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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耿于天

[小说] 长篇小说《对篡改所做的剽窃》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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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5 14:44:08 | 显示全部楼层
5.有脸没脸

    祁家语和朱红琪,尽管都在“孟家湾”工作,但这个“工作”,内涵却天壤之别。虽然如今也混成了领班,但同祁家语相比,依旧一云一泥,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
    没错,同绝大多数身份地位悬殊的彼此一样,二人能够成为朋友,成为好朋友,也是始于一次偶然……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深夜,对于外面的世界是深夜,在“孟家湾”,至少“孟家湾”的某些场所,却是最热闹的时候。当天,许津要参加一个什么活动,告诉说可能,事实上,肯定是不回家了。下班后,祁家语觉得有点儿累,懒得动,反正回去也是一个人,明天还要早起,不想来回折返了,随便吃些东西,就住在了俱乐部,自己那间小屋里。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一向睡眠安稳的祁家语,那夜却总在做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梦,一时像是在追谁,一时又像是在被谁追,没命地跑,刚跑出几步就岔气了,坠着疼,一边捂着肋下,一边继续没命地跑。不知几点,黑暗中的祁家语疼醒了,不是做梦,是真疼,下腹部偏右,范围不大,却没有一个十分明确的位置,翻江倒海似的。应该是阑尾炎,急性阑尾炎,大学时得过一次,不严重,没开刀保守治疗,当初要是切了就好了。
    祁家语尝试想要坐起来,可稍微一动,立刻钻心地疼,素来坚强的她,眼泪不自觉滚下来。强撑两次,身下一空,从床上翻到地下,咬着牙挪到桌边,好在房间不大。看样子,站起来,甚至自己走出去,估计是不可能了,黑暗中,凭借记忆摸到电话线的位置,向下一拽。
    此时的她,意识已经有些模糊,拿起听筒又放下,拉过机身。“孟家湾”里的电话,打外线需要先拨井号键,内线则直接按四个数字,分不清键盘位置,一、二、三、四……
    “孟家湾”内线电话,不计符号键,十的四次方,理论上一万种组合,其中百分之八十以上是空号,即使剩余部分,凌晨时间也基本都不会有人接听。该着祁家语命大,随手按的四个键,恰巧拨到了歌厅那边。
    当时,朱红琪刚被“提拔”为领班,那晚,正好她当班。无论当初做“包厢公主”,还是后来成为领班,最讨厌的,就是那种仰仗有几个钱,当然,能来这里消遣的,都有几个钱,死皮赖脸的客人。唱歌时手脚不老实就算了,非要把小姐“带出去”,出去干什么,不说也明白。
    “孟家湾”,或者说,“孟家湾”歌厅,是娱乐场所,风化娱乐场所不假,但至少在四海,人家是最上档次的独一份。档次体现在哪里,体现在它不是青楼妓院,即使青楼妓院,旧时也大都卖艺、卖笑、卖色、不卖身,这里的规矩,同样八九不离十。
    干什么吆喝什么,既然进了这一行,无论多恶心,直观上多恶心的客人,点了你的台,翻了你的牌,陪是肯定要陪的。但“陪”到什么程度,就看双方了,即使“两情相悦”,有事儿也是自己出去找地方解决。“孟家湾”当然有客房,分两部分,南门东侧商务酒店,北门俱乐部。酒店有公安查夜,可能有公安查夜,只要身份证是真的,开房没问题,赶上扫黄后果自负。俱乐部不查夜,但不是一般人,即使在这里,也不是一般人,有钱就行的一般人能住的。
    成为领班的朱红琪,不再像先前那样浓妆艳抹,一身笔挺的套裙,职业晚装,披肩发也高高地扎了起来,妩媚之外,自平添一分帅气。可没想到,越是这样,反倒越招人,越招刚才所说的那种,死皮赖脸的客人。
    江湖所谓,十大中国式谎言。餐馆:菜马上就来;公交车司售:后来还有一辆;同事:改天请你吃饭;同学:有空常联系;老师:占用大家一分钟;领导:我简单讲两句;医生:我们已经尽力了;组织部:决不让老实人吃亏;纪委:说了就没有你的事儿了。最后是关于小姐的:昨天刚来,今天才上班。
    女人想做男人的最后一个,男人想做女人的第一个。一个处,为什么只能有一个正处,却有若干个副处,真正的处女,正“处”,只能做一次,但即使已经不是真正的处女,只要还是良家,对于外面的很多男人,依然和处女差不多,副“处”。“孟家湾”上档次,这里的小姐自然也上档次,不是给钱就什么都干,正因如此,才更吸引人。当了领班的朱红琪,之所以越发招人,也是这个道理,那天晚上就遇上一个,外加多喝了几杯,把钱撒得满包厢都是,你说个数,哥哥,鼻毛都白了,还好意思自称哥哥,绝不还价……
    好容易打发了,朱红琪补了个妆,讨厌,一身狐臭味儿。楼上楼下四处转转,“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前台和保安,一得空儿就找地方偷着睡觉去了。先前当包厢公主时总找不着人,碍于面子和自己的地位,不好多说什么,如今领班了,正好“敏探春兴利除宿弊”:“既托了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的嫌了,再别说原是这么样的话,错我一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
    走到二楼,果不其然,前台空空如也。酝酿一下,刚要发飙,电话突然响了,拿起来喂了几声,没人说话,挂掉,敲着桌子找人。不出两分钟,几个睡眼朦胧的黄毛丫头一体拎了来,可逮着机会拿咱主子,至少半个主子,至少相对于这些人,半个主子的款儿了,叫她们过去不拿正眼夹自己。
    说来也怪,一边骂,朱红琪心里,却一遍一遍惦记着刚才那个电话。“孟家湾”虽然金碧辉煌,但电话系统却很老旧,尤其内线,还是早年军队用的那种半人工,串线常有的事。放在以前,接起来没声,转眼就忘了,今儿竟不知怎么,老觉得不踏实。翻来覆去半天,到底打到总机问了问,又赶上总机比较负责任,这才救了祁家语。
    送到医院,阑尾已经穿孔,继发腹膜炎,再拖下去,比如等到第二天,第二天早上,轻则败血症,重则肠梗阻。虽不至于立刻危及性命,怕是也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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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6 14:49:51 | 显示全部楼层
6.淡淡烟草味道

    大部分,甚至于绝大部分女孩子,其实也包括相当部分男孩子,第一次朦胧的初恋,准确说是暗恋,都发生在学生时代,而对象,往往就是自己的老师。
    祁家语也是这样,知识分子,大知识分子家庭,家教很严,心智,那方面的心智开发,难免比一般人稍晚一些,而那次朦胧的暗恋,也相应地向后延迟了几年,直到大学时代,才姗姗来迟……
    祁家语毕业于河山大学,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在那里读的,原本有机会出国留学,因故未能成行。导师姓金,金耘,也是本科时代对她最好的老师,外加入党介绍人。
    别误会,祁家语暗恋的不是这位金耘,原因很简单,金老师是个女的,再次强调,别误会。而是她爱人,武侃,没错,就是现在的四海市市长武侃,较真的话,应该叫师丈,有些老派,好在武侃也当过老师,官称武老师就好。
    除此之外,二人还有另一层关系,不是那种关系,工作关系。祁家语读书期间,武侃的职务,是团省委办公室主任、副书记,中央有个文件,要求改变各级团组织“机关化、行政性、贵族化、娱乐化”现状,至少也是趋势。为落实文件精神,在武侃的直接提议倡导下,河山团省委搞了一系列改革试点,其中之一,是在先前挂职、兼职副书记制度的基础上,将范围推广到常委、委员。
    具体说,从全省各界,选拔一批在自己岗位上做出突出贡献的青年,充实到团委队伍中来。而品学兼优,时任河山大学学生党总支第一副书记的祁家语(书记由团委书记兼任,也就是多年前武侃留校后的职务),作为学生代表,当选那一届团省委中最年轻的委员,兼职性质,没有行政级别。实事求是地说,祁家语“进入”团省委,这里面真的没有一点儿武侃照顾,哪怕正常提携的成分,学校、学联推荐,常委会讨论批准,想插手也没机会。
    反倒是祁家语,正是大三结束、大四即将开始那个暑假,父亲祁世引的一位老同学,在加拿大一所规模不大,不像国内这些一流学府,大部分一流学府规模那样大,但水平很高的大学任教。手续都快帮她办好了,却有生以来第一次违拗家里,硬生生给放弃了,决定留在国内读研。祁家语当然有报送资格,北京、上海等地名校,不随便挑也差不多,偏偏死心眼儿选择本校,相当程度上,甚至于完全,就是武侃的因素……
    大四一年,研究生三年,这四年时间,不是可能,肯定是祁家语这辈子,至少到现在为止,不仅至少到现在为止,顶顶幸福快乐的四年。
    研究生不同于本科,课程是有限的,更多时候是自学,也可以说是研究,在导师的指导下进行自学和研究。武侃和金耘省城的家,就在河山大学校园内,离祁家语的宿舍一步之遥,透过重重浓荫,两个窗口甚至能彼此望到。只要她想,连电话也不用打,随时可以光明正大地上门。更不用说自己还担任团省委委员,别拿村长不当干部,学工工作又恰由武侃分管,见面机会还不多得是。
    和大部分女孩子,大部分处于这种暗恋状态中的女孩子一样,祁家语从来,向毛主席保证,从来没有动过要介入武侃和金耘生活的念头。且不说夫妻二人感情甚笃,不是想介入就能介入的,金耘对自己又那么好,在祁家语心目中,别说当真采取什么行动,即使只是有这个贼心,哪怕一闪念,都是种亵渎,对武侃的亵渎,更是对自己这份感情的亵渎。
    “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手指淡淡烟草味道”,武侃不抽烟,虽然也是个有事业,事业还很成功的女性,可金耘对他的照顾无微不至,大部分时间穿正装,袜子不可能是白色的。但这都不重要,因为那不是想念,是朝夕相处,至少心灵上的朝夕相处,还有什么可该奢望的呢……
    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更不用说本就是花一样的岁月,四年时光很快过去,祁家语毕业了。而武侃,也正是在她卸任兼职委员的那一次全会上,当选共青团河山省委书记。
    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了,祁家语从小独立,不是个拿得起放不下的姑娘。其实,只要她本人愿意,完全可以继续留在学校,硕士读完,不是还有博士么,博士读完,不是还可以像曾经的武侃、现在的金耘那样留校么?但祁家语不想这样,不是理智,所谓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这样,而是不想,真的不想这样。
    就像刚才说的,有的念头,只要动一动,就是种亵渎,越雷池一步是,纠缠不清也是。这份感情,从开始的时候就应该明白,总要有说再见的那一天。这不是俗人,自以为不是俗人的俗人,口中常常念叨的那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似乎超脱,细想想一副升斗小民嘴脸。只有再见,才不是再见,如果不懂得再见,那才真要再见了……
    结束在省城的生活,祁家语回到四海,这一次,她没有再违拗父母,进入“孟家湾”工作后不久,便嫁给了并没太多感情积淀,婚前没有,婚后也没有的许津。逢年过节,祁家语还是会给金耘打电话,一聊就是两三个小时,时间允许的话,或者赶上去中州那边办事,还是会走进熟悉的校园,沿着熟悉的小路,敲开熟悉的门,和熟悉的人一起,坐在那张熟悉的沙发里。
    电视上,新闻中,有时会出现武侃的身影,多数情况下只是一晃,在更高级别领导身边一晃。甚至放在别人,都不觉得一晃是一晃,可祁家语知道,不用看也知道,那就是他。闲下来,她也会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中,输入武侃的名字,只要是有他的内容,无论怎样枯燥,都会细细读来,不是反复读来,因为根本就没必要反复读来。
    这样就好,真的,这样就好,就这样一直下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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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7 14:47:11 | 显示全部楼层
7.多情恼

    人们常会说,常会抱怨说,常会感叹说,天不遂人愿。可事实上,有的时候,人明明不愿,天却偏偏要遂,多情总被无情恼,反过来,无情,难道就不被多情恼么?也更或者,天遂,人不愿时,天遂,才是真正的天不遂。
    差不多两年以前,武侃调任四海市委副书记、市长……
    扪心自问,这一幕,如果说祁家语从来没有设想过,那绝对是骗人。从留校任教,直至当上团省委书记,武侃一直没有离开过共青团系统,若想有朝一日在仕途上走得更远,早早晚晚,都是要主政一方的。
    培养干部的惯例,尤其是省甚至更高层级,通常没有直接从团委,转任同级党政主要负责人的道理。而河山,说大不小,说小,其实也不大,就这么十来个地市,除中州外,先当二把手,似乎没有比四海更合适的地方。
    祁家语得知这个消息,确切,比较确切的消息,小道不算,比一般人稍早那么几天。是听金耘说的,听金耘打电话,专门打电话说的,武侃在四海没什么亲故,工作上自然按部就班,而生活上,还托她有时间多多照顾。向来,金耘是个磊落的人,当然,武侃也值得她磊落,多多照顾,要怎样,才算多多照顾,祁家语不知道,不敢知道……
    按照中央的有关规定,理论上,至少要到省部一级,才有资格配备,由官方给配备,警卫以及勤务员。但各地一般都制订了自己的“土政策”,以四海为例,所有现任市委常委,以及退下来的原正市级领导,都配有警卫,原先是武警,后来考虑军人身份在地方多有不便,改归公安系统。至于勤务人员,标准就更松了,大凡副市级以上领导干部,都可以享受,不统一管理,由所在部门具体选配。
    具体到武侃,来到四海后,很快,市政府办公厅便给他物色了一位服务员,家庭服务员,说白了就是保姆,在家工作,关系落到后勤处,工资也从那里支。武侃本不想要,但他确有现实困难,倒不是为自己,主要是弟弟武陆丰。自从工作成家,无论走到哪儿,武侃都把他带在身边,这次到四海,金耘的意思,让武陆丰留在中州,自己照顾还不放心么?这不是放不放心的事,弟弟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弟弟,不可能独自扔在家里,确实需要个人。
    办公厅物色的这位保姆姓沈,后勤处长介绍,小沈,当然是从武侃这儿论,四十多岁,四海本地人,家在远郊。没什么文化,但朴实能干,家务活样样得心应手,某高级家政公司金牌服务员,当然,钱的问题就不用市长操心了。既然是“组织上”给找的,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服从安排、多谢关照呗……
    经过一段接触,武侃点头,这位小沈,的确当得起“金牌”二字,把家照料得井井有条,尤其是武陆丰,很上心,自己当然乐得甩手掌柜。可天长日久,武侃慢慢发现,“金牌”不假,可咱这位“金牌”家政服务员,似乎有些太“金牌”了。
    先说年龄,怎么看,小沈也不像四十开外的,最多三十出头。再说籍贯,远郊农村,却一点儿口音都没有,普通话说得比自己都标准。精明能干,那是没错,可小沈的精明能干,远远超出了一位农村妇女,就算进城务工多年,离不开三尺锅台,应有的精明能干。炯炯二目,犀利有神,却从不敢,至少从不会直视武侃,起初以为是害羞,反复观察,恐怕没那么简单,像在寻找,又像在掩饰什么。
    闲下来,武侃同她聊过很多次,装作若无其事,前前后后,反反复复打探小沈的履历。对答如流,严丝合缝,一点儿破绽没有,听起来一点儿破绽没有,可正是这种一点儿破绽没有,才更像,却也只是更像破绽。还有武陆丰,看得出来,小沈把他照料得很好,细致入微,可武陆丰似乎不怎么喜欢她。自己这个弟弟,别看智商只相当于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有时候,看人看事,却比所谓的正常人,甚至聪明人,更加一针见血……
    武侃“空降”四海,按照金耘的托付,一有空儿,当然,为这种事,祁家语每一分钟都是空儿,就会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有什么需要自己的地方,答案肯定是没有。偶尔也会去家里,每次告别,武侃都让她常来坐,可祁家语却从没常来过。打电话的时间,来家的时间,间隔时间,持续时间,都像用尺子精心量过一样,还是那句话,正是这种一点儿破绽没有,才更像破绽。
    见面机会倒不少,主要是工作上的:
    四海市中心,有一家“四海饭店”,始建于50年代,对外营业,同时也挂市委接待处、市政府接待处牌子。四海饭店名头很大,价格也贵,但软硬件水平一直不高,80年代以前吃老本还行,进入21世纪越发落伍,别说五星,连原有的四星级也岌岌可危,每次年检都要到省旅游局鞠躬作揖。
    就在武侃来四海上任后不久,某知名跨国酒店集团高层来本市考察,看上了四海饭店,当然,主要看上的还是它无法复制的地段,想要注资改造。市里本不大愿意,不是不想合作,是舍不得四海饭店这块招牌,别的标的随便挑。后来一打听,该酒店集团,大中华区部分有某红色家族背景,显然,借用《教父》里的话,这是个“无法拒绝”的要约,只能答应。
    改造工程很快开始,别的倒好说,市委、市政府接待处没了根据地,不光工程期间,即使建成以后,也不大可能再回到从前了。只能另找地方,新建一处当然痛快,钱不是问题,可上面查“楼堂馆所”查得正紧,挂靠吧,市内像样的酒店,早都不是,或者从一开始就不是国有独资了,接待这种事比较敏感,真不能,也不敢找外人。
    想来想去,还就“孟家湾”最靠谱,虽属私营性质,却是红色血统,倒也算一报还一报了。具体说,“孟家湾”旗下俱乐部,祁家语担任经理的俱乐部,地方不大,不扎眼,设备服务都没得说。老相识了,大树有荫凉,常来又常往,安排照应更周详,某些方面,倒比原先的四海饭店还要自在……
    够一定级别的领导干部,日常工作,其中相当部分,都是带有礼仪性质的,外行坐在电视新闻前,感觉自己也能干那种。而迎来送往,听起来毫无价值,实则必不可少的迎来送往,正是当中重要,甚至最重要的一环。
    如果祁家语统计没错的话,最多时,武侃一个月曾经来过“孟家湾”整整二十次,是二十次,不是二十天。她都有机会,如果想,都有机会见到,一般只是点头而已,话都很少说。这也难怪,前站、善后,接待处具体负责,和俱乐部打交道,直接的也是他们,武侃露面,总是万事俱备后,陪着重要客人,不可能大庭广众下跟她海聊。
    除非接待任务真的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重要,比如去年春天,某正国级高官亲临本市,考察高铁建设,省委彭书记都只能坐下首。这种事,四海平均几年才能赶上一回半回,自从接到通知,全市,当然是高层,整整忙碌了一个多月。两位班长分工,单羽负责外联,同中央和省里,他每周都要去中州开常委会,比较方便。武侃负责内勤,虽然只停留一晚,前后左右满打满算三十几个小时,确保绝对万无一失。
    那是唯一一次,有史以来唯一一次,截至当时,有史以来唯一一次,祁家语能够近距离,那么长时间地近距离和武侃独处,严格说也不算独处。尤其是领导马上驾临,倒计时那一周,早就滚瓜烂熟的每个接待细节,一遍又一遍重复演练,看那架势,非得真演练出什么问题才算完。武侃本人,常驻“孟家湾”坐镇,一大早直接来此上班,有时甚至还会住在这儿,三顿饭都是眼瞧着后厨做好,祁家语亲自送过去,再看着他吃完。
当然,那只是个特例,可正因为只是特例,它才弥足珍贵。多数情况下,二人的关系,只停留在一周左右一个电话,不定期在俱乐部偶遇,远远看一眼,目光相遇,彼此微笑一下的状态。但祁家语很喜欢这种状态,真的很喜欢,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是这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一切都是那样刚刚好……
    只是似乎,似乎有些太好,太刚刚好了。就像前次接待中央首长,里里外外那么点儿破事儿,不厌其烦地检查演练,非得演练出什么问题才算完。
    果不其然,就在近几个月,这种状态,这种刚刚好,这种刚刚好得太好,太刚刚好的状态,渐渐发生了变化。不是变得更糟,而是变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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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8 14:39:55 | 显示全部楼层
8.敌营十八年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武侃渐渐感觉到,小沈,也就是市府办公厅给自己找的那个保姆,变得越来越不正常,或者说,人家没变,是他越来越发现不正常。
    武侃其人,虽然说不上粗心,但糙老爷们儿一个,也算不上细心,先前在省城,生活上都是金耘照料妥帖,什么东西找不到了,直接问她就好。孤身一身来到四海,很多事都得靠自己,起初千头万绪,慢慢习惯了,对身边的变化,身边细节的变化,也就多了一分洞察……
    武侃发现,这个小沈,似乎对自己的隐私,格外关注。首先是笔记本,武侃有个随身的笔记本,公事私事都往上记,当然是那些比较要紧的,从不给别人看,官场上的人,谁能没点儿秘密,并非见不得光,只是不方便为外人道。不止一次,武侃怀疑笔记本被动过,家里没别人,只可能是小沈,虽未留下直接证据,感觉应该没错。
    再就是电话,武侃家有一部座机,不常用,手机双卡双待,两个号,一个在市委市政府备案,二十四小时开着,家里人找他一般也用这个。另一个是自己用了多年的小号,和笔记本一样,公私不分,知道的人很少,公事如张建国,连单羽都不清楚,私事只有金耘,后来又加上了祁家语。
    每次打电话,每次在家打电话,小沈总会以各种方式,找各种理由,出现在武侃附近,能够听清电话内容的附近。刚开始时,他没大在意,甚至根本就没注意到,可时间一长,凡事怕重复,一而再再而三,就不能再用偶然,不能再只用偶然来解释了。
    还有,可能也是最重要的,弟弟武陆丰,四十多年一路走来,兄弟二人,无论谁对谁,再熟悉怕是也没有了。先前说过,武陆丰这个人,虽然痴呆,虽然从医学角度讲痴呆,很多时候,一举手一投足,蹦出几个字,越回味越切中肯綮。自小沈到家里来,武陆丰就不大喜欢她,这一点上,与祁家语的对比很有代表性,后者每次来,他都显得很兴奋,莫名地兴奋。而小沈,无论喂饭,还是帮自己洗脸漱口,武陆丰虽不能说不配合,却总皱着个眉,从不黑眼珠看她。
    后来更过分了,武陆丰对小沈的态度,逐渐从简单地不喜欢,演变成带有敌意。比起那些非敌即友,非友即敌,更直接些,非奴才即敌,划清界限,智慧亦远矣。有时候,三个人好好坐着,小沈弄来点零食水果,刚要喂,武陆丰突然冒出一句,“特务!”或者,“奸细!”小沈一惊,非常短暂,甚至难以察觉地一惊,随即避开武侃目光,没事一样,把吃的送到武陆丰嘴边。还好,每次后者都吃了,他的生活状态,说来也简单……
    看起来,这件事真得走走心了,通过原先一起团省委共事过,现在公检法系统工作的要好,武侃查了查这个小沈,姑且叫做小沈的底细。
    真相很快浮出水面,不知该算意外,还是并不意外。和当初怀疑的一样,小沈果然不是什么,或者说,果然不仅是什么高级家政公司金牌服务员,而是警察。三十五岁,籍贯不详,省警院毕业,档案在四海市公安局警卫处,但从未去那里上过一天班,局里几乎没人认识她。
    小沈是谁派来的,是孟继周么,他本人恐怕没这个能量,也没这个必要,是单羽么,还是省里的什么人,又是派来干什么的?前一个问题不重要,没法查,某种意义上,也没必要查。后一个问题,其实也不重要,直接目的一目了然,深层目的嘛,和第一个问题一样,没法查,也没必要查。
    重要的是,无论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小沈绝对不能留,不能留在身边了。武侃随便找了个理由,这种事,也只能随便找个理由,跟办公厅那边说,小沈很好,就是年轻了些,又是个女同志,自己独自在四海,孤男寡女的,不合适,现在已经有人,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有人说闲话了。本来还准备了几个后招,一旦那头儿不同意怎么办,事实证明多虑,或许,甚至肯定,府办也不了解内情,很痛快就答应了。武侃舒了口气,个人拿出五千块钱,算是感谢小沈近两年来尽心尽力,尽心尽力……
    后勤处本想帮他再物色一个更合适的,武侃心说您饶了我吧,这个就是因为太合适了,还是自力更生为主吧。正好,自己一位老朋友,前阵子来看他,唠起家常,几年前喜得贵子,从老家找了个远房亲戚,老话所谓“全乎人”,很会带孩子,虽然六十挂零,但又干净又利索。如今孩子大了,不需要人了,碍着亲戚面子,正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家说呢。武侃说那好啊,我这儿就缺这么一位,一提,那边也乐意,接来试了试,还真不赖,武陆丰看了也喜欢,看那意思武陆丰看了也喜欢。
    人虽然有了,但武侃还是不大放心,倒不是一朝被蛇咬。一方面,这位,叫大姐也行,叫阿姨也凑合,年纪毕竟不小了,难免有个到不到的,另一方面,也是更要紧的,虽说论起来,朋友的亲戚,怎么说都是陌生人。先前的小沈,“敌营十八年”,暴露前的小沈,好歹是“组织上”给找的,当然,事实证明,麻烦就麻烦在这个“组织上”。如今换成外人,彻彻底底的外人,自己一旦忙起来,成天不着家,再不能受委屈的武陆丰,一个人扔给这位大姐,总觉得哪里不那么踏实。
    武侃市长之尊,整日介围在他身边,乃至于想围在他身边的,从来不乏其人,但环顾左右,可以托付这种事的,几乎没有。琢磨来琢磨去,只能再去麻烦祁家语,四海虽大,真能让自己完全信任的,怕也只有她了……
    把意思一说,祁家语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虽然心里难免忐忑。
    有些事,听着好像如何如何,真做起来,其实也没什么,自然而然。无非就是常往武侃家跑跑,多数情况下他并不在,反正自己的时间很灵活,俱乐部那边,就算一整天旷工,按部就班也不至于乱了营。和那位阿姨,以祁家语为参照系,肯定是要叫阿姨了,尽管每次,四个人凑齐时,她管人家叫阿姨,武侃叫大姐,难免觉得好笑,却又不知究竟哪里好笑,保持热线联系,真有事一脚油门就到了。
    可往往,世上很多事,真正怕的,恰恰就是这个“没什么”,这个“自然而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明火执仗,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不是祁家语,更不是武侃的风格,但若换作文火慢炖,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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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9 14:49:14 | 显示全部楼层
9.挺直腰杆子

    在“孟家湾”俱乐部,祁家语有两个房间,一处是办公室,位于一层大堂旁边,通常只有在会客,召见下属,或者开会时才用。另一处位于俱乐部顶层,十来平米,不大起眼,门口也无任何标识,多数时间,祁家语都待在这里……
    与当初的四海饭店不一样,现在的“孟家湾”俱乐部,虽然部分承担着,事实上部分承担着市委市政府接待处的职责,但不可能公开挂牌。账务方面也是单走一线,当然,是暗线,全四海副市级以上干部,以及办公厅主要负责人,都有签单的权力,每个季度末,“孟家湾”再汇总和市里清一次账。
    这也是俱乐部最挠头的时候,没有一次,委办府办能痛痛快快把账结了,就像他们当初签单时那样,找各种理由挑刺,倒不至于明着耍赖,总怀疑“孟家湾”揩自己的油。其实他们也没细看,没时间,没耐心细看,一斤黄瓜,你说一块,他要打八折,你说八毛,他还是要打八折,随便从中找出几笔,酒水价格贵了,菜没上齐,签字看不清楚,时间对不上,没事找事。
    今天也是这样,祁家语早有心理准备,财务主任一大早过去报账,午后才回来,没吃饭,气都气饱了。反问为什么比以往多了不少,还要一口价,或者换个会计科目,说那样好上账,你倒是好上了,我们这边怎么办?没辙,还像以往一样,祁家语亲自把流水拿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他们消化的,时间久了,她也有了经验,你不是要挤水分么,行,我先把水给你注上,挤完正好……
    眼看差不多了,坐在小桌前的祁家语活动活动颈部,最后查一遍,别留下什么线头,好让他们借题发挥。明天再跑一趟,左右就是它了,甭客气,该硬就得硬,再废话,直接上楼找秘书长,一般来讲,每次一闹到这步,一扬言要闹到这步,那边也就认怂了。
    敲门声响起。
    祁家语抬眼瞟了一下,没搭理。
    大约一分钟后,敲门声再次响起。
    祁家语有些不大高兴,俱乐部的人都知道,这间屋子是不能打搅的,有事电话联系,真需要见面,下楼办公室谈。微蹙着眉,起身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过去拉开门:“谁…… ”却发现,站在门口的是武侃,愣了几秒,眨眨眼睛:“您…… ”回头看看墙上的日历:“不是下周才回来么…… ”
    出身“青”派的干部,尤其是日后成了气候的那些,往往有一个共同特点。尽管他们,或她们,本人出身寒微,可配偶,常常会来自一个相对显赫得多的家庭,也就是所谓“高攀”。
    武侃便是其中的典型,他本人就不用说了,垃圾站捡来的,用不着骂,本来就是野孩子,货真价实,连亲爹亲妈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养父母也好不到哪儿去,工人阶级没错,只不过今天不吃香,一个早亡,一个卧病,外加残废弟弟。
    然而,说起武侃岳父家,那可是有来历的:
    武侃爱人金耘,当初也是他的学生,80年代中期校团委任职时结识的,现任河山大学某教研室主任。金耘父亲,也就是武侃的老泰山,40年代留学美国,毕业于加大伯克利分校,师从奥本海默。解放后响应号召归国,新中国核技术奠基人之一,“两弹一星”功臣,曾任核工业部某院(局)负责人,虽然入党申请始终未获批准,依旧享受省部级待遇,国家领导人都要尊一声“金先生”……
    “搞出原子弹,挺直腰杆子”,是当年罗布泊核试验基地工作人员的口头禅,用小平同志的话说,没有两弹一星,“中国就不能叫有重要影响的大国,就没有现在这样的国际地位”。
    有了“核大棒”,中国人民的腰杆子,究竟是不是真比过去直了尚不好说,但金先生的腰杆,那可确实是够“直”的:
    从60年代起,金先生一直患有严重的强直性脊柱炎,从腰椎开始,发作起来,疼痛难忍就不说了,整个腰部硬如磐石,既不能前屈、背伸,也不能侧弯、转动。随着年龄的增长,强直症状沿脊柱向上蔓延,腰椎、胸椎、颈椎,从清晨发作,慢慢扩展为夜间、直至全天。放射疼痛,肌肉痉挛,呼吸困难,头部僵直,甚至于侵犯内脏器官,心包炎,肺叶纤维化,青光眼……
    近年来,金先生的强直性脊柱炎,渐渐进入了“否定之否定”阶段。随着椎间盘纤维环,以及周边结缔组织不断增生、骨化、钙化,脊柱从僵直变成弯曲,弯腰、驼背、含胸、缩颈、低头。发展到后来,整个脊椎弯得像一张拉满,似乎随时准备放箭的大弓,勉强站立起来时,头总是那样深深低着,“千唤不一回”,像是在向谁请罪。
    退休后的金先生,一直住在北方某市,也就是原先工作的研究院所在地。再准确些说,位于该市某军区总医院,由同在院里工作的儿子、儿媳照料,每隔个把月,金耘也会过去住几天。
    虽然年事已高,又长期“卧似一张弓”在床,可金先生的整体健康状况还算可以,或者说,病情还算稳定,脊柱炎是肯定好不了了,暂时不至于威胁生命。住院十几年,从没报过病危,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这就算不错,很不错了……
    大约一年以前,根据中央“深化国防和军队改革”有关精神,“吃皇粮”的军队,军队各系统,要逐步彻底退出“有偿服务”领域,其中也包括军队医院。具体到金先生住的那家军区总医院,现已改名战区总医院,去年年底,文件正式下来了,对外门诊一概取消,只接待战区机关,以及所属各级基层军队医院送来的病人,住院部方面,非军籍的,都要限期转院。
    别的倒还好办,只是断了号贩子财路,可住院病人转院,怕是就没想象中那样容易了。那是个省会城市,而军区总医院,或者战区总医院,是当地,也包括全省,设备最好、水平最高的医疗机构,相当部分在省卫生计生委,甚至国家卫生计生委保健局挂号,重点保障的高级干部,以及享受高干医疗待遇的对象,比如金先生,都住在这里。其中很多都是老同志,长期卧病的老同志,还比如金先生,一住就是几年、十几年,甚至更长时间。
    让这些人挪地方,于情于理,似乎都有些不大合适。妥协吧,特殊问题特殊对待吧,同样麻烦,这条线究竟该划到哪里才算妥当,只照顾中央一级,省一级的不干,照顾省一级,市一级的又不干,口子一开,今后又该怎么办?既然已经住院的高干可以不动,那往后再有新的高干,新的地方高干要住进来,接收还是不接收,什么级别,什么情况可以接收,都没个明确的,可以执行的标准……
    一拖就是几个月,对外门诊停了,普通病房的非军籍病人也陆续转院了,高干这边暂时没动,倒也相安无事。原以为吹阵风,过去就过去了,没成想,一个多月以前,不知是谁,也不知因为什么,把这事给捅了上去。一位中央领导,一位高调推行“国防和军队改革”的中央领导,闻听之后雷霆大怒,不就是几个地方高干么,多大的阻力,这么点事儿都贯彻不彻底,更大的,触及利益更多的改革,又该怎么办?
    几天以后,两位回原籍养老的副国级高干,一位只是订了病房,一天也没来住过,另一位是长期疗养性质,还有该省原省委书记,两周前不知干什么,反正是把腰给闪了,也差不多该出院了,陆续从战区总医院搬了出来。大领导们都表率了,还有什么可说的,挪吧,高干病区的高级干部,在保健局统筹安排下,慢慢开始撤离,有的还不忘借此机会唱个高调,心里怎么想的就说不定了。
    金先生原本是军籍,65年取消军衔前已是校官,80年代大裁军,不分军品民品,研究院整体转地方,若是再等几年,赶上第二次授衔,十拿九稳文职将军,啥也不说了。金耘哥哥建议,要不给上级打个报告,九十的人了,能不动最好别动,医生也是这样建议,就当照顾照顾这位为我国国防现代化事业,至少在相当部分人,而且肯定包括那位发脾气的中央领导看来,为我国国防现代化事业献出一生的老战士。
    说句不好听的,不也就这几年了么。和金先生商量,老爷子摇头,算了,别给组织上添麻烦,别让领导为难,一辈子小心谨慎,临了临了,干嘛让人戳脊梁骨,还嫌不够弯是怎么着……
    保健局倒是挺帮忙,为金先生联系了省里仅次于战总的另一家三甲,友好医院,床位紧张,条件比这边稍差一点,好歹也是个小套间。战区总医院,当初是挨着军区机关,现在的战区机关建的,位于该市南郊,友好医院则在市中心,半小时车程,不敢太快,救护车开了差不多一个钟头。
    不知是突然换了新地方,起居不惯,还是路上受了凉,住进友好医院的第二天,金先生就开始发烧。这边的医生,专业水平毫不逊色,但毕竟刚刚接手,不了解老人家体质,用药不敢太激进,多少有些耽误了,很快演变成肺炎。转院的事,怕金耘担心,哥哥嫂子没第一时间告诉她,想等安顿好了再说,不料想,三天之后病危通知单就下来了,呼吸系统衰竭。
    接到电话,虽然那边尽可能说得和缓,金耘还是听出不妙,学校的事情都没来得及交代,坐最后一班飞机,当晚就赶了过去。武侃本想一起,一来金耘走得太匆忙,得到信儿时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二来自己一个近千万人口大市的市长,不可能像她那样,工作说撂下就撂下。料定头一晚一定很忙,武侃只是估摸着飞机落地,发了条短信,想第二天一早再细问,短信一直没回,又发了一条,金耘回电,已经泣不成声,连她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武侃向市里请了十天的假,对于他,这已是极限,临行,还没忘嘱咐祁家语照看好武陆丰。按计划,下周一才应该回来,不知为什么提前了……
    “事情…… 办完了…… ”一周来,祁家语一直在关注着相关的新闻报道,遗体告别仪式上,那位中央领导还送了花圈。
    武侃显得很疲惫,把头靠在墙上,深深的黑眼圈,眼袋也比平时更加明显,两颊有些下陷,嘴唇起了皮。金先生虽不是政界人士,但像共青团、学联、青联这类系统,对大知识分子家庭还是很认头的,明里暗里,之于自己的仕途,尤其初期,起过不少作用。
    听金耘哥哥说,老爷子弥留之际,隐约喊过武侃的名字。从不知道生父是谁,没调查过,没法调查,也不想调查,养父又很早就去世了,在自己心目中,喊金先生的那一声爸爸,绝不仅仅是文化习惯那么简单。如今有些年轻人,结婚时还要什么“改口费”,今后,自己的姑爷要是也弄这一出,马上让他走着……
    祁家语合起桌上账册,拿来旁边的马克杯,到洗手池那里简单冲一下,给武侃接了杯热水,他只喝这个。没别的意思,“仍将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宝玉”,这个房间,她从不让别人进,当然也不可能为客人预备各种用具。
    武侃接过水杯,用手拢了一时,没喝,放到一边,看看屋里的小床:“我有点累了,能在你这儿躺一会儿么?”
    祁家语忙点点头:“行…… 行啊,当然…… ”横竖就那几米,两步过去,掀开床罩和薄被。
    “不用这么麻烦,我躺一躺就好。”
    “没事儿,”这才发觉,枕头下面还半压着自己的两件内衣,武侃已经跟过来,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脸有些热。
    不知是不是没注意到,武侃将夹克脱下来扔在沙发上,把鞋顺到墙边,拉过被子躺下。
    房间没开灯,外面的日光也不算强烈,可祁家语还是拉上了窗帘,想了想,又选远离他的方向,拉开了不影响大局的三分之一。把夹克在衣架上挂好,回过头,刚想说点什么,发现武侃已经睡着……
    看来,他真是累了,祁家语坐到床边,睡得很沉,呼吸长而均匀,带出淡淡的鼾声。年轻时,武侃一头浓密的黑发很是显眼,非常挺括,无论留寸头还是分头,随便一梳,永远那么有型,可现在,不仅夹杂着比例虽然不高,但细数绝对数不清的白发,某些部位甚至已经有些稀疏了。
    相书上说,男子中年以后脱发,如果是从额头两侧,也就是“日月角”的位置,发际慢慢向后退,那是吉相。反之,从头顶中央开始脱落,地中海,地方支援中央,则是凶相,但愿如此吧。
    不知什么时候,祁家语发现,自己已经和衣躺到了他身边。印象中,武侃一直是个身材挺拔、体格魁梧的男人,现在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他的背已微微有些驼了。不仅没有发福,反而比原先瘦了很多,能清楚地感觉到肋骨起伏,上帝用亚当的一根肋骨创造了夏娃,不知是哪一根……
    乍暖还寒,她忽然感觉有些冷,似乎哪儿透着风,祁家语坐起身,顿时呆在那里。门开着,似乎刚才忘了关,这倒是小事,关键在于,门外还立着一个人,不是别人,平时几乎不到“孟家湾”来的许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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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20 14:52:05 | 显示全部楼层
10.随礼

    罗旭上大学时,还没有卫生间大的宿舍里,上下铺总共挤着八个人。
    照例,按年龄排了个英雄座次,从老二到老十,也就是老幺,缺老大和老八。没有老大,因为本人不愿意,原该当老大的那位是山东人,鲁西一带,风俗忌讳叫别人老大或大哥,专指武大郎,属骂街之列。没有老八,因为大家不愿意,河山北部方言中,呼唤词词尾,阳平去声常常混用,“老八”和“老爸”听上去没什么区别。于是,就像后来的“桃花源”一样,从三号直接跳到五号,从十七层直接跳到十九层。
    八个人中,罗旭排行老六,其实本应并列老五,正中间,两个人同年同月同日生,连时辰都一样,石头剪子布输了,只能“耻居王后”,就说不能习惯性地出剪子嘛。睡在他下铺的是老幺,年纪最小,农村娃,小学只有五年,中学时因为成绩好又蹦了一级,刚满十六岁就成为大学生,鬼主意却最多。
    前面说过,那是所以理工著名的院校,本就狼多肉少,附近又没个师范、经济类中和一下酸碱值。具体到罗旭他们宿舍,“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弟兄八个全没女朋友,四对儿光棍……
    那时候,学校后身有个发廊一条街,说是发廊,大部分却连把手推子都找不到,只有无冬历夏衣着暴露的浓妆女郎,大喇喇坐在门口招呼客人。闲下来,宿舍里的几个,有事没事往那边转悠,这些发廊主要服务于左近几个居民区,宏观看,物美不美不好说,价廉倒是真的。可尽管如此,也不是除了吃饭外,剩不下几个子儿的穷学生消费得起的,只能隔着门闻闻味儿,过眼瘾而已。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还是那个老幺有主意,出了个点子,众人拾柴,咱们虽然没钱,但同寝八个人,每人力所能及出一点,拢在一起还是能换张大票的。每周,或者每两周一次,股份合作制,当然,甘蔗两头尚且不能都甜,何况是八个,只能便宜一人,抓阄,赶上谁谁去,回来后,再把过程详详细细讲给大家听,就当“利益均沾”了。
    凑份子嫖娼,听起来有些奇葩,不想却得到了全体狐朋狗友一致赞同,其中也包括罗旭。实话说,最初,他本是不怎么乐意的,钱倒在其次,那时,父亲长卫早就离开汉陵监狱,在纪委也已经有了一官半职,宿舍里几个人中,罗旭家的经济条件可能算是最好的。主要是对那种事没兴趣,“鸿雁不堪愁里听,云山况是客中过”,想着就恶心。
    见大家热情这么高,实在不好扫兴,勉强答应了,反正钱也不多,就当尽一把哥们儿义气了。抓阄的规则,各人将名字写在纸条里叠好,公平起见,随机找个其它宿舍的同学抽。对于罗旭来说,每次抓阄,其实都分成两步,因为他写的,从来不是自己的名字,私下先抓一次,被抽中那位,有福之人不用忙,中奖概率提高一倍。
    本以为只是随个礼,暗地里随个礼,可事情后来的发展,却完全超乎了罗旭的预期……
    一般来讲,“乐透”会选择一个工作日的上午进行,这种时候,大部分在校生不是上课,就是还没起,“单刀赴会”被撞上的机会最小,说大大说小小,真严肃校纪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抓阄完成,抽中的那位,一般都是猴急也似抄起钱一溜烟跑掉,剩下几个,先笑骂衣冠禽兽一番,最多再议论、预测几句,就各忙各的了。罗旭原本也是这样,简单附和一下,装作若无其事,抢先将并没有自己名字的“奖池”收走,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可不知为什么,罗旭很快发现,同寝八个人,或者说七个,没来的同志请举手,似乎只有他,和有幸“代表”大家去潇洒的那位,具有某种神秘的心灵感应。从最开始的兴奋,到期待,到忐忑,到紧张,之后进入佳境,直达顶峰,继之以高潮后的怅然若失,全套,连时长和节奏都分毫不差。当然,只是纯心理层面的,感官上并无任何反应,就像往常一样……
    据罗旭观察,以及观察以后的分析,老幺,也就是最初出主意的那位,很可能在摇奖环节做了什么手脚。工科男世界观中,任何表面的偶然,背后一定有某种理性解释,为此,他甚至专门做过统计模型,从大二到大四,抓阄活动前后进行了差不多五十次,老幺被抽中的概率明显超过其他人,分布也很有学问,绝不仅仅是运气好那么简单。
    当然,罗旭本身是不在意这些的,事不关己,占便宜也没占到他头上,或者说并不在乎便宜是否占到他头上。老幺口才不错,另外那几个,茶壶煮饺子,敏于行讷于言,不会说道个什么,唯独他,每次回来,关上门都能讲上个把小时,听得大家眼睛干、嘴角湿,倒比自己亲自上阵还过瘾。
    此外,据罗旭体会,其实也不能算体会,在那方面,无论能力还是技巧,老幺恐怕也是宿舍里这哥儿八个中最了得的。只要他去,自己的“遥感”总会格外强烈,虽然无法用语言描述,但每回都能有新的体验。
    通过对抓阄环节的反复细心观察,罗旭基本判定,老幺确实出了千,甚至已经大体看透个中手法。有几次,老幺似乎也意识到了,显得很不好意思,之后一段时间又会对他格外亲厚,真是多虑了,别人不敢说,至少罗旭,是绝不会点破的,既然大家都开心,还有什么可奢求的,直至那一天……
    那是大四第一学期,临近期末,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离校。几天前已经凑过一次份子,又是老幺去的,左右快回家了,手头多少有些结余,还是他最先提出来,干脆再抽一次。
    真是贪心不足,罗旭心里暗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抓阄结果,连罗旭自己都难以相信,被抽出的纸条上,写的居然是他的名字。这不科学,完全不科学,有人作弊,罗旭几乎要喊了出来,自己写的明明是老二,也就是不愿当武大郎那位。也是可怜见的,几个月前,趁人家小两口儿闹别扭,和班上最胖的女生短暂好了一阵,最终还是难逃备胎命运,外加一顿揍。
    至此,大家,除了罗旭以外的大家,猛然间意识到,份子凑了快两年,他居然一次都还没轮上。“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不由分说,将罗旭簇拥到发廊一条街,鸡一嘴鸭一嘴,选了口碑最好的一家,你一言我一语,挑了不知何方神圣,反正众人皆拜服一声“大姐”的人物,几乎是按着脖子,把他推了进去。不用说,依然是那个老幺挑的头……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罗旭从没对任何人讲过,心里话,连他也不记得了。心理学家早就发现,人类记忆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我删除,或者屏蔽功能。
    全宿舍,乃至全班,论功课,罗旭数得着,当时正备战考研,原本信心满满,经此一事,连考都没去考,校内也连亮红灯,学位证险些没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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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21 14:52:40 | 显示全部楼层
11.盗版

    刚毕业的那几年,同寝哥儿八个中,老幺混得最好。其余几位,算上当时还在网络公关公司的罗旭,都是给人打工,唯独他创了业,还挺成功,至少经济上挺成功。
    说是创业,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事业,老幺的买卖,说白了,就是做盗版。注意啊,是做盗版,不是卖盗版,后者是抱孩子大姐干的,人家还看不上呢,软件也好,影视剧也罢,反正什么有需求,什么能赚钱,老幺就做什么。
    本事蛮大,别说那些系统、游戏之类大路货,就是犄角旮旯的专业软件,只要钱到位,他都能弄来。别说那些已经公映的大片、剧集,很多时候,院线还没上,拷贝尚在洗印厂,老幺这边已经出货了。只可惜,不知是对谁可惜,大约两年之后,准确些说,townhouse即将换炮时,老幺折进去了……
    厚黑教主李宗吾曾总结说(源自友人雷民心):“世间的事,分两种,一种是做得说不得,一种是说得做不得:例如夫妇居室之事,尽管做,如拿在大庭广众中来说,就成为笑话,这是做得说不得;又如两个朋友,以狎亵语相戏谑,抑或骂人的妈和姐妹,闻者不甚以为怪,如果认真实现,就大以为怪了,这是说得做不得”。而老幺,就是没弄懂这句话,或者是没弄懂这句话的分量,才惹上了麻烦。
    盗版这种事,显然属于“做得说不得”之列,“春风放胆来梳柳,夜雨瞒人去润花”,尽管做就是了,没必要弄得尽人皆知,尤其是得便宜卖乖。可老幺剑走偏锋,有那么一次,某金牌导演贺岁片刚刚杀青,剪辑完成,离正式登陆院线还有那么几天,神通广大的他,不知从哪里,愣是搞到了拷贝。不是在剧场盗摄的枪版,当然,首映式都还在筹备中,哪儿来的枪版,从效果看,比正版还正版。
    倒未把事做绝,老幺没抢在影片上线之前出手,而是忍了几天,等到正式上映之后,才来了个同步发售。可他错就错在,不知是过于得意这个大手笔,还是一直顺风顺水肉皮子紧了,偏偏说了“做得说不得”之事。老幺制作的盗版,自己弄了个片头,放在制片方的片头之前,注明“中国盗版影视传播股份有限公司”出品,正片开始前主要演职人员字幕,照例最后一屏是导演,在那之后,人家又加了个“总盗版”,堂而皇之将自己的名字贴了上去。
    《礼》曰:“儒者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此举彻底激怒了那家在国内颇具影响的制片公司,放出话来,就算这部戏一分钱不赚,也要把对手,也就是所谓“中国盗版影视传播股份有限公司”,整垮,搞臭。差点儿气忘了,还有那个“总盗版”,什么叫法人,就是被绳之以法的人。
    很快,盗版窝点被执法部门一锅端,除按照《民法》、《著作权法》等相关规定,追究民事责任,罚没了个底儿掉外,对于老幺本人,自诉控方重金聘请的律师团,援引《刑法》第二百一十七条,“情节特别严重(做得说不得)”,治了个有期徒刑七年(本罪最高刑)……
    毕业喝散伙酒时,同寝八人约定,今后,无论天南海北,至少每个季度都要聚会一次,“外人乱我兄弟者,视投名状,必杀之,兄弟乱我兄弟者,视投名状,必杀之”。然而,和绝大多数人一样,这个约定后来并未真正得到执行,有句话倒是说对了,天南海北。八个人中,有的回了老家,比如罗旭,有的留在中州,比如老五,本该和罗旭并列老五的老五,有的去了其它城市,有的出了国,还有的干脆就失踪了。
    小规模分头碰面,甚至偶遇,倒是时有发生,可第一次真正聚齐,却已经是两年之后的事情,确切说,是在老幺被宣判那天。要说,这家伙心可真是够大的,别人都是出息了“衣锦还乡”,他却偏要在这种时候大撒英雄帖,来来来,送兄弟一程。
    审判长正式宣读判决书之前,照例让双方最后陈述,控方志得意满,没啥说的了,都到我家喝酒去吧,喝酒去吧。轮到老幺,大概是知道在劫难逃,说什么也不管用了,没辩解,没忏悔,也没表示认罪伏法、绝不上诉之类,而是即席,当然,也不排除事先腹稿,做了一番关于盗版的演讲。别说听众,把法官都弄得有些入戏,甚至忘了制止他,至少也该提醒个时间才对……
    刚才忘了说了,罗旭他们就读的,虽然是个以理工为主,或者说以理工著称的院校,但并非没有其它专业,例如老幺,读工业经济。学以致用,理论结合实际,首先,他运用微观经济学原理,对盗版存在的逻辑性,甚至必然性,进行了解读:
    先科普两个概念,不变成本与可变成本。不变成本,也叫固定成本(Fixed Costs),成本总额中不随业务量增减变化而变化的部分,比如厂房、设备之类,不用,也是那么多钱,用烂了,也是那么多钱。可变成本,也叫变动成本(Variable Costs),与不变成本相对,随着业务量的变化而变化,比如原材料、能源之类,生产一个单位产品,消耗一个单位成本,不生产则没有,至少原则上没有。
    盗版之所以存在,先前存在,现在存在,将来也一定会继续存在,再直接些,不因为他老幺存在才存在,也不因为他老幺不存在而不存在。究其根本,是因为一切智力产品,也可以说非实物产品,变动成本,从总成本角度看边际成本,为零,或者几乎为零。一款软件,设计开发用了一千万,一部电影,拍摄制作用了一千万,一份也不拷贝,成本一千万,拷贝一万、一亿份乃至无穷,成本还是最初那一千万……
    紧接着,老幺话锋一转,我制盗贩盗不假,罚款也好,好好好,判刑也罢,罢罢罢,没的说,心服口服。可到底,某的不过是个窃钩者,小人物,真正玩儿大盗版的,量你们也不敢抓,也没处去抓。
    自改革开放以来,其实不仅是改革开放以来,秦汉以降,举凡大一统时代的中国,都差不多。茫茫九派,“坎坎伐檀兮”、“坎坎伐辐兮”、“坎坎伐轮兮”,创造财富的,是多数人;沉沉一线,“胡取禾三百廛兮”、“胡取禾三百亿兮”、“胡取禾三百囷兮”,享受财富的,却是少数人,极少数人,用这些人自己的话,自己说别人的话说,一小撮儿。这个过程,与常见的盗版恰好相反,狭义的盗版,生产环节是少数人,分配环节是多数人,广义的盗版,生产环节是多数人,分配环节是少数人。
    别着急,因为很快,这些人又会将以上过程重新调转回来。
    老百姓“汗水流在火热的田野里”,最终只能“吃着野菜和谷糠”,一边“穿着破烂的单衣裳”,一边还要“去给地主缝一件狐皮长袍”,长此以往,早晚得“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怎么办,既要“让更多人享受改革发展的成果”、“活得更有尊严”、“有获得感”,但同时,若叫他们将“县貆兮”、“县特兮”、“县鹑兮”吐出来,却比剜肉还难。最终,还是“不素餐兮”、“不素食兮”、“不素飧兮”的“彼君子兮”有办法,两个字——盗版。
    盗谁的版?盗“让更多人享受改革发展的成果”、“活得更有尊严”、“有获得感”的版。怎么盗版?用那些所谓的民族自尊心、自信心、自豪感,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受得到,总而言之,用爱国主义,或者说,伪爱国主义。
    和狭义的盗版一样,这种盗版方式,变动成本为零,“爱国主义”,自尊、自信、自豪,拷贝一万份、一亿份、十亿份、十三、十四亿份,港澳同胞、海外侨胞乃至全球华人都算上,外加单独、全面二胎,一分钱不用花。正版的发展成果,也就是那些“三百廛”、“三百亿”、“三百囷”啊、“县貆”、“县特”、“县鹑”啊,“彼君子兮”原封留着。至于“最广大人民”,自然有“中国盗版影视传播股份有限公司”来为大家服务,“胡瞻尔庭”,过过眼瘾,什么钱不钱的,卖孩子买猴图个乐儿……
    事情过去已经有几年了,同寝哥儿八个,即使除了里头的老幺,罗旭出面约过几次,还像先前一样,再没聚齐过,但庭审时的情景,他却至今记忆犹新。
    几年来,罗旭无数次反刍过老幺的这番话,早就觉得这小子是个神人,果然没错。大学时组织凑份子嫖娼,想想,不也是种盗版么?看起来神秘难测的心灵感应,还有,针对偶像蔡永的那次“网络公关”后,自己为什么会疯狂地爱上朱红琪?以前罗旭从没琢磨通过,听了老幺这番“与妻、禀父书”,每每想来,每每有新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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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22 14:55:19 | 显示全部楼层
12.有毒

    祁家语同鲁京兆认识,其实比朱红琪还早,比朱红琪同祁家语认识,比朱红琪同鲁京兆认识,还早……
    鲁京兆是“孟家湾”的常客,尽管这里从来就不兴什么金卡、银卡之类,祁家语没当上俱乐部经理时,二人就已经结识。说心里话,对于鲁京兆,祁家语并不反感,虽然没有太高的文化,又是小商人出身,但鲁京兆却天生一段满优雅,又略带伤感的气质,至少外观上是这样,一向很有女人缘。更重要的是,如果角度光线合适,他和武侃,看起来多少有那么一种相似,有那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
    人与人之间,人与人之间的像与不像,看似普通,细追究起来却是挺玄的。就拿鲁京兆和武侃为例,内涵自不必说,单论外貌,倘或分解开,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哪一样,用不着详加推敲,古玩行所谓一眼假,一点儿都不像。即便组合起来,眼睛不是眼睛,不仅仅是眼睛,鼻子也不是鼻子,不仅仅是鼻子,使用量化标准,还是不像。可若从纯感性角度,搁谁,一眼看上去,又都觉得像,没理由地像,说不出为什么地像。
    尽管如此,一直以来,祁家语对鲁京兆,采取的始终是不远不近,注意,不是若即若离,不远不近的态度。尤其是在明白,这种事,对于女人本就是小菜,更不用说祁家语这样聪明的女人,他对自己有些什么想法,甭管是什么想法之后。在“孟家湾”遇到,进门都是客,该招呼招呼,有时也会像朋友那样,随便聊聊家常,只是像,她从没真拿鲁京兆当过朋友。在祁家语心中,就像其它很多概念一样,朋友的定义,向来是很严格的。
    仅此而已,私下里,鲁京兆无数次,以各种理由,各种方式约过祁家语,她一次都没去。拒绝时很委婉,不是给人幻想的那种委婉,春风化雨,同时又落花流水……
    可最近这一个多月,不晓得哪根神经,外人,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不晓得哪根神经活动了,忽然间,对鲁京兆,祁家语的态度似乎有软化趋势,至少不再像过去那么拒人千里。只要是通过朱红琪,邀请她一起出去玩儿,除非真有事,否则原则上都会接受,鲁京兆也很出乎意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甭管为什么,自然喜出望外。
    今天也是这样,破天荒头一遭,祁家语主动提出,去鲁京兆家看看,当然,还是叫上了朱红琪。
    无论生活中,还是在俱乐部,祁家语一向不喝酒,滴酒不沾。按理说,来了重要客人,作为经理的她,应该过去,最起码,象征性地敬杯酒,可祁家语从不,很决绝,再大的领导劝,先前不是没有过,就是不喝。我干了你随意,那就随意,一滴不喝也是随意,久而久之,都知道她这个习惯,也就没人再白费那个劲了。
    可这一次,不知想起什么来了,提前一天,祁家语专门告诉鲁京兆,准备点儿酒。虽然是中午,节假日在家,何况都不是公务员,喝一口,纪委管不着……
    1971年“九一三事件”,最亲密战友,用雪村的话,“每次我和别人有了矛盾,总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林彪,事败出逃自取灭亡,对毛泽东打击很大。当年12月,曾有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事后证明只是气管一时被痰卡住,但可能也正是从那时起,见惯了“死别吞声”、“生别恻恻”的毛泽东,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思考死亡。
    1973年中共“十大”后不久,某天,毛泽东召见时任政治局常委、中央第一副主席的王洪文,以及刚从江西回到北京,复出担任政治局委员、军委委员的邓小平。问了二人同样一个问题:我死以后,国家会怎么样?
    祁家语的童年,乃至于少年时光,一直是在父母永无休止的争吵中度过的。
    作为一个科学家,祁家语的父亲祁世引,当然没得说,可作为一个男人,他却不大合格,最起码,心胸有些狭小。这是客气的说法,事实上,不是有些狭小,而是狭小到了极点。
    那时候,祁家语还不怎么懂事,或者说,还不怎么懂那些只属于,据说只属于大人之间的事。可听来听去,父母之间的争吵,似乎永远是为了一些捕风捉影,甚至于子虚乌有的事情,至少是由一些捕风捉影,甚至于子虚乌有的事情引发的,至少在她,当时的她,听来是这样。
    一般来讲,那些注定为科学而生,注定将一生献给没有国界,某些人却总说都有祖国的科学之人,除专业之外,一概两耳不闻,就像陈景润,下班找不到家,走在大马路上能让车撞了(后来去世,就是因为车祸诱发帕金森综合症)。可祁世引却不是这样,风声雨声读书声,家事国事天下事,一心多用,尤其家事,尤其与妻子有关的家事,整天怀疑她和其他男人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偏偏祁家语的母亲是个暴脾气,一点就着,无风三尺浪,何况没事找事,每次都吵得天翻地覆。如此一来,更坚定了祁世引的判断,心里没鬼急什么?即使因为各种原因不与他纠缠,比如吵累了,比如不和糊涂人说话,依然打消不了祁世引的疑心,心虚了吧,暴露了吧,理屈词穷了吧……
    自古以来,“我死以后”这类问题,总是最敏感的。尤其是被君王,或者相当于君王的人问及,尤其是接班人,或者有可能成为接班人的人,被问及时,如何回答,也将影响深远。
    公元1849年,道光二十九年底,已经病入膏肓,自知将不久于人世的道光皇帝,也曾经有此一问,也是问两个人:有一天,如果让你们当皇帝,打算怎么办?一个是后来成为咸丰皇帝的四子奕詝,一个是后来成为十二大铁帽王之一的六子奕䜣,论出身,奕詝是嫡(母亲孝全成皇后钮祜禄氏)长(前三位皇子奕纬、奕纲、奕继已经过世)子,论才能,却是“鬼子六”占优,故而在立储问题上始终摇摆不定。
    先作答的是才思敏捷的奕䜣,早说高级别领导干部要搞公开竞聘,可政策落地了,如何用人,如何整顿法制,如何打理内政外交,说得头头是道,病榻上的道光连连颔首。接下来就该轮到奕詝了,这家伙木头一根,师傅却是个明白人,死后谥号文正的杜受田,有清三百年,只有八个人拥有这份哀荣,事先告诉他,遇有此问,“只管俯地流涕,以表孺慕之诚”就行。
    奕詝脑子不灵,却是天生的影帝,一听道光问身后之事,查仨数,立马哭个死去活来,鼻涕眼泪弄得满地毯都是,那时候可没有蒸汽拖把,一旁的太监宫女甩手不已,敢情一会儿不是你擦。孩儿万万不敢做此想,只求皇阿玛万寿无疆,感动得道光差点儿没来不及立遗诏就殡天,这还有什么可说的,“皇四子奕詝,秉性仁孝,植德贞醇,必能钦承付托,即皇帝位以嗣大统…… ”
    高中临近毕业,填报高考志愿时,按照祁世引的想法,当然希望祁家语,“高帝子孙尽隆准,龙种自与常人殊”,从小就在数理化方面显露出才华的祁家语,耗子打洞学化学。可她却不这么想,在祁家语,至少那时的祁家语看来,父亲祁世引之所以会是,或者之所以会成为那样的男人,十有八九就是因为学了化学。
    这个逻辑看似荒唐,其实非常常见。因与果,司空见惯,但从哲学,严格意义上的哲学角度讲,世上几乎没有,甚至不可能有哪两件事,哪两件事之间的因果联系是绝对的。因果关系是怎样建立,怎样被发现并认可的,是归纳,可一切归纳,一切有意义的归纳,一切有方法意义的归纳,都是有限归纳,既然是有限归纳,就有可能,永远有可能被证伪。更何况,多数人眼中的因与果,只停留在习惯成自然阶段,两件事相继发生,见惯了,就觉得之间有必然联系,和听见摇铃流口水的条件反射,没有本质区别。
    高中时代,祁家语就读于市内最好的,也是唯一一所国家级重点,四海大学附属实验中学,听这名就不简单,班主任姓侯,刚好就是教化学的,刚好就是祁世引的学生。侯老师上课时,有句口头禅总挂在嘴边:化学,是世界上最精确的科学(不知谁封的)。侯老师也希望祁家语将来学化学,她摇头,不是说化学是最精确的科学么,那好,我要学世界上最不精确的科学,候老师想了想,与人,与人类社会相关的学科,大概都是最不精确的……
    比较而言,毛泽东就没有道光皇帝那样虚伪,当然,也可能是被奕詝,或者说是被杜受田忽悠瘸的。护士长吴旭君(后来三零五,离中南海最近的医院副院长)回忆,毛泽东多次说过,自己死后,要开个庆祝会,你要穿鲜艳的花衣服来参加这个会,还要讲个话,你就讲:“今天,我们这个大会,是个胜利的大会(耳熟,怎么没提团结、奋进、继往开来的事儿),毛泽东死了,我们来庆祝辩证法的胜利,他死的好。”
    王洪文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主席的革命路线将会继续,毛泽东微微摇头。邓小平略沉思一下,说了八个字,“天下大乱,军阀混战”,毛泽东听后,十分满意(很多党史研究者,都把这件事当做毛“密定”邓接班的证据)……
    虽然学的是最不精确的科学,如果可以被叫作科学的话,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绕了一圈,祁家语最终嫁的,还是学最精确科学的许津。
    众多周知,钱钟书的夫人杨绛女士,真正不愧才貌双全的杨绛女士,有位一生的追求,或者说单恋者:费孝通,民盟中央主席、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全国政协副主席费孝通。二人学生时代就认识,家中幼子,又生来瘦小的费孝通,因怕上男校受同学欺负,被家里送进苏州振华女校,成为该校历史上独一无二的男生,而杨绛,当时就在振华。
    祁家语和许津差不多也是这样,考上四海大学,付出沉重代价考上四海大学的许津,左脚严重残疾,拄了两年多的柺,还没报到,消息已经在校内传开。上课倒无所谓,朝夕相处多少有些为难,父亲许光复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馊主意,多多少少是自己的馊主意害了儿子,再不想让他受屈。本拟在外租个房,祁世引知道了,费那个劲干什么,住我家不就得了。
    顺便说一句,费孝通其实也有足疾,不算太严重,充分休养后不算太严重,年轻时在广西田野调查,踩进山民捕捉猛兽陷阱落下的。再顺便说一句,费孝通第一任妻子王同惠,当时同行,为了找人搭救,不慎失足落入山涧身亡,结婚仅一百天。
    论学习成绩,许津肯定不如祁家语,但这是在可比价格口径下。到底虚长几岁,闲下来没事,常辅导辅导她的功课,尤其理工科,本专业嘛,指点个中学生,再不绰绰有余,那只脚才真算白残了。没有这几年潜移默化,以祁家语的行事准则,祁世引和许光复再怎么撮合,即使有武侃的因素,她也不可能答应,不可能那么痛快就答应……
    家世好,事业成功,对自己好,又是世交,在祁家语看来,选择东床,这些只是必要条件,不是充分条件。最重要的一点,心胸还要宽广,在男女问题上,心胸还要宽广,至少,不是至少,是必须,必须不能像父亲那样,否则免谈。
    事实证明,在这一点上,许津绝对过硬。别的不说,就以工作为例,“孟家湾”是什么地方,四海无人不知,要是听说哪个女人,哪个年轻女人,哪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在这里上班,没有不侧目的。虽然是在俱乐部工作,虽然是管理层,毕竟覆巢之下,交际场上,不说打情骂俏,风言风语总是有的。往来无白丁,整天待人接物,又都些够分量的对象,换做旁人,早打翻了醋坛子。
    可许津没有,从来没有,无论祁家语什么时候回来,什么状态回来,是云髻半偏,还是满身二手烟,一句也不多问,从来不多问。尽管问心无愧,至少和俱乐部里那些男人,问心无愧,祁家语一向自律,又冰雪聪明,懂得既不翻脸闹僵,给足对方面子,又坚持原则,且不能让人家想入非非的分寸。没办法,谁叫咱当初选择的就是这个最不精确的科学呢,可对许津,对许津的理解,她始终还是心怀感激的……
    转眼间,两提百威都没了。
    鲁京兆又去厨房取了一些,回来时,瞟了朱红琪一眼,祁家语其实看见了,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可最近这段时间,准确说,和武侃在“孟家湾”自己的小屋里“同床共枕”,被许津发现,或者撞见之后,祁家语慢慢感觉到,事情似乎并不是自己先前想象的那样。
    为了这件事,实话实说,当时自己究竟是怎么躺到武侃身边去的,连祁家语本人都记不得了,真的记不得了,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两人绝对什么非分之事都没做过。祁家语再三解释。不是被问及之后解释,主动解释,当然,都“捉双”且“在床”了,问与不问,也没什么区别。
    每次,许津的表现都一样,我信,真的信,就像真的记不得,真的信。进一步,祁家语都可以承认,自己喜欢过,再进一步,自己至今依然喜欢武侃,但仅此而已。小偷被抓时永远说是第一次,可这回,真的是第一次,就像真的信,真的是第一次。也不对,不是第一次,什么都没干,谈何第一次,不是不是第一次那种不是第一次,是不是那种不是第一次,听明白了么?
    解释到最后,许津甚至被逗乐了,不用解释,真的不用解释,就像真的是第一次,真的不用解释。祁家语急得想哭,你说向谁起誓吧,五台山还是纪念堂……
    接过鲁京兆递给自己,那支细看很明显,拧开又重新盖上的棕色酒瓶,祁家语嘴角微微往上翘了一下,一口气又是大半瓶……
    任何事情,都是质与量的统一体,就像祁世引研究的有毒化学品,脱离剂量,任何有毒无毒的讨论,全是伪科学。即使是砒霜,也就是古装戏里常见的所谓见血封喉鹤顶红,倘若只有一个分子,蚂蚁都毒不死。即使是水,纯净水,每天喝它千八百升,早晚低血糖,而重度低血糖,照样可以要命。
    最不精确的科学,道理也是一样。男人心胸要宽广,抽象说当然是真理,当然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是真理,可若脱离“剂量”,分分钟成为谬误。一个男人,一个正常男人,看见自己的妻子,和另一个男人躺在一起,依旧泰然自若,恐怕就不是心胸宽广所能容纳的了。解释来解释去,祁家语发现,许津不是故作姿态,更不是正话反说,是真的不生气,之所以真的不生气,是真的不在乎、真的无所谓,就像真的不记得、真的信、真的是第一次、真的不用解释,真的不在乎、真的无所谓。
    嫁给许津,满意不满意不大好说,最起码,祁家语很满足,可如今回头想想,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先前,祁家语一直认为,自己的母亲,摊上祁世引这么个丈夫,着实可怜,作为妻子,着实可怜。可现在看来,结婚数十年,几乎每一天,都活在丈夫的严防死守中,不能不说是种幸福,作为妻子,不能不说是种幸福……
    放下酒瓶,祁家语双眼朦胧,说不上苦笑,也说不上讪笑,总之是笑着:“放苯二氮卓了吧?”
    鲁京兆双颊,从上往下,从内向外,被一种猪内脏的颜色笼罩着。什么是苯二氮卓,没听说过,听说过也记不得,据成人保健商店那位讲,这东西好像应该叫什么“十字架”。
    “别忘了,我爸爸是干什么的…… ”
    “我…… ”
    祁家语叹口气,顺着椅子背软下去:“完事后,收拾干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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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23 14:55:09 | 显示全部楼层
13.生儿不象贤

    从青少年时代起,鲁京兆就是个制服控,不是什么什么诱惑那种,自己穿,尤其军装,各种尺码,各种款式,买了一套又一套,对着镜子总也看不够。为了能名正言顺穿一辈子军装,他不止一次报名应征入伍,初中毕业,高中毕业,大学毕业,瞒着家里,说服家里,到了体检那关都被刷了下来。
    别的倒还好办,关键是视力,鲁京兆天生重度散光,随着眼球逐步发育成熟,又添上了几百度近视。数罪并罚,超薄体感镜片尚比瓶子底还厚,别说飞行员、潜艇兵、仪仗、特种部队,步兵,非野战部队也没戏,上了战场谁是谁都分不清。前门进来的也有坏人,后门进来的也有好人,开国大将黄克诚人称“黄瞎子”,此一时彼一时,就算体检过了,也没哪个连队敢接收……
    转眼间小四十的人,兵这辈子肯定是当不上了,世界大战打起来也没用,但鲁京兆对军装的热爱,却未曾因此有过丝毫褪色,这一点,跟那个做盗版的“老幺”,再加上罗旭,应该很有共同语言,奸不如没奸成,偷不如偷不到。通过各种渠道,鲁京兆家的衣柜,简直就成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军装博物馆,“87式”、“97式”、“99式”、“04式”直至后来的“07式”及各个变种,比真正的军人还齐全。从里到外,从头到脚,你说什么军兵种、什么级别甚至是男是女吧,正规部队还没开始换装,他这儿已经到货了。
    收藏之外,更多时候,鲁京兆的军装不是观赏、陈设、把玩而是实用器,具体说就是用来穿的。平日里的常服,运动时的迷彩,冬天的羽绒,夏天的衬衫,春秋的毛衣,甚至背心、内裤、袜子,仔细看都是制式。当然,军衔、臂章、领花、胸牌之类标识一般是不能戴的,在家过过瘾没人管,真敢上街性质就变了。
    《军服管理条例》第十六条:“(非军人)穿着军服或者军服仿制品冒充军人招摇撞骗的,由公安机关依法给予治安管理处罚”。《刑法》第三百七十二条“冒充军人招摇撞骗罪”:“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招摇撞骗”,这个词要看怎么理解。如果理解成偏正结构,“招摇”是为“撞骗”而服务,那么,像鲁京兆这样的,只“招摇”未“撞骗”,问题不大。但若理解成并列结构,“招摇”或者“撞骗”,“招摇”本身也与庶民同罪,那就得多加小心,甚至自求多福了……
    朱红琪是鲁京兆家的常客,军装收藏,已经看了不知多少遍,更何况本就不感冒。坐回沙发上,拿起遥控器……
    最近这几天,她的心情一直不大好。
    “孟家湾”下海,并成为高收入人群后,身边姐妹影响,朱红琪每年都会去香港几次,休闲度假之外,主要是购物。远了不说,现在身上这套Miu Miu、脚下这双Jimmy Choo、腕上这块Patek Philippe、手边这只LV、脖子上这条Tiffany,无一例外,都是她海淘来的。
    一来二去,香港可真是个好地方。花花世界,灯红酒绿,生活自由,买东西,当然指的是进口高价商品,又全又便宜(相对而言)又保真这些一望而知的就不说了。开放程度极高,一纸护照行遍天下,只要有钱,用不着向谁低头,法治社会,制度健全。在朱红琪,或者说以她为代表的很多人看来,别说区区一个四海,就是北上广深,也不知要强多少。
    小学赶上“九七”,除了额外放一天假,还有半天开大会外没什么特别之处,如今才真切地感觉到,回归不回归就是不一样。先前,想成为香港人得有孙杨的本事,否则“端居耻圣明”、“徒有羡鱼情”,现在不同了,“小河弯弯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在一家中介机构撺掇之下,朱红琪也动了移民的念头……
    现下,内地移民香港无非“五路证明”:结婚,团聚,工作,“优才”或者投资。前面四条显然都不是给朱红琪准备的,一门子穷亲戚,没学历没技能,更谈不上什么“特殊优秀人才”,男女关系倒是强项,可离了再结,不嫌折腾还怕上当呢,好歹有俩钱儿。
    几年以前,大陆人士只要在港拥有千万(不含物业)资产,七年后便可正式成为永久居民,可惜因申请人太多,特区当局已将该项目叫停。好在中介推荐了替代方案,叫什么“跳板计划”,先申请一个第三国绿卡(非洲加勒比之类,只要不流氓),再在香港注册一家公司,运营两年、资产不少于五百万(都可以造假)。
    朱红琪觉得这个比较靠谱,定金也交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眼花缭乱的表也填了,连粤语都突击学了,一口港普的代理,信誓旦旦保证绝无问题。满心欢喜等了两个多月,几天前得到消息,审查没过,前前后后二三十万肉包子打了狗,所幸那家中介虽然无能,倒不是骗子,几百万注册金退了回来……
    翻来翻去,都是那几部早就看过的破电视剧,鲁京兆也是,占了半面墙的大液晶,装个机顶盒能花几个钱?
    将遥控器扔到一边,茶几上的时尚杂志倒像是新的这期,刚想拿起来,朱红琪突然意识到,屋里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鲁京兆什么货色她再清楚不过,平日里斯斯文文,一到床上,嘴里一秒钟都闲不下来,什么脏喊什么,听着都反胃,说的人居然不脸红,今天这是怎么了?
    蹑手蹑脚走到房前,眯起眼睛趴到门缝上,屋子虽大,床却一点儿没显出小,两具白花花的肉体扑面而来……
    女性与生俱来的习惯,加之本身就是做这一行的,每当遇见另一个女人,朱红琪的第一反应,定要拿她和自己度长絜大、比权量力一番,模样怎样,身材怎样,扮相怎样,品味又怎样?严于律人,宽以待己,人之常情无法免俗,毕竟见得多了,一般情况下还是比较能客观公正的。
    对于祁家语,朱红琪一直是很服气,不服也实在不行。家世、教养、学识、能力都放在一边,单就女人的本钱,显然也处处压自己一头。先前隔着衣服还不那么明显,今天有缘赤诚相见,朱红琪心下更是暗暗,当然,酸碱值小于七是肯定的。披散着长发软软斜在床上,雕塑般凝固,只因为无可挑剔,更不用说如此靡靡此情此景下,依然刺眼的高贵气度,别说男人,自己都想扑上去。
    不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么,朱红琪想不通,祁家语条件这么好,为什么出来“卖”的反倒是她?
    要么说不学习不行呢,如果读到过李嘉图的“比较优势”学说,朱红琪断不会再作此想,原是重商主义时代针对国际贸易分工地位提出,推衍到经济学方方面面。将整个世界简化为两个国家,发达国家A和发展中(或者欠发达)国家B,两种商品X和Y,历史现实原因,A国生产效率显著高于B国,无论X商品还是Y商品(“绝对优势”)。
    倘若机械套用斯密的古典主义经济学理论,如上情况下,两种商品都应该由A国生产,可如此一来,B国将因无力支付使国际贸易难以为继,导致整体效率降低。于是,“比较优势”学说应运而生,依照该理论,某经济体在国际贸易中的竞争力,并不来自其与其它经济体的效率优势,而是自己同自己比。
    举例来说,尽管A国生产所有商品的效率都高于B国,但优势有大小强弱之分,比如,X商品效率高于B国四倍,Y商品则只有两倍。李嘉图认为,在此条件下,整体效率最优选择应该是,A国只生产X商品,Y商品由“绝对劣势”但“相对优势”的B国生产,通过国际贸易交换获得……
    等等,刚才光顾着为祁家语“绝对优势”,同时也是“相对劣势”的酮体感叹了,朱红琪这才发现,虽然早已一丝不挂,但忙来忙去的鲁京兆,似乎始终没办正事。一会儿趴到祁家语身上摆弄一番,一会儿又略显泄气地翻在一旁,边喘粗气,边捣鼓着什么,逆光看不大清楚。
    “你干什么呢?”观棋不语真君子,情不自禁的朱红琪顾不得那许多。
    对于闯入者,鲁京兆倒没显得太过惊讶,只是满头大汗,红着脸,不知是累的,还是不好意思,为什么不好意思。
    “你…… ”心理学研究表明,人类有一种迅速在全景中捕捉关键且不寻常细节的能力,何况“曾驱十万师”、“独立三边静”的朱红琪,习惯性地朝男人胯下一撇,找到了病根:“怎么,不行?”
    鲁京兆垂着头,停下手上的动作,似乎已经放弃。
    “废物,”又看了一眼祁家语,朱红琪跪到床上,把头发简单盘一下:“发什么愣呢,腿张开…… ”
    当初请她帮忙“搞定”祁家语,鲁京兆心里并不完全有底,甚至担忧朱红琪会和她合起伙来算计自己。后来实在是奇痒难忍,长此以往早晚正照风月镜,色胆从来包天,远胜酒壮怂人。却不想,听说后的朱红琪,反倒比鲁京兆本主还上心,不计报酬,莫问前程,别提钱啊,孙子提钱,干什么不是奉献啊?
    朱红琪移民香港,中介是鲁京兆介绍的,去中州递表那天,碰上“各界群众”“撑普选、反‘占X’”大集会,乌泱泱好几千人,把港府“驻中办”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带着朱红琪,抱头捂耳朵从大爷大妈丛中往里一步步挤,不经意间,鲁京兆突然想通了。
    不用问,只看行市便知,这伙子“各界群众”也非什么正经货色,全是些下九流,别说移民,这辈子估计连去趟香港,即使跟团的机会都捞不着。可甭管眼下“反‘占X’”,还是先前抵制家乐福、“开封菜”乃至砸日系车,凡是打着爱国旗号的仇外活动,闹得最欢实的,永远是他们……
    鬓角见了汗,鲁京兆的“唯一合法代表”还是不见起色,朱红琪皱眉:“笨蛋,弄我的时候不是挺有能耐的么…… ”
    前阵子波多黎各公投,已经记不清是第几遭强烈要求并入美国了。换成“驻中办”门口的大爷大妈,早就“抹不去我对你的思念”、“一次次呼唤你”,外加各路专家“自古以来”,可美国人却连参众两院表决一下的耐心都没有。天老大我老二,要说王侯将相整天盼着“蕃情似此水,长愿向南流”,这还好理解,穷老百姓一个,就算全世界都变成“神圣不可分割”,又跟你有几毛钱关系?
    在中国,最爱被马克思定义为统治阶级统治被统治阶级工具的国家机器,并希望更多人被纳入这个机器的,不是统治者,恰恰是被统治者。就仿佛,倘若人人都成了婊子,矛盾的一方依托另一方而存在,婊子也就不成其为婊子了……
    “得相能开国,生儿不象贤,凄凉蜀故伎,来舞魏宫前,”扶不起的阿斗,朱红琪尽力了。
    不知是不是饿过了劲儿,鲁京兆倒没显得格外失落,望着身旁安详的祁家语,眼神中,竟有些虔诚味道,用手背轻轻抚了抚刀削般的脸颊,为她将被角拉上。
    重新将头发散开,朱红琪努努嘴,可惜自己生而女儿身,又实在没有花木兰替父出征的本事:“嗯?”好像想起了什么,看看祁家语半悬在床边的修长小腿,眨眨眼睛,快速起身跑到屋外。
    鲁京兆不知她要干什么,也没兴趣知道,准备穿衣服。
    重新走进房间,朱红琪手中多了部手机,脸上不再是失望,掀开被子,拉开窗帘。
    “干嘛啊?”眯起双眼,记得刚才是阴天。
    将祁家语摆成一个自己认为“合适”的姿势:“放心吧,不照脸,发个福利。”
    “你干什么?”鲁京兆伸手想夺,不料被刚穿到一半的裤子绊了个跟头。
    朱红琪表情调皮,同时又像是在做一件挺解恨的事情。
    “不许拍,”试了几下都没提上,似乎反了,干脆踢到一边。
    “又不拍你,狗拿耗子,”事实上,自约千万年前由古细齿兽进化而来,啮齿目始终是犬科动物最主要的猎食对象之一。
    “那也不行!”
    见他是认真的,朱红琪有些不高兴:“管得着么?”
    鲁京兆拉住她的手:“给我…… ”
    自移民被拒,明里暗里,朱红琪没少骂过“港怂”,成为她和罗旭不多的同仇敌忾之一:殖民狗,“杀出来的奴才,打出来的顺民,惯出来的孽种”。她显然不知道,驳回其申请的“驻中办”工作人员,当中绝大部分,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香港人,也是“九七”后才从内地移民过去的,只是先她一步而已,类似国民党退台后的“半山人(世居台湾,去大陆发展,又随‘国民政府’回到岛内,比如连战家族)”。
    在以“撑普选、反‘占X’”集会大爷大妈为代表,或许也包括朱红琪在内的很多人愿望中,似乎只有将港澳,甚至未来的台湾,变成深圳、珠海,乃至广州、上海,才真正算是彻底“归正”。或者再直接些,将香港人变得和自己一样,才算万事大吉。倘若有一天这真的成为现实,对某些人最看重的所谓中华民族,整体利弊几何,也就是一加一大于二小于二,甚至大于一小于一,先放到一边,没等真正的“港怂”变成恐怖分子,大陆新移民,恐怕,或者说肯定,头一个跳出来反对……
    “你有病啊?”抢手机的过程中,被鲁京兆指甲剐了一下胳膊,确认没划破:“装什么正人君子,刚才是谁给她下药的,X痿…… ”
    香港“回归”前夕,某媒体采访一位陕西农民大叔,问他有什么感想,大叔说了句听起来很简单,甚至很没觉悟,越想越有味道的话:“能有啥感想,不回归嘛,咱是个种地,回归嘛,咱还是个种地。”“九七”以后,大批内地人士获得香港身份,已经、正在并且将要改变当地社会结构、政治生态,可究竟,这都是些什么人?反正朱红琪不配,但至少,她还能定期不定期去香港转悠一圈。
    香港变深圳?开什么玩笑,“费尽移山心力”将英国佬赶走,“何妨选胜登临”成为香港人,难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再从重点回到起点?快烧壶开水洗洗睡了吧,游行一天怪累的。人家的终极目标,掌控香港不假,但绝不是把香港变成内地,而是要让它成为大陆上流社会的后花园,“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至于你,“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跟你说了不许拍,”几番抓挠不住,鲁京兆从身后用小臂卡住朱红琪的脖子:“拿来,要不然给你砸了信不信。”
    原本就是半开玩笑,再三被阻挠,反倒将火气拱了起来,低头狠咬一口。举起手机,焦也没对,或许是自动的,光也没调,或许这样更自然,赌气一顿咔嚓咔嚓。
    鲁京兆赶忙撒手,顾不得看受没受伤,搂圆了就是一个大嘴巴:“千人骑万人X的臭X,也不撒泡尿照照,什么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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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24 14:49:27 | 显示全部楼层
14.内部解决

    有那么一男一女两小儿,刚上幼儿园的年纪,“长干里,无嫌猜”,感情甚笃。某天,俩小鬼凑到一起“私定终身”,男孩儿煞有介事地请求女孩儿有朝一日嫁给自己,“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却不料想,女孩儿一听就哭了,哭得很伤心,男孩儿慌了,这怎么话说的,不乐意没关系啊,好商量,又不是逼婚。
    过了半晌,女孩儿总算慢慢止住哭声,抽噎着,其实我真挺喜欢你的,但咱们两个怕是不会有什么结果,我们家有个传统,从不嫁给外人。什么意思?你看,我妈妈嫁给了我爸爸,我奶奶嫁给了我爷爷,我姥姥嫁给了我姥爷,就连我婶、我姑、我姨、我舅妈、我表姐和我表嫂,也都分别嫁给了我叔、我姑父、我姨夫、我舅、我表姐夫和我表哥,都是在家庭内部解决的……
    说起来很巧,当然,同世间相当部分乍看上去很巧的事情一样,细追究起来,其实也不巧。朱红琪的公公,不是长卫,前公公,前夫的父亲,还真不是外人,正是当初那位“倪主席”……
    同高盼分开后,倪主席先是升任总厂,人事科科长、厂办主任、党组副书记,后调至省城,从机械局到工业局,后来的工信厅,直至装备工业处处长。那一年,工信厅空出一个党组成员、副巡视员的位置,倪主席,或者说是倪处长,业务能力强,履历又十分完整,被组织部门相中,已经到了公示阶段。
    副职而已,又是刚提起来的,本部门推荐,负责省直单位班子建设的组织部干部二处(局)自己就能定。眼看就要正式行文,不想,这当口儿突然有人提出,听说这个倪处长生活作风不大好,先前在某市机械厂任职时,和几个女工不干不净,还有个私生女,好像叫朱什么旗(琪)。
    人事任免的关键时刻,最怕的,就是这种事,“空山不见人”,没什么证据,“但闻人语响”,听着又好像有个影儿。倪处长上面也算有人拉扯,但根基不牢,只是个业务干部,不是非他不可,也没人会为他较真。按照工作惯例,组织部门遇到不好查,甚至根本没法查的情况时,一般做法都是“先放一放”,不至于因此把他怎么样,但提拔的事肯定是没戏了,下次不定猴年马月……
    倪处长急了,副巡视员是个坎儿,虽然属于非领导职务,可在省里也算高级干部,熬到这一天容易么?自从调到省城,他已经十来年都没再见过高盼,红旗车上的种种,偶尔想起,印象早已模糊,本以为也就这样了,没想到陈年往事又被翻出来。十万火急,顾不上,也来不及想太多,倪处长抽时间回了趟老家,亲自找到高盼,朱红琪到底是谁的?
    尽管曾经拿这件事,或者说曾经想拿这件事要挟过当年的倪主席,但说心里话,高盼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更何况,渐渐长大的朱红琪,模样上似乎更随父亲,有名分的那个。时过境迁,不管从哪个角度讲,高盼都不想再折腾,可架不住对方问得恳切,要不然,咱找个医院悄悄查查,反正你如今官当大了,有的是门路,说不定跟别人早就干过。
    考虑再三,倪处长觉得不能查,一来是冒不起这个险,万一查出来真是,别说副巡视员没了,老婆、儿子、高盼、朱红琪、外加他爸,今后别想再消停。退一步讲,就算不是,虽然看起来可能性很大,但这种事躲都躲不及,闹成新闻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先前,某党史刊物上,倪处长读到过一件事。那是1966年,中央接到一封匿名信(据称来自陆定一夫妇),揭发林彪妻子叶群私生活放荡(延安“八大美女”之一,公审“四人帮”时当庭播放过她与黄永胜上将的调情电话录音),为证明其清白,林彪居然向政治局递交了一纸声明,称叶群和他结婚时“是纯洁的处女”。这份材料,非但没能成为叶群“纯洁”的证明,反而越描越黑,至今仍是红墙秘闻中最大的笑柄之一,咱可不能犯这个傻……
    回到省城几天,副巡视员似乎已经渐行渐远,倪处长白天发呆夜里失眠,着急当然是真的,不知道该往哪里使劲更是真的。就在这时,他接到了高盼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高盼给倪处长出了个招,不是有人怀疑朱红琪是你私生女,并拿这个说事儿么?你那个儿子,应该也老大不小的了,听说人五人六还不错,怎么说红旗后座好过一场,这节骨眼上,我不帮你谁帮你。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拍板了,干脆让朱红琪嫁给他,这下,某些别有用心之人不就打了脸了?火线提拔,江湖救急,大恩不言谢啊。
    刚听说时,未免觉得荒谬,甚至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像当年一样,有什么进一步的企图。可撂下电话,前前后后都把它想周全了,你别说,还真是个办法。
    倪处长的儿子叫倪宪,从小被当妈的宠着,公子哥儿一个,整天游手好闲惹是生非,前不久,几乎同时搞大了仨姑娘的肚子,被人家堵着门讨说法,你爹身上那么多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学什么不好,找个人拴住或许能收敛些。高盼这边当然也有小算盘,唐邈的病估计是没日子活了,越早抽身越好,以朱红琪的条件,攀上倪处长,或许很快就是倪副…… 副什么员家,反正比处长大,也算为自己讨回了公道。
    谁说包办婚姻已经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两个刚认识个把月的年轻人,就这样,出于各自的考虑,准确说是“被出于”各自的考虑,爬上了同一张婚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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