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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汀芷幽兰

[经典回放]无风带小说《平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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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6:21:08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记得,就是从那晚他陪她去美发以后,她就开始蓄发,终于慢慢留成了披肩长发。但她总是嫌长发碍事,所以一直用发圈把长发扎成马尾状。多少次啊,他抱着她,用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长发,自上而下轻轻抚摸。可在湖州的夜里,他们两个人一起呆着,他却没能拥抱她。不能,因为那时他们才认识不久。可他多么渴望能拥抱到她。他记得当时的渴望,那种从心底喷涌而出的渴望,不带有任何不洁,纯净的爱的渴望。



他不想忘记过去。尽管有着类似经历的人都一再企图强迫自己忘记过去以求解脱。可他却正好相反。他要记起过去,在这个夜里回忆过往的点点滴滴。于是,往事就像潮水一般涌来,铺天盖地,劈头盖脸涌来,把他压在潮水般往事底下,他不能呼吸。他感到窒息。眼前一片黑暗。



回忆啊回忆,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就像根本没有发生过。可他的心里却留下了深深的印痕。那是她用手轻轻抚摸之后留下的印痕。



他摸出手机,他想给她发一条短信。可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况且,她收到短信后回复他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可他快要因窒息而死亡了。他只想像以往那样看到屏幕亮起,看到她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显现。他不指望她说什么,只要她回一个字,他就心满意足了。因为这表示她还记得他这个人,而且一定猜到他又走到她的住所的窗前了。可是,我想活命。只要她回复一个字,我就能活命。于是,他就书写了一个字发给她,那个字是:芙。发送成功后,他把手机重新装入口袋。他没有勇气去等待,去盯着屏幕等待。他想听到清脆的铃声从口袋里传出。他的心忐忑不安,他怀着恐惧的心理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他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声悦耳清脆的铃声。他茫然地站在岗子巷出口的地方,一辆一辆的汽车接二连三地疾驶而过。他感到眩晕,觉得随时会一头栽向马路,栽到疾驶而来的汽车前面。嘭,一声闷响,脑袋像西瓜摔碎在地上一样,到处是鲜红的瓜瓤。那样不是很好吗,解脱了,真的一切都解脱了。再也不痛苦了,再也用不着乞怜于她了。她在欢乐中,一定在欢乐中。今晚是平安夜啊。上帝会保佑她和她的他的。上帝总是眷顾那些快乐的人。他们都在快乐,所有的人都在快乐。大市口那边一定是灯火辉煌,商业城此时肯定还在开门营业,大门内厅一定有一棵一丈多高的圣诞雪松,上面缀满的星星。快乐的人像潮水一般涌动着。在商场里,在酒店里,在咖啡厅了,在歌舞厅里,在大街上……多么祥和欢乐的人生舞台。而我在舞台下方,我提前悄然退场,躲在角落里。圣诞老人的马车在天空,他坐在宽大舒适的驾驶席上俯瞰着万家灯火,那是上帝亲手点燃的人间幸福欢乐之火。但他看不见我,我站在舞台下,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可是啊,根据先哲的见解,痛苦和快乐是一个恒量,当一个人快乐时,则有另一个人在悲伤。今天,当我看到这么多人,甚至除我之外的所有人都在快乐时,我是否有理由怀疑它的真实性呢?是的,我想我是有理由的。可我没有资格。一个彻底被上帝遗弃的人,被爱、被欢乐抛尸荒野的人是没有资格的。



雨水停了。空气里透着清冷。他踽踽独行,一个在情场上以失败取胜的可怜的人,他像没有灵魂的行尸那样,摇摇晃晃走回到自己的楼下,又摸索着上楼进了屋子。因为出门时没有关空调,此时屋里很暖和。他先是放了一浴盆的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把澡,而后又站在浴镜前把胡子好好刮了个干净。他做完了这一切,就到书房里坐下。他挨着读书灯,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写有无题诗的纸张,他从头到尾又认认真真地默诵了两遍。他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过了那么一会儿,他霍然起身,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走到客厅,从公文包里拿出那张折叠好的报纸回到读书灯前。他把那篇文章翻出来,就着灯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轻轻读着,直到眼睛发酸发涩才停止。他的身影被灯光投映在墙上,一会儿前合,一会儿后仰。他似乎坐立不安。他在那里发出重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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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6:21:26 | 显示全部楼层
吴怀柔正津津有味咀嚼着咸鱼干,他的右肩忽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把掌。他侧过脸一看,却是平头黑脸大块头的马蕴石律师。



“你小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马蕴石愕然而问。



“出差上海,回来得迟,没找到伴儿,”临时编个故事、说个谎,对小个子白脸蛋的吴怀柔来说并非难事。“喉咙里又干得冒烟,于是就走进这里,解解渴。”



“你小子早点打个电话给我不就成啦?”看这小子神情就知道是个落了单的可怜虫,可听他口气倒像个绿林好汉。“跟你说,我也是憋得慌。”马蕴石说。



“那你说说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伴儿呢?”吴怀柔问。并示意他坐自己对面的空位子上。



“伴儿?”马蕴石老实不客气坐下,他一脸无奈的样子,黑漆麻乌的抬头纹放着光。“别提了。我在朋友家玩牌出来,正好遇到中国银行的王晓辉,他就死活拽住我要我陪他喝几杯。我见他一番盛情,也就不再推辞。谁知,这家伙大概是中了什么邪,根本没心思喝酒。看他吃喝不香的样子,你说我哪里还有酒兴?于是,我们也就早早扔筷推盘结帐付钱??走人了。”



“他人呢?”吴怀柔问。



“走了,估摸现在已经走到路口了。”马蕴石说。



“小姐,”吴怀柔突然提高嗓门,向服务员喊道。“加一副餐具,再把菜单拿来加点两个菜。”



“好的,稍等。”



“我知道他为什么心不在焉,酒饭不香。”吴怀柔用神秘的眼光看着马蕴石,轻声说道。



“什么事?”马蕴石知道他要说的不能大声,是以把黑咕隆咚的脑袋伸到吴怀柔面前。



“他可能有事。”吴怀柔说,“我在上海就听同事说反贪局今天下午去中行了,说是根据一份署名检举信去查的。检举信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看来假不了。”



“天哪?会这样?”马蕴石这下子真是吃惊非小。“数字呢?数字不大吧?”



“老兄,他是银行的官员,你想想,数字会小?”吴怀柔神秘兮兮地说。



“哎,但愿他没事。”马蕴石叹息一声。“怎么说呢,老王算是个好人吧。半辈子下来都谨慎小心得很。我想不会有多大事。”



“也许吧。”吴怀柔边看菜单,边漫不经心地答道。“我也不希望他有事。他和虞迁、吴百年、谢秋水几个玩得比较好,是他们的哥儿们,也算是我们的哥儿们。”



“是啊,是啊。也算是我们的老哥吧。”马蕴石说。“鸡鸭鹅之类的还是不要点,禽流感还是要多提防才是。” 他又提醒说。



“再拿半斤酒来。”吴怀柔把菜单交到服务员的手里,嘱咐她说。他拿起还有一两多的酒瓶,全部给马蕴石斟上。



“都到年底了,偏偏这个时候有事。”马蕴石一副失落的神情。



“没听说雨多偏逢屋漏吗?麻烦、痛心的事,多是在你认为最应该开心的时候光临寒舍。”吴怀柔若有所思地说。



“一点不错。光临鄙人,这样更具体、更有针对性。”马蕴石端起杯子和吴怀柔的杯子碰了一下,“老天爷就是不让人好过。你说是不是?”



“还他妈平安夜呢!”吴怀柔忽地提高嗓门,恨恨地说,“都不知道到底是些什么人平安快活。反正我是不快活。”



“听老弟口气,有什么事不顺心?”马蕴石眯着眼问。



“谈不上。从上海坐火车回来,感觉蛮疲劳,心情自然就打了折扣。”吴怀柔说。“还有,今天,哦,不,前几天差点把一本卷宗弄丢了,找得我和书记员眼冒金星,差点没把眼珠子急出来。你说这都他妈什么事啊?要真挨了处分,那还能继续在单位混吗?人家就是可怜我让我继续混下午,我自己也会觉得没意思。前途没了。你说我说的话对头不对头?”



“一点不错。”马蕴石赞同道。“找到了?那还是运气好嘛。逢凶化吉。有你的,兄弟。”



“跟你说,老兄,”吴怀柔语气沮丧,“在机关做事,做个卑微的公务员,真一点意思没有。金钱先放在一旁不说,但说自由二字,离我们这号人可是十万八千里。你想想,一个人的自由是不完善的,我指的不完善是指被强权压制,那他的生存还有价值吗?”



“价值当然也有,但正如你说的,那是不完善的。”马蕴石微笑着说。



“你理解我,谢谢老兄理解我。”吴怀柔端起酒杯,“来,干掉。”他抹一把嘴唇,继续说,“老兄,不是我夸了,你是我们镇江律师界的精英。知道吧?你可不要小瞧了自己。”



“过奖,过奖,还精英呢,精英一年忙到头只能糊口?”马蕴石说。



“价值观问题吧?怎么能纯粹以收入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呢?”吴怀柔说。



“好像没有更好的衡量标准了。”马蕴石说。“市长也好,省长也好,还都要买企业家的帐。我一个电话,他就得来。我是经常听到某些企业界的大人物这般评价我们的领导。”
“你这样说,又见得你这个精英也有俗的一面。”吴怀柔说,“当然,我完全可以把你刚才的话理解为你的谦虚之辞。至于市长、省长听从企业家的召唤,你完全可以理解成他们是为了国家利益、社会利益、群众利益、党的利益。政府是做什么的?为企业家提供创业平台,搞好服务保障。企业家成功了,再回报社会。政府的功劳也就被再一次体现出来。如果是为了自家的利益,他们就会如我们所期望的,保持一个共产动员、党的高级干部、人民公仆应有的尊严。”



“这话有理。你这样想,就站得高看得远了。”马蕴石说。



“来支香烟吧。”吴怀柔拿起桌子上的烟盒朝马律师略抖了抖,烟盒里便有几支烟露了头。



“好吧,弄一支陪你抽着玩玩。”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一支烟的淡黄色过滤嘴子,“其实抽烟对我来说不过是昔人所谓飘仙芝。”



“什么意思?”吴怀柔问。



“就是说在一些场合里也能像模像样抽两支,但始终不上瘾。”马蕴石说。



“那好啊,以后免得戒。”吴怀柔说,“任何事都不能上瘾,上瘾就麻大烦了。”



“一点不错。”马蕴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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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6:21:43 | 显示全部楼层
马松林和他那娇小亦复尖巧的老婆迈着一重一轻两种步子从金聚德饭店门前走过。他们散步快要结束了,正往回走呢。他们横跨过正东路,走过保险公司门口,马松林还用他那一对牛眼扫视了一番那排刷过黑漆的铁栅栏。他想,要是看到那个该死的有点脸熟的小不点儿在干坏事就好了,我上前一把掌就把他打趴下,然后骑上去,把他那两只又细又短的小胳膊往后这么一交叉,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到派出所去。所长还要请我喝茶、抽烟。哼,哼。小不点儿不在了,估计是看到我经过这里,就藏身躲起来了。这号人,其实比鬼都精,他们能嗅出危险来,鼻子比狗都要尖。赵松林多少有些失望。不过,他那张宽大的脸上还是堆满了愚蠢的微笑,额头上沁出了一些因散步这种微量舒缓运动而出现的属于胖子们的习惯性的汗粒。名露。能治好腋臭?九十八元搞定。多是吹牛的广告用语。大男人和小女人从人民大药房门前走过。







“这都他妈什么世道。”吴怀柔突然又发一声感慨。刚才,几分钟前,也就是赵松林沉重的脚步声在饭店外面响起时,他有点心惊肉跳。他隐隐觉得大地在震动。此时,震动感消失了,他的心也不乱跳了,但骤然间有一股子无名业火从他胸中燃烧起来。所以,他骂了句准脏话。“好人总是不得好报。你看看那些发大财、做大官的,拥红揽翠,再细究细究都是些什么人,你就会大吃一惊。”



“世道从来如此。非常人发非常财、做非常官、交非常运。”马蕴石说了一句颇有哲理的总结性的话。



“扯淡。”吴怀柔抬眼看了一下马蕴石。“咱们这号人就他妈活该受鸟罪,做鸟人。一辈子没出息?”



“我说兄弟啊,不要太计较,先喝口酒吧。”他们碰了一下杯子。



“计较?这能怪我计较吗?”吴怀柔瞪大眼睛问。



“问题是计较了没有用,反倒弄一肚子闲气。知道吧。”马蕴石说。“风物长宜放眼量嘛。遇事总得往好处想才行。”



大厅里有不少人开始离场了。他们吃饱喝足要去换个地方寻欢作乐了。以平安夜的名义,以上帝的名义。



“喝酒。”吴怀柔看着心烦,恶狠狠地说。他真想滋点事体出来才肯歇气。



生性宽厚、马大哈脾气的马蕴石看出了对面这个小不点儿心中蕴藏着某种危机,他要设法用话语引开他对他自己的过度关注。于是他说:



“你说他会怎么样?会有事吗?”



“他?他是谁?”吴怀柔睁圆了眼睛问。“哦,你说王晓辉吧。”



“正是。”马蕴石说。“我和他分手时觉得他很消沉,很不对劲。当时不知道是什么事,也不好说什么。”



“他能有什么……”吴怀柔忽然顿住话头,想了想,继续说,“大概不会有什么事吧。四十大几的男子汉。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不过呢,他的个性倒是让人有些担心。”



“是啊,他那个性,孤僻而郁闷的,不与人交流。”马蕴石说



“他不像我,我有了事,有了不开心的事,找个机会发泄一通就好了。而他却喜欢让那霉变食物烂在肚子里。”吴怀柔说。



“那能要一个人的命。”马蕴石说。“要不要打个电话试探着问问他的情况?”



“这个,我看,就算了吧。”吴怀柔说,“让他自我消化去吧。他这人喜欢这样,如果此时你打扰了他,他反而不高兴。”



“也是。”马蕴石说,“他的确是这个脾气。”



“哎,怎么说呢,”吴怀柔突然叹口气说,“他也够倒霉的。时运不济啊。”



“可不是啊,流年不利。”马蕴石附和道。“先是老婆遇人不淑,而后婚变,最后那个不懂事的女儿不但不同情父亲、向着父亲,反而跟着那个坏女人哄。真是的。”



“他女儿也不小了吧?”吴怀柔问。



“具体年龄不清楚,反正应该到了懂事的年纪了。”马蕴石说。“女孩子嘛。懂事该比男孩子早些才是。”



“都是从小娇生惯养的结果。”吴怀柔以不容辩驳的口气说。



“来,再加点。”吴怀柔往马蕴石杯子里倒酒。



“少点,少点。”马蕴石用一只手拦住,“我先前已经喝了三四瓶啤酒了。多了不行。”



“三四瓶啤酒算个屁啊。”吴怀柔说,“我先前一个人已经在四人医门口的华逸酒店喝过了。走到这里闻到里面的酒香,才发觉没喝过瘾,于是进来继续喝的。”



“哈哈,今晚我们两个可都是喝的二道酒啊。”马蕴石笑着说。



“可不是吗,也叫巧了。”吴怀柔也笑起来。此时的他,啤酒、烧酒一起下肚,胃里、肠子里、肚子里、血液里、骨髓里、毛发里都有酒精在起着微妙作用。他的心情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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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6: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部



第十五章



仪态优雅、神情从容的许和平告诉在座各位好友,鉴于座中只有一位女士,所以他特地又请了一位和孟铃语同样才情出众的女士前来赴宴,也算是给娇贵而遭人怜爱的孟铃语找个伴儿,在男人们推杯换盏之间,和她说说女人的私房话,交流交流如何做菜烧饭、如何服侍先生和小皇帝的经验,间或交流一下她们对座中男人品行学识的评价也未尝不可。大伙儿听了许和平的话,都觉得他这样安排很好,很人性化。孟铃语自然是更加开心,对和平哥哥的细心周到表示高度赞赏。至于大家接下来问一问许和平那个即将被请来的女士是谁这个问题,也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说:“来了不就知道啦?再说了,我们身边的女性谈友,又有几个能和孟铃语小妹接席同座呢?”



他这句话说得实在太妙了,大伙儿心里其实已经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只是都不愿说出口而已。因为既然是个很简单的答案,争先恐后说出来反倒显得过于浅薄而不谙含蓄之道。至于孟铃语小妹,听了许和平律师这句话,更是开心得脸蛋都有点绯红了。他把她放在很重要的位子上了,把她抬得很高了。但她值得大伙儿这样抬举她,因为她配得上大伙儿的抬举。她是个有学识、有涵养的好小妹。至于男人们最关注的那样东西,也就是孟铃语小妹的容貌嘛,那就不用说了。拿当今曾经很流行、如今已经不很流行的行话说,就是:很正点。



接下来,许和平又说:“那位女士因家中有些私务,她要迟点来。所以她特地要我跟各位说,让我们先开始,不要等她。”



大伙儿听了,更加觉得那位即将赴宴的女士实在是个知书达理、见过世面的好女人。



刘蒙营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开始,不要和她客气。看来她也不是个喜欢客气的人。不过呢,她可以少吃点菜,但不可以少喝酒。因此,我建议,先给她把酒斟上,按份斟满。”



大伙儿听了,都觉得有理。于是,在今晚的东家许和平的宣布下,晚宴正式开始。职掌斟酒的林惟楚按照表哥的意思(也是大家的意思),给空座位上的酒杯按份斟上了酒。酒是好酒,是五十二度的五粮液。许和平做东请酒,从来没有低于茅台的。鉴于大伙儿都不是很喜欢茅台那种味道,特别是虞迁喝了茅台还会皮肤过敏和轻微便血,所以今晚的主打饮料还是五粮液。



这是一个热闹、温馨、祥和,而且还充满学究品味的平安夜晚宴。因为座中人物个个都是饱学之士。加上各位年龄又多在而立不惑之间,处在知识、创业承上启下的重要年龄段,个个博闻强记、精力旺盛、视野开阔、学问精深,所说话题自然脱弃凡近,充满快乐的科学意味。就算是刘蒙营这样喜欢说说玩笑话的爽朗之人,为了调节座中过于凝重的学术气氛,偶尔话及俗情俗理,甚至不惜拿出手机读几则黄段子以博众笑,那也是俗而不淫,淫而不乱的。何况座中许和平本就是谦谦君子,一旦听到过分放浪的言辞,他就会及时说:



“各位,名教中自有乐地。”



如果许和平的规劝不曾见效,那么接下来,孟铃语小妹口中迸出的“过分”二字就不会没有人不引起足够重视而立刻终止自己的不当言行了。



“对不起,师妹。”刘蒙营通常首先站出来认错,“喝多了,酒话。我自罚一杯,以示惩戒。”因此之故,每次酒宴,他喝的都比其他人多。



在那位临时被请女士还没到来的这段时间,他们在酒桌上的话题主要涉及到如下几个方面:



一是信仰问题。这个问题首先是由虞迁提出来的。鉴于他在来这里之前,曾在吴百年的办公室里和吴百年议论过,又鉴于他在吴百年面前不宜过分充当谈论的主角,再加上谈论的时间不够宽裕、空间过于局促,当时他的心里其实有不少话要说而没能说,眼下烈酒入胃,简直到了如?在喉,不吐不快的境地。当然,喝酒吃菜毕竟是最要紧的,他们的谈论自然都是夹杂在饮酒吃菜的间隙展开的。



虞迁由圣诞节,由眼前的平安夜如何会这般被国人重视说起,对清华、北大一些教授联名抵制过圣诞节等时下新闻界炒得比较热门的话题稍稍谈了些看法,谈笑之间,遂及义理。最后,他用类似演讲的方式,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通入情入理的谈话,归纳起来,简直可以算作是一篇漂亮的文字。大伙儿?掌称赞,但赏文辞之美,不复问理之所在:







近日在网上看到有人说起中国人的信仰,说起当前国人的信仰危机, 心里一沉,怎么会提到这个话题?这个沉重不堪而又不乏危险的话题。



国朝先辈,第一个经历信仰危机的人应该是屈原,他在《天问》中把他的信仰危机作了最绝望最惊心动魄的表达,向冥冥苍天一口气发出了一百七十多个痛苦的终极追问,这一百七十多个“为什么”从宇宙天地的原初形态到王道历史的残酷不义再到世道人心的乖谬无常,锥心泣血、步步紧逼,逼问得人心头发慌、艰于呼吸!有人说《天问》文字空疏形式粗陋不是一首好诗,我不懂诗艺不知道这到底是佳篇巨制还是拙劣之作,但是在中国的精神史中它必须作为一个里程碑、一个重大事件来看待,因为这是儒教伦理传统熏染下的中国士子第一次摆脱出了儒家伦常的视角,勇敢地对世间万物礼法秩序人生命运的终极依据、最终根据发出了疑问。而这在儒家理论中本是作为当然应予接受的存在范式的,儒家理论根本无力回答这些疑问,由于缺少“彼在”的哲学范畴,没有上帝的在场和关注,没有人能回答他的追问。屈原除了绝望的问“天”还能问谁?而混沌苍天无语。







于是屈原只有投江!







这一连串的追问空前绝后,在中国长长的历史中成为千古绝响。此后象屈原那样品行高洁却反遭受苦难磨练致使道德情怀理想抱负落空者多矣!然而他们却再也没有灵魂的拷问,没有思无所依的痛苦,他们轻易的就滑入了道家早已为他们筑好的“世外桃源”,采菊东篱、梅妻鹤子,在屈原那里关乎生死的信仰问题在这里轻轻地被消解掉被一笔勾销了。柳宗元在远贬谪居的日子里,甚至消遣式的作《天对》来打发时日、排解苦闷!“得意时是儒家,失意时是道家”竟成了国朝几千年历史的独特景观!







不能说中国人没有信仰的本性和禀赋,对如琢如磨、如切如磋君子人格的完美砥砺,对内圣外王的执意追求,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宏大抱负,修齐治平的终极目标,激励着一代代前哲先贤为之奔走呼号、劳心劳力、死而后已!饿死首阳、穷途痛哭、自斫头颅、负少主蹈海、遭十族屠戮而不屈……对王道政治、伦常秩序的绝对追寻,对经典儒家价值准则、价值体系作为安身立命的虔诚归依,使中国人在为信仰而战的历史有了生动瑰丽的色彩,其悲壮惨烈,感人至深!



然而他们拼死维护抵死追求的祖宗王法、宗法礼序真的就是“乐土”吗?真的就是我们所应信仰所应向往的人间天国吗?君子德行完美的虚假承诺,在加上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简单的善恶报应原则,真的能说明现世的残酷与苦难,眼泪和叹息?真的能解释那么多的屠戮和鲜血,欠缺和不义?由于没有对人性之恶的严峻关注,没有对人类本性中凶残贪婪“原罪”的直视,没有“此在”与“彼在”的二元对立,没有冥冥之中上帝仁爱悲悯的俯视,没有忏悔和自责,没有救赎和拯救!儒家根本不能回答,道家选择了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屈原当然找不到答案。这本就是中国文化的盲点和缺憾!而哀哀无告的灵魂谁来告慰?已经没有人关心了,我们有了最为阴残刻毒的历史,终于也不再令人奇怪!坑兵数十万的良将、吃人妻子的贤主、掐死生子的天后、抡起板斧不分男女老幼一路砍杀过去的英雄好汉……什么理想?什么信仰?怎么能比得上现世丛林法则中获胜的快意?一代代儒生终于低眉顺耳,鱼贯而入权贵的彀中,为了颜如玉,为了黄金屋,为了荣宗耀祖,为了衣锦还乡。



……



到了近代,由于西方文明的切入,信仰问题在中国重又变得异常的复杂和充满痛楚!同样是诗人,同样是投水自绝,想较于屈原,王国维的死却有了别样的绚烂色彩!陈寅恪在他的墓志铭中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为王氏之死作结。王国维真是为自由的信仰而自绝吗?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由从此在中国人的信仰中扎下了深深的根须,尽管屡遭致命剿灭,却薪火相传,再也铲伐不尽!



近代中国是各种信仰较量的角力场,最后全民族选择了一个信仰,其狂热和虔诚,足以让每个人深深的感动和震撼!信仰可以有多大的魔力?让全民族这样毫不犹豫义无返顾的走入一个无边的苦难深渊而毫不言悔!赤诚的信仰失落后该是怎样的虚空和悲凉?我没有去问过父辈,但我想那是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的!常常在寒冷的深夜隅隅独行的时候,就会想起floyd pink的那首<mother>:







mother, do you think they’ll drop the bomb?
    mother, do you think they’ll like the song?
    mother, do you think they’ll try to break my balls?
    mother, should I build a wall?
    mother, should I run for president?
    mother, should I trust the government?
    mother, will they put me in the firing line?
    mother, am I really dying?







别人信仰失落可以问mother,我们呢?我们中国人呢?我们这些“亚细亚的孤儿”却去向谁迷茫地询问?张楚悲怆的唱道:“姐姐,我看见你眼里的泪水,你想忘掉那个侮辱你的男人到底是谁.”我们纯洁的自由的信仰已经被可耻的玷污,却没有任何得到救赎的可能和希望。我们站在历史的断崖口,身后,是断裂的传统!脚前,是劫难的深渊!



在影片《蓝宇》中有这样刻骨铭心的一幕:公元一千九百八十九年六月四日凌晨三点,陈捍东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一脸惶然,满身大汗,紧紧的抱住蓝宇失声痛哭!



这哪里是一个同性恋者的悲鸣?这分明是整整一代人信仰被捏碎后的惶恐和绝望!



在这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嘶哑痛哭声中,我禁不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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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6:22:55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的这番慷慨陈辞博得了大伙儿经久不息的掌声。服务员以为这个餐厅发生了什么怪事,慌慌张张推门进来,瞪大眼睛问:“什么事?要报警吗?”



结果,引起一阵哄堂大笑。这一笑,更把服务员小姐推入五里云雾,神情迷惘之极。许和平赶紧温和地对她说:“小姐,没事,我们在说瞎话呢。”



由于当时他口中包含着尚未嚼烂吞咽的食物,所以口辞有点不清,把“笑话说成瞎话了。”



不过毕竟服务员小姐阅人多矣,她还是很快就摸清了这里的真实情况。她笑着唯唯退出。



虞迁在大家的一片掌声中,削瘦的脸上起了红晕。为了掩盖他内心的激动,他在大伙都没有举杯也没有给他什么建议的情况下,自个儿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由于喝得比较匆促,结果被呛了一下,咳了好一阵子才消停。



接下来,大伙就这个问题展开来,议论了一些琐细问题,兹但举二三,以示当时实况。



首先,林惟楚对中国人热衷过洋节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说,中国人热衷过洋节,问题并非出在洋节上,而是出在本国传统节日的法律保护不力上。他用这样一个推论开始他对传统节日需加以立法保护展开说理:



任何一种文化,如果没有强权力量加以保护,最终都会在历史的进程中被淡忘、抢夺、忽略或是自我消失;



我国的一些传统节日属于文化,但它们现在没有得到强权力量的保护;



所以,它们最终都会在历史的进程中被逐渐淡忘、抢夺、忽略或是自我消失。



一个民族的一个重大节日的形成是丰厚民俗文化积累的结果,那里面有着该民族的骨髓和血液的凝聚,保护它们就是保护这个民族在世界中的生存地位和价值。因为,如果一个民族没有表示其所以为该民族的文化存在并且可以被识别,那么这个民族就不复存在了。他还举例子说,欧洲人有表示家族延续和荣誉的所谓纹章,中国人有类似的族谱,这些类似于民族文化的谱系和标识都是用来保护和延续一个家族的手段。一个小小的家族都知道如何保护其生存延续和文化延续,为什么一个民族反倒不这么做呢?假使我们的民族已经知晓了保护民族文化的重要性,那么如何保护民族文化的存续和发展呢?林惟楚博士认为,一个强大的政府组织或一个政府中一位铁腕政府首脑都有可能很好地做到,但是,这种“做到”仅仅是暂时的,就是说,这个愿意保护民族文化的强大政府或铁腕政府首脑的政治使命一旦结束,保护就不复存在了,因为他们不是耶和华,可以做到长生不死或是复苏。



如何能使民族文化的保护持久到与地球同在?



“法律,只有法律能做到。”林惟楚博士说。“只有通过立法保护,民族文化的持久延续和发展才是可能的。”



他不无担忧地说,如果政府再不制定法律加以保护,不仅是端午节,接下来中秋节也会被人抢去,而除夕将被圣诞取代。为什么呢?因为政府让他的人民感觉不到本民族传统节日的重要性和温暖。“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他说,“如果我们在法律中明确规定,国民在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享有休假一天甚至二天的权力,请问,这些节日还会越来越被年轻一代的中国人淡忘吗?”最后,他下结论说,“立法规定国民享有在传统民族节日里放假的权力已经刻不容缓。”



大伙儿对他的建议高度赞赏,同时也补充提出:媒体和商家出于利益,对洋节过分地宣传也确实在年轻一代的中国人中间起到了不利于保护传统民族节日的不容忽视的负面作用。



许和平说,:“春节放炮放烟火的习俗被禁止很多年了,人们倍觉年味越来越淡,拿惟楚的话说,就是民族传统节日里的文化风味越来越淡了。鞭炮,在这里不能从纯物质性去考察它的意义,而应当看到它在中国人的传统节日中作为一个载体的作用。所以,我认为春节放炮,应该逐步放开,说近一些,今年过年就应该实施有限的解禁。因为这是必要的。”



“我听说明年初召开的全市人代会上可能要研究这个问题。”刘蒙营说。“而且很可能会被通过。当然,是有限制的解禁。”



“能这样很不错了。”虞迁说。



林惟楚的话题告一段落后,是许和平提出的问题:



耶和华为什么要以色列人用石块砸死安息日拾薪者?



大伙争论了好一会儿。最后,孟铃语小妹的话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她说:



既然安息日是耶和华定下的规矩,那就是以色列人的法律。法律制定了就不得明知故犯。因为拾薪人明知故犯,所以他要求以色列人用石块砸死他。这里面最令人疑惑的是:为什么耶和华非得要他(拾薪者)的命?换言之,这个处罚由我们的眼光来看实在过重了。我的理解是,当时的以色列人犹如一盘散沙,刚刚由他们的神耶和华暗中支持摩西聚拢他们,并用法律的力量把他们统一起来。是时法律初立,如果不严格执行,就会被那群刚刚聚拢在西奈山上、尚未完全被驯服的野蛮人所破坏。所以,他要杀鸡给猴看,用严刑峻法来树立摩西的绝对权威和法律的绝对权威。这在《利未记》、《民数记》和《申命记》里都有很多经文做了记录和阐释。特别是在《马太福音?论律法》一则里,耶和华明确表示:“莫想我来要废掉律法和先知,我来不是要废掉,乃是要成全。我实在告诉你们,就是到了天地都废去了,律法的一点一画也不能废去,都要成全。”由此可以看出耶和华以法治国的决心是多么坚定。磐石,就像他的门徒彼得的名字那样坚定。耶和华所以要杀掉拾薪人,用严刑峻法,不正同于我们中国人常说的,治乱世用重典吗?



大伙儿都认为孟铃语的话很符合历史实情,具有无可辩驳地说服力。特别是虞迁和谢秋水,他们一直受伏尔泰等人的一些反宗教言论的影响,因而对耶和华及其老祖宗亚伯拉罕的一些作为抱有陈见。因此之故,多少改变一些他们对耶和华固有的看法。不过,喜欢钻牛角尖的谢秋水还是忍不住提出了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他说,在《民数记》里,有“利未人替代长子的地位”一节,而“替代”是按照耶和华的吩咐做的。对此,大伙儿虽认为谢秋水问题提得有些道理,但又一致认为“替代”只是耶和华的权宜之计,即耶和华用利未人替代以色列人的长子,经文中并未明示利未人是不是长子,这就有了做出合理判断和解释的余地。而且,当时耶和华主要考虑的是如何有效统治那些以色列人,并非要从法律上剥夺长子的尊崇地位。



接下来,是谢秋水一口气提出的多个问题:耶稣为什么被称着阳皮搜集爱好者?他本人的阳皮真的被陈放在罗马郊区卡尔卡塔的西普里安基督教堂和圣科尔内留斯基督教堂吗?含看见父亲的身体,是为不敬,为什么挪亚要诅咒含的儿子迦南?含有四个儿子,迦南只是其中一个,挪亚为什么不诅咒其他三个,偏偏要诅咒迦南?亚当和夏娃的大儿子该隐因嫉妒杀了他的弟弟亚伯后,上帝要惩罚该隐,要把该隐赶到别地去,该隐说不行,到了别地别人必杀我,于是上帝给该隐保证,如杀该隐的,必遭七倍的报复。上帝造人,就亚当和夏娃两个,他二人生了两个儿子,即该隐和他弟弟亚伯,当时世界上就他们四个人,该隐怕谁杀他呢? 上帝看到世界上的人败坏了,就后悔,要把世界上的人给灭了。为什么他会后悔?要灭了人?



对上述谢秋水提出的问题,许和平回答了第一个。



他说,耶稣搜集阳皮,这是一件没有来由的事。但同时又是有着充足理由的事。为什么呢?因为爱好,一种根植于个人骨髓里的爱好。人的很多爱好是有理由的,但更多的是没有理由的。特别是一些惊世骇俗的爱好更是一点理由没有。而这些看似没有理由的行为,既然根植于人的本性中那难以解释的部分(我们到现在仍然不能解释我们自己的全部),就是说它发源于人的本性,而不是发源于人之外的什么东西,因此这就是最大最有说服力的充足理由。准于此见,许和平律师认为,耶稣爱好搜集阳皮,他也可能爱好搜集小手指。为什么他没有这样做呢?因为他认为那样会妨碍劳作。而阳皮被割,不但不影响人的劳作和健康,久而久之,他还发现那有利于健康,并能增加性交的快感。从历史的眼光看,很多如今在我们看来很科学的事,在上古时代其实都是偶尔被发现的,并非如我们想象的,来自于现在的科学实验室。至于耶和华本人的阳皮是否还存放在卡尔卡塔的基督教堂里,我认为既是不可能的也是可能的。说不可能,是因为阳皮作为一种极容易腐烂变质的活体组织,很不容易保存。在耶和华的时代,对这类活体组织的保存更是艰难。所以,要把他的阳皮??那么一小块东西一直保存到现在,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因为它除了会腐烂变质,还很容易被弄丢或是被偷盗、打劫(就像舍利子一样);说可能,是因为它的阳皮不仅仅是男性生殖器上的一圈皮,而是一个神圣的表征性的圣器,是一种神力的显示,正以此神性,耶和华的阳皮和米铁兰的阳皮在神学理论上被神学家以及世俗的人们区分开来。既然如此,它不但可以被轻易地完好地保存到现在,就是说它平均每年长大一公分、长出白毛、会动、会说话也不足为奇。



许和平的这一解释尽管不是那么很有说服力,但也不是没有说服力。关键是大伙儿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因此,大伙儿也就在心有不甘的情况下,姑且依从了他的解释。许和平从大家的眼神里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只是微笑一下,并适时和孟铃语耳语了几句。因为他认为在她面前讨论这个问题多少有些唐突佳人。但孟铃语小妹却表现出一位智性女子应有的大度和宽容。她以甜甜地笑回应了许和平的彬彬有礼,这使得许和平感到非常惬意。



对于谢秋水提出的第二个问题,大家一致认为,迦南肯定是含的长子。长子的特出地位决定了他是父责的承受者,同时也是父权的继承者。这一习俗(后来演变成法则),在汉人、回民、俄罗斯人、高卢人、印第安人、蒙古人、盎格鲁?萨克逊人等海量民族那里都能得到印证。



对于谢秋水提出的第三个问题,大伙儿一合计,都笑了起来。为什么会笑呢?因为大家觉得他是个死脑筋的人,做不到触类旁通,更惶论迁想妙得。因为上帝照自己的样子造人,即对着许多泥人吹口仙气,让他们活过来,能说能走,能吃能长,能交媾能生子。这在《圣经》里都有记载。怎么能说当时世界上就四个人呢?



谢秋水听了大伙的解释,有如醍醐灌顶,本来滞塞混沌的脑子豁然贯通了。他虽则有点不好意思,但解惑后的快意使得他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了一番。



关于最后一个问题,即上帝后悔造人而欲灭人的问题,刘蒙营作了回答。他认为,上帝虽则无所不能,但他却也有着常人的情感和处事方法。当他发现自己造就的人类不听自己的话,言行充满恶时,他就动了做父亲的怒,这时生子不孝的常情便充满了他的脑子,使他盛怒之下,发声如雷,并做出一个平常父亲的纯感性决定:灭绝人类。他的这个决定是错是对,并没有答案。我们无法评判上帝的是非。上帝的言行本不受世俗法则的约束和评价。他有着只适用于他一个人的是非善恶评价机制。



对刘蒙营的解释,大家也无话可说。因为,这个问题,历代神学家都没能很好做出解释。



就在大伙儿认为信仰问题的讨论将要结束的时候,那位受请而迟到的女士来了。她一进来,大伙就都站了起来,以表现欢迎的诚意。



她黑黑的脸皮,长长的头发,上身穿着紧身小棉袄,下身穿着花格呢绒长裙,脚上蹬着一双高帮羊皮小蛮靴。她的眼睛乌黑闪亮,把她的机智和聪明都表现出来了。她叫柳澄溪,原是许和平的同事,就是因为她能说会道,反应机敏,知识面广,就被市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官员看中了,然后把她擢拔到纪委宣传处专门从事宣传工作。她曾参加了一些正面典型和反面典型人物的宣教片的制作拍摄工作,积累了不少这方面的经验。于是她爱上了剧本创作。据说她最近正在进行一部时代感很强、颇富警世教育意义的剧本《危机重重》的创作。



“好热烈啊,我在门口都听见了。”她笑眯眯坐下,“都争论的什么问题啊?刚才好像听见蒙营发言,声音洪亮而富有磁性啊。”



“不好意思,我发了一通酒话。”刘蒙营说。“来,喝酒,我敬你。”他一仰脖子,干了手中那杯。



柳澄溪端着杯子,伸伸舌头,说:“你起码也要让我喘口气、吃口菜啊。”



“正常。”刘蒙营站着,“我完全可以等你吃口菜、喘口气再喝掉杯子里的酒。”



“你先坐下吧,这么站着不累吗。”柳澄溪说。



“不累。等你喝完再坐。我这人比较讲究礼数。”刘蒙营咧嘴笑着说。



柳澄溪无奈,只好先把杯中酒倒在一只小杯子里,然后把小杯子的酒喝干。



“很好。我坐下了。”刘蒙营说。



“澄溪,你就会上刘蒙营的当。赶快坐下吃点填填肚子吧。”许和平说。



“我有那么傻吗?”柳澄溪乜斜着眼看看许和平,“我知道我来之后会有人情不自禁站出来逼我喝酒,所以,临出门前,亦然吃了不少点心,目前腹中充实,完全可以应付场面。”



“姐姐真有你的。”孟铃语赞道,她又转过脸对刘蒙营说,“师兄也太不厚道了,一上来就欺负澄溪姐姐。”



“看来确实是我错了?”刘蒙营故意露出疑惑而愧疚的神情,然后给小酒杯斟满,端起来,说,“我自罚一杯。”一饮而尽。



大伙儿见状,一起笑了起来。



“有蒙营的地方,就有欢乐和笑声。”许和平说。



大伙儿一起赞同。



柳澄溪吃了两口菜,赞道:“这里菜做得不错,谁先发现这个去处的?”



“我。”刘蒙营自豪地回答。



“有水准,敬你一杯。”柳澄溪端起小酒杯,先自干了。



刘蒙营也豪爽地干了杯中酒。



“蒙营要放缓节奏了。”许和平说。



“咦?到现在好像还没听见林院长开口说话吗?”柳澄溪看着林惟楚问。



“嘿嘿,有你在,我还敢开口啊?”林惟楚说。



“哪里话吗,要说水平、学识、文凭,这里没人高过你的。”柳澄溪说。



“什么叫名不副实?说的就是我。”林惟楚似笑非笑。



“去你的,假谦虚。”柳澄溪说。



“呵呵,我这人才不会谦虚呢。”林惟楚说。



“我说林博士,你也提个什么问题让大伙议论议论啊?”虞迁说,“刚才大伙可是都有发言的。”



“问什么呢?我只对佛教寺庙和尚尼姑感兴趣,对西方圣人没兴趣。”林惟楚说。



“那你就给我们说说实相空相,涅?妙心喽。”孟铃语说。



“那多不合时宜啊。西方圣人的生日谈东方圣人。我担心他会报复我的。我粗略看了一通新旧约,他报复人的次数不下三千。我很怕的。”林惟楚阴阳怪气地说。“不过呢,这上帝做事确实有很多匪夷所思的地方。比方说,在雅各和以扫的问题上,我实在无法理解上帝的做法究竟遵从了何种善恶标准。尽管刚才大家也说到,上帝的心思不是我们所能了解和揣摩的,我们也不能去了解和揣摩。但至少,他在雅各和以扫的问题上给人类做了一个很坏的榜样,开了一个糟糕先例。”



虞迁和孟铃语几乎同时要开口说话,但他们还是比柳澄溪慢了半拍。她以极快的语速说;



“恩典。”她开口说,“这是上帝的恩典。上帝救助人并非遵从世俗的善恶标准,换言之不是出于对善的回报。在雅各和以扫尚在娘胎里时,上帝便喜欢了雅各。上帝喜欢娘胎里的雅各并非是他预见到雅各善而以扫恶。事实上,两兄弟出生后的行为恰恰证明了雅各恶而以扫善。那么雅各凭什么得到上帝格外开恩?这就是上帝的恩典。上帝在施与人类恩典时总是没有征兆、没有理由、无所限制、白白赐予、突然降临的。所谓恩典,就是不受条件制约、本不该得到的神之恩宠。神父们经常用恩典来解释他们人生中奇迹般的改变,诸如皈依、突然洞见等。恩典是同人的自由意志相对立的一个概念,因为恩典使得作为人类是如何能够违逆并超越本性的一种选择性的解释成为可能。圣奥古斯丁说,他曾经体验过恩典,上帝的恩典。他认为,恩典和自由意志之间有着一种可感的强大的张力。上帝要显示他的奇迹,就必须有恩典这个独门武器。恩典之能起作用,并非如我们想象地是一种偶然的升举,而是我们人生最终的决定项。只有上帝才能决定我们的命运,而我们所能做的、做得最好的,就是听上帝的话,皈依他。”



大家屏住呼吸听她说话,神经被她清晰而阴阳顿挫的语调牵引着,往最理性亦复最不理性的神学领域窥视。



她的话语停顿了好几秒钟,大伙儿才从沉迷的快乐中醒悟过来,并立刻报以热烈的掌声。



“太妙了,”林惟楚说,“对于西方圣人以及与其有关的一切,我总算弄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越没有可解释理由的,这种现象本身就是最充足的理由。叔本华真犯不着写什么《充足理由律的四重根》。根在这里,就一个独根。”



大伙儿认为林惟楚的话虽过于极端,但却也无从反驳。



刘蒙营这时朝着大伙儿咧嘴一笑,说,“你们知道贿赂始于何人吗?”



大伙儿摇头。



“想知道的请举手。”刘蒙营更欢了。



大家一起把手举起来。



“请放下。”刘蒙营乐呵呵地说,“看来大家都想知道。好吧,那我就告诉大家。索贿始于东西方两个圣人。东方圣人释迦牟尼和西方圣人耶和华。”
“证据呢?你可不要诬蔑圣人,往他们身上泼脏水。”大家说。



“证据一,当唐僧一行历经千辛万苦到达西天时,却迟迟得不到要取的经书。他问迦叶为什么?迦叶向他要麦粒金。唐僧很气愤,说我哪来的金子啊,只有这个要饭的钵子是金子做的。他就去问如来。如来说,我们给你那么多经书,向你要一点麦粒金算个什么?这就是东方圣人索贿的经过;证据二,《利未记》开篇就有这样的文字:耶和华通过摩西晓喻以色列人说,你们要逢年过节都给我送礼作为燔祭,要送牛,送羊,而且不能送有残疾、身体不好的牛羊,这样你们才能有福,才能过安稳日子,否则你们都要倒大霉。”刘蒙营说,“证据够不够?”



“看来确实有证据。”大伙说。



“首先迦叶长老索贿之事,我们都知道,因为我们都看过《西游记》。至于耶和华索贿,《利未记》开篇确有记载。”柳澄溪说,“所以,现代公务员们索贿受贿都是有根据的。原本算不得什么。不过,由此我们也可看到今世之法和古时之法的区别。看来我们纪委处理此类事件今后还是要撇开东西圣人,否则没法下手。”



大伙听了,就一起欢笑。



“来来,大家喝酒、吃菜,别光顾着说话了。”许和平建议说。



于是,大家就端起杯子,各自寻找需要敬酒的对象。孟铃语自然是要和柳澄溪碰杯的,不过她可不会干掉,她只是优雅地用舌尖浅涉酒水,把舌尖和嘴唇弄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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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6:23:19 | 显示全部楼层
柳澄溪放下杯子,又用筷子夹了一块鲈鱼肉放在嘴里。她咀嚼着,快速地咽下去。她所以要这么快,是因为她想起一件事情要及时告诉大家,她怕马上一闹酒、一争论问题把这件事忘记了。



“你们猜猜看,我刚才在来这里的路上都看见谁了?”她说。



“碰到谁了?”刘蒙营说,“你先别说,让我猜猜。从你家来这里的路上要经过……我猜出来了。”他开心地看着柳澄溪。



“是谁?看你猜得准不准。”柳澄溪说。



“吴老头,吴百年。”刘蒙营说,“对不对?”



“你还真能掐会算呐?”柳澄溪斜睨着他。



“表面看,我是算出来的,其实我是推理出来的。”刘蒙营说。



“怎么推理的?”柳澄溪和孟铃语一起问。



“我知道他怎么推理的。”虞迁没等刘蒙营说话,抢在前面说。“柳澄溪来这里的路上要经过桃花坞小区、环城路、花山弯路口、东吴新村大门口,然后进入阳光世纪花园这个地带。在这段路上落草的并为她认识的人只有吴百年、胡言道和叶阑珊。已有证据证明叶阑珊和刘侠、曹寻想她们在一起,而胡言道并无晚上出门散步的习惯。那么剩下来的就只有老头了。而多方消息证实,老头自而立一来,他身上就逐渐呈现出两大特点,其一是歇顶光,其二是散步。”虞迁把脸朝向刘蒙营问道,“你是不是这样推论的?”



“我怀疑你最近在偷窃我的智慧。”刘蒙营瞪着虞迁说,然后,他面对所有在座的、用他那洪亮而富于磁性的嗓门说到,“诸位,小虞同志刚才已经向大家演示了我的推理过程,他演示得很好,很成功。大家鼓掌。”



于是,大家又一次爆发出经久不息地掌声。



这群快活地人就这样享受着人生的盛宴,这群有知识的人就这样享受着快乐的科学。



“他在做什么?”林惟楚说,“我说的是老吴,你看到他在做什么?”



“在散步啊?”柳澄溪说,“这个问题还要问?”



噗刺,孟铃语笑出声来。



“哎,”柳澄溪突然叹息一声,大家一起看着叹息声发出的地方。



“其实老头也挺可怜的,为了维护他那孤傲的形象,故意回避热闹的人生场景,一个人去迈着细碎的步子,把那片土地都反反复复丈量过无数遍了。他这又是何苦来哉?“



虞迁咳了两声,大伙儿知道他要发表高见,就等着他继续清清喉咙,等他把嗓子里的黏液清理到一个不妨碍他说话的地方,说出他要说的。



“我和他分手时天已经黑了。”虞迁说,“我在走出他的房间时,又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我看见了他那双眼睛。他那眼神,看似有些温暖,但不过是两团尚存余温的灰烬,里头透着说不出苍凉和空洞。依我看,他的所谓孤独,不是别的什么,是他不能与这个世界达成共识。”虞迁的眼睛盯着并非目标的虚无处,他想起了他在走廊的黑暗里突如其来的差点把眼泪逼出眼眶的伤感。



欢乐的空气突然凝冻了起来,大家一时都不作声了。



不过,还是柳澄溪有办法,她率先打破了这种压抑的沉寂。“你们猜我刚才在来这里的路上接了一个谁的电话?”她问大家。



大家都摇摇头。



她把脸侧向刘蒙营。



“你别这样看我。”刘蒙营说,“我的推理知识已经对虞迁同志倾囊相授,你应该问他。”



她把眼睛盯着虞迁。虞迁尴尬一笑。



“这下没人能推理出来了?”她笑着说,“那好,我就自己说了。”



她这一说,才引出今晚他们在酒桌上要讨论的第二个话题:同性恋。



柳澄溪说,刚才那个在她来这里的途中打电话给她的人是她一个好朋友,但她却是个同性恋。这让大伙儿大吃一惊。



“同性恋?”大伙几乎异口同声问了这么一句。显见得大家还都很难接受这一社会现象。针对这个问题,大伙议论得非常激烈,话题牵扯到了那位去世多年的英国大牌作家王尔德先生,美国好莱坞影片《费城的故事》,还有苏童的小说《养蜂人》里那个在厕所看人小便的家伙。自然,话题还牵扯到了哥哥。虞迁本来对同性恋有着深恶痛绝的情感,但话题一涉及哥哥,他的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表现出他超然的同情和宽容。他甚至有些异乎寻常地激动。他的上唇微微颤动。他想到了几年前那则可怕的消息,那则消息宣布哥哥死了,从高楼摔下来,死的像一条野狗。多么悲惨的结局。人生的不确定性。如果之前他还蔑视自杀者,那么,由于哥哥的自杀,他的内心已经为自杀者留下了宽容的空间,尽管那个空间很狭小。因为那个空间不能大,绝对不能大。以前,他所以蔑视自杀者,是因为他看不起他们,认为他们缺乏为人生存于世的勇气,缺乏必要的胸襟和坚忍不拔的精神气质。但现在呢?自从哥哥自杀之后,他就改变了看法,他认识到自杀本身就是一种伟大的勇气。而具有所谓生存勇气的人在面对死亡时,却往往会表现出可耻的怯懦。就是说,自杀的勇气是磊落的、光明正大的,而生存的勇气往往不过是内心的脆弱和更深更可鄙的恐惧的一块遮羞布。



“如果他或他是健康的,那么,他们不但不会搞同性恋,而且会厌恶。”刘蒙营下了这样结论。



“我只喜欢小妹妹,特别是年轻漂亮的。”刘蒙营的表弟林惟楚也表明了态度。



谢秋水自柳澄溪来了之后,就很少说话。他比林惟楚精,他不想总是让柳澄溪用匕首般尖锐的语言把他逼进死胡同。这时,他的电话响了,他看了显示屏,是家里打来的。他走出房间以避开嘈嚷。



“是我,爸,什么?没救活?哦,哦,嗯,知道了。好的。爸,你跟她说一声,我们晚上可能要玩通宵,嗯,对,有可能不回来睡觉了。嗯,好的。你和妈早点休息吧,不要为人家的事伤神了。嗯,好的,再见。”他站在门外过道里,没有立即回包间。他听到他们热烈的争论声。他长吁一口气,想到以后内急时在那颗古树下面小解不会再被她诅咒,心里很痛快。暗自道:老妪死,重负释。可不是吗?那双极不友好的眼睛,从小就盯住我,盯得我心慌,现在暗下去了,一点光亮都没有了。怎么能不松口气呢?和跛子和尚有染,追随他而去了,本来能追上的,因为跛子走路受限制。现在倒好,自己死于车祸,腿脚都不灵便了,怎么去追?还没和尚走得快呢。不过和尚会等她的,和尚寂寞,想和她一起走,说说话。坏老婆子,一直恨我,弄得我也恨她。可是,她在和尚心里却是个宝贝。人就是这么奇怪,好坏乃出自不同眼睛、不同心理的不同评判。没有国家标准,也没有行业标准。他摸出一支烟点燃,他深吸一口。默默注视着过道里那盏荷花状的壁灯。此时,他又隐约感到一些失落,有些莫名的情绪缓缓升腾上来,就像早晨池塘上的水蒸气。他不禁叹息一声。当他想到王忠英躺在医院雪白的病床上,没了呼吸,死了,她的亲人围着她,哭泣,喊叫……他有些难过。她在他们家人的眼里是好人,是母亲、是奶奶、是外婆、是姐姐……他们再也看不到她了……明天不去股市了,临死前还想着赚点钱,做点一辈子也不曾尝试过的看不见货物的买卖生意,可竟然没做成。老天爷就不能再给她一天的寿命?这么吝啬?命数。是的,是命数。谁也抗拒不了,改变不了。活着的,活崩乱跳的我们,也不知道命数是多少,它随时会被用尽,或许总是用不完。长寿。长寿就好?也不见得吧?如果我长寿,看着长寿的小雪老得不成样子,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美感,我还会有现在这份爱她之情吗?不知道,但……我想……天哪,妈的,我想多半是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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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6:23:53 | 显示全部楼层
吱哑,门从里面被虞迁打开了。



“秋水,你站在外面干什么?进来啊,柳澄溪等着你提问题呢。”虞迁说。



“啊,好的,我接电话的。”谢秋水吧烟蒂扔在地上,用鞋底踏灭。



他进来时,正好赶上柳澄溪发表关于同性恋问题的高论。他默默地坐下,微笑着倾听。他没有把王忠英的死讯告诉刘蒙营,当然,也没有告诉任何其他人。因为她和他们没有关系。一个不相干的市民在一场车祸中丧命。这是司空见惯的事件。



“同性恋,关于他们的生活你们又知道多少呢?”柳澄溪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但我却知道很多。因为她是我的好朋友,她和她的她相处得很好,她们互敬互爱,让那些并无爱情的男女感到羡慕和羞愧。如我所看到的,她们的生活没有什么与我们不同,她们一切正常。如果你愿意倾听,正好她们又愿意陈述的话,你会走进她们的内心世界,那是一个纯洁的世界,是一个有着我们能感受和感动的美的世界。正如王尔德写出的《快乐王子》,想想看,如果这个有名的为此坐牢的同性恋没有一颗善良纯美的心灵,他怎么能写出《快乐王子》这么美的童话?所以,《快乐王子》之美就是他们心灵的童话之美的最好见证和表现。我们所以会从内心深处产生抵触情绪,那是因为我们在想到同性恋时首先想到了性,而不是恋和爱。我们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为什么首先要往性上面想呢?我们为什么不把眼睛缩回胸腔,对自己的内心世界作一番检视呢?那里面干净吗?纯粹吗?充满正义吗?有着基于爱和同情的包容的气度吗?我承认同性恋是一种病态的爱,但为什么我们可以同情怜恤病人却不能同情怜恤他们呢?他们也是病人啊?他们不想得这个病,得了之后就用积极地态度来对待这个病,这有什么不好呢?有什么不可理解呢?有什么可指责和鄙视呢?”



“男女之交合,乃是阴阳之交合在人类身上的一种体现。”林惟楚说,“就是说,男女交合才是符合阴阳之道的,而同性交合则显然违反阴阳之道,这是不言而喻的。比方说,在古希腊,像苏格拉底这样的名人都曾经有着同性恋的行为,被世人诟病过,只不过他们这些名人恋的是娈童而已。既然柳澄溪说到了病态,承认同性恋是人类诸多疾病中之一种,是值得同情和怜恤的,那我就无话可说了。我赞同柳澄溪的看法。只是我的心理障碍一时难以消除。这可能确实与我的身边没有这号人有关,我不能获得那些活生生的有情感的信息。所以我在想,如果我的好友或者是亲戚中有同性恋患者,那么我对同性恋的看法可能就会大异从前,我可能就会有着柳澄溪同样的看法。”



听了柳澄溪和林惟楚的话,大家都觉得他们把话说到位了,简直可以说是入情入理。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你就是内心再怎么不能接受同性恋,那也只好把话咽下去。因为那不是要你去主动接受他们,而是要你去理解和同情他们,因为他们是病人。而我们都是病人,所以我们都要互相理解和包容,要友爱,要爱自己的邻人,甚至是爱自己的仇敌;要为他们祷告,为他们祈福。因为天父既降雨给好人,也降雨给坏人;既让太阳给好人光明,也让太阳给坏人光明。健康的人是不要医生的,有病的人才要医生。我们应该喜爱怜恤,而不是祭祀。天父不是来召义人的,而是来召罪人的。他们??指的是许和平、谢秋水、林惟楚、刘蒙营、孟铃语、柳澄溪、虞迁一干人等,他们正在酒桌前揣摩,揣摩什么是健康,什么是病人,谁是义人,谁是罪人。



不过,女服务员的进场打破了他们揣摩的深沉气氛。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她把一碟芦蒿苔炒香干放在酒桌上,“你们的菜上齐了。请慢用。”她微笑着退出。



“咦,怎么没见他来?”柳澄溪忽然发话,“我说怎么今晚一走进这个房间,总觉得少一个什么来着,终于想起来了,是他没在。”



“谁?你又想起谁了?”刘蒙营问。



“吴怀柔啊?你们这帮人聚会什么时候卯过他的?他要在这里一定会更热闹一些。”柳澄溪不无惋惜地说。



“他啊,他倒是想来,可惜他现在还在上海呢,我们联系过他,他没法赶回来。”许和平说。



“哦,是这样啊,我说呢。”柳澄溪叹惋道,“可惜,可惜。”



“他要是来了的话,可能现在已经醉了,他是不醉不归型的哥儿们。”刘蒙营说。



“我告诉大家一个秘密。想听吗?”林惟楚忽然开口说话,他望望每一个人的脸。



“什么秘密?赶快说来。”刘蒙营说。



“是关于谁的秘密?”柳澄溪问。



“我看见吴怀柔了。”林惟楚如释重负的说。“在市民政局门口。”林惟楚不知怎么的,他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厉害。他本是要说出一个别人的小秘密,可他又像是要说出自己的小秘密,他觉得他的小秘密和别人的小秘密其实就是一个秘密,紧紧联系在一起。而且,好像只要他一说出别人的小秘密,在场的他们就会立马猜到他自己的小秘密。所以他心跳,而且还有点脸红。



“真的假的?不会是哀六子显灵吧?”虞迁说。



“千真万确。”林惟楚说,“当时我正好坐出租车经过那里,我看见他拎着一个礼品盒之类的东西往民政局大门里走。”



“你在车上?开动的?”虞迁问,“那我告诉你,你有可能看走眼了。”



“绝对有这个可能。”刘蒙营说。“因为他没有理由在喝酒问题上撒回避之谎。”



“绝对错不了。”林惟楚说。



“除非他有了什么状况。”虞迁说。“如果这是真的,他小子去那里做什么?”



“不知道。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林惟楚茫然地说。



“噢,对了,我想起来了。”虞迁恍然大悟地说。“我曾听他议论过叶阑珊,就是那个民政局的漂亮女秘书,林惟楚院长的学生。他在言语之中充满对她的爱慕。这小子一定是拎着礼品送她的。今天是平安夜,他是去送圣诞礼物的。”



“如此说来,惟楚看走眼的可能性就小了不少。”刘蒙营说。“这小子会做这种事的,为了女人,他绝对可以暂时不要朋友。”



“他是个登徒子,靴兄靴弟之类。”孟铃语不屑地说。



“他有靴子?”刘蒙营问。



“不知道。”虞迁尴尬一笑,“我想不至于吧。”



“我是说他那德性,不是说他就有靴子。”孟铃语没好气地解释道。



“喂,怀柔吗?我是许和平啊。”许和平拨通了吴怀柔的的电话,他示意大伙不要说话。“你在哪里?现在哪里?什么?回镇江了。啊,那你怎么不跟我联系呢?,要不是林惟楚说看见你,我们都以为你还在上海呢。快过来吧。啊?什么?你正和马蕴石在一起?怎么遇到他的?啊?在南门大街遇到的?现在干什么呢?准备唱歌去?我看你们不如到我们这里来吧。干什么?来了再商量吗。行吗?不来了?心情不好?你小子搞什么鬼啊?这不是你的作风吗?来吧。再考虑考虑?和马律师商量商量?好吧,我等你电话。再见。”



林惟楚在一旁听着,他已多多少少猜到吴怀柔为什么心情不好了。因为叶阑珊和苏君青、刘侠她们在一起,而他却和马蕴石在一起。为什么?她既然接受了他的礼物为什么还……?难道他没约她?不可能,要是那样,他就不会心情不好了。嗯,对了,八成是她不肯赴约,以和苏君青她们约好为由把他推开了。对,一定是这样。因为我们在万国证券打电话给苏君青、刘侠和曹寻想她们时,她们只提到李翠珍和宁芙,根本没提到叶阑珊,这说明叶阑珊是后来加入进去的。她会不会就是为了躲开他而加入她们的行列?有可能,太有可能了。林惟楚突然兴奋起来,来得那么快,那么激烈。但他还是不完全肯定自己的推测??用表哥的那种办法做出的推测。不过,既然他们没在一起,就说明有情况,不管是什么情况,总之对吴怀柔都是不好的情况。所以,林惟楚此时很兴奋。



“秋水,你一向以善于提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著称,自我进来之后,好像还没听到吗?”柳澄溪把眼睛去看谢秋水的脸。



“都提过了,现在实在没什么问题要提了。”谢秋水勉强回答道。“再说,又有多少在我们看来是问题的问题,对于你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问题呢?”



“这话就不对了吧?”柳澄溪说,“真不知道你是在褒我还是贬我。”



“贬你?”谢秋水勉强一笑,“我贬过蒙营,贬过虞迁,贬过你吗?”



“正因为没贬过,所以才要尝尝贬我的滋味啊。”柳澄溪说。



“尝尝贬你的滋味还不如尝你的滋味呢。”林惟楚插话说,“秋水,你说是吧?”他发出不怀好意的笑。



“亏你还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呢。切!”柳澄溪瞪起眼睛对林惟楚说。“算了,既然你们不提问题,那就有我来提吧。不过我今天不想提那些不切实际、不能产生经济效益的问题。”她侧身面朝刘蒙营,“证券大师、炒股行家,我们难得见面,今天一定要抓住有利时机,向你讨教一些问题,以期在股海的扁舟上的博弈中有所获益。”



“什么情况?想炒股还是想……”刘蒙营问。



“想请教一些股票的情况,还请你不要藏私哦,有财大家发吗,你们说对不对?”她用鼓动的语调朝在座的征询响应的话声。



“对,对,刘大师不要藏私。”大伙儿果然响应如雷。



于是,今晚的第三个问题就有柳澄溪引发出来了。



刘蒙营清清喉咙,用他那向来引以自豪也颇受众赏的磁性、洪亮嗓音说到:“关于炒股,我认为,对于在座的各位来说,2006年非常可惜地即将逝去。你们懂我话的意思吧?”



“怎么说?”柳澄溪总是第一个开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入市已经失去时机了?”



“错!”刘蒙营咧嘴笑道,被香烟熏黄的牙齿露出两排。“我只说你们失去了2006年,没说你们失去做股票的机会。这么说吧,如果你们去年的这个时候问我炒股的情况,那么,你们就已经整整赚了一年的钱,现在正躲在家里一边数钞票一边笑了。”



“现在入市还行吗?还能进去吗?”柳澄溪问,“直接说吧,不要饶弯子好不好?”



“行,绝对行。”刘蒙营说。“2007年,深成指要突破12000点,沪综指会突破4000点。而现在沪综指才2343点,深成指6242点,你们想想看,现在入市,到明年这个时候会有多大赚头?”



“赚头似乎很大。”虞迁说。“我要买股票,要炒股。”



“我可没你想象的这么后知后觉,告诉你,我在今年六月底就已经入市了。”柳澄溪说。



“好,很好。”刘蒙营说,“你在任何方面都不会落后于人。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想问问你,我手中的一些股票如何操作。”柳澄溪说。



“你喜欢做短线还是长线?”



“看情况啊,这个我可没个一定。”



“如果你做长线,我只需告诉你放在那里不要动,什么时候卖我会电话通知你;如果你还兼做短线,那么,你可以问,我试着答。你用心问,我姑妄答。”



“姑妄答?那可不行。一定要用心答。”



“我所以说姑妄答,是想让你仅仅把我的意见作为参考,不要纯粹按照我的意见操作。这样的话,如果你亏了,至少你不会怪我。”



“不会怪你的。你用心回答吧。”



“好。你问。”



“请问,600305恒顺醋业如何操作?”



“有利好题材。短线调整、蓄势充分,拉升在即。”



“请问,600746江苏索普可否现价介入?”



“大胆介入,越跌越买。短线看4元,中线看7元,长线看10元。”



“000910大亚科技呢?”



“震荡上扬,介入。中长线持股。”刘蒙营说,“你问的怎么都是本地股?”



“因为我看得见厂房和烟囱。”



“聪明。精明。”刘蒙营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柳澄溪。“就基本面而言,这几只股票质地都不错,所以买进去无需担心。如果抛开基本面,沪深两市百分之九十五的股票都可以现价买入,收益都会很丰厚。但如果你想买到收益在三四个月内就翻番的大牛股,那么我告诉你,这三只股票都不是。所以,我建议你看看以江西铜业为代表的有色金属板块,那里面深藏着黄金。”



“医药板块怎么样呢?”柳澄溪问。



“不怎么样。”



“为什么?”



“因为政府这几年一直在整顿这个行业,暴利时代对于医药行业来说一去不复返了。”



“那么,还有什么板块值得关注?”



“资源、金融。”



“有色金属不就是资源吗?”
“是。”



“还有哪些属于资源?除了金属、煤炭。”



“旅游、港口,都是资源。”



“谢谢。大师的解答我非常满意。”柳澄溪说。“请问,本轮牛市会延续到什么时候?”



“至少到2008年。通常都是这么认为的。但本分析师认为,今后不会再有2002年以来的惨烈熊市,也不会再有今年年初以来的轰轰烈烈的牛市。”



“为什么?”



“因为超级大盘股的上市一定程度上会左右大盘的涨跌,而至关重要的‘股指期货’最迟会在明年推出,这对大盘的涨跌能起到更加巨大的调控作用。所以,亏钱效应过去后,我们迎来了阳光灿烂的赚钱效应,而这将是中国股市中最后一次伟大的赚钱效应。而且会持续很长时间。”



“呵呵,这么肯定啊。”孟铃语问。



“一管之间,仅供参考。”刘蒙营说。“我这么说,只是希望各位不要错过机会。因为我们是好朋友。换了旁人,我就不这么说了。”



“蒙营,你给我推荐一只股票吧,我做长线。”许和平说。



“600317营口港。现价介入,什么时候卖出我会告诉你。”



“好的。我明天就去你那儿开户。”



“哦,对了,秋水,你那老邻居,你老子的晨练伴当,那个什么忠英的她明天来吗?”刘蒙营经许和平这么一提示,就想起了上午谢老伯带着王忠英去万国证券的事。“我倒是想好了为她推荐一只股票呢,适合她这种人做的股票。”



“她不去了。”谢秋水黯然道。



“为什么?”



“我爸刚打电话来告诉我,她被汽车撞死了。”



“这,这……怎么可能?”刘蒙营愕然得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



“真的。她下晚时被一个才拿到驾照的女子开车撞了,送到医院没能抢救过来。”谢秋水说。



“我操!”刘蒙营狠狠地说了一句准粗话。



“人的生命竟如此脆弱。”孟铃语叹惋道。



“哎,都是伤心事。我这里还有一件,本来我不想说的,因为今天是平安夜,我不想因此影响大家的情绪。既然这样了,我还不如说了吧。”柳澄溪说。



“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许和平问。



“你们记得网上那个活泼可爱的燕儿吗?”柳澄溪问。



“记得啊。”大伙儿一起回答。“她怎么啦?”大伙儿的心一下子都被提到嗓子眼儿来了。



“确切消息,她得了肺癌。”柳澄溪说。



“天哪?怎么会?前几天还在网上活崩乱跳呢?”孟铃语张大嘴巴,惊愕地说。



“2006年,我希望它早点滚蛋。”谢秋水说。



“燕儿姐姐她现在不知怎么样?她自己知道得了什么病吗?”孟铃语问。



“我想应该知道了吧。据说她很坚强、很乐观。”柳澄溪说。



“希望她好起来,希望上帝保佑她平安。”孟铃语哽咽说。



“她会好的,老天爷会保佑她的。”大家一起说。



他们吃完了,许和平叫来服务员把饭桌清理一下,他们则坐到用竹屏风隔断的里间的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继续未完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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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6:24:26 | 显示全部楼层
而就在他们喝酒、吃菜、高谈阔论的同时,世上很多人也没闲着。据不完全统计,能够在当地或世界上即时或日后引起程度不同的关注的事件大致还有以下这些:



1,              英国国防部一研究机构的工作人员正在紧锣密鼓地编写一份长达数百页的调查报告。该报告结论显示:马克思主义将重新席卷全球。调查人员正怔怔地看着这个结论,他们似乎不信,但又不能不信,因为资料是他们自己搜集的,分析报告是他们自己做出的。为了搜集资料,国防部曾经和国家情报部门进行了一些必要的合作,情报部门派出了包括009、013在内的高级特工参与情报搜集调查。他们自然没有派出007号特工,因为他有着更加重要亦复是更加艰巨的任务。他在中东或者在美国。关于他的活动情况,没有人知道的更多,包括他自己。在该报告已经完成的一百多页里,不但有关于中国政治、经济的内容,还有关于中国镇江的内容。据统计,凡涉描述镇江沿江开发区企业的文字,总共九十七个。英国人用九十七个单词描述了镇江经济的现状和前景。那九十七个单词下面的一幅二寸见方的配图赫然是金东纸业的厂门。



2,              身体臃肿、已经不适合踢球的马拉多拉先生坐在宽大的皮质沙发上看电视,他在看2006年世界杯期间法国队和意大利队那场比赛的录像。但他忽然觉得腹部一阵疼痛。开始他没当回事,因为半个小时前他吃了海鲜。他喜欢吃海鲜,而且经常会吃过海鲜肚子疼。这次的疼会和往常一样的。他想。他点燃一支哈瓦那雪茄。不过很快的,事实就证明他的判断错误。这不是往常那种习惯性疼痛,一波一波的疼痛像是要把他疼死才好。他感到肠子就像被人纠结着用力捏、拽、扯、掐那么难受。他隐隐感到不妙,额头上尽是汗珠。



3,              台北爱之兰、微风、红葡萄等应招屋的联络人员正忙着联系几位大牌明星的到来:当红女艺人、性感内衣广告的著名女模特、著名男歌星等。她们和他们要来这几处应招屋从事与性有关的活动,而且这些活动并非都与金钱有关。有些人纯粹是因为喜爱这种活动而被迫象征性跟对方收取一些货币或礼物,好让对方不致因做惯了公平交易而生揩油占便宜等歉疚之心。有人认为他们这样是淫乱,败坏了作为艺人应当具有的品德、操守以及人们给予的荣誉。但他们自己却认为是一种生存艺术。至少他们是有权力这样认为的吧;



4,              中国当代最杰出的导演张艺谋先生虽兴致勃勃参加了一个小型社交活动,并接下来非常艺术而麻利地处理了一些私密事务,但他的脑子里却始终没能放下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节目编排及总导演工作的一些细节问题。他渴望那场即将全球瞩目的节目能产生电影《红高粱》和《英雄》这两部伟大作品的双重轰动效果:《红高粱》的深刻内涵和《英雄》的别出心裁。他认真负责的精神令同行赞叹不已。他为了北京奥运而付出的艰辛努力表现出他作为一代杰出导演所应具备的伟大牺牲精神和公益精神。尽管他的这种努力也能多少获得一些诸如金钱和名誉的补偿,但我们要说的是,那些个金钱和名誉相对于他的付出来说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而最最难得和使人钦佩的是,他??当代最杰出的导演之一张艺谋先生向来视金钱和名誉如粪土、浮云。



5,              笑星文广宇老人忽感肺部不适,呼吸困难,但他没有告诉家人。他忍着,因为他老人家担心家人因此为自己操心,因为他们都是真正我爱我家以及家人的人;



6,              香港刘天王一内地超级粉丝正在闺房筹划如何得见天王,一堵天王尊容,最好让天王能一亲自己芳泽。她试着用一枚一元硬币来算一算自己的运气。她把硬币抛起来,让它作自由落体运动,落在床单上。然后她再察看朝上的一面是不是她暗中选中的代表好运的那一面。她的这种方式和占星术完全是两码事。她成功了,因为她一眼就看到了她要的那一面。她想到成功之处,不仅芳颜舒展如花;



7,              萨达姆的死对头们正在抓紧实施对他执行绞刑的计划,不让他有机会逃脱。因为有很多人都认为对萨达姆的死刑判决不过仅仅是从法律上剥夺一次他的生命,因为仅就惩罚而言,这样的司法判决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为此他们连线白宫,他们认为这么大的事情,必须得到白宫的首肯。弄不好白宫又让另一个组织来审判他们,把他们送上绞刑架。而这样令人恐惧地结果,显然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8,              曾经气度优雅的台湾红歌星、主唱《梦醒时分》和《滚滚红尘》的陈淑桦女士此时正潦倒在台北某地段之私人寓所,郁郁不乐的神情充满她那曾经美丽的双眼,而漂亮的脸蛋此时也极显憔悴,写满了人世的沧桑。但没有人知道她究竟为了什么,她退出娱乐圈的真实原因连她当初最要好的音乐界朋友李宗盛等人也不清楚。她想,滚滚红尘里,人的命运又有多少是能够预知和可以自我把握的?她在心里无声地反复咏唱那些曾经让她名噪一时的优美歌曲,但却只有自己能听得见。



9,              北京一大文豪沉寂多载,平安夜里,他正与二三子筹谋复出大计。因虑及如今东山再起,未必就能再现当年风光,是以诸君都面色凝重。其中一端庄玉人基于今世出名并不一定非得靠才学和品德这一现实,大胆提出“剑走偏锋”的路子,得到诸君击节赞同。想当年,这一文豪的不少作品真真切切让中国人坐在书桌前或是电影院里快活了一场,享受了一把文化大餐,这是不容抹煞的。即便日后他出来瞎闹一场,糟蹋自己,说什么自己吸毒、嫖娼等等,其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也是不能不提的。在这些沉寂的年月里,他感到焦渴,他对很多东西,比方说食、色、金钱都已经厌倦得可怕了,所以他真切地感受到他无论如何得向十三亿人民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10,         陈西海大法官因支气管炎复发之故,提前自拉萨回到北京静养。他在暖气充沛的屋子里徘徊着,脑子里交替出现着世界屋脊此时高寒空气下的皑皑积雪和他一个人居住的空空荡荡的那所屋子的窗户里所能看到的庄严而神秘的布达拉宫的白墙及屋顶,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仕宦之途给自己的人生所带来地成功与失落。他回味着拉萨的那个寓所里无人与谈的寂寞。而后,他开始大声诵读龚自珍先生的诗句:



镰锷非关上帝才,百年淬厉电光开;



先生宦后雄谈减,悄向龙泉祝一回。



他诵读再三,意兴未阑,用手机把这首诗发给散步回家正坐在热乎乎的被窝里看《风俗论》的挚友吴百年。吴百年又大声读诵数遍,思无以辞复,又视元旦将近,乃倚声《减字木兰花》,步王静安先生韵填小令初成,词曰:



高歌无和,响遏行云飞雪落;夜半无眠,独味孤情此意闲。



冬心向火,欲语可怜虚客座;如意敲壶,起望严城岁又除!



当西海先生的手机接受到这首词的信息时,他的妻子正聚精会神凝视着的电视屏幕刺刺啦啦,突然出现了几道干扰电视画面的电磁波。她正自感到奇怪,电磁波又快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11,         座落在重庆市杨家坪步行街正升百老汇二期工地现场的全国最牛的钉子户户主杨先生正在家里忙活着。他给他们家请来为他出谋划策的西南政法大学教授兼重庆著名律师韦峰先生倒了一杯香气浓郁的峨嵋早春云雾茶,韦律师用略带江苏和重庆双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说了声“谢谢”,并告诉这个钉子户的主人说:你这是协议拆迁而非征用拆迁,所以你毋需担心什么法律问题。只要对方不能满足你的要求你尽可以不在拆迁协议上签字。当然,就本律师对这个事件的理解而言,我并不支持你没完没了地和他们对峙下去,我认为,只要对方能支付合理的拆迁对价,你还是在协议上签字为好。因为我们所需要的乃是一个和谐的社会。钉子户的红砖楼墙上拉着一个横幅,上书:国家尊重和保护人权。而他则告诉韦律师说:我只想和市长对话。因此,他把韦律师赶下了楼。他站在窗户前,看着韦律师的影子走在坑凹不平的建筑工地上,一瘸一拐,小心谨慎的样子,他笑了。于是,他喊道:韦露斯(律师),你好走!韦律师彬彬有礼地说了声谢谢,不过他没敢抬头说话,因为他怕一脚踏空或是被什么绊倒。



12,         广东山庄居民小区的名誉管理员于胖子在吃过一顿丰盛的全羊席晚餐后,就照例出门遛猫消食。他用12磅尼龙线每三根合成一股,合用九股拧成一根的绳子作为遛猫牵引之索。他为什么要用这么粗、这么结实的绳子套猫呢?因为他牵引着的那头波斯猫在他心里有四尺七寸高、五尺九寸长,猫脚比公牛蹄子只略逊一筹;该变异波斯猫凶悍非常,四踢踏地,整个居民小区都能感到里氏3.1级的轻微地震。 由于于胖子豢养的这头变异波斯猫的存在,该小区自建成投入使用以来,历时十七年,不曾用过保安、不曾惊动过民警、不曾发生过任何形式的偷盗,更不用说发生抢劫、凶杀事件了。此时,小区里那些8??13岁的孩子都跟在胖子身后,他们模仿他微笑的模样、模仿他经常性地用眼睛锁定某件物品时痴痴的神情、模仿他不张开双唇却能哈哈大笑的技巧、模仿他吐痰发出炸鞭炮声音的绝活……



酒足饭饱的杨建军从八分饱饭店出来,歪歪扭扭去找他的摩托车。当他用一串钥匙中那把小小的钥匙去投小小的摩托车钥匙孔时,于胖子的波斯猫发出一声收工回窝的酷似山猫的吼叫,杨建军的手猛地一哆嗦,那串钥匙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妈的!”杨建军凶巴巴地仰首向天骂了一声。这句骂声冲破云层,直上九霄,使得正在天际瞌睡冲盹的云母、风伯、雨师骤然惊醒。他们站在云端,俯视人寰,但见一白胡子老者驾着一辆最新出厂的马车,随动转向的疝气大灯有如萤火一点,刚刚上路准备去施舍那些可怜的芸芸众生。他们立刻行动作法,念动咒语,举起法器。于是,一场风雨,继而是一场风雪在漆黑的夜色掩护下,静悄悄地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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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6:24: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今晚怎么啦?怎么总是走神?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弄得我有些晕头转向了。可我平时不是这样的,我会热情高涨地加入进去,和她们斗嘴,和她们理论。人们说和女人是没什么理好讲的,可我们却总是会很投入地去理论,力求说服对方,而且会很迫切地希望用自己掌握的真理去压制对方,让她屈服、认输。大概这就是真正的女人吧,那种多多少少有些文化的、喝了些墨水的女人吧。这样的女人总是认为自己拥有更多的话语权,掌握了更多的真理。所以才会比男人更喜欢逞口舌之利,眉飞色舞,春风满面。然则,有男人说,这才是知识女性的可爱之处。呵呵,他们爱的可真奇怪。要是我是男人,就不会爱这样的女人。可也难说,因为我毕竟不是男人,如果我是男人,又怎么会拥有我现在的这颗女人之心呢?



苏君青总是做鬼脸,刘侠则话语不断且语速极快。



“想什么哪?宁美女?”曹寻想轻轻碰了碰我,朝我会心一笑。她笑得可真暧昧,笑意也很丰富。那神态我最讨厌了,仿佛知道我的心思,故意不说,用笑来表示她的态度。就像有些心机深沉的人说话那样,总是说半句留半句,末了还冲你神秘一笑。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说呢?有话说出来、说明白不是更好吗?不是更能节省些时间吗?她知道我想什么吗?我想她不知道,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下她肯定是犯了自以为是的错误。



每当曹寻想或是苏君青或是其他人,用不同的方式提醒我走神时,我走出去很远的神魂就会骤然赶回来,赶到这个温暖、亮堂、热闹的场所,置身于众人之间,耳边骤然响起年轻女人们银铃般的笑声。眼前白瓷托盘里的红蜡烛原来靠我的鼻尖这么近,我能感受到它散发的热量。它的火苗子总是往我的右边歪斜,因为我的左侧墙上挂着正在工作的空调,风向是往前呈七十度角送过来的,风的下沿正好掠过火苗顶端。还有曹寻想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时不时有那么一丝散发出来,被我吸气的鼻子吸进去。这时,我就像猛然间被人从一个迷惘的梦里叫醒,于是我揉揉惺忪睡眼,接着梦里听到的她们正在讨论的那个似是而非的话题,临时发表一下我可能是不着边际的见解。我这样做只是想告诉她们我没有走神,我一直凝神听着她们的谈话,我一直在参与着她们的谈话。我说完我要说的,就冲每一张脸微笑一下,低下头看着正在冒热气的咖啡。 我懒散地伸出手,端起杯子,用嘴唇轻碰杯沿,轻啜一口,细细品味这几十元一杯的咖啡味儿。然后,我会用眼睛盯着杯子里暗褐色的液体,视线慢慢随着飘摇而上若有若无的热气,不知不觉走到一个看不见人的黑暗的地方。于是,我闭上眼睛,希望睁开的时候能适应黑暗。可真等我睁开眼睛时,却又发现我似乎置身于一处广袤的原野,她们,还有桌子中间的蜡烛、没有摆放规律的咖啡杯子,都像是原野的极远处的地平线上的一座孤零零的房子、几棵小树、一小片云的模糊的影子……多么遥远,她们离我多么遥远,她们的话音细弱风吟,若非用心根本就听不见。那是梦幻里的影子,梦幻里听人说话的感觉。我总是进入这样的一种梦境。在梦境里我还时常对自己说,过会儿她们就会提醒我不要走神的,会把我从虚幻中拉回来的。



啊,或许我是累了吧。要不怎么会这样?也许是房间里的暖气太足了,是的,房间里太热了,外套脱掉了还是很热。于是,我叫来服务生,要他暂把空调关掉。这样安静多了,人也舒服多了,脑子也清醒多了。她们都在说什么?只看见苏君青、刘侠两人的小嘴吧一开一合,曹寻想、叶阑珊奉送出婉约之笑,李翠珍严肃地关注着这个小小场景里正在进行和即将发生的任何动静。哦,她们在说男人,在议论一个枣核型头颅的男人。刘侠对那个骑重庆80型摩托的男人进行夸张而有趣地描述。她听出来了,苏君青终于知道刘侠口中讥嘲的登徒子是谁了。于是她的那颗可爱的女儿心忽然就嗵嗵蹦跳起来,脸颊也泛出潮红。她想起了那个男人曾在金童玉女歌厅里企图非礼自己,之前还请她吃精致的饭菜、喝干红葡萄酒,用好莱坞的风格捕获自己的芳心。而她呢,在他蓄意巧设的捕获之网前,赞美他,向他吐露了一点点多情女儿的心思。啊,他这个不要脸的坏人,怎么满世界都能看到他的表演呢?亏得刘侠不认得他,否则,要是知道……真难为情死了。天哪,宁芙知道的,我跟她说起过的,不过不要紧,她也不认得他,只是听说过他。嗯,她似乎又走神了,在想自己的心思。这样蛮好,要是她凝神静听刘侠这番绘声绘色的描述,那就难保她猜不中他是谁了。这个挨千刀的,恨不得把世上所有漂亮女孩都弄到手。就这么一个照面,狭路相逢,他也要跟她献殷勤、摆造型,人家居然就记住了他的容颜。不过刘侠可不像我,她可不是好惹的,个性刚烈、泼辣。哼,真该让他见识见识她的厉害。不过呢,要是让她吃一回他的苦也许更好,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吃他的亏?嗯,真不知道她吃了他的苦头会是什么样子?



哦,我记起来了,他大约九点多钟时给我发了个信息,就一个字。我回复他啦?我怎么记不起来啦?好像是回复了吧。不对,没有回,一定没有回。我嫌他烦人。都告诉他我有新男朋友了,还总是不死心,发来信息。这叫骚扰。典型的骚扰。不知进退的老男人。真是够呛。真不知道当初怎么会看上他的,一晃竟然将近五年时间了,隔三岔五在一起,说些卿卿我我的话语。不过这种让人脸红的话多是他说的,他有时竟然还逼着我也说几句。我真说不出口,当时我就以为自己是天生说不出那种话的女人。可现在又不同了,我和他在一起了。我一见到他就想说那些话,真是奇怪啊?难道我现在对他的心情,就像当初他对我的心情那样?哦,我知道了,那是爱在作怪。我说的是真正的爱。他确实是爱我的,所以他能对我说那些肉麻的话,而我说不出口不是别的原因,是我并不真的爱他。而我居然以为是爱他的。糊涂的爱。哎,为什么我会犯这种错误?八成是当时我心无所寄,而他又对我那么好,于是就把我对他的好感当成了爱。现在看来,爱是一种绝对独特的感受,不可替代的。现在我们俩只要一到一起,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语,什么样的甜言蜜语、肉麻的话都能说出口,而我们一点也不觉得肉麻。我和他都是这样。嗯,对了,要检验两个人是不是都爱对方,实在是太简单了,那就是看他们是不是都能像平常说话那样轻松自然地说出爱对方的肉麻话。嗯,我真想他了,今晚干吗要答应她们来这里凑热闹啊?我天生就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要是此时和他一起多好,真有点浪费光阴。平安夜啊,平安夜的时间浪费了就更不应该了。我真后悔。不该来。都是苏君青,硬被她拖来的。看看那个叶阑珊,似笑非笑的样子,硬是摆出知性的、淑女的派头。而曹寻想呢,整个一小资情调的少妇,一道伊璧鸠鲁壮年学究喜爱的甜点。也是丈夫不在身边,寂寞得慌,否则也不会来这里参合。不是吗?她会来这里陪我们玩吗?怪怪的,整天大谈减肥,其实并不胖,我简直怀疑她是把减肥话题当作一道甜点来慢慢享用,觉得这个话题既时尚、小资还很优雅,甚至性感。至于我们几个,也是情况各不相同。刘侠和我是有男朋友的,李翠珍好像没有,叶阑珊也好像没有,苏君青这个死丫头应该没有,除非她最近学会说谎了。都是眼高手低的结果。但她近来确实变得鬼精了,有些事情未必都告诉我。图个实惠,现实一点。我变得现实了,不像从前。是堕落呢还是升华?说不清。生活吗,要的就是现实。走出童话世界,丢掉梦想,还要把不切实际的人生预期降下来。开始也许是痛苦的,需要挣扎一番,但最终都得妥协,如果生活预期不肯调整降低,付出的代价也许就是生命的底线。哭一场就好了,像伊枫那样。我的灵魂不高贵,大家的灵魂都不高贵。凭什么要去找个高贵灵魂的人?找得到吗?我想过正常人的平凡生活。我就是这样答复王晓辉的。就这句话已经足够了,还需解释什么呢?非得要我解释一下,真无聊。不错,我接下来还是又解释了一句,我说,我所需要的,你不能给我,你和我预期的你相差太大了些,我不能接受了。他低下了头。他知道他一无所有,只有一颗不安的心,被我看穿了,于是他低下头。萨姆,也许现在的他就是我的萨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至少比他强许多。而我又确实喜欢他、认同他,很多方面都离我的预期不远。很谈得来,他的那些话,听似简单,却充满了质朴的道理。生活需要质朴一些,不是吗?那样才能每天脚踏实地地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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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6:27:30 | 显示全部楼层
“孟铃语今天肯定气昏了吧?”苏君青说。



“她为什么要气?”曹寻想问。



“她本来想把我们叫着一起参加那边的聚会的,我们都没去嘛。”苏君青说。



“这有什么呢?”刘侠说,“她在那边,众星中的一个月亮,多美啊。要是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也是哦。”曹寻想说。“不过你这话就不能让她听到了,否则她就真生气了。”



“保密,你们一定要为我保密。”刘侠做着鬼脸。



她们开始谈那边的情况了,猜想那边的情景。那里一定很热闹,一帮男人,喝酒聊天,一定比这里有劲。他不会在那边吧?好像没听人说起。他和他们应该不是很熟悉,至少和他们中的多数不熟。只听他提起过虞迁、吴百年、谢秋水,没听他提过其他人。嗯,我且试探着问问。



“那边到底是哪些人啊?”宁芙问。



“不是跟你说过多少遍啦?怎么又问起来?”苏君青气鼓鼓说。



“我什么时候问过啦?就会栽我。”宁芙说。



“谁栽你啦?电话里问过,进这个房间后问过。你们可以为我做证的。对吧?”苏君青对她们几个说。她们都露出笑容。除了李翠珍依然板着脸,做沉思观察状。



“算啦,不说就算啦。”宁芙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连这个也跟我玩保密。哼。”



“保密?谁跟你玩保密啦?”苏君青说。



“你就再说一遍不行吗?人家今天总是走神,你应该体谅人家嘛。”刘侠说。



“嗯,也是。”苏君青说。“好吧,我就再说一遍吧。喏,许和平请客,他请了林惟楚、刘蒙营、谢秋水、孟铃语、虞迁。”



“哦,就这几个人?”宁芙又问一句。



“喂,你到底想问什么?是不是想打听某人在不在啊?”苏君青喊道。



“打听谁?”宁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以为我会打听谁?虞迁去了,吴怀柔竟然没去。”



她一听到我故意提起虞迁的名字,她就老实地低下了头,不敢再跟我嚷嚷了。瞧她羞红了脸。哼,谁让你惹我的呢?晓得我的厉害了吧。也奇怪,吴怀柔那家伙怎么没去?最喜欢凑热闹的人居然没去。许和平,许和平,他到底是谁啊?总是听她们嘴巴里念叨他。我且问问。



“喂,再问个问题行不行?”宁芙故意装出心虚谨慎的神情。



“哟,什么时候这么胆小、这么有礼貌啊?我再问个……行不行?”苏君青撇这小嘴巴,扮着鬼脸说。



其他几位知性女子一起抿嘴轻笑。



“你们总是提到那个什么许和平,他到底是什么人哪?倒头名字倒是土的不能再土。”宁芙说。



“名字?那是他爸他妈起的,和他没有内在联系的。”苏君青说,“跟你说,你要是见到他人你就不会说他土了。”



“会迷上他的哟。”刘侠加上一句。



“长得很英俊吗?”宁芙问。



“不光是英俊,还有内涵。”苏君青说。



“还有钞票。”刘侠补充说。



“那倒是个十全十美的好男人了。”宁芙说。“真奇怪啊,这么好的男人你们怎么舍得放他走呢?”



“怎么?听你口气还是不信啊?”苏君青说,“记得以前跟你说过的吧?他真的很优秀,不跟你开玩笑。”



“他是做什么的?”宁芙问。



“律师,在镇江做得最好的律师中的一位,而且人品比较好,业务也精。”刘侠说。



“他确实不错,和我们打交道时彬彬有礼。”李翠珍也说。



她相信了。她在脑子里盘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像那个人吧,穿着西装,没结领带,干净利落,举止文雅。他还朝我看了几眼呢。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热气。他手里拿的那本书叫什么名字来着?叫,好像叫?咦,我的记性现在怎么这样子?刚刚中午的事就记不得了。也难怪,那个书名子怪怪的。不对,以前越是古怪的名字我记得越牢,这说明记性真的不好了。嗯,关键心思不在上头,最近心思都在他和他身上了。唉,生活啊,生活其实是要你忘记该忘记的,记住该记住的。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倒是要见识见识的。”宁芙说。



“只怕你见了才舍不得呢。”苏君青说。



“去你的。”宁芙说。“要真有机会还不老早被你搭手了,还等到我?你有这么好的心肠吗?”



“你不知道我近些年来勤修圣经、佛经啊?我的心都快接近菩萨心喽。”苏君青说。



“真会吹牛,羞不羞啊?”宁芙没好气地说。
“她这两年还修得一门功夫,那就是厚脸皮功,简直堪称与时俱进。”刘侠说。



于是,苏君青就举起她的精致的小香拳去捶打刘侠柔嫩的香肩。其他几位知性女子就一起发出香笑声。



“去洗手间,有谁愿意同往?”叶阑珊站起身子说。“肚子有点不舒服。担心吃了患有禽流感的鸡肉。”



“哪有那么玄乎啊,禽流感也不是想沾染上就能沾染上的。”曹寻想说。



“我愿意。”刘侠站起来并唱开了,“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叶阑珊拉开了门。外面的喧闹声波,哗……,一下子就涌进来了。门又在叶阑珊曼妙的身姿后被关上。声波骤然而止,刘侠的歌声也骤然而止。



宁芙的心动了一下。禽流感?记得禽流感似乎紧接在非典之后就来到我们的生活中间了,无声无息的。那个夜晚,他老家的那个非典之夜,一晃几年过去了,真快啊。时间。还有刘侠唱的歌,多么熟悉的歌?她不仅暗自叹了口气。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年他问她这首歌的情形。在去南浔的路上,我轻轻哼唱这首歌。他突然用惊奇的目光看着她。他问:你这是唱的什么歌?我回答,是王菲的的《我愿意》。哈哈,老天呐,我终于知道这首歌的名字了。他开心地说。怎么啦?这首歌怎么啦?我问。他笑着说,那年,我出差厦门,晚上在酒店里看香港卫视音乐台,节目中正好介绍这首歌。当时觉得非常好听,但听过就也就听过了,时间不长就忘记了。有一回,不知怎么的,脑子里一下子就蹦出这首歌里一段旋律,可不论怎么想也想不起这首歌的名字。如此这般,郁闷了好长一段时间。曾经问过不少人,可就是问不出来。你怎么问呢?我说。哼那段熟悉的旋律呗。拉倒吧你,我说,你哼的都走调了,谁能听出是《我愿意》啊?从那以后,他总是要我唱给他听。我都唱了上百遍了。唉,真像做梦一样。如烟,往事如烟。算了,不能回忆过去了。总算不曾跃过道德的边境,在该拒绝的时候拒绝了他,即便如此,他还是误解的快乐的意义,享受了一段爱的错觉。为什么他就放不下呢?生活在记忆里,为什么就不思量一下这些年来我在和他的关系上是怎么处理的呢?持谨慎乐观态度。我采取的是这种态度,以便有朝一日全身而退。他该醒醒了,爱做梦的男人。被往事牵着总不是个事。唉,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先头应该回一个信息给他的,问问他有什么事,过得好不好。至少让他觉得我不是那么无情的人。我是不是做得太绝情了?现在回复?一直心神不宁的,他会不会有事?嗯?不会的吧?不可能的吧?他会有什么事?活得好好的。副行长。算啦,不要给他回复啦,不要又引得他来纠缠。我可不喜欢这样,断就断了,彻底断清爽,什么过去的点点滴滴啦、温情回忆啦,都要尽快彻底干净地割舍掉,扔进垃圾箱。一起走过的日子。那又怎样呢?他也该为我想想。人生总是充满变数,哪有不变的人生?要想活得开心,就必须适应变化。



“宁芙,还记得那年的平安夜我们一起去大西路的基督教堂看神父布道,听信众跟着神父祈祷、唱赞美诗吗?”苏君青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啊?你说的哪一年平安夜啊?”宁芙怔怔地问。



“就是那一年啊,是2003年吧,记得那一年闹非典的。”苏君青回忆说。



“哦,是了,”宁芙若有所思地应和道。“一晃多少年过去了。”



“可不是吗,都第四年了。日子过得飞快啊。”苏君青感叹说。



“闹非典的那一年?”曹寻想也附和说,“真快啊,那一年你们真去了教堂?”



“是啊,我们去的,去感受一下教堂的特殊氛围嘛。”苏君青说。



“我只感受过寺庙除夕的氛围,基督平安夜的氛围还真没感受过呢。”曹寻想不无遗憾地说。



“那就什么时候补这一课吧,反正教堂的门始终对我们这些凡妇俗女开放着。”李翠珍毫无表情地说。



“哎,日子过得真快。”宁芙自言自语说。



门开了,声浪又一次涌进来。叶阑珊、刘侠进来了。门又被关上,把声浪堵在外面。



“哟,看你们一个个做哲人沉思的样子,好像心情蛮凝重吗?”刘侠说。



“是啊,我们刚才说到2003年的平安夜呢。”苏君青说。



“2003年的平安夜?”刘侠站在那里一边用纸巾擦手,一边放飞少女柔韧的思绪去追忆那已逝去的似水光阴。“是啊,我们三个一起去的。”她轻轻地说,同时抬头看了看苏君青和宁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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