌到村大队部,全不顾鲍文化的阻止,定要亲试一下传言的真伪。



在经精于此道的人指点下,第一个村人战战惊惊地摇摇把子拿起话筒,结果连喊半天却听不到一丝声音,正欲告诉大家手里的东西只不过是只不能吃的瘪南瓜,旁边有人提醒他把贴在耳朵上和放在嘴边的两头拿倒了。



打电话者半信半疑,一边说明明两头一样怎还有倒正之分,一边把话筒倒过来,果然听到里边传来一个女人甜甜的问话声:“请问您要哪儿?”可下一个仍会把话筒两头拿倒,大家谁也分不清哪头该贴在耳朵上哪头该放在嘴边,只是大家却很快搭成了传言的确不假的共识。



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恐怕要数村周围一座座如山的砖石了。谁也没见过承载量如此之大数量如此之多的拖挂汽车,汽车的马达声昼夜不息,每辆汽车上卸下的砖石都可砌一幢房子。



大家搞不清楚这些砖石出自何处,他们记得大炼钢铁时,已将百里外那座大山扒平了,而今堆积在村周围的砖石能抵得上好几座铲平运尽的大山。



直到现在,蛤蟆湾子村人才注意到自己地盘上多了那么些口音不一装束各异的人,他们无视蛤蟆湾子两千村人的存在,按照自己的意志忙忙碌碌。



他们用几根三四米长的标尺和几个用木架支着的望远镜似的东西打点定桩,用白石灰把方园数万平米的村庄、稻田、荒碱地和盐场划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方块。他们吆五喝六地指点拖挂汽车卸货的位置,全不管砖石盖住的是荒碱还是稻田和盐场。



他们住在一幢幢竹杆和纤维板搭建起的用油帖做顶的房子里,与油田工人初闯河父海母之地时一模一样。也直到现在,蛤蟆湾子村人才真正意识到村子被政府确定为县城所在地和自己的关系。



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们一直以主人自居,而今却一下子成了局外人,每天只能怀着忐忑不安的好奇心,眼睁睁地看着各种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



和众多陷入惊异的村人不同,刘氏不仅以一种平和的心境面对所处环境的变化,而且用积极的行动去证明自己对这种变化的欢迎。



在“电”刚刚被引起村里时,村人曾在恐惧中不约而同地想起刘氏,想用她在村里的影响和县太爷丈母娘的特有身份,将“电老虎”拒之村外。大家清楚地记得,兆富用散发着异味的沼气池发电时,刘氏是村里唯一立场坚定的反对者,并亲手扯下过兆富拉进家门的电线。然而,当众多的村人相约来到邓家时,刘氏正望着自己屋里那个倒悬的灯泡出神。她笑盈盈地迎候村人的到来,不厌其烦地向大家介绍灯汇神奇:



“可真比油灯省事多了,只要拉一下这条线绳,”她果真把线绳一拉,灯泡里马上出现了光亮,“白天看不出来,要是晚上一拉,亮着呢。”她喜形于色,丝毫没注意到村人惊讶的目光。



她得到要在村里放电影的消息后,执意把晚饭时间提前了一个钟头,并手拿马扎带着跃进的大儿子海滨第一个来到指定地点,坐下来耐心地等待电影开演。她还在大白天领着海滨四处看热闹,向每个见到的陌生人打招呼,诚恳地邀请他们去自己家吃饭:“你们千万别认为我在说面子话。以后我们就是一村的人了,只要你们不嫌弃我这个老太婆做的饭不干净就行。”



邓家的院落里开始不断有外人涉足,他们中既有衣着整洁的干部,也有满身尘土头发蓬乱的工人。起初,他们只是想在盛情的主人邀请下喝点茶休息一下,但在起身告辞时,才发现一桌丰盛的饭菜已为自己准备停当。



凡在邓家吃过饭的年轻人绝大多数会有下一次,这不仅因为这家饭菜可口,更因为他们注目已久的两个美貌姑娘全出自这个家庭。他们称赞着主人做菜手艺的精湛,眼睛却不时扫向为他们忙忙碌碌的红霞和水水。



这些,都被冬青看在眼里。当背着手风琴的工程技术员林唯高让全家的年轻人开始着迷,特别是林唯高开始旁若无人地与红霞谈笑时,冬青提醒刘氏道:“我不是心疼这些人吃吃喝喝,他们好象另有用心呢。”



刘氏佯作不知,用询问的目光盯着小儿媳等她的下文。“这谁都看待出来,你老只要注意一下他们瞅红霞和水水的眼神就明白了。”说这话时,冬青示意婆婆,弹得一手好琴的林高正双眼不眨地看着学按琴键的红霞,而另一名湖南小电工在逗水水发笑。



刘氏的回答大出冬青的意料,她说:“两妮子模样生的好,不那么看她们还是男人么?”晚上,冬青把与把婆婆的谈话告诉了兆禄,“娘好象有意引狼入室。”兆禄对此不知可否,说来家的都是公家人,量他们也干不出出格的事来。



冬青对男人的回答很不满意,反诘道:“郑明不也是公家人?不仅是公家人,还从小就长在邓家,不也和花花、叶叶弄出了见不得人的丑事?”



然而几天后,冬青的担心便因湖南小电工的奇异猝死而释解??水水一头可致人死伤的乌黑秀发再次昭示了其不可侵犯的魔力。







湖南小电工是首批从外地调来进行河海县建设的工人,也是最早出入邓家的人之一,看上去刚满二十岁,生着一双精明无比的小眼睛。他隔三岔五来邓家,无非是为了寻找与水水单独说话的机会。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他穿一身新换洗的衣服哼着小曲来到邓家时,院子里只有刘氏和水水两个人。刘氏正在细心地择一大捆韭菜准备做饭,水水在墙角的野花野草丛中,一瓢瓢地为花草浇水。年轻人自以为终于找到了与水水亲近的机会,全不知死神已站在了他的身后。他只向刘氏打声招呼便走近水水。



在他看来,刘氏是再开明没有的长辈,几天前晚饭时,他还与刘氏谈起过水水并问起小姑娘的年龄。



“二十七了”。刘氏回答年轻人时眼里满是慈祥,没有一丝的戒备。小电工在惊异水水实际年龄的同时,把刘氏的目光理解成了对他与水水亲近的鼓励。因此,他走近水水时,丝毫没有顾忌到刘氏就在院子里。小电工蹲下身来,离水水仅有一步远,先是看对方轻盈地浇花,很快便将目光全部停留在那头乌发上。



夕阳越过院墙,照在水水柔软的秀发上,有许多小金点在水水头上跳跃。



水水根本没注意湖南小电工,直到一桶水浇完直起身时,才发现一双熟悉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小电工已神经迷乱,对水水说:“你的头发可真美,能让我摸一下吗?”这种突兀的要求把小姑娘吓了一跳,可她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使劲地摇摇头:“不行!”她坚决地回绝对方,不是因为羞涩和出于女孩子对自己的保护,而全是为眼前的小电工着想,因为她在无数与自己头发相联系的伤亡事件中,已知道了这头秀发的魔力,要不是干娘瞎嫂的阻拦,她早就把这头乌发全部剪掉了。



见受到自己回绝的年轻人眼里满是绝望,水水的心一下子软了,她索性又蹲下身来,与小电工面对面地说话,告诉对方自己头发曾让一个外地小商贩掉进草桥沟而死,曾让一个油田工人辗死在汽车轮下,曾让村支部书记的儿子断了手指,最后认真说,“不仅人,连动物植物也是这样,一棵枣树就因为挂了一下我的头发,几天就枯死了;一只麻雀只因为滴落在我头发上一粒鸟粪,没飞出几步就撞墙死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小电工已笑得前仰后合,晶亮的小眼睛里笑出了眼泪,他说没想到你个小闺女还真会讲笑话,旋即又一本经地告诉水水:“摸一下你的头发,其实死都值呢!”水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清楚地看到了对面年轻人的不可救药。



然而正当她弯腰提水桶的时候,湖南小电工着了魔似地向前跨了一步,一只手轻轻摸了一下她撒在腰上的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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