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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耿于天

[小说] 长篇小说《股浪语》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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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5 17:20:19 | 显示全部楼层
9. 天灵灵地灵灵

    大约半个月之后,‘天行’已经爬升至十二元以上,再次展开平台整理。
    ‘儒商证券’散户大厅里,罗红雨抽调资金,咬咬牙,在交易系统中下单满仓买入‘*ST天行’,成交后,她又是期待、又是忐忑不安地走回休息区。
    钱谦:‘又追回来了?
    ‘对,这次我还就吃定回头草了。’
    ‘还是一万股?’
    罗红雨笑着摇摇头。
    ‘两万?’
    罗红雨还是摇头。
    ‘三万?’
    ‘你们是没见过钱还是怎么着,我这个买的还没说什么呢,猜的反倒胆小起来了。’
    钱谦:‘到底是多少?’
    罗红雨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交叉了一下,西方人始终很困惑,中国人为什么能用一只手比划出十个数字。
    另一位股民惊呼:‘十万?’
    ‘你小点儿声行不行?我可是把所有本钱都压上了。’
    钱谦看看大盘:‘现在‘天行’是十二块八毛五,十万股可就是将近一百三十万啊。’
    罗红雨:‘成败在此一举,’她双手合十,闭眼默念:‘天灵灵,地灵灵,重组可一定要成功啊。小女子要是赚了钱,肯定不会独吞,就像巴菲特说的那样,至少拿出一半的收益去做慈善,’她想了想:‘一半好像太多了吧,那就三分之一,不,四分之一,对,四分之一,不变了。如果这只股票让我赚了钱,我就拿出四分之一捐给残疾人和上不起学的孩子…… ’
    几天以后,罗红雨的慈善家梦想似乎离实现不远了。
    欧阳至:‘盘口上的情况怎么样?’
    小邓:‘挺好,昨天我试了几次,没什么抛压,只要一挂大买单,跟风盘马上就蜂拥而至。’
    ‘看来股民们已经习惯了‘天行’有规律的阶梯型走势。’
    ‘以十三块三毛三开盘,对吧?’
    ‘对,该到脱离平台位的时候了,成交量攒够了么?’
    ‘没问题,比前三个平台都多,如果再把价格因素考虑进来的话,成交量比前面三次的总和还要大。’
    ‘那就好,最终出货时,换手率肯定会放大很多,不光咱们手里有筹码要派发,那个段然或许也会利用机会在重组完成前预先兑现一部分股票,必须给大家吃足定心丸,否则前一个阶段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许如烟:‘这次准备拉起来多少,还是三块钱?’
    ‘差不多吧,拉到十六块钱以上就行…… ’
    ‘*ST天行’的新一轮拉升令罗红雨激动得忘乎所以,短短几个交易日,她便赚到了过去数年也没能赚到的利润,掐指算来,除去佣金和印花税,少说也有三十来万。她一会儿唱,一会儿跳,还抱住钱谦亲了一口,弄得他满脸通红。
    旁边的一位股民也不甘寂寞,朝自己脸上指指:‘红雨,是不是也得给兄弟我来一下啊。’
    罗红雨:‘好啊,’说着,抬起手就要打。
    ‘饶命饶命,我不敢了。’
    钱谦摊摊手:‘这回还真让你给赌对了。’
    罗红雨忽然想起了什么:‘炒股赚的钱用交个人所得税么?’看来,中国人的法制意识确实有提高,尤其是惯于服从的平头百姓。
    ‘暂时还不用,年收入十二万以下连申报都不必,十二万以上申报但不扣缴。’
    ‘申报?怎么申报?’
    ‘炒股收益属于财产转让所得,年终时,你可以到网上下载《个人自行纳税申报表》,填好后交到当地税务部门备案。’
    ‘既然不用交税,那还申报它干什么,这不是瞎耽误工夫、浪费行政资源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什么项目属于应税科目,这是由财政部决定的,至于收不收、收多少、怎么收,却归税务总局管。财政部说股票交易收入属于应税范围,但税务总局认为暂时不应该征收这个税种,两相交叉,就造成了需要申报但不用缴纳的局面。’
    罗红雨:‘要是不申报会怎么样?’
    ‘好像是在网上给你暴光吧。’
    罗红雨笑:‘那就让他们暴光去吧。’
    ‘就算申报,也得等你把浮盈兑现之后再说。已经赚了不少了,依我看,还是落袋为安吧,我听莉莉说,策略部那边似乎并不很看好‘天行’的前景。’
    罗红雨一脸不屑:‘我才不呢,策略部那帮书呆子懂什么,人家都说这次至少得涨到二三十块钱,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啊,早着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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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5 17:20:34 | 显示全部楼层
10. 快拿大木盆来

    卫莉莉说得没错,柳逸知最近一直在关注‘*ST天行’重组的消息,发现基本都是‘空对空’,纯属瞎掰。说得倒是挺热闹,什么‘利用好签订ECFA、即《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的历史性机会’、‘在新一轮台资进驻的洪流中必将有正华矫健的身影’等等等等,都是虚的。为慎重起见,柳逸知一直试图跟‘天行’管理层联系求证,但要么是找不找人、毫不容易找到人了吧、人家又说现在不方便谈这个‘敏感问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而且,那个‘正华电子’究竟是何方神圣?通过公开渠道查不到任何有价值信息,该公司的负责人也从来没露过面,重组又不是什么坏事,用得着搞得这么神秘么?
    更重要的是,根据所谓的传闻,这个‘正华电子’是准备在九州建设生产基地,也就是说,他们可能在大陆根本就没有什么资产,否则也就谈不上‘产能转移’了。若真如此,‘正华’又该拿什么资产来‘注入’或者‘置换’呢?据说该公司在台湾和东南亚有不少产业,可那是不能作数的,就算他们是半导体集成电路领域的巨头、国际巨头,旗下的产业遍布几大洲,但在大陆却还一无所有,有谁见过沪深股市中哪家公司的主要产能和利润中心在境外的?A股当中是有一些外资或者港台背景的企业,但上市资产基本都在大陆,这主要是出于监管需要,否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看也看不见,摸也摸不着,管也管不了,查也没处查,就算不出问题,也够让人提心吊胆的。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的中国概念股为什么集体遭遇信任危机?就是因为他们的主要产业都在中国国内,其中一部分公司利用山高皇帝远的有利条件在财务方面大肆造假,被揭穿之后,人家就把中国企业都看成一丘之貉了。
    柳逸知并不知道这次‘*ST天行’的借壳传闻是否是有人蓄意炮制的,但他始终有这种担心。退一步讲,就算重组是真的,有了刚才提到的那些隐忧,其前景也绝没有如今风传的那么美好,似乎天上立刻就要掉馅饼了,‘二他妈妈,快拿大木盆来呀,可赶上这拨儿了…… ’为此,柳逸知专门写了一篇研究报告,寄给几家长期约稿的媒体,想给跟风的中小投资者们提个醒,结果全没给登,但稿费都照付了,说是版面一时排不开,让他别介意。
    与此几乎同时,正在‘烟雨股票工作室’指挥操盘手们出货的欧阳至也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好像不大对劲啊。’
    金鑫:‘怎么了,不是挺好么,承接盘有力,‘天行’的股价一直稳定在十六块钱以上。’
    ‘我指的不是这个,我原本估计,那个段然只是想借重组的题材先套现一部分股份,可从这几天的盘面上看来,抛压比想象中重很多,而且都是大单,’欧阳至面露忧色:‘我粗略算了一下,段然抛出的股份应该不低于两千万股,这还是往少了说的,说他卖了两千五六百万也不过分。’
    小邓查了查股东资料:‘根据上个报告期期末的数据,段然手中总共只有四千零八十万股‘*ST天行’,先前已经卖给吴为一千万,如果这次又减持两千五六百万,那他岂不是连大股东的位子都要不保了。’
    ‘对,问题就在这儿。虽然说公司快被重组了,控股权早晚是人家的,但段然要真是抛得只剩下几百万股甚至更少,那‘正华电子’入主时就得用定向增发的办法,或者直接到二级市场上收集控股所需的筹码,倘若如此,那‘正华’干嘛还跟段然接触,直接把意向拿到股东大会上讨论不就得了。而且,这种股本结构是很危险的,随便扫扫货就可以轻松取得控股股东地位,公司的控制权可能会在短时间内反复易手…… ’
    所有人来‘烟雨’工作的第一天就被许如烟告知,只管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其它事情自然有别人操心,用不着狗拿耗子。因此,当欧阳至希望从几位操盘手那里了解当初‘烟雨’和段然是怎样商谈坐庄事宜时,得到的只有大摇其头,看来只能向许如烟本人求证,可出货这几天,许如烟连连告假,根本见不到人。
    显然,‘烟雨股票工作室’的水比欧阳至想象中还要深。不过,这种组织结构倒还挺符合现代企业特征的,董事会领导下的总经理负责制,员工对管理层负责,管理层对董事会负责,董事会对股东负责,每个部门各管一摊,部门之间互不往来,就像流水线上的工人,只需掌握自己负责的工艺环节就行了,有的人甚至干了一辈子就不知道自己所属的企业究竟是生产什么的。
    其实,这种组织形式在至今仍以官僚企业和家族企业为主的中国却古已有之。明清时代,很多老字号药店都发明了类似的保密制度,确保秘方不外传,所有伙计都只能‘管中窥豹’、‘盲人摸象’,谁也不知道总共要下多少味药。
    再往前追溯,北宋末年,奸相蔡京蔡京非常喜欢吃包子,尤其是蟹黄包,他家的蟹黄包投料考究,当然,价格也相当不菲,一顿蟹黄包吃下来,要花掉一千三百贯(一贯钱就是一千文,当时一千文能买一头中等大小的猪)。后来,东京汴梁的某官宦人家买了蔡京府上的一个厨娘做婢女,估计这个厨娘长得不怎么样,否则蔡京就自己留着用了。买了厨娘的官员听说这个婢女在蔡府是负责做包子的,大喜,吩咐也照样给自己做一顿,吃个大概其就行。可那个婢女却说自己不会做,官员很奇怪,说你过去不是专门做包子的么,婢女说做包子不假,可我是‘蔡府厨房管理委员会包子部配菜处切丝组’专门负责切葱丝的,干了七八年,只切葱丝,连姜丝都不会切,蔡京家负责做包子的有将近一百号人,分司各道工序,您要是想吃蔡府的包子,除非把这一大票人都凑齐了,否则没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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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6 14:41:35 | 显示全部楼层
11. 归去来兮

明天就是‘*ST天行’公布业绩公告和一系列年终数据的日子了,由于基本面并没有出现明显改善,年报亏损已是板上钉钉。如果这样,该股也将因为连续三年亏损被勒令停止上市交易,唯一的希望就是传说中的‘借壳重组’。
    今天,欧阳至安排让‘天行’以十六块六毛六的价格开盘。
    罗红雨:‘你看,又有盘口语言出现,好戏还在后面呢。’
    ‘那可不一定,谁说有盘口语言就有行情?’钱谦摇摇头:‘都听说过庄家吕梁吧…… ’
    1998年,大户朱焕良炒‘康达尔(代码000048)’,拿了百分之九十的流通股,但被套住出不了货。无奈,朱焕良找到吕梁,请他帮忙,后者同意接下一半的盘子,朱焕良也承诺五年内不抛出手中的股份。接手康达尔后,吕梁将其改名为‘中科创业’,两年内将股价从不足十元炒到了八十多,结婚那天,特意指示操盘手将中科创业收在七十二块八毛八,讨‘妻儿发发’的彩头。但后来,朱焕良开始悄悄卖出股份,导致‘中科案’事发,神通广大的吕梁居然在警方‘监视居住’的情况下溜掉,至今杳无音讯……
    ‘所以说,还是急流勇退吧,今天可是你兑现获利的最后机会,’钱谦好言相劝。
    罗红雨却很自信:‘我才不卖呢,暂停交易就暂停交易,总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反正‘天行’的重组快有眉目了,等‘正华电子’完成借壳,股票自然就恢复交易了,重新上市的第一天没有涨跌幅限制,经常一涨就是百分之一百多。’
    另一位股民:‘一百多算什么,翻十倍的都有。’
    罗红雨睁大本来已经不小的眼睛:‘十倍?真的假的?’
    那位股民现炒现卖,从身后拿出一张报纸,上面列举了重组复牌后首日涨幅超十倍的几只股票:‘ST长控(代码600137)2007年4月恢复上市,首日累计涨幅百分之一千零八十,‘ST黑龙(代码600187)’2009年4月恢复上市,首日上涨百分之一千一百,‘ST中福(代码000592)’2008年4月复牌,当日最大涨幅百分之一千一百四十,‘ST棱光(代码600629)’2007年10月复牌,当日最大涨幅百分之一千四百。
    ‘看看,这就是证明,‘天行’未来的表现绝对值得期待。’
    钱谦:‘可你也别忘了,这些恢复上市后表现惊人的股票往往都曾经历过漫长的停牌期。就拿那个‘ST黑龙’来说吧,蛰伏了整整三年,你等得起么?若行情好的话,在这段时间里,指数可能已经涨了一两倍了,如果像你这样,用全部资金赌重组,那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它股票翻番,一点儿参与的机会都没有。’
罗红雨:‘不会的,就算我能等,那个秃鹫基金大亨吴为能等么?再说了,就算等三年又如何,要是真能翻十倍,别说三年,等十年都值。’
    听罗红雨提到‘十倍’,傍边几个散户都投来异样的目光,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倒没那么贪心,能再涨个四五成就行,多多益善,来者不惧。’
    钱谦:‘你就不怕最后重组失败了,‘天行’绝对是个烂摊子,段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没见他把公司治理得怎么样,倒没少在股市里瞎折腾。’
    ‘你看你看,又来了,要是像你这样,什么都不信、什么都不敢尝试,能赚着钱么?’
    ‘我也觉得钱哥有点儿过于谨慎了,按理来说,作为股民,红雨论经验、论眼光都比你差得远,可人家就是有一点好,该出手时就出手。结果你瞧,还没怎么着呢,已经赚了三十来万了,’旁边那位平日里挺尊重钱谦的股民已经出现倒戈的迹象。
罗红雨:‘我早就想开了,就算重组失败也不怕,不就是割肉么,现在我有三成左右的盈利空间,再加上前面挣的几万,就算连着三个跌停也没什么,摆正心态,大不了就把股市给我的钱再还给股市呗。’
‘可是…… ’
    ‘没有可是!’
    钱谦只得祝福她:‘莫语常言道知足,万事至终总是空,理想现实一线隔,心无旁骛脚踏实,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花开复见却飘零,残憾莫使今生留…… ’
    第二天,‘*ST天行’年报公布。不出意料,该公司第四季度亏损达到了创记录的每股零点二二元,每股净资产转为负值,正式宣告资不抵债。这份年报虽惨淡异常,但并未超出市场预期,真正令投资者感到震惊的,是与年报一同公布的最新十大股东名单。公司董事长段然,在报告期内减持两千七百四十万股,合计套现近四个亿,所持股份锐减至三百四十万股,占公司总股本百分之一点七,失去了第一大股东资格。此外,那位前期以低价收购一千万股‘*ST天行’的秃鹫基金大鳄吴为,也在二级市场上逢高清仓,一来一回,净赚约一亿两千万。
    股民们愤怒了,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四面八方开过来,汇聚在‘天行卫星通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门前,歌声整齐而高亢:‘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河西山冈万丈高,河东河北高粱熟了,万山丛中,抗日英雄真不少,青纱帐里,游击健儿逞英豪,端起了土枪洋枪,挥动着大刀长矛,保卫家乡,保卫黄河,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 ’
    公安干警紧急出动,试图阻止股民冲击‘天行’公司的行动,证管委稽查科首当其冲,一方面晓以利害,另一方面也规劝大家不要干出出格的事情来,有理变没理。但股民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一度与前来维持秩序的警察发生正面冲突,公安干警这边自然是保持最大的克制,有人帽子被打飞了,有人鞋被踩丢了,冲锋在前的柳湄最惨,被一个灵活的胖子一脚踢在腰眼上,当场就趴在地上站不起来了,被同事们抢了出来。
    感觉上当的不止是投资‘天行’的股民,欧阳至得知消息后同样十分激愤,很显然,自己被人利用了,他第一时间闯到许如烟家:‘你不是说那个段然只是想借利好预先兑现一部分股份么?怎么会搞成现在这样?’
    许如烟一如既往地淡定:‘这个问题你最好直接问他本人。’
    欧阳至看着她,眼前这个女人的面孔让他感到陌生:‘你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串通好的?’
    许如烟笑而不答,她不想再骗欧阳至一次。
    ‘你…… ’
    ‘你凭什么说是我跟段然串通好的?’
    ‘那…… ’
    ‘没错儿,段然这次确实是够缺德的,不过你放心,上帝欲使其毁灭,必先使其疯狂,段然这么干是在自掘坟墓,会有人出来收拾他的。’
    欧阳至沮丧万分:‘收拾他?没那么简单吧,到时候你我恐怕都逃不掉干系。’
‘不会的,’许如烟胸有成竹而意味深长:‘孽是段然造下的,自然要由他自己来偿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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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6 14:41:51 | 显示全部楼层
12. 程序公正

    这次,‘天行’的事情闹得比当初的‘吉瑞股份’还大,上回只不过是死了个陈明贵,这回却引发了‘群体性事件’,对于官方来说,后者显然比前者要可怕得多。
‘证管委’稽查科奉命集中力量攻关,经调查认定,‘*ST天行’或被台湾‘正华电子’重组、以此为平台注入大量优质资产的说法纯属臆造。
    柳湄等人通过有关部门发函请台湾方面帮助调查‘正华电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相关资料,结论是,这家公司曾经存在过、也的确从事半导体芯片领域的生产活动,但‘正华电子’并非如某些媒体所传说的那样是拥有从集成电路设计、制作、封装、测试全套工艺流程的大型行业龙头,而只是参与其中对技术水平要求较低的封测环节、为大企业做代工,规模十分有些,根据其纳税记录推算,平均年产值不超过五百万新台币,且该企业已经因经营不善于‘民国98年’、即公元2009年冬天倒闭了。此外,‘正华电子’的总部并非位于台北市中心,而是注册在台湾中部的云林县北港镇,所谓中正区雨农路三百零九号‘正华大厦’,其实是个公共厕所。
    至于媒体上的借壳传闻,其实也并非源自‘天行’公司内部。稽查科找到刊载、播发过这个消息的主流平面媒体、广电媒体核实情况,得到的答复是他们或直接或间接地都是从网络上得到的相关信息,并且在刊载、播发时都声明此消息未经权威证实、本报本台对其真实性及由此引发的后果不承担任何责任。通过技侦手段查询网上该消息的最初出处,发现都是来自一些股票论坛上网友的发帖,经由境外服务器转载,原始IP地址被隐藏、无从查找。
    线索断了,但董事长段然显然嫌疑最大,根据最新公告,他在‘*ST天行’扭亏无望、濒临被勒令摘牌前以畸高价格套现出局,是这次莫须有‘借壳’传闻的最大受益者,有违反《证券法》、《上市公司信息披露管理办法》中相关规定并触犯《刑法》第一百八十一条‘编造并传播证券、期货交易虚假信息罪、诱骗投资者购买证券、期货合约罪’、第一百八十二条‘操纵证券、期货市场罪’的重大嫌疑。据此,柳湄找到稽查科科长钱进,申请对其依法进行逮捕或刑事拘留。
    ‘这恐怕不行,就算我这儿通过了,检察院那边也不会同意。’
    ‘为什么?’
    ‘证据,证据呢?’
    ‘这还用得着证据?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碰巧有人散布借壳信息掩护段然临危撤退么?’
    ‘这不是理由,我要的是证据,表明段然就是幕后操纵重组骗局黑手的过硬证据。’
‘案情已经很清晰了,从逻辑上…… ’
    ‘办案不能靠逻辑,新《刑法》最重的是事实。’
    ‘把段然抓起来一审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拜托你搞搞清楚,我们得先有证据,然后才能把他抓起来,而不是相反,先抓起来,再通过挖口供的方式找证据。’
    ‘根据从‘天行’公司内部传出来的消息,段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现身了,连董事会秘书都不知道他在哪儿,要是再不采取果断行动,后果不堪设想,等有了证据,段然早就逃之夭夭了。’
    ‘我也不希望这样,可你让我怎么办呢?违规批捕?无论是逮捕还是刑事拘留,那都是需要满足一系列条件和程序的,我们不是盖世太保,也不是贝利亚时期的内务人民委员会,不能想抓谁就抓谁…… ’
虽经柳湄等人反复争取,但‘证管委’和公安局依然只同意对段然实施‘拘传’,稽查科本就抽不出足够人手,在抓人方面又没有太多经验,根本不可能完成所谓的‘拘传’。本想请求刑警队帮助,但按照惯例,除非是正式批捕或刑拘,否则刑警不会出马,且近期九州大案不断,他们也被绊住了,分身乏术。
    没办法,这就是现代法律的重要特征之一——‘程序公正’。
    1994年夏天的一个深夜,美国黑人裔橄榄球明星辛普森的白人前妻妮克与其男友被发现死在位于洛杉矶西部的住所内,均被用利刃割破喉咙。辛普森有作案动机,他始终希望与妮可破镜重圆,并对其与其他男人的交往极为敏感。此外,所有物证都对他不利,凶杀现场发现了辛普森的血液和毛发,警方在案发现场与辛普森家找到的血手套是一副,辛普森住宅前小道上、二楼卧室袜子上以及白色野马车上也都发现有他和被害者的血迹,应该说是铁证如山。可是,由于警方在取证与举证时的疏忽,比如说,采集血液样本后没有做干燥和冷冻处理(可能破坏DNA结构),保存并分析血样的警署实验室设备简陋、管理混乱等等,使指控变成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最终,陪审团宣布辛普森无罪释放。过半数美国人都认定辛普森有罪,但与此同时,绝大多数人也认为审判结果是可以接受的,警方证据确实存有疑点。此案例是‘程序公正’的绝佳注脚,美国刑法对刑事犯罪的证明标准是‘beyond reasonable doubt’,即‘超越合理怀疑’,体现了对人权的极度尊重……
    上周股民围攻‘天行’总部、稽查科出现场‘处突’时,柳湄曾被某灵活胖子踹中后腰,造成腰椎错位、韧带严重拉伤,虽经医学处理,但腰部疼痛一直没能缓解。于是,柳湄便吵着要柳逸知给她按摩疗伤。上学的时候,柳湄曾在体校练过近十年的长跑,直到现在,每逢九州市公安系统开运动会或者搞‘大比武’,连那些警校出身的猛男、霸王花常常都不是她这个本应手无缚鸡之力的证券稽查人员的对手。小时候,每天训练完回家,也是由弟弟逸知给柳湄做肌肉放松,久而久之,柳逸知也练就了过硬的按摩手法,这是童子功,虽已隔经年,但业务仍很熟稔。
    1925年,民国名媛陆小曼结束与丈夫王庚的婚姻关系,再嫁徐志摩。正式离婚前夕,陆小曼曾发现自己怀孕了(是王庚的),为自由之身,她偷偷找人打掉了这个孩子。此次流产很不成功,陆小曼的身体一蹶不振,不仅失去生育能力,且一行房便会昏厥,后来开始吸食鸦片也是因为这个。此时,一个男人出现在她和徐志摩之间,那便是翁瑞午。翁瑞午是清末民初书画家翁绶祺(帝师翁同龢门生)之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又唱得一手好昆曲,与爱好文艺的陆小曼很有共同语言。更重要的是,翁瑞午乃‘丁氏一指禅’创始人、名医丁凤山入室弟子,身怀推拿绝学,常为抱病的陆小曼诊治,出入床第之间,一来二去,便有了绯闻(其实翁、陆二人之间的关系是很清白的)……
    数日以来,弟弟逸知的悉心按摩,令柳湄感到十分受用,后来腰不怎么疼了,还是每晚缠着他为自己舒筋活血。
可此时的柳逸知,内心并不平静,面对横陈在床上的姐姐柳湄,他的思绪常常回到十几年以前。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天夜晚,窗外的雨始终下不来,柳湄去了爷爷家,家中只剩下阮可欣和逸知。不知为何,阮可欣那天兴致很高,自斟自饮,喝了不少酒,酒后躺在床上养神,望着正在一旁打谱的儿子柳逸知,她眼神迷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借故腿疼,把逸知叫到了自己身边。隔着薄如蝉翼的丝质睡袍,柳逸知的手按在阮可欣依然饱满润泽的肌体上,就像现在,可后来……
    逸知一走神,手不小心轻轻碰到了柳湄的前胸,他如同被万伏高压那灿烂的橙蓝色电弧击中,一下跳了起来,额头上汗如雨下。
    ‘你怎么了?’柳湄不明就里,望着气喘如牛的柳逸知,莫名其妙。
    逸知快步走开,像是要逃离是非之地:‘你早就好了,以后不用再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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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6 14:42:07 | 显示全部楼层
13. 果壳里的宇宙

    下班时分,‘烟雨股票工作室’内气氛十分轻松,同事们渐次离开。
    小邓招呼着金鑫:‘我们打算去喝两杯,一起么?’
    ‘下次吧,一会儿有个牌局,朋友开了桌blackjack。’
    ‘blackjack?’
    ‘就是二十一点,法语叫vingtetun,英语叫blackjack。’
    ‘能不能也带我去啊?’小邓一直想实地见识一下金鑫在牌桌上的风采。
    ‘改天吧,今天玩儿的比较大,庄家不让带生人过去。’
    许如烟正巧从自己的办公室中走出,注意到了他们的谈话:‘还挺神秘的,你们去哪儿玩啊?’
    ‘江北,我朋友在那边有个别墅,‘望湖居’九号,好几层警卫,挺安全的。’
    小邓:‘我知道那个别墅区,巨贵,现在一栋怎么也得值个千八百万了吧?’
    ‘他买的时候便宜,这小子运气好,当年开发商干到一半儿脚底抹油了,剩下一堆‘烂尾楼’,一时又没人接手。贷款的银行怕血本无归,决定把盖了一半的别墅拍卖,来竞买的寥寥无几,我那朋友是少数胆儿大的买家之一,才花了一百来万。后来市里出面,银行用剩余的贷款入股,事情才摆平。’
    小邓忽然笑起来:‘要说起‘烂尾楼’啊,我可是见识过的。读研的时候,跟着导师去平壤开过一次会,那里有世界上最大的烂尾楼,叫‘柳京大厦’,1982年开工,外观呈金字塔形,一百零五层,总面积三十六万平方米…… ’
‘开玩笑,连饭都吃不饱,还劳民伤财地建这种东西。’
    趁他们聊得正欢,许如烟若无其事地将一个外观很不起眼的文件袋悄悄塞进金鑫扔在一旁的提包内,谁都没有发觉。
    小邓:‘当初决定建的时候,就是想向国际上那些看不起伟大的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人——比如说金哥你——来展现其雄厚国力。可就在混凝土结构都已经基本完成时却忽然停工了,原因众说纷纭,据说工程质量和设计图纸有问题,导致地基沉降、结构强度不够,估计可能是请的中国包工队,总而言之是给撂在那儿了。‘柳京大厦’从‘google earth’卫星地图上都能查到,一个巨大的空壳,甚至都能看见楼顶上那座晃晃悠悠的吊车…… ’
    正说着,金鑫的手机响,是庄家打来的,他一边应承,一边急急忙忙地抄起提包准备赴约:‘许总,我走了啊。’
    ‘祝你好运…… ’
    黄昏时分,许如烟不紧不慢地走出‘烟雨股票工作室’所在的‘金宝大厦’。街边,报刊亭老板正用一个简单的电池喇叭不厌其烦地重复播放着单调的叫卖声:‘晚报、法制晚报、九州时报…… 晚报、法制晚报、九州时报…… ’
    许如烟:‘有号卡么?手机号卡。’
    ‘移动还是联通?’
    ‘最便宜的。’
    ‘九州行,九十九块,还带十五块钱的话费。’
    ‘这种卖得好么?’
    ‘不错,现在低价促销,这个月过完就变成一百四十九了。’
    ‘就是它了,’许如烟将一张百元钞票递过去。
    报亭老板拿出一张单子:‘您选个号吧。’
    ‘不必了,随便拿一个就行。’
    买完卡,许如烟又在周边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会儿,之后走进停在路边僻静处的车内。她拉开自己的手机后盖,将刚买的SIM卡与原卡进行调换,拨通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亲切的女声:‘您好,这是里九州市公安局反赌热线,我是五七一八号警员,有事请讲。’
    许如烟以较平日粗些的嗓音:‘我举报一个赌窝,江北区‘望湖居’别墅九号,有一伙人正在玩儿二十一点,输赢很大。’
    ‘江北区‘望湖居’别墅九号是么?’
    ‘对,你们快去吧。’
    ‘请问您贵姓…… ’
    许如烟将电话挂掉,从手机内取下SIM卡,用力对折一下,打开车窗扔进路边的下水道,复又发动汽车,向远处驶去……
    夜晚的‘望湖居’别墅区寂静而安详,只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和保安巡夜的脚步声。
    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烟雾缭绕,乐声震耳,几个赌徒都是熟人,毫不拘束,玩兴正浓。
    金鑫的牌风很不顺,面前的筹码所剩无几,神色也显得很郁闷:‘hit(拿牌)。’
    庄家发给金鑫一张精致的软塑料扑克,翻开一看,是红桃皇后,相加为二十二点,又爆掉了。金鑫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把了,低声骂了一句,将仅剩的几个筹码扔出去,他自己也很纳闷,不知为什么,今晚心里总是觉得慌慌的。
    ‘是不是有小蜜了?’众赌客哄笑着。
    ‘扯淡,金某人好赌不好嫖,’他从包里取出两捆钱,将其中几叠扔给庄家:‘再来五万的,’顺手将皮包撂在一边。
    新筹码并没有为金鑫转运,手上明明只有十三点,可刚一要牌,又是张红桃皇后,二十三点,爆了:‘真他妈邪了…… ’
    忽然,一人从外破门而入,是负责望风的马仔,上气不接下气地:“快… 快跑… 警察来了…… ’
    众人乱作一团,七手八脚地收敛各自的随身物品。
    ‘别慌,从后门撤,’庄家吩咐马仔:‘先上去挡一挡,尽量拖住他们。’
    赌客们则依照指引,从一扇小门离开,忙乱中,金鑫只顾得拿钱,把皮包忘在了桌上。
    这伙人都是职业赌棍,对警察随时可能的不速而至早有‘应急预案’。望湖居九号位于别墅区边缘,出了后门就是一片小树林,借着茫茫夜色的掩护,金鑫等人火速穿过树林,来到城际高速旁,庄家在这里事先停了辆小面以备不时之需,正所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众人上车,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仁不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之势窜上高速。
    之所以选择在‘望湖居’设局,就是因为这里‘地形险要’,开车往东用不了十分钟便离开九州,抬抬脚就能到达临近的永明市。金鑫等人虽然在永明并没有据点,但只要出了九州,警察一般就不追了,那边不归他们管,为抓个赌也犯不上跨市、跨省追捕。
    车子延高速开了一小会儿,发现警察没追来,赌徒们就分散突围,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还别说,这种打法真挺符合游击战原理,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宿我扰,敌疲我打……
    第二天上午,‘烟雨股票工作室’所在写字楼门前的停车场内驶入一辆黑色奥迪A6,牌号‘九A06668’。车子停稳后走下一位装在套子里的男人,穿风衣、配墨镜、戴礼帽,包裹得十分严实,正是段然。这身特务般的装扮虽有些滑稽,但乍看上去确实很难辨认。
    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
    段然吓了一大跳,差点儿坐到地上。
    拍他的是停车场管理员:‘先生,没事吧?’
段然定了定神。
    管理员撕下停车票,将一联别在车前的雨刷上,另一联交给段然本人。
    段然走出几步,警惕地朝四周张望着,暗暗盘算了一下,折回来将雨刷上的停车票摘下,随即连同自己手中的那联,一起团成小球、放进兜里。
    管理员很意外:‘先生您这是干什么,我们大厦有规定,只要没有车证…… ’
    段然从钱包里抽出张百元钞票,塞给满脸惊喜的管理员:‘不用找了。’
    ‘烟雨股票工作室’中,闲来无事的众人围坐在一起天南地北地瞎聊,金鑫正得意洋洋地神侃昨晚的经历:‘这就叫夹缝中生存,英国的那个残废相对论宇宙学家学家,史蒂夫·霍金,重度肌肉萎缩症,只有两个手指能动,有句名言:‘即使你把我装进果壳里,也不能让我停止思考’,而我们的口号是:即使你把我装进已经装了霍金的那个果壳里,也不能让我停止…… ’
小邓奚落他:‘还吹嘘呢,查点儿就让警察给一锅端了,看到了吧,咱人民警察不是吃干饭的,鼻子灵得很,那么个犄角旮旯都能找到。对了,你要不要出去避避风头?’
    ‘不用,那栋别墅不在我名下,查不到我。不过也怪了,昨天一晚上,我这心里一直慌慌的,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手气也特别差。’
    ‘你快成精了,都有心灵感应了。’
‘好在有惊无险,估计警察这会儿正咬牙跺脚呢,就像1931年因叛徒投敌、国民党情报机关大肆搜捕中共要员时中统局长徐恩曾所扼腕叹息过的那样:我们离活捉周恩来只差五分钟。’
    一旁的许如烟含笑:‘别臭美了,你以为你是谁啊?知道沈安娜吧,我党著名的女谍报员、打入国民党中央党部、被誉为‘按住蒋介石脉搏的人’,2010年沈安娜弥留之际最后的一句话是:我们暴露了?他们抓人了,从后门走…… 像你这样的,临死前估计只能喊:快跑,警察来了…… ’
    小邓:‘所以啊,以后还是收敛点儿吧,再这么下去,早晚得秋后拉清单。’
金鑫无所谓地耸耸肩:‘没事儿,对于我们这些‘革命者’来说,刀光剑影都是家常便饭。’
    正说到兴起,特务装扮的段然行色匆匆地从外面闪进来,吓了大家一跳。
    ‘你,你找谁?’小邓并不认识他。
    ‘哦,找我的,里边谈吧,’许如烟拉开自己办公室的大门。
    二人坐定,许如烟悠闲地喝着咖啡:‘扮相很酷嘛。’
    段然摘下墨镜:‘什么事儿啊,非让我过来,你不知道我现在应该少露面么?’
    ‘有个坏消息,证管委和公安局已经掌握了你挪用公款炒期货赔了个底儿掉的事情。’
    段然一愣,困惑地:‘不应该啊,那些内部账册只有你我见过…… ’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你还是赶快想想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你是怎么知道公安局掌握了我挪用公款的事情的?’
    许如烟:‘我自然有我的渠道,你就不必细问了,反正情报绝对准确,不信的话,你可以亲自到公安局去问问。’
    ‘我疯啦?跑去自投罗网。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得躲着那帮人,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更何况…… ’
    ‘需不需要我提供渠道送你出境啊?’
    段然:‘不用,我自己有办法。’
    ‘好,那你就先用你自己的办法试试吧。’
    段然并没有注意到许如烟话中的深意,自言自语着:‘等我把手里的事情办完就立刻走人,这个鬼地方是一天不想多待了,等我到外面安顿好之后,欢迎你们来做客。’
    ‘行,我提前祝你一路顺风。’
    ‘后会有期吧,’段然转身刚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我那辆车不能再开了,’他掏出钥匙放在桌上:‘就停在你们楼下的停车场,你帮我处理掉吧。’
许如烟拿起那串钥匙,冷笑着目送段然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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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6 14:42:23 | 显示全部楼层
14. 猫鼠游戏

    检察院很快签发逮捕令,贷款炒期外加临危违规出局,还引发了‘群体性事件’,影响恶劣,郝市长数度专门问及此事,要求严惩,如果有黑幕,务必一查到底。以九州证管委稽查科和市刑警队若干人等为班底,成立专案组,限期抓捕首犯段然,同时汇同工商、审计等部门组建联合调查机构进驻‘天行’公司,查封相关账目及资产,为未来的起诉取证。
    有了逮捕令,专案组就可以对嫌犯的住所、车辆、通讯工具、个人账户等进行监控。经调查,段然在本市共有三处房产。一处在公司附近,是个三室一厅的公寓,由公司出钱租下,当初签的是五年的租赁合同,到今年年底为止,段然平时一般都住在这里,经走访当地社区居委会并调看小区及楼内的监控录像,段然最后一次出现是两周以前,像是来取东西的,拖着一个大行李箱离开。第二处是个联排别墅,在公司研发中心附近,近年来,研发中心的工作陷于停顿并最终被出售给房地产商,今年春天,段然委托一家房屋中介机构出售该房产,由于要价过高,至今未能成交。最后一处是他去世的父母留下的,一共两小间,是九州市自来水公司的宿舍,尚未完成‘房改’,据邻居们反映,段然很少过来,大家都快记不清他上次来是什么时候了,采暖费已经拖欠了两年。
    此外,段然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单位和住处的座机嘛,不用说,肯定是打不通的。他有两辆车,一辆是‘天行’公司给配备的,别克君越,停在公司车库里,已经被查封了,另一辆是他自己的,奥迪A6,车牌号为‘九A06668’,这辆车最后一次出现是一周以前,在泰山路西口违章左转被摄像头给拍了下来,经调阅照片,那天下着小雨,又是晚上,所以看不大清楚,通过技术手段分析,开车的应该是他本人。
    专案组还特别追查了段然的银行卡和信用卡交易记录,最后一次使用也是一周前,在‘缘江商厦’超市购物,刷卡消费两千六百四十四元。柳湄专门派人去了趟‘缘江商厦’,根据交易流水号查了段然买的东西,主要是食品、饮料和其它日用品,数量很大,应该是在‘备战备荒’。
    综合以上信息及过去掌握的情况,专案组断定:段然在‘*ST天行’坐庄事件结束一个多月来一直深居简出,很可能并未离开九州,狡兔三窟,多半躲在一个他自己认为比较安全的地方。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把他给‘挖’出来。
    刑警队那边的建议是来个他们拿手的拉网式搜索,名义可以是调查外来人口或者摸底人户分离之类,尤其不要漏过那些小旅店、小桑拿以及地下室和改为出租用的‘人防’设施,这种地方的住户流动性很强,又缺乏完善的登记制度,常常是藏污纳垢的死角,每次拉网检查,总能有些意外的收获,去年,两个背着四五条人命的跨省逃犯就是这样抓获的。
    但柳湄和证管委稽查科的几位同事都不赞成。首先就怕打草惊蛇,段然之所以有可能到现在都没逃走,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办完,如果这么一弄,把他给吓着了,到时候非但抓不到人,还可能加速他的逃亡。此外,段然是留美博士、上市公司老总,不光眼界高,而且有很强的经济实力,享受惯了灯红酒绿,即使到了需要躲藏行踪的时候,应该也不会跑到什么小旅店、小桑拿里去。
专案组决定采取内紧外松的策略,扩大了调查范围,一方面整理段然的社会关系网,希望能从里面找到一些线索,同时紧盯机场、火车站、长途客运站以及主要出城道路,进行秘密布控,只要他一出现,立刻抓捕。但几天过去了,工作进展甚微,撒下的天罗地网一无所获……
    看来必须换个思路,站在段然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专案组拿到逮捕令很晚,在这之前,他有充足的时间的机会可以离开,大家一直在琢磨,段然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跑掉,究竟是在等什么呢?
    柳湄忽然打了个响指:‘Bingo,钱,一定是钱。’
    我们常见的兔子,分家兔和野兔,家兔生活在笼子里,而野兔则生活在山林中。倘若把林中的野兔放在笼子里养着,它起初可能不大适应,但过一段时间也就习惯了,可是,若把家兔扔到野外去,那它不出三天就得被别的猎食动物给吃了。
    ‘这个段然,就是典型的家兔,他跟一般逃犯不一样,那些杀人、放火、强奸、抢劫的亡命徒就像野兔,适应能力很强,只要有最起码的生存条件,他们就能活下来…… ’
    一位年轻刑警表示赞成:‘对,我刚参加工作那年,跟着老同志追捕一个抢劫杀人犯,把这家伙堵在靠近静州的大山里,因为他有枪,又已经背了人命,所以格外疯狂、无所顾忌。为避免无谓的伤亡,我们围而不打,一直困了他十二天,这小子硬是挖野菜、啃树皮、喝脏水和自己的尿,‘啖草茹泥,匍匐山野,确信神州永存,皇国不灭’,始终拒不投降,最后还是强攻把他给击毙了。’
‘段然显然是做不到这些的,他想跑,但一定得先铺好后路,具体说就是得有钱。他为什么在炒期货赔了的情况下冒险炒作重组套现,就是为了筹钱,但钱是不可能都带在身上的,’柳湄翻开一份卷宗:‘进驻‘天行’公司的调查组已经开始追查段然套现款项的去向,钱应该是被分成了若干笔,有的提了现,有的转账汇进其它账户,渠道和交易流程很复杂,追踪起来十分费劲。这恐怕就是段然迟迟不肯走的原因,他得在九州坐镇,把所有事项都安排好了才能放心动身,可以利用他的这个心理,主动出击,用计把他给‘调’出来、‘诈’出来…… ’
    专案组将工作重点转移到了九州市的各家‘地下钱庄’上,经缜密排查,线索聚焦在了一家名为‘世源博通’的空壳公司。
    ‘世源博通’公司全称为‘世源博通服务贸易有限责任公司’,法定代表人托尼·张,注册地是避税天堂英属开曼群岛,登记的主营业务范围是国际大宗商品贸易。可实际上,该公司自成立以后,根本没有什么实质可靠的经营活动,而是不停地在国内外向不同的机构或个人借款、还款,这种现象早已引起了省公安厅和市公安局的注意,怀疑其从事国际洗钱活动,只是没有最终收网。
    经协调,公安局将托尼·张案件暂时移交给专案组,他本人很快被控制,据其交代,确实有一个外貌酷似段然的人经朋友介绍找到他,说想利用该公司的渠道将一些资金转移到国外。双方约定,‘世源博通’中国分公司以短期融资的名义向其借款六千万元人民币,三个月后,该公司位于波多黎各的分支机构再将这笔款项连本带利以美元形式汇入其在多拉尔银行所开设的账户中。整件事情,托尼·张个人将获得八十万美元酬劳,两周以前已经以人民币本票形式支付了百分之三十的定金,另百分之七十将来事成之后再行付给。
    托尼·张和那个貌似段然的男子主要通过电子邮件保持接触,专案组一方面破译了邮箱密码,以备不时之需,另一方面与托尼·张进行了正面接触,后者表示愿意配合警方的行动、引出‘段然’。
    两天以后,托尼·张发邮件通知‘段然’,说波多黎各分公司那边遇到了一些麻烦,不能如期交款,约他出来商谈更改交易方式,‘段然’对这些地下钱庄本就不十分信任,担心黑吃黑,一听就急了,很快便答应进行面谈。
    ‘段然’很狡猾,为避免轻易暴露目标,他将接头地点选在周末的缘江商厦,又赶上全场八五折促销,故而商厦内格外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连衽成帷、张袂成阴。专案组这边也十分珍惜此次行动的机会,任务计划严格保密,只有直接参与抓捕的极少数人知道,不出手则已,倘若出手,务必稳、准、狠。
    柳湄等人便衣混迹在穿梭的顾客当中,通过隐蔽在发际的微型麦克联络,偶尔彼此擦身而过,却装作互不认识。
    忽然,耳机里传来另一位稽查人员童沐初急促的声音:‘湄姐,你往十点钟方向看,那个是不是?’
    没错,有一个穿风衣、戴礼帽、配墨镜的男人正朝等候在一家商铺门前的托尼·张走去,外形看起来很像段然。
    ‘先别动,再等一等,听我统一指挥。’
    那个段然模样的人来到托尼·张身边,二人交谈了几句,而后分别向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开。
    柳湄果断下达命令:‘按第一方案,行动。’
    埋伏在附近的几组警员迅速围拢过来,将那个着风衣的男子拿下,柳湄走过去,劈手摘掉该男子的墨镜,却发现竟不是段然。
    周围的顾客后退几步,围成一个圈,好奇地看着,不时有人交头接耳:‘拍电影呢吧?’
    ‘可能是,我还头一回见着这景儿,摄像机在哪儿呢?’他笑着四处招手。
‘我看应该是真的,刚才那一下,下手挺狠的…… ’
    那名男子被带回稽查科,专案组立刻对其展开突击预审。
    童沐初拿出一张段然的近照:‘好好看看,是他么?’
    ‘对,就是这个人。他说他孩子让人家给绑架了,给了我三百块钱,还有这身行头,让我去跟绑匪接头。’
    ‘你以前认识他么?’
    ‘不认识,从来没见过,就是刚才,在商业街北路那边,他拦住我,说让我帮个忙,我看他挺着急的,就答应了。’
    柳湄:‘你再仔细想想,以前真不认识?’
男子赌咒发誓:‘真不认识,骗您是孙子。’
    童沐初气不打一处来:‘不认识你就敢替他接头?就为了三百块钱,你小子是不是穷疯了?’
    ‘也不光是为钱,我把钱退给你们都行,’说着,就要从口袋里掏钱。
    柳湄:‘行了行了,那点儿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男子还在絮叨:‘我也是有孩子的人,如今都是一个,谁家不当宝贝儿养着,要是哪天回家稍微晚点儿,我爱人那血压立刻就得往上顶。您说,谁孩子丢了不着急啊,都是顺手的事儿,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对了,他孩子怎么样了?’
    看他一脸真诚的样子,童沐初哭笑不得:‘哪儿有什么孩子啊,这家伙是个逃犯。’
    ‘逃… 逃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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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6 14:42:38 | 显示全部楼层
15. 惊弓之鸟

    就在专案组一筹莫展的时候,线索却没来由地自己找上门来了。那天下午,柳湄忽然接到江南区某派出所打来的电话,段然那辆失踪已久的牌号为‘九A06668’的奥迪A6竟然神奇般地出现了。
    此时,这辆车正停在一处名为‘唐人家园’的新建小区内。据该小区保安反映,车是前天下午来的,进门时胡乱填写了登记簿,说是来访友,一会儿就走。可直到今天中午都没出来,保安给司机留的手机打电话,一直关机,于是报告了保安队长,这个队长以前当过侦查兵,警惕性挺高,怕有什么问题,就联系了当地派出所,才发现正是段然名下的那辆车。
    柳湄等人立刻赶赴现场,除专案组和市局刑警队外,当地派出所也出动了所有能调动的警力,用暗哨将小区的几个主要出入口全部封锁。
专案组首先约谈了前天下午在‘唐人家园’正门执勤的保安,令大家感到意外的是,经反复辨认,这个保安一口咬定当时驾驶那台奥迪A6的不是段然,且车内并没有旁人。
    这也不要紧,物业公司提供了该小区的全部住户资料,还好,‘唐人家园’是建成不到一年的高档社区,都是大户型,单位不多,只有两百六十几户。通过细致排查,专案组将目标锁定在了八号楼二零二室……
    此时此刻,段然的确就待在‘唐人小区’八号楼二零二室内,他蜷伏在这里已经将近三周之间了,除上次到‘缘江商厦’赴约外,几乎是足不出户。段然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桌前,桌上摆着两台笔记本电脑、三部智能手机以及若干SIM卡,有本地的、外地的、香港的、美国的,通过这些电子设备,不出门的段然始终和世界各地与他相关的人和事保持着热线联络。
    突然,身旁一部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段然犹豫了几秒钟,按下通话键:‘哪位?’
    对方是个他没有任何印象的男声:‘快跑!’
    几天前在‘缘江商厦’,谨慎的段然虽然没有落网,但已成惊弓之鸟,他一下从转椅上弹起来:‘你是谁?’
    ‘这不重要。专案组的人马上就到,我替你看好了,只有一条路能出去:走南面的防火通道,先到地下停车场,再从F5出口…… ’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许如烟在美容院做完例行护理后回到住处,穿过幽暗的长长走廊,来到自家门前,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猛然间,一只大手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
    许如烟大惊:‘流氓,来人呐…… ’
    一个熟悉的声音:‘别喊,是我。’
    许如烟定下神,壮起胆抬眼看了看那个男子,是段然。
    ‘快开门,快点儿…… ’
    许如烟家饭厅,段然正狼吞虎咽地吃着各种方便食品。
    许如烟端坐在他对面,抱着肩:‘至于么,段总,才三天没吃饭就饿成这样。’
    段然不理她,继续埋头吃东西。
    ‘够么?不够还有,要不,我带你到外面吃好的去?’
    段然瞟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派人跟踪我了?’
    ‘那不叫跟踪,叫保护,要不是我的人眼尖,你这会儿已经在预审室里了。’
    段然恨恨地:‘真他妈邪门了,稽查科的效率怎么这么高,不光知道我挪用贷款炒期货,还查到转移财产的地下钱庄,居然又知道了我的住址、摸到家里去了。’
    许如烟讥诮地看着他:‘下一步您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在我这里躲一辈子吧?’
    ‘你赶快想办法把我送出去,送到深圳就行,有人在那边接应我。’
    许如烟冷笑:‘你不是说自己有办法么?干嘛又跑来求我?’
    ‘你别忙着幸灾乐祸,炒‘*ST天行’也有你一份,我要是落到警察手里,没你的好。’
    ‘行…… ’许如烟不置可否,起身走进卧室,随即扔出一个枕头:‘先在客厅里委屈一夜吧,明天我亲自把你送出九州。’
    第二天一大早,许如烟便带着段然、登上逃亡之路。一辆捷达开路,后面跟着辆七座旅行车,段然坐在后面,身边是几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人,许如烟则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段然看着车窗外的景致,俨然已经到了郊区,他面生狐疑之色:‘这路不对吧?不是说先去省城么,怎么进山了?’
    ‘要不然段总自己来开车?’
    ‘可这…… ’
    许如烟摆弄着自己的指甲,慢条斯理地:‘要么你下车自己走,要么闭嘴。’
    段然心中生疑,嘴上却不好再说什么。
    大约半小时后,两辆车先后停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僻静山崖附近,众人下车,许如烟、段然以及几个马仔站在离悬崖不远的地方,外围有其他马仔把守。
    段然:‘许如烟,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逃避警方的追捕么?’她笑笑:‘从这儿下去,就再不会有人找得到你了。放心,我请人替你看过了,这里的风水很好,后有‘靠’,前有‘照’,左‘青龙’,右‘白虎’,北枕高山,南临长河,帝王家的陵寝也不过如此。’
    ‘咱别开玩笑行么?现在警察追得很紧,风景以后再欣赏,咱赶紧走吧。’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么?’
    段然:‘你自己在这儿玩儿吧,反正我要走了,’说着,就要离开。
    两个人高马大的马仔堵住段然,将他一把推了回去,段然倒退几步,险些滑倒,几块石头从悬崖上掉下去,半晌也听不到落地的声音,显然,这里山势险峻,一旦失足,恐怕再无生还的希望。
    ‘许总,咱这玩笑可有点儿开大了。’
    许如烟沉下脸;‘我说过了,没跟你开玩笑。’
    ‘那是为什么啊?咱们可是并肩战斗的合作伙伴,这次你们‘烟雨’也赚肥了,总不能过河拆桥吧?再者说了,有这个必要么?我一旦离开九州,这件事将永无对证,你可以继续在股市里大显身手。’
许如烟:‘我没工夫听你瞎扯,自己选个死法吧,是直接跳下去,还是我们把你弄死然后扔下去?当然,也可以让你走得痛快些,’她扔给段然一个药瓶:‘这可是好东西呦,特地帮你搞来的,吃吧,吃了就什么烦心事都忘了。’
    ‘许总,这是何必呢?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不帮我也就算了,为什么下此毒手?’
    许如烟:‘你的话只说对了一半,‘近日无仇’确实没错,在炒‘天行’这件事上,咱们的合作总体上来讲还是很愉快的,至于‘远日无怨’嘛,你说这话难道不亏心么?’
    ‘怎么?段某曾得罪过您?我怎么不记得啊?’
    ‘我你当然不记得,可‘海塘高新’的事情你总记得吧?’
    段然一惊:‘海塘高新?’
    ‘自己造过的孽这么快就忘了?’许如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扔到段然面前。
段然打开信封,里面是当年许如烟操作‘海塘高新’造成巨亏的交易记录:‘我明白了,你是当年做‘海塘高新’赔钱的散户之一。’
    ‘还明白什么了?’
    ‘还明白我落到这一步都是你害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挪用贷款炒期货的事情是你透给警方的,到我住处抓我的警察也是你引去的,我没说错吧?’
    许如烟长叹一声:‘常言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果不其然,段总一生冰雪聪明,临死更加明察秋毫。’
    ‘你这么干就是为了报复我?报当年的一箭之仇?’
    ‘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许如烟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时辰正合适,该上路了,午时初刻,阳气正盛,可保你黄泉路上顺风顺水,也省得阴魂再来纠缠我们。’
几个马仔向段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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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6 14:42:51 | 显示全部楼层
16. 十二使徒

    段然退到悬崖边上:‘等等,我还有话说。’
    两个马仔架住段然,朝山崖下推去:‘被废话了,有什么话下辈子再说吧。’
    段然高叫:‘做‘海塘高新’的幕后主使不是我,是一个叫朱迪的…… ’
    猛然间又听到丈夫朱迪的名字,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许如烟不觉全身一震:‘等等…… ’
    马仔停下手上的动作,段然悬在半空中,蹬腿挣扎着:‘真的不是我…… ’
    马仔回头看看许如烟的颜色,重新把挂在悬崖边上的段然拎上来,段然惊吓过度,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
    许如烟抢上一步:‘你刚才说是谁?’
    ‘朱迪,一家国企的财务处副处长,我只是个被人遥控、负责冲锋陷阵的马前卒而已。’
‘胡说,我老公就是朱迪,他就是被你们这些黑庄害死的!’
    段然也大感意外,他万万没想到,世界竟然这么小。
    ‘我警告你,你不要乱咬人,否则我让你死得很难看!’
    段然:‘都到这会儿了,我还有必要血口喷人么?炒作‘海塘高新’确实是朱迪主使的,那时我刚刚开始做股票,没有经验,不敢自己出头单干,所以接了这么个活儿。其实,那次我赚的也就是几个辛苦钱,事成之后低价把市物资公司的仓储基地买过来,大头都让那个朱迪给拿走了…… ’
    段然没有骗许如烟,炒作‘海塘高新’真正的庄家确实是朱迪。
当年,朱迪见公司账上有一笔数额巨大且平时不会被动用的基建公积金,便起了邪念,不过,他挪用的不是许如烟所知道的三百万,而是整整三个亿!以朱迪的性格,黄鼠狼干骆驼——要弄咱就捡那大的弄,小打小闹有什么意思,只要这一笔做成,自己和妻子后半辈子就算拿下了。朱迪一方面在市场上散布所谓‘九海经济技术开发区’的政策预期,另一方面,他交给许如烟三百万,让她以散户的身份跟庄,为避免走漏风声,事先他并未告诉妻子真相,那时,朱迪夫妇在九州股民中有相当威望,不少人有意无意地跟着他们操作,朱迪的如意算盘是要以那三百万为诱饵、吸引尽可能多的散户跟进。
    可就在炒作‘海塘高新’大获成功、朱迪赚钱赚到手软时,出事了。公司账上那笔基建公积金原本要到年底决算时才会被查到,届时,他早就把本金完璧归赵了。可事有不巧,上级审计部门突然开展小金库抽检,工作组毫无征兆地破空而至,将公司全部账目封存、详查,估计用不了多久,那三个亿公款的事情便要败露。
    面对千钧一发的危局,少年老成的朱迪并没有慌张。此时,他挪来坐庄炒股的钱已经基本回笼完毕,除去三亿本金,还有近两个亿的利润,万里长征眼看就要到吴起镇了。前思后想,朱迪决定来他个‘休克疗法’。
    那时的许如烟并不知道丈夫朱迪本是操作‘海塘高新’的最大赢家才对,为了那三百万的亏损,她整日介愁眉苦脸,每逢有人突然敲门,总难免吓出一身冷汗,以为是来抓自己老公的纪委办案人员。朱迪索性将计就计,他特意找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给妻子许如烟打电话说自己准备畏罪自裁、蹈海轻生,一切如朱迪所料,许如烟很快报警,没过多久就带着一大票人赶往他准备跳崖的海边。
    朱迪事先已经勘察好了地形,崖下海水很深,他从小在鱼米之乡长大,熟识水性,又曾参加过高台跳水培训班,从十几米高的崖边一猛子扎进水中不在话下。那天晚上下着暴雨,风高浪急,跳下去个把人根本找不到,朱迪的计划总体来说就是‘金蝉脱壳’,‘跳海’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游到两公里外的一处海边黑松林上岸……
    早在开始炒作‘海塘高新’之前,朱迪就已经准备好了假身份,可以随时潜往境外,之所以要搞这样一次假自杀,主要是为了摆脱追捕。众目睽睽之下蹈海,虽然找不到尸体,但这完全可以解释为被海浪卷走了,日本‘3·11大地震’时之所以会有数千人失踪,主要就是因为海啸的缘故,总而言之,旁人一定以为朱迪死定了。与此同时,他已经将坐庄‘海塘高新’回笼的资金分为两部分,一份三亿零一千万,一份一亿八千万,前者相当于所挪用公款的本金加利息,存在一处很容易被查到的户头,后者则是自己后半辈子的指望,存到了瑞士银行(UBS),准备匿名逃到国外后受用。到时候,纪委和审计部门追回公款,公家并未受到实质损失,朱迪本人又已经‘自裁’,显然没有继续追究此事的理由。至于结发妻子许如烟,他倒没想抛弃,过上个一年半载,等风声过去了,完全可以再找机会把她接出去……
    按说,朱迪的计划可谓天衣无缝,只可叹,人算不如天算,那天晚上他从崖边一头栽下去,并没有如愿跃入水中,而是借着风势不偏不倚地撞到了一块裸露出海面的礁石上,当场气绝身亡。至于朱迪存到瑞士银行的那笔钱,根据该国1934年制订的《银行保密法》,客户可以使用化名开设账户,取款、转账也完全按照‘储户认为妥当安全’的方式进行,也就是说,钱进了瑞士银行,就等于进了保险柜。但同任何事物一样,这个保险柜也有弊端,如果储户意外死亡,临终前未留下遗嘱,且没来得及将密码告与他人,那他存的这笔钱就永远也不可能取出来了,就像二战时被纳粹杀害的百万犹太人留在瑞士银行的巨额存款一样……
    一个月后,许如烟离开成就她光荣与梦想的‘烟雨股票工作室’,移居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她把家安在埃尔贝港国家公园附近,这里有世界上最著名的礁石,十二使徒岩。
    南极圈吹来的季风,在这片海滩卷起滔天巨浪,经千万年的拍打,鬼斧神工般雕塑出十二尊各具情态的礁石,令人忘我、陶醉。据说这里也是全球最著名的‘自杀圣地’,不少人万里迢迢跑来跃入美景中,用最了无遗憾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故而悬崖边上矗立着警示牌:到此为止,别太亲近了。
    许如烟最喜欢其中代表叛徒犹大的那尊礁石,史料记载,和财务处副处长朱迪一样,犹大也以擅长会计著称,人尽其才的耶稣安排他负责管理账务。后来的事情地球人都知道,犹大为三十个银币,出卖了耶稣,也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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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6 14:43:07 | 显示全部楼层
17. 追查内线

梁韦国治下的‘儒商证券’投资部也参与了‘*ST天行’的炒作,为避免暴露目标,动用资金不似‘烟雨股票工作室’那么大,但也所获颇丰。
    之后不久,九州市市委全会通过‘商业街扩容方案’,梁韦国乘胜追击,利用裘实提供的内部消息炒了一把相关概念股,同样大获全胜。
    然而,这次操作却被柳湄盯上了,拐弯抹角,险些将他和裘实一网打尽。
    商业街扩容是九州市‘十二五’规划中明确提及的重点工程,一系列企业将因此而受益,前景被市场高看一线。近几年中,‘商业街概念’曾热炒过很多轮,但这种对预期的炒作,通常带有很强的盲目性,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人云亦云,呈现出‘见者有份’的特征,毕竟,‘概念’这个东西本就信则有、不信则无,常常只是庄家借力打力的工具。
具体来说,市里对商业街扩容曾有三种不同规划,被概括为‘北线方案’、‘南线方案’和‘西线方案’,各有利弊,始终争论不下。三个方案都有各自的受益股:‘缘江商贸’旗下的‘缘江商厦’位于商业街北路南口、并在附近拥有大量闲置土地,‘新福股份’是一家房地产开发企业,旗下‘万福城’位于商业街北路附近,与‘缘江’同为‘北线’龙头;‘丰诚百货’坐落于‘缘江商厦’以南约五百米处、与前者并称为九州市百货零售业界的‘双子星’,若采取‘南线方案’,它受益最大;‘达达股份’主营玩具生产、与扩容没有直接关系,但他们的老厂区位于商业街北路西侧,一旦因相关方案出台而实施拆迁,‘达达’将会获得一笔相当可观的补偿款,是‘西线龙头’…… 每当相关概念被市场关注时,以上这些股票往往是你方唱罢我登场、齐跌共涨,联袂出演、彼此跟风,只要与商业街能扯上点儿关系,全都不会被放过。
    可这次却不同,庄家关注的焦点非常精准,商业街概念股分化严重,从上月中旬开始,‘缘江商贸’、‘新福股份’和‘静光新能’三只股票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异军突起,其余概念股却依然趴在原地、没来由地被抛弃了。这分明是在赌,准了一本万利,错了满盘皆输。与常见的炒作方式不同,三只股票在连续上涨过程中,并没有相应信息释放出来,虽有各种猜测,但音量很小,明显不是有实力操纵媒体风向的庄家所为。直到月底市委、市政府在例行新闻通气会上公布《九州市商业街扩容实施细则》,普通投资者才如梦初醒,市场对此反应剧烈,三只受益股开始了第二轮的上涨,走完了一个完整的五浪上升形态。但此轮上涨明显与上次不同,从分时图上看来,拉升角度较小,应该是散户和中小型资金缺乏组织的自发行为。
    此外,‘静光新能’的上涨也格外引人注目,该公司主要生产太阳能相关产品,原本与九州商业街的发展毫无瓜葛,但却在这轮炒作中大放异彩。究其原因,是市领导前一段时间赴西欧考察期间受荷兰、比利时等国成功经验启发,计划在未来新商业街的主要建筑上使用太阳能幕墙,打造‘绿色九州’概念。这个动议是临时提出的,没有任何‘前科’,而‘静光新能’的庄家居然能在正式消息发布前未卜先知。
    根据柳湄掌握的信息,商业街扩容规划草案是在上月20日前后召开的市委全会上审议通过的,大会闹哄哄,小会定乾坤,全会上也就是走个过场,在那以前,主要领导经过一系列小规模碰头、已经达成了共识,刚好与三只概念股启动的时间精准吻合。‘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很明显,庄家一定是在市委、市政府中有内线,提前得到了‘一招鲜’的独家内部情报……
    2005年夏天,为给中国经济的长期发展创造平稳积极的内外部环境,中央高层决定,启动汇率制度改革。人民币对世界主要货币升值已成大势所趋,但怎么升、何时升却有不同说法,莫衷一是。7月21日,政治局会议召开,下午三点会议结束,国务院秘书长紧接着通知各部委首长,四时召开紧急国务会议,会议决定:北京时间21日晚七时,美元兑人民币交易价格调整为一美元兑换八点一一元人民币,即人民币升值百分之二。该决定六时十五分由中央人民银行下达至各金融机构,六时三十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向全国、全世界宣布人民币升值的消息。
    国务会议结束后,正副总理、国务委员及相关部门主要领导留守到晚上十一点,听取来自欧美、香港、东南亚各国的反应,同时等待央行、银监会、外汇管理局的报告。结果一喜一惊,喜的是各国反应良好,均表示欢迎和赞许,惊的是在下午四点一刻到五点四十五这一个半小时中,国内发生了两百二十八亿美元兑换成人民币的事件,而且集中在一二线主要城市,涉及资金则大部分来自金融机构、党政机关小金库、国企和私人富豪,套汇净赚四十个亿。
    从那之后,中国加强了经济领域的信息保密,对泄密者惩不贷。2009到2011年间,重要经济数据正式公布前常常被外界‘精准预测’,后经调查,这并不是未卜先知的超能力,而是有内部人士走漏消息。2011年10月,国家统计局局办秘书室副主任孙振、中国人民银行金融史研究室副主任伍超明因故意泄露国家秘密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和六年,他们泄露的经济数据包括工业增加值、城镇固定资产投资同比增长、GDP、CPI、PPI、消费品零售总额、人民币贷款增加、M1、M2同比增长等等。据他们交代,这些数据主要就是泄露给一些金融证券界的人士,获取交易性投机机会……
    柳湄也希望以这次‘商业街扩容概念’炒作中的反常为契机,揪出隐藏在九州市高层的内部泄密者。她很快拟好一份报告,呈递给证管委稽查科科长钱进,要求调查市委、市政府相关人员及其亲属的股票交易记录。
    钱进一听就笑喷了,不住‘赞叹’柳湄的手笔越来越大:‘拜托你动动脑子,查市领导的股票交易记录,真是空前绝后,亏你想得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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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6 14:43:23 | 显示全部楼层
18. 动动我试试

    没法子,柳湄只能另寻出路。毕竟,有可能在市委全会前得到商业街扩容方案准确消息的人太多了,近百名市委常委、委员、候补委员、纪委常委、委员,列席会议的民主党派、工商联领导,以及他们身边的工作人员。即使能查,也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务之急是缩小目标范围。
    柳湄想起前些天遇到的一件事情。
    那是个周末,她和逸知一起去九州市老城区闲逛,那里有条‘文玩一条街’,卖些古董、字画、旧书、文房之类的东西,柳逸知闲下来喜欢练练书法,常会到此看看有没有合用的笔墨。
    两人路过一家名为‘辛卯古玩店’的店铺,门前停着辆帕萨特B5,车有些旧了,并不起眼,但牌号却很吸引人——‘九A00006’,一看就是‘衙门’里的车。
    柳湄想起一个笑话。说有那么一个贪官县长,生活很糜烂,一天一只鸡,五天一头羊,天天晚上入洞房,站在村口望,村村都有丈母娘。选车牌时选了个‘00544’,秘书很不解,‘544’——‘我死死’,多不吉利啊。县长说你懂什么,咱这个车牌最牛,当过兵的都知道,‘0’在部队里念作‘洞’,‘00544’就是‘洞洞五四四’,谐音为‘动动我试试’。可过了些日子,这个贪官县长的事情发了,省纪委派人下来抓他。找到他时,这位县长刚从一家夜总会出来,喝得东倒西歪的,车开出去没多远,就被纪委的车拦住了。县长不知道自己贪污腐败的事情已经败露了,见有人拦自己的车,跳下来就破口大骂:‘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挡老子的道,看见这车牌了么,动动我试试’,纪委的人都笑了,说那你也看看我们的车牌吧,‘44944’——‘试试就试试’……
    正说着,‘辛卯古玩店’的老板孟辛卯送裘实出来,走到那辆‘九A00006’汽车旁。裘实并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柳湄和柳逸知,对身后的孟辛卯:‘就这么定了,那几样东西我都要。’
    ‘放心,今晚我就亲自给您送到家里去。’
    ‘回头我把钱给你打过去,就这一两天,’裘实关上车门,发动汽车。
    孟辛卯:‘回见了您。’
    裘实在车里冲他抬抬手作为告别,汽车扬起尘土,飞驰而去。
    柳湄望着那辆远去的汽车,又看看‘辛卯古玩店’,若有所思……
    如今回想起来,这个裘实恐怕不简单。看样子,他和那个孟辛卯一副常来常往的样子,裘实哪儿来这么多钱买古玩,如今收藏市场这么火爆,就凭他那点儿工资,恐怕连高仿的赝品都买不起。
    正好‘商业街扩容’的悬案没有头绪,有枣没枣先打它三竿子再说,柳湄决定从裘实身上入手。很快,她搞到了一张裘实及其主要亲属的名单,让柳逸知去查他们的证券交易记录。
    逸知起初不同意:‘他人股票帐户的信息可不是随便能查的,证券公司有义务替人家保密,你有证管委或者局里开的协查函么?’
    ‘要是有还找你干什么?’
    柳逸知很为难:‘这些信息都储存在客户部的数据库里,我是策略部的,根本无权登陆人家的网络。’
    柳湄态度坚决:‘别跟我打官腔,都在一起办公,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我不信你没有办法。’
    ‘可是…… ’
    ‘可是什么可是,这事儿你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
    逸知撇撇嘴:‘哪有你这样的,求别人办事还这么横…… ’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没过多久,柳逸知还是将相关数据搞到了手。结果有些令人失望,他们都没有参与‘商业街扩容概念股’的炒作,至少没找到直接证据。但与此同时,柳逸知却有意外发现。
    裘实的亲属中一共有三个人在‘儒商证券’开设了沪深交易所的股票账户,其中两人的交易记录没什么特别之处,基本上是随波逐流,买卖手法很业余,涉及金额也很有限,大概是拿些一时用不着的闲钱炒着玩儿的。但有一个人的记录很不寻常,她叫朱妍,这个人非常奇怪,一共开了七次户,交易一段时间后就把户头销掉,可没过多久又卷土重来,反反复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此外,这个朱妍从不直接买卖个股,而是专做股指期货。
    ‘股票价格指数期货’是大陆证券市场2010年推出的一种新型交易品种,简称‘股指期货’或‘指期’、‘期指’,是一种以股票价格指数为标的物的期货合约,合约的买卖双方约定在未来的某一天、按照事先确定的指数大小进行标的买卖。通俗地说,假设现在的指数是一千点,甲认为股指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会上涨,乙认为会跌,于是甲乙双方就定立了一份合同,甲按照现在的指数把一千块钱交给乙,三个月后(也可以是其它约定期限),乙按照那时的指数把相应的钱再还给甲。如果届时指数涨了,比方说涨到了一千一百点,那乙就得还给甲一千一百块,甲赚了一百块,另一种可能是指数跌了,比方说跌到了九百点,那乙只需还给甲九百块钱,乙赚了一百块。这种交易方式就是‘股指期货’的交易,甲看涨,持有‘多头合约’,乙看跌,持有的‘空头合约’,有点儿像赌博,猜大小。
    朱妍似乎是个高手,每次开户都能获利将近一倍。股指期货实行的也是保证金交易方式,现行规定比例为百分之十八,倘若购买价值一百万的期货合约,账面上只需有十八万资金即可。如果方向做对了,指数百分之十八的振幅,相对于资金基数,就可以带来百分之百的收益。当然,这是光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如果方向做反了,同样的振幅亦可血本无归。
    柳逸知:‘这个朱妍总共做了五次交易,判断都很准确,每逢指数上涨是她持有的是多头和约,而下跌时持有的则全是空头合约,快赶上传说中的股神了,她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柳湄:‘就是裘实他老婆。’
    ‘老婆?’柳逸知显然很意外:‘这位大仙是干什么的?’
    柳湄:‘我调查过,原来是幼儿园老师,中专学历,前两年辞职不干了,在家当全职太太。’
    ‘那就怪了,她怎么能做得这么准啊?’
    ‘会不会是有内部人士提供信息,很多官员不都是用这种方式敛财的么?想给他们上供的人借此送钱,又能达到目的,又不会给双方惹麻烦,毕竟从账面上看,钱是人家自己赚到的。’
    柳逸知笑:‘你气糊涂了吧,这可是股指期货,买卖的是指数,不是个股,上哪儿找内部消息去?指数是由一揽子股票的综合价格水平决定的,根本没有人、即使是国家也不可能完全控制指数的涨跌,内部消息?除非她认识上帝,从他老人家那儿得到的情报…… ’
    那之后的几天,柳逸知一有时间便暗自琢磨朱妍股指期货交易的玄机,直觉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却始终想不通个中要领,直到那一天中午。
    午休时分,逸知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眼望着窗外,还在思考朱妍指期的事情,不远处,卫莉莉正和欣蕾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素日里神采奕奕的欣蕾今天一直没精打采地,不时打着哈欠。昨天是她婆婆七十大寿,本来跟老公以及姐姐、姐夫都商量好了,去饭店包两桌,省时又省力,可老太太非要在家里办,说是感觉亲切。没办法,作为儿媳的欣蕾天不亮就过去帮忙,晚上又陪着打了半宿的麻将,回家时都两点多了,今天一大早又得跑来开晨会,犯困是难免的。
    卫莉莉宽解她:‘嗨,每年不就这么一回么,又赶上整寿,将就将就吧,难得尽回孝。’
    ‘我婆婆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打牌,特有瘾。过年时,你要是让她坐在那儿看‘晚会’吧,到不了十一点就困得东倒西歪的了,可要是一上牌桌,打个通宵都不带眨眼的。’
    卫莉莉笑:‘国粹嘛。’
    ‘过去年轻的时候,我婆婆可是个高手,打遍全单位无敌手,街坊邻居也让她给赢了个遍,玩儿得还挺大,发展到后来,渐渐没人愿意跟她玩了,凑四家都费劲。’
    ‘那你可以给老太太当经纪人啊,让她退了休也能发挥发挥余热,又解了闷,又挣了钱,两全其美,’卫莉莉从不放过任何可能发财的机会。
    欣蕾摇头:‘现在可不行了,尤其是前年得了脑血栓之后,记忆力、反应都明显不如过去了,可还是喜欢打牌,打了还就不能输,要是输了能两三天吃不下饭去,毕竟赢了一辈子了,得保持晚节啊。’
    ‘你老公的麻将是不是打得也挺棒的啊?’
    ‘那是,耳濡目染呗,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儿会打洞,从小就跟着他妈东征西讨,听都听会了。’
    ‘那昨天晚上谁赢了?’
    ‘肯定是我婆婆啊,这大喜的日子,能给老太太添堵么?一方面是她年轻时的根基还在,一方面是别人多多少少也有点儿让着她,半宿,我老公撂在那儿两千多,’欣蕾笑着:‘我婆婆那人挺逗,你要是直接给她钱吧,她不要,说自己有收入、没到向儿女伸手那份儿上,所以我老公和他姐姐没事儿就陪老太太打牌,换个方式把钱输给她。’
谈话引起了柳逸知的兴趣,他不再眺望窗外,目光落到欣蕾和莉莉身上。
    ‘这倒也不错,又尽了孝心,还能图个乐儿。’
    ‘是啊,都是一家人,反正肉烂在锅里了。’
    柳逸知突然打断她们的谈话:‘你… 你刚才说什么?’
    欣蕾猝不及防,没来由地被吓了一跳,语无伦次地:‘什么… 什么什么…… ’
    ‘你刚才说你们陪老太太一起打麻将,故意输钱给她?’
    欣蕾:‘反正都是自己的儿女,谁赢不一样啊,肉烂在锅里了…… ’
    柳逸知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对啊,肉烂在锅里了!’说完,先是拿出手机要打电话,后来干脆抄起包窜了出去,临走前还郑重地跟欣蕾握了握手:‘太谢谢你了,太谢谢了…… ’
    欣蕾和卫莉莉面面相觑,莫名其妙地:‘什么毛病啊?’
    柳逸知跑到证管委稽查科,不由分说,把正在开会的柳湄拽了出来,告诉他自己的判断,裘实应该是在用妻子朱妍的账户做股指期货洗钱!
    现在,很多手脚不太干净的官员都有黑色、灰色收入,这些钱得来容易,可问题也随之出现了,挣钱不是目的,有了钱还得把它给花出去,投资或者消费掉。这一花就麻烦了、露富了,支出与收入水平不匹配,无法对财产的来源做出合理解释,如此便会惹祸上身,纪委、反贪局就都找上门去了。
    因而,这些人就得想办法把这些黑钱变成合法收入,通俗地说就是洗干净。常见的做法是在银行里开设多个户头,进行复杂的转账交易,掩盖黑钱的真实来源;或者弄个空壳公司,在账务上填报一些本不存在的经营活动,把要洗的黑钱当作收入放进去,将非法款项变成合法利润。
    而裘实采用的是一种更先进的方式:开两个股指期货账户,同时买入规模相同的指期合约,最好是远期的,如果股指波动比较剧烈的话,短期合约也可以,两个户头一个做多、一个做空,无论指数是上涨还是下跌,两个账户都是一赔一赚,而且赚的钱和赔的钱刚好一样多(不考虑税款和佣金消耗的理想情况)。如此一来,也就相当于是把其中一个户头的钱转进了另一个户头,最后,再把那个赔钱的账户注销,就好像这笔钱是从某个不相干的人手中赚到的一样。这种方式的高明之处在于,股指的走向基本可以排除人为操作的因素,从指期上赚的钱看起来都很干净,比起用‘老鼠仓’跟庄某只个股,这种方式又方便、又不容易露出马脚。随着滚雪球的不断进行,本金基数变得越来越大,越到后面做起来就越容易,有多少黑钱都能洗净。
上述做法显然是梁韦国给裘实出的主意,当然,也并非原创,在非实名制的证券市场中时而能见到。某些国家和地区做股票的手续很简便,开户、销户都不需要相关的身份证明,完成洗钱操作后,把那个赔钱的户头一注销、存根一扔,谁也不会发觉这个账户曾经和你有过关系,只需保留那个赚钱户头的交易信息来证明赢利的合法性即可。
    但在中国内地股市中,开户时必须用实名,而且每张身份证只能开一个户头。柳逸知判断,裘实很可能在‘儒商证券’有很得力的内线,因此才能用同一个名字开了两个账户,每次进行完股指期货操作后,将赔钱户头的相关信息悉数删除。当然,这是严重违反相关法规和操作规程的,但天下没有不能被攻克的堡垒,因为再坚固的堡垒也是人设计的,只要是人,就有弱点。至于为什么要把赚了钱的户头也注销掉,这并不难理解:既然每次都是用两个账户分别做多、做空,那么谁也不知道下次赢利的还是不是这次赚钱的这个户头,为保持赢利记录的连续性,只能采用这种不断开户、销户的方式,每次都只保留赚钱的交易信息,让赔钱账户和它的一切资料人间蒸发……
    可就在柳湄准备抓住裘实这条线索准备继续追查下去的时候,她自己却突然间成了‘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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