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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汀芷幽兰

[经典回放]《一只运交华盖的狼》作者:皓澜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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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3 01:41:14 | 显示全部楼层
李刚!对了,那个叫李刚的坏小子,是不是他毁了我的女儿!我要找他算账,我要亲手杀了他,把他大卸八块也不解气!??出租!带我到学校去!??“现在刚四点多,您上哪个学校哇?”“你就走吧,我认得路,给我撂门口儿就行。”??谁是李刚?!??“你是李刚?”“啊!对呀??”??“我操你祖宗!我等了你好几个小时了!你给我跪下!今儿我不打死你算我白活!”??“您认错人了吧?我是李钢。”??“我知道你是李刚!小丫挺的,敢毁我女儿!我操你妈!嘿!打死你!你跑?!你给我站住!这是给你预备的板儿砖!”??“快来人哪,打死人啦!”??“小丫跟我装死!打不死你!”??“住手!你是干什么的?!快叫警察,把人打坏了,快点!”??“不能叫这人跑了!下手也忒狠了!”??“我他妈不走,他把我女儿给毁了,跳了楼!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李钢?不可能呀,他是我们学校的三好生呀?”??“越是他妈三好生越坏!”

有几人拼命抱住了我,我已经用尽了力气,无力反抗。一辆警车把我送进了拘留所。

当我清醒过来,我才知道打错了人。毁我女儿的是李刚,不是李钢。

这位名叫李钢的高中学生被我打得住进了医院,据后来人们讲,他脑袋上挨了我十几板儿砖,逢了一百多针,脑袋肿得像水桶,一周后仍在昏迷之中。

我很愧疚于这孩子,怎样处罚我都没意见。

谁为我照看还没出院的老父亲?

谁为我照看安定医院的妻子?

女儿的死还没有定案,还躺太平间里,怎样了结?

我怎能干出这样的蠢事?

这几夜我竟长出了许多白发。

  





我一时成了法院里最出名的人物。上午经济厅和民事厅轮流传唤我,下午警车还要接我上公安局,因为丽丽的案子还没有了结。

这时没有什么朋友能帮上我的忙,甚至于有些挺不错的朋友这会都往后躲,特别是那位帮我起家的李厂长,当年夸下海口非要我去他厂子上班,这几年来往的不错,老实讲,我在他身上花了不少钱。但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老人家不露面儿了。有时我也很理解他,他可能也是怕出事儿,你想想,我现在是惹上官司,闹不好再把他拖进去。其实,他有点多疑了,给他的钱都是靠我的双手挣来的,没有一点不干净的钱。

坐在法院阴暗潮湿的拘留间里,我心灰意冷,这几年在外面挺风光,这先进那典型的叫得挺响,可几样这会儿一样也使不上,全他妈的是假的!朋友?什么是朋友?风雨同舟,肝胆相照才称得上是朋友,瞧过去《水浒》里的人物,如今还有那样儿的朋友吗?从今以后,我决定一个也不与他们来往。

拘留所内,我第一次尝到了蹲大狱的滋味。

还没进牢房,法警把我送往拘留所的路上,我就尝到了什么是“蹲”的滋味??我蹲在了囚车的地板上。拘留所的大门口站着三位横眉立目的武警士兵,齐声向我大吼一声:“蹲下!”我当时一定有种不服气的神态,身后站着小警察马上买好儿似的给了我后膝一脚,我“噗嗵”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妈的,看着他们身上背着那再熟悉不过的冲锋枪,我他妈玩这玩意儿的时候这仨小兔崽子还在幼儿园里玩老鹰捉小鸡呢!杀过敌、立过战功的我,如今却成了蹲他们面前的犯人。

多年之后我还是想不通,叫犯人蹲在地上肯定是中国司法的独创,而且无处不“蹲”,在拘留所干任何事情,二话甭说,先必须蹲在“政府”们的面前。在电视中从没见过国外有叫被管制人员蹲在地的镜头,独在中国见怪不怪。“蹲”全能说明什么呢?在狱中我也是瞎想,中国有许多讲不清的东西,比如人生存的权力全是什么,中国人自己一定不太清楚,过去老听别人瞎咧咧,事儿真一到自己这儿,才万分重视起来??原来失去什么也不能失去自由。能在某人面前大喊“蹲下!”的人一定有一种权力上的优越感,这种权力??也可以说是一种资格??甭管此人在你的案中起不起作用??他尤其要显得要有这种感受??他是有资格向站在他前面的人大吼“蹲下”的,而且他轻易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这是此种人心理上一种异乎寻常的满足,是一种人生的享受。人一定要有种满足的,尤其是吃这碗饭的人,金钱美女得不到,同在一个行当里,便宜轮不到自己占,优越感、权力享受却在眼前,大喊两句就能得到??何乐而不为?

听说大清朝为老佛爷和光绪爷开火车的奴才们必须要跪着开的,只是因为同乘一列火车奴才的位置要比主子们高,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要你跪,高一些也无防,可见在主子们面前“跪”是何等重要。如今“跪”改为“蹲”,一字之差,中国真是文化悠远的大国,苍海桑田过后,但仍令人有种昔日奴才们在主子们面前跪的感觉,让人觉得社会一下倒退了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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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3 01:41:32 | 显示全部楼层
走廊内,我被命令脱光了衣服,一个身穿囚衣的犯人跑来手脚麻利的将我的衣服摸索了一遍,腰带,金属扣,鞋带之类东西全被一把剪刀铰走,几件衣服在他手里像是厨子拾掇案板上刚退了毛的鸡,只几十秒钟就可出锅上席。

我身上多了一件“黄马褂”,牢门一开,我被一把推进了牢内。“蹲下!”有个小瘪三一般的犯人也向我吼着,身上所带的物品清单被他要了过去。

“带来一千多块钱?!”他大喜过望。

小瘪三引起了我的注意,这间牢房里目前只有我两人,前天送走了八位吸毒的,他一下成了八号牢房里的值班员。开始我还不明白,原来这所谓的值班员和牢头没什么区别,我说他怎么一开始牛逼的不得了。一双贼鬼溜滑的老鼠眼,不时地上下打量着我。叫我把拘留时所填写的存物单拿给他看,让我取出八百多来,换成钱票由他保管着,后来我才知道每天开饭前会有人推着三轮车挨号卖小炒,肉沫豆腐汤十块钱一份,排骨二十,鸡蛋炒西红柿十五,香肠十块钱一根,方便面也比外面贵一倍,不买就只好吃窝头白菜汤。我什么也吃不下去。看着小瘪三那獐头鼠目的样子,实在叫人倒胃口,不用讲,这孙子进来之前准是个扒手。

大概是因为人少的原故,值班员发挥不出吆喝人的气势来,他奈不住寂寞,反到主动与我打起招呼来。

“大哥,您得吃点东西,再这么熬着,您离去太平间的日子不远了。”

“我吃不下去……”我本不想理他,可又没得可干,闭上眼睛是我的宝贝女儿,睁开眼睛就是他。

“唉??您得想开点儿,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您的事我也扫听了扫听,大哥,您可也真够背的,准遇上灾星了。”

“你也这么说?到现在我也不相信这灾星的说法儿。啊,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小瘪三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唉,我这是八进宫了,没什么??我这人哪,是善于失败的人,成功对我来说就是上天对我的恩赐,三年不开张,一开张就吃丫三年。”

善于失败的人?好像古人这么讲过,我忍不住苦笑着说:“您这不开张的日子也实在长了点。”

小瘪三:“是呀,如今这年月,信谁也不能信自己的朋友,您说是不是?”

“嗯,这话我爱听。”我突然感觉自己有点饿了。

“你别说,我还真有点想吃东西了,有吃的东西吗?”

“有,和给您留着呢。”说着他不知从哪里的破塑料盆里摸索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塑料袋,里边整齐地放着十几块绿豆糕,双手送到我眼前。我一下感动得要落泪,这本是我平时不吃的东西,这会儿比黄金来的还要珍贵,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小瘪三一定是位极会揣摩别人心态的人,与我的目光相遇,马上就知道往下要讲什么内容的话:“大哥,您得学会宽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到哪儿说哪儿,只能当爷爷不能当孙子不是好男人。”

小瘪三在狱中给我上了“另一人生”的第一课??好汉不吃眼前亏,能伸能曲才是真英雄。

他居然主动要给我按摩一下全身,说这对身心极有好处,我说也好,随你高兴吧。

他见我吃完绿豆糕,果然帮我按摩起全身,我一下松持了许多,后背的肌肉棒硬,经他一阵拍打按摩,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松持。这种时候,能有人这样关心自己,真有说不出的感激之情。

小瘪三捏着捏着,感到我皮肤上有什么东西硌手,撩开我的上衣,一惊:“呦!您身上这是??”

“二十年前在越南留下的。”

“噢噢噢!知道知道!”

他对我越发的敬重起来,大哥长大哥短的叫着,一张我极不喜欢看的脸,我赶快找个茬儿想喝口水,不料这一个更坏了,喝水的碗也全是塑料的,一股子叫人反胃的味道。加上他大哥长大哥短的叫我,直叫的我刚吃下的绿豆糕要往上翻。据小瘪三讲,曾有过犯人用吃饭的搪瓷碗把人脑袋给花了的,这回管教们到省事,一水儿的全改成塑料碗,只是用的时间太长了点,保温桶的水要是特热,犯人们只好就着塑料味儿往下喝开水。

他妈的,他像是有一双女人的手,纤细娇柔,真是佩服他,这双手不光能偷东西,还有这么一手活儿。小瘪三的按摩术极有水平,因我从来没有享受过按摩,开始痛得不得了,渐渐舒服了起来。他点了几个叫不上名来的穴道,我多日紧绷着的肌肉,全都松懈下来,不一会就大睡,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间不长又赶上开饭,起来就大吃,因猛然吃得太多,然后又开始呕吐,空了多日的胃根本装不下这么多东西了。小瘪三帮我做了许多事,如果没遇上他,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从后来的交谈中我得知,他果真是从事“提货”这一行当的,不过他干的还真不是鸡鸣狗盗的勾当,他专吃大饭店,专在大型会议上做手脚,只不过这一次又走了背字,载在一位重要的海外华人头上。他说在一次海外华侨举办的会议上,把一位重要人物的提包顺走了,殊不知这个提包内有重要的文件,此人又是统战对像,国家公安部挂上号的人物,这家伙一下捅了蜂窝。他再有本事也不会是特工人员的对手,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三下五除二,不出两天,查获他一位朋友身上有重要线索,道理讲明后,这位朋友自会权衡利弊,自会有“大义灭亲”之举,公安局上网通缉,只几个小时就把这小子给薅进来了。

我真想象不出,眼前这位给我做按摩的家伙,在一群有身份的人面前是什么样的坐派,一定有另一种举止,不然他绝不会压得住这些人的密书。我问了他几次,他都笑而不答,一定有什么奥妙在其中。

因为有了他,我的心情安稳下来许多,古人讲:既来之,则安之。我将面对一切挑战,还有比死更难的吗?

拘留所这间房大概有二十平方米,六张单人床板一字排开,几乎就占满了屋子,床板全被用砖砌死在地面上,有点像北方农家的火炕,毫无疑问,警方绝不允许有人在床板下面私藏东西。我特意关注起了这六张所谓的床,上面铺了一层猪血色质量低劣的玻璃钢材料,每天被犯人们不知擦拭多少遍,光亮如镜,白天犯人们全都盘腿坐在上面,行话叫“坐板儿”。我眼前有人在床板上留下了大作??一个女性外生殖器的特写。作者一定是高手,“大作”非同公厕里粗俗下流的画法,而是用某种尖物在床板上扎出来的,有点类似凹印底板的效果,如同照片一样,层次分明,明暗有过度,真是下功夫了。小瘪三讲,这是一个私刻图章的孙子干的,牢头踹了丫两脚,给丫轰茅坑儿那睡去了。

最叫人头疼的是犯人都必须在房内解大便,天凉时大概还好一点,夏天真是活受罪,每天都如同在公厕里生活一样,在公厕内吃喝拉撒,学习监牢守则,反省自我,没有点意力真够人一梦。好在“放茅”的时间有规定,下午四点半开饭之后,轮流蹲坑,在此之前吃不了的窝头也被搓碎,一同冲下去。看样子是常年积累下来的经验,我看着挺心痛,小瘪三说道,剩下的绝不能交回去,不然明儿还得叫你吃,全是剩的。水在不停地放着,我一关上龙头,小瘪三就会说,管丫的呢,反正是共产党的水,甭替他们丫省,他们丫进来蹲大牢也照样儿。这就是犯人们的心态,我真不知道这牢房能不能改造人的内心世界。

早晨起床时也不告诉犯人们,只要一开风机通风,众犯人急忙就得起床,行话叫“拉风”。晚上睡觉也是如此,只要一“拉风”,马上就得躺下,任何私事也不许干,否则马上会招来管教一顿臭骂,重则请你出去,鸡蛋粗细的皮管子照你后背上一顿臭抡,明儿你乖乖早点就会躺下,保管一句费话也没有。

狱中每天早晚要点两次名,值班管教手拿花名册,走廊内传来他瓮声瓮气的声音。

“李成”

“到!”

“张涛”

“到!”

……  ……

我在的这几天,管教一喊到这儿,准卡壳。

“妈个逼的,这字儿叫什么来着?”

一个底声顺气的声音应道:“阚利平”

“操,真他妈别扭。”

第二天到这儿他还记不住,还是卡壳。他根本就不打算记你的名子,没法不别扭。

狱中有规矩,喊你名子必须大声答到,有多大声使多大声,管教最烦有人像蚊子叫唤一样答到,二尾子似的。今儿高兴没准白你一眼,下次注意。要赶上气儿不顺,二话甭说,打开闸门叫你站当院,冬天泼你几盆凉水,叫你精神精神,手痒痒时没准还赏你一顿皮管子。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我所呆的八号牢内一位聋哑人,犯的是抢劫罪,每次点他名时都会出笑话。

“武浩!”

每到此时都会有停顿,因为他听不见,好心人会捅他一下。武浩反应极快,他会大声答到,只是他发的不是“到”的声音,听着到像“爹”,每到此时众人都会低下头吃吃地偷着笑,管教也会“噗”地一声笑出声来:“妈个逼的,天天到丫这儿当回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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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3 01:41:50 | 显示全部楼层
丽丽的死,到底传来了确切的消息,她与流氓团伙没有一点关系,是被一个叫李刚的坏小子用毒品诱奸怀上身孕的,她一定自感无法向家庭交待,一死了之。这个名叫李刚的人在逃,一时无法定案。

是不是我在这一段时间没有顾及她的思想变化呢?极有可能,家中这么不顺,对她无形之中一定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压力,每日见不到我,家中的母亲又是个神经过敏的人,女儿一定很苦闷……在丽丽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无法得知。我发誓,只要我能活着出狱,一定要调查清楚这件事情,好还给宝贝女儿一个公道。

……  ……

王文琳的大姐给我送来了换洗的衣物,写了简短的一封信,交给了管教,信中没有埋怨我的鲁莽之举,只是请我放心,家中一切都安排好了,只是厂子里的事她不太清楚,不便插手。我心知,那些全不用她来管,自有人帮我盯着,现在全听法院的判决,只是担心老父亲没有人照料。大姐信中讲,老人家快出院了,这两天就要找一个小保姆照料他的生活,叫我放心。

女儿还躺在太平间,时间长了也不是个事儿,大姐信中争求我的意见,此事如何处理,因我在押期间无法为女儿火化送行,只好请她们代劳,大姐在门外等着消息,据听管教说,她是流着泪走的。大姐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为了我们一家的事跑前跑后的张罗,从无怨言,我心中好一阵难受,这种时候我还能说什么呢?将来我一定好好报答她一家人。

  





       几天之后,我赶上法院自发掀起的一场面“法院执行年”活动,判我这一案效率之高,时间之短,史无前例。这一日我站在庄严的国徽下面听着法官的宣判。

       法厅内众人起立。

       女法官字正腔圆地照本宣科:“民事判决书。1996经昌字第1307号。原告,中国环宇技工贸实业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常凤林。被告,北京市伯劳小型机械设备公司,法定代表人,石跃进。原告中国环宇技工贸实业有限公司与被告北京伯劳小型机械设备公司加工纠纷一案,本院受理后,依法由审判员贾田珍独任审判,公开开庭进行了审理。原告环宇技工贸实业有限公司委托代理人王一民、被告伯劳小型机械设备公司法定代表人石跃进到庭参加了诉讼,本案现已经审理终结。原告环宇技工贸实业有限公司诉称,1995年9月,被告与我公司鉴定了加工合同书,金额为160万元,被告提供原材料,由我方加工,五个月后,除前期被告预负的两笔预负款外,被告一直末付加工费,至使我公司蒙受巨额损失。要求被告付加工费130万元,并承担本案的诉讼费。





被告法人石跃进辩称,因内部人员采用突然袭击的办法脱离公司,带走了大部分业务资源及资金,固暂不能与环宇结算所欠加工费。经本院审理查明:1996年5月被告方到原告方鉴定的书面加工协议,属于正规的承揽加工合同,理应受法律保护。合同所定加工金额共计 160 万元,曾分三批结算过,共计30万元,尚欠130万元,在此期间,被告并没有向原告提出加工过程中有不合格产品。经原告多次上门讨债,亦末付款。本案有原告四联合同书,加工单,加工图纸,以及原告现已加工的成品为在案佐证。本院认为,原告与被告为加工定作关系,被告内部人事纠纷及变故,不足以行成被告拒负原告加工费的理由,原告没有不履行合同内所定责任,引起合同纠纷起因完全在被告一方,对因此引起的法律后果,被告负有全部责任。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第八十四条之规定,判决如下:一、被告北京市伯劳小型机械设备公司付给中国环宇技工贸实业有限公司加工费130万元(判决生效后十五日内执行)。二、驳回原告的其他诉讼请求。诉讼费2万元由中国环宇技工贸实业有限公司负担,由北京市伯劳小型机械设备公司负担6万元,(判决生效后七日内交纳)。如不服本判决,可在判决书送达之日起十五日之内,向本院递交上诉状,并按对方当事人的法定代理人提出副本,上诉于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审判员贾田珍,书记员胡有新。1996年5月13日。”





       法厅内一时鸦雀无声,书记员:“双方如果服从判决,请过来签一下字。”

       我的头脑有些发涨,一时不知应该如何是好,签还是不签?还是签吧,不签,上诉到中法也会被驳回,他们有一个网,他们有一个无行的网!我已心力交瘁,无意再与此事纠缠下去,这些人不把我害得倾家荡产,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好吧,我就给你们一个机,我签!我眼前发黑??好像十几年前在战场上受伤的那种感觉,我的手在抖动着,白白的法院判决书上重重地留下了我三个歪七扭八的名子??石跃进。

       “只鉴一份儿不行,这几份儿都要鉴!”

       真他妈噜嗦!

       法官的声音:“刑警,你们带他过来一下。”

       两位刑警推搡着我来到法官面前。

       法官:“刚才刑庭来人说了一下,叫你们赶快过去,那边也等判他呢,你们快点吧。”

       刑警:“知道了。” 其中一位顺便推了一下我的后背:“你快点!”

       另一间房,又是一个庄严的国徽下面。

       我脚踩棉花似的走进来时,早有十几位李刚的家属对我怒目而视。

       ……  ……

       女法官:“下面宣判。”

我扶着栏杆,双腿发软,头脑发涨,似乎在耳鸣,听得外界的声音也好像是断断续续的。

       女法官:“……石跃进因酒后蓄意伤人,至使无辜人李刚致残(末成年人), 二 度致残,有医院诊断书为证,有法医鉴定书为证。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条规定,本法庭判定石跃进有期徒刑三年,自收容之日算起……”

       我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法庭上。

桌椅板凳一阵乱响,我心里很明白,就是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

       法官的声音:“他怎么啦?”

       刑警的声音:“不知道。”

       法官:“快叫大夫来。”

       刑警:“他没事儿,可能是饿的,听拘留所值班员说,他好几天不吃东西了。”

       女法官:“是吗?”

       受害人家属的声音:“我们不服,我们要上诉!只判三年?!太便宜他啦!我要中法上诉!”

       女法官:“你嚷嚷什么?!上诉就上诉吧,谁拦着你了?别在这叫喊,听见没有,这儿是法院,这有这儿的纪律!”

       一位老年男性家属,一定是位知识型的人物,文邹邹地骂我:“他,他死有余辜!”

       法官:“你说这就没必要了,石跃进已经非常后悔,他也确实是酒后认错了人,经法庭调查是属实的,他认罪态度比较好,对你们的医药费及赔偿费用没有一句疑义,我认为也就这样了。如果你们仍认为有必要上诉,那好,小赵!你来一下,先抢救一下石跃进,他可能虚脱了,跑步到咱们食堂给他弄碗红糖水来,没有的话,白糖水也行。”

       赵警官的声音:“是,我这就去。”

       女法官:“受害人家属,过来一下。”

       一女性家属的声音:“法官,他这是怎么啦?”

       女法官:“可能是虚脱了。你们怎么样?打算怎么办?”

       家属:“我们想听听您的意见。”

       女法官:“是这样啊,这个石跃进情况比较特殊,刚才经庭已经判过他了,公司倒闭,赔了几百万,女儿因吸毒不能自拔跳了楼,妻子发了疯,住进了疯人院,老父亲也病倒了没人照顾。他是在这种情况下,寻找引诱女儿吸毒的李钢,酒后失控,打错了人,至使你们家的李刚受伤。他确实认错人了,而且认罪态度较好,一再向我说,请多代他向受害人道歉。对受害人的赔偿问题他没有半句疑义,甚至于请求多给一些。”

       好长一阵沉默后,有一女性家属说道:“怎么这么巧?跟我们家孩子同名同姓?”

       女法官:“这是意外的巧合,他不是有意的,在此之前根本不知道你们家的李刚。”

       好像有人过来围在了我的头上,一圈儿脑袋朝下看着我,我半睁着眼睛,好像是虚幻。

       好像有两位警察在给我喂糖水。

       一女性家属的声音:“我看算了,这人也怪什么的??法院不是也判他了吗,只要能起到教育他的目的,我们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

       众家属的声音:“算了吧,咱们回去吧。”

       众人渐渐散去。

       女法官合上档案的声音。

       我听到女法官叹息了一声,无声地出去了。

       我心里有好多话想跟受害人的家属讲,心跳如鼓,神志很清楚,就是讲不出话来,两个耳朵嗡嗡巨响,又好像是战场张新鞍抬我下来的那种感觉,我还是我吗?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大声地问着自己。记得老父亲过,越是到这种时候越是要跟自己讲话,不然一觉睡去有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我在不停的问着自己,是要活还是要死?!

       我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把一切都弄清楚,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的女儿和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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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3 01:43:1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天我正在密云开会,又是包装协会组织的,还不就是吃吃喝喝,还不能不去,谁知半夜手机响了起来,厂子看门儿的工人上气不接下的说,吴连江还有范主任带着一帮人,明火执仗似的在搬打包机的加工件,说范成武一脸的杀气,叫来好几个圈里认识的老犯儿,把值班的人全都赶在一间房子里不许动,电话也被掐了,自己是从窗户跳出来的,跑到外单位借的电话,问我怎么办?!

       我一听肺都要气炸了,先叫伙计们打电话报警,我马上就往回返!

       我把夏利开得像要飞起来,好在夜深人静,天空打着闪,好像要下大雨了。我把油门踩到底,一百二十公里,方向盘抖动着,这已经是它的极限。在快要到厂子的时候,立交桥掉头,为躲一辆农贸市场夜间送菜的三马力农用车,我一把轮开上了路沿儿,我只记得全身绷紧了劲儿乱踩着刹车、离合器、油门,手刹也拉崩了,车重重地撞在了桥拦杆上,车翻滚儿了,我在车箱内折起了烙饼……啊??我大叫一声……好像吻到了汽油味,好像下起了大雨,好像有人过来轻轻敲车窗,我眼前一片金黄,后过什么也不知道了。

       三天之后,我在急救中心醒过来,然而,一切全晚了。

       王文琳的声音,再熟悉不过的那种女人之间计较事非的声音,一定是又在和护士小姐计较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她这人总是这样,现在变成了从没出过门的农家妇女,在她身上还找得着过去的那个王文琳吗?我真想踹她一脚,但我全身根本不听使唤,

       “妈!我爸他动了一下!”这是我宝贝女儿的声音,我一下睁开了眼睛。

       “爸爸??”女儿的眼泪掉在了我的脸上。

       “厂子怎么样?”

       “没事儿,挺好的,你就先别操心了。”王文琳握住了我的手。

       不对,她在跟我讲假话。众人都极力避免与我谈论厂子里发生的事情,围在病房外面的有不少厂子里的工人,有的在窗外关切的望着我。这种时候,工人们没有离我而去,我从内心感受到一种温暖。

       老父亲颤微微的从护士们身后走来了,他眼中噙着泪水,轻轻拉着我的手说道:“醒来就好,醒来就好,人保住了比什么都强。”

       后来据人们讲,老父亲守在我床前三天,几乎没合过眼,眼睛布满了血丝,几天下来,又苍老了许多。

       我全给家人带来的什么?整天这么没命的奔波,反到被信任的人?了,心中真是不好受。我急于要知道损失的情况,情绪比较激动,护士忙把众人让出去,只留下王文琳和宝贝女儿在我身边。

       “王文琳,你不要总是跟人家吵架,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得罪人,你怎么这么叫我不放心呢。”

       “好好好,我不说话总成了吧,你安心养着吧,厂里的事有人帮你照顾着,没事儿。”

       “今天是几号了?”

       “爸,您都躺了三天了。”

       “噢,叫你们担心了,爸爸真对不起你们娘儿俩。”

       “瞧您说的,您好好休息吧,别讲话了。”

       女儿眼圈儿红红的,把我的手掌放在她的脸颊上,深情的看着我。

       我的泪水一下涌出了眼眶,一生也不会忘记自己一家人这瞬间的场面。

      

       许多人劝阻我,不要采取极端的报复手段,打呀杀啊的全没用,现在不是那个社会了,法院告他们,一告一个准。有人问我,当时抢东西的时候为什么不报警?据我后来所知,伙计们说报警了,可人家警察根本就请不动,电话中打着官腔说了,您这是内部纠纷,应当上法院解决,找错门了啊。伙计们寻思警察说的也有道理,请又请不动,这才给我打的电话。

我比起从前是冷静多了,如今这个年龄段的人,一般不会极为冲动的去干又打又杀的事,我也在极力的劝说自己,要冷静,一定要冷静,还有比在战场上的战壕内对射更难忍的吗?我最终说服了自己,不走极端的路子,不找人办这几小子,我要学着唱一唱文戏。他们终究不是上来就可杀之人,我相信这三个人会受到法律的制裁,想到此处,我想通了。

       这三人带走了近二百台打包机关键部位的零散件,满载了五六汽车,电焊机,乙炔气,氧气瓶,量具刃具,连车床上卡着的车刀都被卸下带走。打包机的合心部分全是另散件,其余是框架及板金活,都没多大成本,每台的电器部分也就是五六百块钱。当时一台打包机的售价是一万五千元,二百台份的打包机,这笔账是不难算出来的。

       可恨的是有一部分重要的外加工零件,加工费还没与人家结算,而合同却是我厂子与人家鉴定的,对方不会参与我内部的事情,跟我要钱是合理合法的。果不出一周,这家外协单找上门来,一听给不了钱,二话不说起身就走。仅仅三天之后,一张法院的传票递交到我的手中。这家公司可能跟法院有些关系,办事这叫利落,根本容不得我把事讲清楚??是不是你跟人家定的合同?!是,那就给人家钱,甭费话!给不了拿设备场地抵债,不是没有先例!我不止一次的想跟法官大人讲明,因为我单位有人跳槽,?了我好几百万的东西……法院立案了吗?没有,哎??那我们就管不了了,跟这起案子牵扯不上。您可以告他们,另案处理,两档子事儿啊!这位法官拉着长声,对我的遭遇一附默然的态度。还有地儿说理去吗?

       老实讲,我从来没打过官司,第一次上法院,紧张的不得了,心里像有鬼似的,比上战场杀人还难受。听那位法官字正腔圆的问话,心里别扭的不得了,这就是人民的法官?我第一次领教了“人民法官”的尊严。

       要我另案起诉范成武三人,我还真不能这么干,最后我赢不了这场官司不说,我还得落一白交诉讼费,一算,十好几万!这种时候,我上哪儿弄这笔钱去?!不能起诉他们,因为这里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大家可能不知道,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在工商局办营业执照,没有私营企业这么一说,不是国营、民办集体就是个体,而且当时办私营执照难的不得了,在社会上也受歧视,国营不愿跟咱打交道。凡自己开买卖的,谁也不愿在自己脑袋上挂一个“个体经营”的牌子,都在想办法办成“民办集体”,这个“民办”必须得是合股经营,也就是说这个企业必须是股份制的体制。我要办“民办集体”谁来跟我合股?我自然不会找一家分我一杯羹的人,只在自家内部胡乱填写几个自己认信得过的人,沙鸿雁、范成武、吴连江三人全在假股份名册内。原始材料全在沙会计手掌握着,他们走时把这些文件全部带走,看来是早有准备,而且这成了他们?我厂子的一个重要依据,如果在法厅上争辩起来,法官如不明事实真相,我则大为被动。不成,我是不是找个律师咨询一下?

       区法院的门口有几间小平房,好像是踪在小学校门口卖杂货的小店,门口却挂着×××律师事务所,一位白白静静的男人接待了我。凡是干律师这个职业的人,给我的印象大部分属老于世故的那种人,只要对他有利,芝麻大点的事也能把他震撼得慷慨激昂、汹涌澎湃,他能激扬文字,为您排忧解难。为您打官司,认得人多啦,只要经他手,天底下没有办不成的事,可就是一样??您得给钱??多多益善。只要对他没利,您在他面前就是哭瞎了双眼,他也会麻木不仁、无动于衷??您先甭这儿裹乱,这儿正忙着呢,要不您先别处瞧瞧??可怜的人他见的多啦,没钱呀??嘿嘿!哪座庙里没有冤死的鬼?!

       “我叫胡杨,请问您有什么事情要办?”

       我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人,大概有五十岁上下,他身后还有两位律师模样的青年女性,跟我对了一下眼光,我赶紧避开,忙向这位叫胡杨的律师点了一下头。我不太善于跟女性打交道,在不了解的女性面前更是无话可讲,还是找这位姓胡的吧,是好是坏,反正也不至于把我吃了,大不了我不用您。

       我把厂子近期发生的事情,以及这些人的背景大概讲了一遍,又把我所顾虑的事讲了讲,这个案子看看还有没有希望打赢。胡律师沉思了一会儿,轻叹了一声:“哎??您真是太大意了。如今的社会,人心不古,防人之心不可无。甭说您这儿雇佣关系的人跳槽?款,亲哥儿们弟兄怎么样啊?还不是一样?这种事儿多去了。钱哪??不是什么好东西,多少亲戚朋友反目成仇哇。”

       他讲的极是在理,我马上联想到了我三舅和那位贼鬼溜滑的舅妈。“砸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都扯得下脸来干这种不齿之事情,何况是几位雇佣来的伙计,我怎能犯这种低级错误?!而且是重复在犯。问题出什么地方,我自己一直不能给与自己一个满意的解释。

       这位胡律师几句话讲在了梗节上,立刻给了我一种亲切而可信的感觉,开始还对人家有看法,看来自己在犯主观主义的错误。

       “您这案子我包您准能打赢,但是您这笔诉讼费可是不少,您现在拿的出这笔钱吗?”

       “您说得用多少钱?”我嗫嚅着问到。

       “国家法律有规定,按诉讼金额的百分之五收取费用,这还只是指法院这一块,我们律师事务所还不包括在内,当然,这可以商量。”胡律师一边说着一边翻出一沓文件来,其中的一条重点上,用铅笔轻轻地划着道子。这个道子好像是很久以前画的,淡而浅,连字带纸都比别处脏,看来是经常指人看的。他说的千真万确,是百分之五,而且不包括律师的费用。

       如果这个官司能打赢,我砸锅卖铁也要凑上这笔钱。我在发呆,考虑着这笔钱的出处。如按三百万起诉,百分之五应当是十五万元。为了上打包机这个产品,我已倾尽全家的财力,有时手头紧张的连小丽丽储钱罐“大泥猪”里的钱都动过,这十五万从何而来?律师的代理费也得是这十五万中的百分比,这案子打下来最少也得先准备二十万元,再搭上请法院这帮吃吃喝喝,说不定有人再要点提成,听说法院这行当周围专有人吃这碗饭,总共没三十万元甭想办这事。

       “没关系,钱再多也得他们出,谁输了官司谁出这笔钱。”

       “是吗?”我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如果打不赢呢?

       “这样吧,您先回去再考虑考虑,不用着急,法律规定两年的有效期,两年之内的任何一天您起诉他们都有效。您再把这事儿多过过脑子,多找一些有利的证据,还有人证,最好写下文字材料,开厅时对您有利。”

       我感激的望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用力地握着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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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3 01:43:24 | 显示全部楼层
人们总是被眼前的假象所愚弄,这位胡律师很是让我感动了两个星期,可我无意听到了他与别人通的电话,叫我彻底认清了这个人的嘴脸,人世间原来是如此之险恶。

       正当我要全力以赴借钱要打这场官司的时候。

这一天中午,因有其他的事要办,与律师事务所在同一方向,想顺便再同他聊一聊。整个律师事务所里只有他一人,看着他在午睡,我悄悄坐在外屋等他。十分钟过后,一个电话叫醒了他,这是天安排我在场听着他们的对话:“喂??找谁呀?嗯,是我??噢噢??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成文儿呀,嘿,有日子没见面儿了,怎么着,在哪儿发财呢?我听着您这口气怎么像当了官儿似的,哈哈哈??噢噢……噢噢……噢……你说的是这个案子,对,是,是叫石跃进,是我准备接手,怎么着,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噢??是这么回事……哎呀??这事儿不好办哪,显然是你们这方做得不对嘛,证据对你们一方十分不利用呀,对,对,有各方面的证词,工人的、工商局的、当初办照时公证处的,好多,还有,对……哎??你这就见外了不是,咱哥儿们还用提那个?是你的兄弟还不好说吗?咱哥儿俩谁跟谁呀,哈哈哈??是,要办我想办法叫小孙接这案子,肯定是他的庭儿,咱要没这两下子,这碗饭不是白吃了这么多年了吗?噢,你不认识……咱说是说、逗是逗,小孙那里你可得打发打发,他丫的比王胖子还难崴咕……你打算出多少?噢??喝!真敢招呼,行!这数我估计没什么问题,咱哥儿们都好说,回头我给你引荐一下……没什么不好办的,咱哥儿们一句话的事。回头石跃进这边我自有办法,叫他撤诉不就完了吗?噢,叫他接着打?这诉讼费??噢,这招可够厉害的,哈哈哈??你就听我话儿吧……噢,行,行,我这就去经厅叫他,呆会儿这小子不定又跑哪儿去了呢,这样吧,我也不给你回电话了,还是按你说的,咱晚上五点钟,西单鸿宾楼门口,不见不散,行……”

我已经没必要再听下去了,我就是再傻也不至于听不出这是个什么电话。我立刻退出律师事务所的门口,马上打车回到厂子。在车上我想到,真是太巧了,让我知道了在中国,权和钱的交易市场,原来人世间处处充满着奸诈。他这个人在同情我、为我出谋划策的同时,仍可接受对方的邀请,另可指点对方,全看他一时高兴做什么,翻手为云,复手可为雨,当着人一套,背着人可另来一套。其实律师之间相互有些关系我是理解的,吃这碗饭的嘛,他电话开始还对路子,指出了对方的不是,但对方好像提了一些关系,这个人马上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我知道,他们之中有一个无形的网,这个网盘根错节,这些人平时吃吃喝喝,有事相互照应,维护着他们共同的利益。

我想试探一下他,看他接到这个电话后,跟我讲的话和原来还一样不一样。

“喂,请问胡杨律师在吗?”

“噢,他不在,到法院找人去了,一会就回来,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请您一定转告他一下,我是石跃进,有急事找他,他呆会回来您千万叫他给我来个电话。”

“好,您放心吧,他有您的电话吗?”

“有,谢谢。”

这个两位女律师的其中一位。果然过了没有一刻钟,胡杨来电话了。

“石厂长吗?我是律师事务所的胡杨,对,请问您找我有事吗?”一种卑谦的音调。

“我找您有急事,打官司的钱我已经借好了,您现在是否可以上我这儿来一趟,我还有要紧的话跟您说,写给您的委托书全写好了,请您也取走,因为我这会儿实在走不开。”他如果马上阻止我,把事实真相讲给我听,叫我不要打这场官司,我会另眼看待他,我一定会跟他结成生死之交,和张新鞍与我的关系一样,不过,他太叫我失望了。

“噢??太好了,这案子咱们准能打赢。哎呀,不过我过一会儿有一个重要的约会,不行咱们明天?”

“您只要从我这儿呆五分钟就全部搞定了,因为借我钱的人要见一见您,把我交给您的所有的材料都带来,得叫人家看一看,真有这么回事人家也放心了,一点儿也不耽误您。”

“好,我马上就到。”

看了一下表,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耽误不了他们的饭局,他来的急。

                 

一辆出租车风风火火的开进了厂子,他来了。

“怎么样石厂长?要见我的人在哪儿呢?”

“胡律师,您是不是约好五点钟在鸿宾楼跟我的对家儿撮饭呐?!”我开门见山,张口就捅他的肺窝子,跟这种人没工夫多磨牙。胡律师的脸当时就没了血色,吱吱唔唔,半天也说不上话来。

“您这样铁嘴钢牙的人,要叫人问的讲不出话来,说明您干的事也真够操蛋的了,告诉您吧,您刚才在屋里跟人通的电话,我正在外屋坐着呢,我全听见了。”

“您您别误会,咳??这种事还不是常有的事儿吗?!您别往心里去……”

“您闭嘴吧,老实跟你讲,如果你进门劝我不要打这场官司,说对方早托过人来了,我说不定还真继续用你打这官司,说明你够朋友。可我看您这劲头,明明知道前面是坟圈子,愣领着我往里走,还伙同对家儿设计我,行,小子,算你有种,咱们走着瞧,我早晚叫你知道醋是打哪儿酸的!”

“您您您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呢,又不是我主动找的他,是他主动找的我呀,从前又认识,电话里又不好搏人家的面子……”

他还要接着往下说。

“滚!别脏了我这地方。”我一把抢过他带来的全部原始材料,把他推进出租车:“呸!你丫可真够无耻的!”

我掏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一扬手扔到司机的面前:“师傅,把这孙子拉到西单的鸿宾楼,有人请丫饭吃,我出车钱!”

胡律师此时镇定了许多,到底是吃这碗饭的,我就这么骂、这么损,撂我死的心都有了,瞧人家,看那神态如同我骂路人一样,也是,吃这碗饭的人,要钱还顾得上要脸?!

胡律师灰溜溜的走了,我估计他这顿饭不会吃踏实的。我等于又树一敌人,我不后悔,他站到我对面与他们结成联手,我也不怕,来吧,咱们看看谁笑到最后。

十分钟后,隔壁厂子传达室的大爷送来一张纸条,里面夹着五十元钱,是胡律师写的。

“石厂长:您很冲动,我很理解您,换了我未必有您做的好。我被您污辱没有关系,这是我们干这一行常遇的事。有些事情您可能不会想到,如今这个社会,远不是像您想的那么简单,已不是靠好坏之分来定天下的年代了。当今生存之道,每人都应有立足之本,我干此行当亦有言之不尽的苦衷,非我为人之本意,身在江湖,有些事也由不得自己,还望原谅。不管怎样,不管我今后是否帮不帮您的对手办事,我从内心仍然很同情您。





                                                                                                                胡杨”





       拿着这张字条,我半天讲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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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3 01:43:41 | 显示全部楼层
当我全力以赴把厂子从瘫痪状态扭转过来时……

       当我心态坦然面对法院的传票而要应诉时……

       当我雄心搏搏又要大干一场时……

       当我好不容易从极度的忿怒渐渐平静下来时……

       一句话,当我要赌气再铸辉煌的时候……

       七月十七日,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朋友们说我遇到了灾星。

       因连日加班,我已经近半个月没有回家,突然接到街道居委会打来的电话,说是家中有急事,赶紧回来一趟。

       坏了!老父亲一定又犯病了,家中一定没有人,是邻居赵大妈叫的居委会的人,这老太太人真好,特知道心疼人,有点像已故的王奶奶,就是没什么文化,又比老父亲大七八岁,不然这老两口生活在一起挺好的。

       出租车开进住处,楼下围着一大群人,见我的车进来都自动闪开了一条路,楼下停着三好几辆救护车,怎么还有警车?怎么气氛不对,人们大眼小眼看着我……王文琳在蓬头垢面地大笑着:“哈哈哈??丽丽呀??哈哈哈??呀丽丽??”此时从楼梯口抬出来一个担架,一看是我老父亲,脸憋得紫红紫红的,一定是心脏病又犯了!不对!王文琳在喊小丽丽的名子,我的血在往脑门儿上撞……

“你是石丽丽的家长?”一位警察走来问道。

“是我??”好像不是我的声音。

“你过来一下。”

我看见楼下草地上躺着一人,是女孩子,盖着一条床单,有人跳楼?!啊!是小丽丽?!不可能!她没有理由这样做!我极力劝慰着自己,这绝对不可能!那支惨白的手臂好熟悉??那条睡裤??啊!??我眼前一黑??有人掺住了我??真是丽丽?!要我看看!!!要我看看!!!我连踹带跺,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上来好几个男人,无声的按着我的肩膀、拉着我的胳膊、抱着我的腰,我动不了,我喘不过气来!我大声地在叫啊??我的丽丽!这是为什么吗?!谁回答我?!王文琳!你是怎么照看的孩子?!啊?!周围有人在落泪,管什么用?!人都没有啦!瞧这一地血块儿!我女儿的血!啊??天哪??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  ……

有警察在没完没了的问着我什么,人如走马灯在眼前转,我不知如何回答的他们。

“那您跟着到分局来一趟吧,我们要详细了解一些情况。”

如何上的警车,也不知如何在公安局作的回答,录的笔录。

  





从警察口得知女儿背着家里人在偷偷吸毒,有确凿的材料讲她与流氓卖淫有关,这怎么可能!她才是十五岁的孩子!品行我们都了解,她不是那种跟野孩子鬼混的女孩儿,我们管得又特别紧,她特懂礼貌!你们不对我讲清楚我跟你们没完!但警察平静理智地说道,这都是事实,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不会瞎说的。下一步还要尸检,可能还要由法医解剖,您应当配合我们工作,请在这上鉴个字。破此案还有一定的难度,还要有一个过程,如果石丽丽是无辜的,我们相信,法律会还给她一个公道。

我面对警察还能说什么?

“请您看一下,这是石丽丽的笔迹吗?”

千真万确,绝对是丽丽的字体。字体细小清秀,是用圆珠笔写的:

“妈妈爸爸,再生一个我。”





“再生一个我?!再生一个我?!为什么要这样写?!就留下这么一句话吗?!”我大声地叫着。

“您听没听说过有一个叫李刚的男的?跟学生的打伴一样,知道石丽丽在跟他来往吗?”

“我在忙厂子里的事,很少回家,这个人从来没听说过。”

“您就知道忙自己挣钱的事儿,女儿的命都忙丢了。”警察连挖苦带责备,像一把刀在剜我五脏六腑内的肉。我的胃急速地在翻江倒海,我压制着自己千万别吐出来,肝区也隐隐的痛,我不得不用手死命地顶着这个部位,头上大汗淋漓。

……  ……

他们问的所有的问题我全没记住,唯独“李刚”这个名子像根铁钉一样钉在了我的脑子里。

我不知如何回的家中,好像是有一位好心的警察把我送回来的。

我想进丽丽的住处看看,无奈已被警察上了封条。

  





老父亲在急救中心抢救,大面积心肌梗,同时输着三个吊瓶,断断续续地进入半昏迷状态。我每日拉着他老人家的手,心情已坏到了极点,要不是有老父亲处在这种病情的时候,我死的心都有了。三天之后,才有所好转,老人家有时还用力握我一下,我知道他心里很明白,就是讲不出话来。小丽丽的死简直不能提,刚一接近这个话题,眼看着心电图检测仪上的电波频率就加快,我只好在老父亲耳边轻轻地讲:“爸,您不要提这件事儿了,事已至此,谁也无法挽回,关键还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今后是怎么活下去的问题,丽丽的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一门心思全放在了工厂,没有注重孩子的成长,我在深切的自责。”

老父亲软弱无力地握了一下我的手,点了点头,指着我,又指了指自己的嘴,我明白,他是要叫我吃些东西,他知道,我已经三天没吃一口饭了。

看看老父亲有所好转,我安排一名厂内职工照料,急急的打车奔了安定医院。

王文琳住进了病房,她已经认不得我了,完全进入了幻听幻视状态。她整天大哭大笑,抱着枕头,在用匙子喂枕头,她一定把它当能了幼时的丽丽……她的几位姐姐也赶来了,我一下抱住了大姐的肩膀,真真切切地哭了起来,如同放开了的河闸,一泄千里,这一回我哭痛快了。

大姨子王文萱也是搞医的,处事比较稳重,那双眼睛向是在给人把脉,社会上三教九流各色人物,她一看一个准儿,绝不会错的。

“跃进哪,行了,别哭了,这个事谁也没有想到,唉??真是福无二至,祸不单行啊。怎么样,亲家爹还好吧?你瞧,我们在这儿照顾着小妹,也顾不上过去看一眼,你可别计较我们……”

“您可帮了我大忙了,我感激都感激不过来,您还说这样的话……”

“这家全要靠你来撑着,现在只剩你一人在家,我们不帮你,还有谁来帮你?!从前你也不是帮助我们吗!”大姐眼圈也红红的。说着,几位姐姐凑出了五千块钱来,硬要我收下,不收就瞪眼。这边什么都不用我管,要我全力照顾好老父亲。

这种时候,这种不计礼数、不计得失的亲情,我会感激她们一生的。

  





现在是夜里十二点半,我走在车少人稀的大街上,口中的舌头像是用胶水裹着,嘴上全是火泡,我在不停的喝冰镇的矿泉水,就这样也解不过心头的火来。胃中已经没有什么可吐的东西,肝区越来越痛……我突然感觉那冰凉的扎啤那么甘甜诱人,肝不好,管它呢!不就是死吗?!小姐,先来一扎!咚咚咚??真疼快!舌头上的胶状物质立刻被冲到了肚子里,一下又有了舌头原来的感觉??再来一扎!

再来两扎!

“您,您这扎啤味儿真不错,是今天新来的吧?再来??两扎!”

……  ……

“这人喝多了。大哥,您结的了账吗?”

“哟喝??瞧不起我!?这二,这二百够不够?现在都他妈瞧不起我,看我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啦??是不是?!”

“您别这么说呀,一百用不了,您别喝了,我们这儿该下班了。”

……  ……

我好热呀??全身上下都像着了火。对,地上最凉爽,在水泥地上躺会儿罢。

天上的星星??也在笑话我这无能的人?我活的是不是太窝囊了?那是银河?天上一棵星,地下一棵丁,哪一棵是我,哪一棵是我的女儿,对,刚才那瞬息而过的流星就是我的女儿!这个世界上她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了一道微弱的光芒,此时只有我看见了她。她还会来吗?

路灯那耀眼的光芒被过往的车辆一下一下的挡住,一明一暗,像是战场上炮火的闪光。啊??有二十年没见过火与血的场面了??死人,周围全是死人,断肢残臂,杀人有着一种快感??空中在漂渺着他们的魂魄,升华着,直上九霄云外??女儿降生的那天我有多高兴啊,我整宿看着她不能出入睡,老父亲在旁说当年他就是这样看着我来着??这是自己创造的生命。“她尿尿啦!”??“她拉臭臭啦!嘿!这味儿这窜!”??“叫爸爸!快叫爸爸!”“妈妈妈妈妈??”“不对!叫爸爸!”“妈妈妈爸爸爸??”“哎??对喽!真是好乖乖!”

三岁的女儿向洗澡间的我走来??“哎??爸爸,你为什么洗你的鸡鸡儿?”

六岁的女儿在卫生间与洗澡的我相遇??“别躲了,我全看见了,一大嘟噜!”

十二岁的丽丽在卫生间里大叫着??“妈妈快来呀!”??“咱闺女来月经了。”

丽丽像做了错事一样,低着头,脸红红的。“爸爸祝贺你,你已经是大人了。”

婷婷玉立的丽丽在我身后??“爸爸,我给您捶一捶背吧?”

那架钢琴??两双美丽的手在钢键上飞舞着??那首今人神往的《少女的祈祷》

她绝不可能吸毒干坏事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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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3 01:44: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法院的警车鸣叫着警笛,在通往劳改农场的路上飞奔着。

       我半躺在冰凉的车箱地板上,后腰钻心的疼,刚才因上车时慢了一点,被那位长着一张小痞子脸的警察打了一警棍,我痛得几乎跪在地上。小瘪三忙拉起了我,他刚好也跟我一趟车,他被判了五年。

       “大哥,别叫劲儿,不然没你好果子吃。”他一个劲的向我挤眼睛,使眼色。

       “你丫把嘴给我闭上!听见没有,找打言语!”

       “哎哎哎??是是是。”

       “瞅丫国安昨儿踢得那叫臭,我真想给丫电视砸了!”小警察扭过头来白了小瘪三一眼,那种据有威慑力的目光,立刻就叫对方低下了头,他随口就与开车的警察聊起了昨晚的球赛。打骂犯人跟聊球赛可以同时进行,可见这一切已是家常便饭,真不知劳改农场等待着我的是什么。

       我心里惦念着那已不属于我的厂子??土地、厂房、设备,我只有一个愿望,别亏待了跟着我的工人们,折价固定资产时,应把托欠他们的工资补发齐了。还有,李刚的事我感觉很对不起他,可否补给他几万块钱,法院都同意了。此时厂内一定被人家搬得空空如也,工人们可能也早散了。想着一台台自己辛辛苦苦制办起来的设备,被人家一车车的拉走,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今天也是宝贝女儿火化的日子??大姐她们怎么安排的呢?给她穿的什么样的衣服?

       “到了!都下车!”

       众人都在监狱门口跳下车,自觉排成一队,跟在警察身后,鱼贯而入。我夹在这些人当中,稀里糊涂的也跟进了牢房。

       “听好了!凡私带的物品,都要经过检查,不许带的东西这儿都写着呢,挨个儿看,我只说一遍啊!”一位专门接待犯人的老警察扯着脖子喊着,看样子他每天都会这么喊,已经烦的不得了,只要有别人接手他的工作,他马上就会让位。

  





       我被彻底翻了一遍身,凡属私人物品都被警察摸索了一遍,看警察们那熟练的指法,简直就像艺术大师摆弄自己再顺手不过的乐器。

我换上了囚衣,此时是夏末季节,这件衣服不知有多少人穿过,虽然已被洗过,仍然有一股汗臭味。这没什么,比起当年在战壕里的滋味,这不知要美上多少倍。

       小瘪三又和我安排在了一间牢房里,我跟他算赶上一拨儿了。

过了三道有武警战岗的大门,我二人被管教领进了一间大牢房,大概有五十平方米大小,住着二十几位犯人,全是上下铺,有点像军队的管制。这帮犯人一定知道今天要来新人,一个个兴奋的不得了,在那儿交头接耳,看样子比娶媳妇还来情绪。

       “今儿新来了两位,你们大家都听好了,不许跟从前似的,谁再瞎胡闹,叫我知道了,我可不饶他,上工地给我搬三天砖头,听见没有?!”

       “是??”众犯人低声应道。

       管教在与另一位大胡子犯人在房子的角落里小声讲了一会儿话,他们的谈话内容一定涉及到了我,两人不时地向我这边漂过几次眼神,我本是极为敏感的人,立刻警觉起来,他们要把我怎么样?管教又好像叮嘱了几句什么,转身走了。

众人见管教远去,立刻来了精神。

一个身材矮小的犯人好像对与刚才答应的“是”字没有丝毫关系,他狞笑着,抡着裤腰带朝小瘪三和我走过来。他敢跟任何人对眼凝视,硬逼着别人先把目光移开。我偏不信这份儿邪,眯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我这双眼睛在前线练过工夫,可以长时间的一眨不眨,小个子终不是我的对手,眨巴了几下眼睛,把目光移向小瘪三脸上。

小个子:“你们俩丫挺的一点规矩都不懂哇?!喝??还敢看着我?!行,你不牛逼吗?

今儿不弄出你俩丫的屎来算你丫眼儿紧!嘿!你过来,说你那!”

小瘪三:“大哥大哥,大爷大爷大爷,我给你们大家伙当儿子,您说有什么吩咐,干什么都行,您说,您说。”

       小个子:“嗯??这还差不多,会唱歌儿吗?”

       小瘪三:“这??您看我像会唱歌的人吗?”

       小个子:“喝??犯葛是不是?过来,蹲下,唱不唱?不唱是不是?”

小个子抡圆了皮带照着小瘪三脖梗就是一下,啪!立刻隆起了一?多长的大血印子。

       小瘪三:“爷爷,爷爷??别别别!别打呀??”

       小个子:“不唱?!是不是?”

       小个子又是一皮带??啪!

小瘪三捂着脸:“我唱我唱!别打啦??爷爷!”

       小个子:“唱!今儿你丫要是不唱,就给我倒立一晚上!我看你丫哪个上算!”

       小瘪三略想了一会儿:“得,大爷,我可就会唱一首,唱不好您也别怪我。”

       小个子:“一首也行,唱什么呀?”

       小瘪三:“我,我就会唱《红湖水,浪打浪》”

       小个子:“嘿??他妈的!有日子没听这歌儿了!怎么样?弟兄们,这歌儿行不行?”

       众犯人显然在起哄:“行??不行!行!”

       小个子笑着说:“听好喽!这歌儿可是人家女的唱的,今儿你丫可也得给我学人女嗓子唱,不然的话,嘿嘿。把船给他准备好。”

       一犯人一只手高举着马扎儿过来:“船来喽??”

       小瘪三坐在马扎儿上,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表情,赶场儿似的尖着嗓门儿唱了起来:“红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呀??”

       “船得往前走!不走不算!”有人有意在小个子面前买好儿似的喊着。

       令人惊奇的是,马扎儿果然往前走了起来,众犯人惊奇地瞪眼瞧着。小瘪三真不是一般人,他能把身体的重心移到马扎儿的左面一侧,让马扎儿一角着地,其它部位悬空,瞬间往前移动二三十公分,平稳着地后,然后再换成右侧。他不停的重复着,马扎儿果然往前移动起来,居然走了五六米,如果没有杂技团演员的那两下子,一般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平衡度这么复杂的动作。众犯人看得是目不暇接。小瘪三的样子实在可笑,他的两臂在空中不停地乱舞着,又代表划桨又能保持平衡,小脑袋像拨浪鼓似的来回抵防着小个子的裤腰带,嘴中还得学女人唱歌儿,一附娘娘腔儿,真有绝的,只是像马戏团里的小丑。

有人喊起好来。

       好声未落,马扎儿倒了,小瘪三一个大仰八叉倒在地上,众犯人实在绷不住劲儿,捧腹大笑起来。有几个人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行!哥儿们,今儿你可真是小刀儿拉屁股,让哥儿们开了大眼儿啦。”

       我默然地看着这些低俗的表演,脑子里想的是死去的女儿,此时大姐她们一定把事儿办完了,丽丽的骨灰是不是寄存在了骨灰堂,还是给我放家里来了呢?最好不要叫老父亲看见丽丽的骨灰盒,不然又叫他心里不好受,哎??我怎么就忘记告诉她了呢?!

       小个子朝我走来:“哥儿们!怎么着哇?该你啦??”

       “随便!最难受的不就是看瓜吗?我先来这个。”

       我在脱衣服,露出了一身的伤疤。

       众犯人一惊。

       小个子:“哟!大哥,这是怎么弄的呀?!老泡儿吧?哟哟,大哥大哥,哥儿几个不识相,您别往心里去。你丫还不快给大哥穿上!”

       说着,他又啪的一下朝另一人的后背上打了一板带,那人马上手忙脚乱地帮我把衣服穿上了。

我一下来的情绪:“别!我别坏了你们这儿的规矩,还是给我绑上吧!不绑会儿我,我身上还怪难受的呢。”

       小个子:“别了,大哥,看您也不是孬种。哥几个这是闷得慌,想找个人解解闷儿,您别往心里去,嘿嘿??”

       “我量你们丫也不敢!实话告你们吧,我死人堆儿里爬出来的,我怕你们丫这个?这点破玩意儿还吓唬的住我?笑话。”

       小个子与众犯人面面相觑:“是是是,大哥,哥几个看走眼了。”

       “还老想欺负个人,瞅你们丫这点操行!告诉你,我杀死的人比你丫玩的女人还多,跟我这诈什么猫哇,滚一边儿去!”

       众犯人一时举手无措,一齐将目光移向了那个跟管教讲过话的犯人,此人长着一脸落腮胡子,没任何表示。他们一定从我的讲话的腔调里听得出,我说的不是假话。

落腮胡子在墙角一直不停地吸烟,扔在地上的烟屁马上就有人捡起,放在口袋里。他看看差不多要冷场了:“屁塞子,你把这兄弟的铺盖拿我这儿来,这没你们的事,都一边呆着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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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3 01:53:47 | 显示全部楼层
小个子原来叫屁塞子。

屁塞子过来轻声对我讲道:“大哥,这是咱这儿老大,有什么话你们哥儿俩聊吧。”

       我向老大点了一下头。

       落腮胡子:“我叫陈红军,你姓石是吧?”

       “对,我姓石。”

       陈红军:“来,坐我床上,屁塞子,叫人把床给石哥儿们铺好,还他妈在那儿穷瞅什么呀?”

       众人立刻散去,有人在手脚麻利的帮我铺床。这位陈红军绝对不是一般人,在外面有人曾讲过,牢房里有牢头,那一定就是他了?我上下打量起他来。此人大概有四十五岁左右,一脸的风霜,目光犀利,看样子他有拿得住众人的地方。

“甭用,我自己来吧。”

       陈红军:“叫他们干,闲得他们。头次进来吧?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别看你这一身的伤疤,那可不是打架打的,这是战场上留下的,对吧?”

       “哟,你也去过前线?”

       陈红军:“六九年我去过珍宝岛,那时年青,还不到二十岁。”

       “我是七八年去的云南前线,在那儿负的伤。”

       陈红军:“立功了吗?”

       “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两次。”

       陈红军:“战场上立功就是战斗英雄,真不简单。”

       “唉??都是过去的事儿啦,又不当饭吃。”

       陈红军:“怎能这么说,这也是一段历史,不提行吗?!来,别垂头丧气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抽支烟,这儿有什么事都朝我说。”

       “我不会吸烟。”

  





       第一天进牢房,我就算这样住下来了,还算顺利,没叫这帮兔崽子出了我洋相,还真叫我给唬住了。

       一周之后,我对陈红军比较信任了,这才将自己的身事全盘托给了他,讲到自己的奋斗过程,讲到自己信任的人跳槽?款,又说到死去的宝贝女儿,我背着众人痛哭了一场。这一夜陈红军没怎么讲话,我只记得他吸烟吸到很晚。

       我后来得知,陈红军可不是一般人物,老三届的“老插”,真真正正的北京老泡儿。当年在红卫兵当中曾红极一时,他曾把一枚拳头大的毛泽东像章别在左胸脯的肉里。据他讲,此举在那愚昧的年代真是风光的不得了。他还当过“联动”的小头目,武斗、抄家、打人、批斗会,没几样没有他。上山下乡时,他上过内蒙大草原喂过军马,因为打架伤过人又跑到东北伐过木头。中苏珍宝岛磨擦时,还假装疯魔似的带着几十口子红卫兵要去参战。闹剧一场接一场,就是没一样正经事儿。但是,七九年他自己有了一部破解放汽车,他跑起了运输。别人还在睡大觉,他却先醒了,一家伙挣了不少钱。但他这种性格的人不是那种踏踏实实挣钱的人,什么样的办法都会使,连蒙带诈,连偷带摸,劣迹不少,进过几次监狱,但又总能遇难呈祥,常人拿他也没办法。在当地一提他,官面私面,没有不恨他的。

八几年别人还在小打小闹之时他已有了自己的车队,形成了小垄断,一般人又竞争不过他,所以发了大财。据他讲,多了不敢说,一两百万还是有的,在当时的百姓脑子里,这个数字已接近天文数字。“动乱”之前他出的国,在国外开了一家挺大的餐馆,生意不错,但不知为什么,九三年他把全部家当都卖掉,打道回国。我问过他几次他都没往深处说,恐怕其中有不少隐情,他不愿讲。这两年他也混的不错,开了一家装饰装修工程公司,一年下来两三千万的流水,在北京这一年多少亿元的装修市场上,他虽说不算什么大公司,但在此行业里他有不少朋友,小有名气。这一次入狱,是因他胆子也忒大了点儿,竟敢跟一位大人物犯葛,惦记上人家的小情人??一位在电视台工作的女播音员。这播音员以前常在电视中见到过,确实漂亮,属于那种文雅的知识女性。这回可好,叫人使坏把他查一个底儿掉,如今的公司有几个不漏税的?不是色迷瞪眼吗?!入狱憋你丫三年,没的说。

我常拿这事儿取笑他,他总是笑而不语。对待女人,他是位拼死吃河豚的主儿。

      

       在狱中的生活,无非是学习和劳动,没过多少日子我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虽然说是强制性的,有时与军队的生活比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曲别,只是有一样不是自己的,那就是自由。

人什么时候也不能没有自由,这句话,没有切身体会的人,他是不会真正理解其中的含义。监狱,可以说是个极特殊的地方,不单只是管制与被管制的关系,人员复杂的程度一两句话很难说清楚。这种地方,龙蛇混杂,大部分都是极精明的人。前面提到过的小瘪三,您看他在马扎儿上那两下子简单吗?这种技巧,如用在正道上对社会一定有不小的用处,只可惜他走错了路,把他算埋没了。牢房里有一技之长的人不少,整天没事儿就寻开心,有的人在这种打打闹闹中学会了不少东西,在社会上绝对学不到。这也叫做信息交换,加上从前各自的失手,我发现,监狱是总结人生、反省自我的好地方。但有的人从此学的更坏,有的人从此消沉,有的人进来是条虫子,出去时却变成一条龙。这全要看你怎样对待自己了,把握好自己的心态极其重要。

       管教这个人不大像外边的警察,我一开始时很难给这个人下定义,在犯人面前他一脸的政府尊严,可据说这个人吃货,烟酒罐头这自不必多说了,三百斤大白菜,二百斤煤球,简直没丫不要的东西,可在给犯人们训话的时候,一点也看不出他是占小便宜的人,讲出的话不是党对犯人们的政策,就是措辞严谨的法律条文,容不得有人在他面前搞一点小动作,难怪犯人们一有点儿事先要举手报告:“政府!我要解手儿……”

       看样子他与陈红军的关系不错,有点什么事他都叫陈红军往下安排,一句话,一个眼神儿都能心照不宣的相互勾通信息,我冷眼观察过很多次,他们配合的默契极了,这不是一天两天的关系,也绝不是一般管教与牢头的关系。

       我后来得知,陈红军在他身上花了不少钱,还给他小姨子帮忙“弄”一“绿卡”。这种关系自是不必多说了,陈红军在他管辖的权限之内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我在没入狱之前,从不像社会上的人那样,见谁的面都兄弟相称,大哥长、大哥短的乱叫,显得那么市俗气,总是张不开口。到了这里则不然了,我不叫他几声哥哥,他不高兴。

       三个月之后的一个晚上,这一天空气沉闷的不得了,门窗都关着,陈红军在屋内不停地吸烟。我被他呛得大声地咳嗽着:“哥哥耶??你少抽点吧,瞧您把我给呛的。”

       陈红军:“我?你也睡不着?”

       “我让你呛的睡不着。”

       陈红军:“睡不着干脆别睡了,咱哥儿俩好好聊一会儿。”

       “我哪儿有那个心思。”

       陈红军:“你知道我这儿想谁呢?”

       “想我大嫂子呗。”

       陈红军:“我?!我才不想她呢,我是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主儿,我这儿想你呢。”

       “得了,想我没什么用,我帮不了您的忙。”

       陈红军:“你想哪儿去啦?我是说,自从你进来这些日子,你的事我一直在过着脑子,有好些心里话想和你聊聊。”

       我坐起身来,看了一眼公用的挂钟,已经是夜里一点半了:“得,我也不睡了。咱们聊它一晚上,反正明儿也休息。咱们小点声,别吵醒了他们。”

       陈红军:“管这帮死狗呢。”

“白天干活都累着了。”

       陈红军:“接触这些日子,我看你人还行,值得和你交。”

       “哟喝,一直考验我呐?”

       陈红军:“我呀,得到信儿了,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出去了。”

       “给你道喜啦大哥,真是熬到头啦。”

       陈红军一笑:“这算什么?我跟本就不拿这当回事,没准过些日子我还进来度假来呢!”

       他对待人生的这种从容态度使我笑了起来:“真有您的。”

       陈红军:“这些日子你也长了不少见识,今儿我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说的对,你今后要处处提防,事事留意。说的不对,你全当耳旁风,也别往心里去。我这一出去,能帮你办什么你也别客气,一句话的事儿,你看我拿你当外人了吗?自打你进来之日起,我就对你另眼看待,我一眼就看出你和这帮丫的不一样。”

       “大哥,你这是抬举我。”

       陈红军:“我见的多了,兄弟,不瞒你说,我这是第五次进局子,什么人我没见过?”

       “真的?”

       陈红军:“这我蒙你干嘛?我看你是条汉子,出去要想跟我混,找我,一句话的事儿。我一出去就托人给你办着保外就医,你瞧咱哥们儿的。”

       我一下感动的不得了,在狱中他已经给了我不少关照,这还要帮助办保外就医,我非常清楚,这得花不少钱,还要有一定的关系,一般人办不了。“别别,大哥,这多不合适。”

       陈红军:“得了,你呀??你傻呆着去吧你,歪招损招你是一点也不懂哇。”

       “嘿嘿??”

       陈红军:“还笑呢,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跟我谈起你的事,别看我没言语,告诉你吧,我脑子一直在转你的事。今儿我就帮你把你过去的事情分析一下。你是当事者迷,咱们各自站在不同的角度来谈谈。”

       我顿时来了情绪:“快说说,我正是想有人好好指点指点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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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3 01:54:02 | 显示全部楼层
陈红军:“首先你这个公司的名子起得不好,伯劳是什么?”

       “伯劳是一种小鸟,有点像,怎么说呢,它既属于燕雀可又有膺隼的习性,我取它当不了昆鹏亦不做燕雀之意。”

       陈红军:“操!不就是鹘伯剌嘛?!我小时净拿绷弓子绷丫的……这立意到是不错,可这谐音叫人听着不舒服,伯劳伯劳??白劳!单立人一个白,一人白劳动,别人全能弄着钱,就一人弄不着,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你。”

       “咳,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您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别扭。”

       陈红军:“有的事是巧合,由不得人们不迷信。唉!全当说着玩,别往心去!我总结一个公司的失败有这么主要几条:一、定位错误。二、忽视预测。三、负债过重。四、不思进取。五、疏远上帝。六、内乱从生。这几条里你只占其中一条就足以使你的公司赔的稀里哗啦,你说,你的问题出在哪儿呢?”

       “内乱从生。”

       陈红军:“没错,你要是连这都不知道,我们也没必要在这儿谈了。但我说,你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呐!咱们先分析分析你的组织结构和企业文化……”

       “我自认为我这在方面没问题。”

       陈红军:“你看,你跟我当初犯一个毛病,根本就听不进去别人的话,太自以为是。”

       我笑道:“大哥,我不是不听你的,我只是想,我的思想不被人理解感到太委曲,这种理想我自认为是崇高的,远大的,是我们人类所向往的。”

       陈红军:“你说说,也叫我开开眼界。”

       “我还是在创办之初就想把自己的集体搞成一个自给自足,没有等级的那么一个,那么一个,怎么说呢?”

       陈红军:“好了好了,你别说了。你呀??和我二十多岁时的想法太相近了,我那时也满脑子是理想主义幻想,当我吃了苦头,我才从自己制造的幻觉当中清醒过来。可说什么也晚了,我们还是生活在现实当中。当然,使我产生这一幻想的自然有其一定的社会原因,我说的是在当时,这是一种类似于宗教式的、原始的、乌托邦式的思维。虽然说本意上是善良的,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不得不说它是一种低极的冲动。我理解你,你基本上属于那种善良的人,这种善良实际上是人类的一种本能,应归属于一种表现欲,一种对小群体的控制欲,如远古时谁打的猎物多,谁最强壮大家就拥戴谁,被人拥戴就有一种心理上的满足。如今社会发展了,人们潜意识也从低级走向高级,也更隐蔽了,达不到一定的境界,是不可能产生这种想法的。我对你敬佩之余,又产生了同情,不知你想过没有,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当中,实际上有几个人能真正的理解你呢?这种原始的,部落式的想法,实际上是人们麻醉自我的一种东西。接近于是一种回避,不想承认现实是严酷的。人们不可能像你想象的那样坦然的来面对金钱和地位,社会向前发展是肯定的,但一定会有一个漫长的过渡,先要有一个最原始的积累,有了这种积累后还会有一个漫长的发展阶段,用以积累文化,积累大众品德的升华。否则,人们的意识形态很难达到那种逾越。”

       陈红军令我大吃一惊,这位北京老泡儿还能讲一大套“政经”?还能一口气说出人类学中的专用术语?可见他当年真的用心审视过现今社会,痛苦过,迷茫过,思索过,也用心读过不少书。

       “要你这么一说,社会中的人类,主观上都应当是极端自私的,那种原始的占有欲,人与人,地区与地区,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表现欲望、占有欲望发扬施展的越淋漓尽致,人类社会才能进步,物竞天择,主观上为了各自的生存,客观上也推动了社会,是这样吗?”

       陈红军:“也不能完全这样说。现代人类社会已经发展到了极为复杂的程度,不是一句话,一本书,一个领袖人物,一个集团,一种思想就能诠释得明白的。往往是引导人们走向虚幻的人,自己却先走向了腐败,因为他们没脱离开忘我的境界,没有脱离开名利的诱惑,没有坦然地面对欲望的煎熬。假的,空的,惨痛的结局比比皆是,古今中外,这种的例子不是少数。如何逾越自己,这是一件比登月还要难的事情,人类不容易认清这一点。”

       我笑道:“这到是,你也不见得能说的明白,你也不能逾越自己。”

       陈红军:“对了,为了发展公司的事业,我也得不择手段地拼命奔,这也是不得以的事,所以我这一次又进了监牢。”

       “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能明白这一点,我很佩服你。”

       陈红军:“明白的人就要认识现实,承认现实,珍惜生命,发展个人的切合实际的主观能动性,这样就等于推动社会。社会往前走,就等于完成自己的理想。我说的对不对?”

       “嗯,有的对,有的也不见得对。”

       陈红军:“好,有自己的观点。”

       “实践我个人的理想,我认为这没一点错。”

       陈红军:“你错就错在这里,总认为自己没有一点错。你选择了一种不能被周围的人所接受的方法。小人欺骗了你,占了你的大便宜甚至于还讥笑于你,这本身就是一种失败。你可以说你遇到的不是好人,他们不理解你等等,可我却有另一种解释,我问问你,狼,凶狠残暴,狼吃肉,你却引狼入室,狼知道自己有什么错?狼不能说因为你这里只有馒头面条,今后就改吃素了,这是自欺欺人的想法。有一天,狼实在吃不下面条了,咬下你的一条大腿当了点心,你这会才清醒过来,哎呀??原来它是食肉动物!可是你的腿没有了。狼没有错,狼是生物链当中重要的一环,普天之下全是绵羊是不可想象的。肯定会有多种生物和环境来遏制它的发展,这是亿万年所形成的规律。任何事情肯定有一条合理的规律,不管是社会性的,经济性的,科学性的,都有规律。你得有方法不被狼咬着,不被狼吃掉的,才能立足于这个世界。听说过吧,美国黄石公园有意又重新引进了大灰狼,因为他们那里的鹿群生活的太安逸,有退化的迹象,引进狼就是叫它们有危机感,在它们的脑中时刻有恐怖的阴暗,叫它们奔跑起来,这样利于种群优化,这是生态规律。你违反了这一规律,你搞过的企业就是退化了的鹿群,你面临的就是短命和失败,你应当从你的失败当中吸取教训,应当醒悟过来,这对当前的你是至关重要的。”

       “嗯??您讲的很对。”

       陈红军:“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你的事情,总结了你对我所提供的一些问题,当然还不太成熟,但我敢说,你这个公司很有可能早就被人盯上了。”

       “噢?!请你举例说明。”

       陈红军一笑:“我没有例子,例子应全由你来讲,你好好想想吧。当初红红火火,发展到后面跳槽,卷款这只不过是必然的表面现象,但深藏在你背后肯定有一个设计你的人,这个人也许是见你面问寒问暖,也许是你极力推崇并深信不疑的人。是他策划了全部方案,而且他胆敢这样做,说明他背后有人给他戳着,黑白两道全有人,甚至于串通了公检法中的某些人来办你。你女儿的死,肯定和这些人有极大的关系。记住我说过的话,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

       我顿时一身大汗:“啊??”

       陈红军:“你好好想想吧,这个人是谁?”

       “我,我真傻,太愚蠢了!”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陈红军打破了沉默:“记得你上次跟我讲,那个律师在跟人通电话的时候叫过对方的名子,你还记得他叫人家什么来着吗?”

       “记得‘成文儿呀,我当是谁呢!’他是这样喊的。”

       陈红军:“你那跟你使坏的人有叫成什么的吗?你好好想想。”

       “有一叫范成武的。”

       陈红军:“那就别说了,电话对方是他哥,绝对不会错。”

       “你怎么见得?”

       陈红军:“不是文就是武,你要多了解中华的民族文化,文武二字是不分家的。兄弟二人,有一如叫成武,必有一叫成文。伯仲不分家,错不了。”

       我茅塞顿开,如梦方醒。一定是范成武投靠了他哥,他哥一定是某大公司的重要人物,一同来设计的我!

       ……  ……

       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谁在那儿说话呐?!不想睡了吧!?不想睡出来陪我呆会儿来!”

       陈红军摆了一下手:“睡吧,明儿再说。”

       我纹丝没有动。

       不一会儿陈红军像过火车似的打起了呼噜,我的脑子却在翻江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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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3 01:54:4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感觉自己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几天我躺在床板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几乎没闭上过眼睛。

       是啊,为什么这些事情全都集中在近期发生,相互之间究有没有内在关系?我在反复的思索着,搜寻着自己的过失,在什么地方给别人可乘之机。这些人为什么这样无情无义、豪无顾及的伤害我,起因是什么?

       如果按照陈红军的思路分析下去,范成武一伙一定投靠的是他哥了?

范成文又是怎么样一个人呢?当初沙会计跟我讲过,这兄弟俩因为一幅名画曾反目,时间已经过去近十年了,二人一定又和好如初。是不是范成武把我所有的外协活全都拿到他哥那儿去了?范成文一定是环宇的重要人物了?

开始一定是为了要回扣!

这些又与我宝贝女儿有什么内在的关系?

李刚与环宇是什么关系?

我所欠环宇的一百多万加工费,不单只是打包机的加工费,其他令散活儿范成武全都布置到了原告那里。开始我还认为这样比较踏实,外协这一块最好针对一家关系单位,这样便于管理,我没想到背景这么复杂,范成武一定在其中捞取了不少好处。他妈的,当时我真是陷入了思维盲区,整天想着如何在企业界露脸面,开会评比,没完没了的饭局,谁会想到后院儿着火?!

这把火烧的我一毛不剩,家破人亡。大梦醒来,原来自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我是说精神上的,精神上的幻灭带来的是极端的失落,这个世界原来全这么虚假,无论是社会高层,家中的亲人,还是外面交的最可信的朋友,全都当面是人,背后是鬼。从今以后,这个社会再没有可以相信的人。我设计的那个小“乌托邦”是多么的愚蠢透顶!

       之后,我又昏睡起来。不知是什么时候,好像蒙蒙胧胧地听到陈红军在与管教对话。

       管教的声音:“跃进这两天怎么了?是真病了吗?”

       陈红军:“叫他好好想想,他的脑子在造山。”

       管教:“什么?”

       陈红军:“造山运动,亿万年前,地球的一次地壳变动,这时的跃进就跟那时的地球一样,叫他好好想想吧。”

       管教:“红军,他的事我看还真挺特殊,最近老是有人来打听他的情况,神出鬼没的,我看不象什么正经玩意儿,你多跟他说着点,这哥儿们有点没明白过攒儿来。”

       陈红军:“你说的一点没错。”

       管教:“干了这么多年的劳教工作,谁有没有冤,我一眼就看的出来,咱这眼睛能往里搁沙子吗?”

       陈红军:“一点不假。唉??我最近就要出去了,不然我非跟他好好聊聊不可,这哥儿们人不错,是块干事业的料子,他要是出去我还真打算叫他上我那儿去呢。”

       管教:“是吗?哥儿俩还真有感情了?”

       陈红军:“嗯,还真是。我想帮他办保外就医,他的肝脏还真需要好好疗养,不然这个人就完啦,怪可惜的。”

       管教:“嗯??你帮帮他吧,在这儿天常日久还真不是个事儿,打听他的人还不定憋着什么屁呢。”

       陈红军:“是呀?那我可就办了,别再叫那帮人把他先毁在这儿。”

       管教:“你办吧,见死不救非君子,我这儿能帮你什么忙,我一定尽力。”

       我侧过身子斜眼望去,见陈红军拉着管教的手说道:“行,兄弟,咱们就算没白认识一场。”

       我原对这两个人还存有戒心,没想到他们都是好心人,打算这样帮我,真叫我不知说什么好,无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立刻使我看见了希望。其实我一直就没有怀疑自己是没有希望的人,我一定会东山再起,重铸辉煌。

  





       监狱就是我另一人生的“人民大学”,很多事情在外面平淡的生活当中是绝对不会感悟出来的。我在狱中开始彻底的反思自己,现在有了时间,有了诸多经历丰硕的“同类”。狱中犯人中常常开“案情分析会”,如同医院的大夫在为病人汇疹。当然,这只局限于比较信任的人之间,因犯人中常有人爱向“政府”检举某某人的重大隐情,实际上政府是在鼓励犯人们这样去做??出卖别人对你的信任即可得到减刑。这里面有正确的,也有意测的东西在其中,讲话稍有不慎便会成为把柄,在“逼、供、信”曾大行其道的中国,此法仍在有效期,仍在翻着花样胡搞,谁要不是活的不耐烦,谁也不愿受那份儿洋罪。在几个不错的同伙当中把自己的过失摆出来共大家分析,这种“汇疹”当然是调侃式的,并不像社会上的家长、上级、政府公务人员对犯错误的对像所持的居高临下的教训方式,犯人中流行的这种“汇疹”大部分是在讥讽、取笑对方,但又能提出正常人眼中看不到的东西,常常使其恍然大悟。

刚进来的犯人一般都要有一个适应时期,心态从后悔、迷茫、失意、自卑、轻生过度到自嘲、调侃、平和、希望、从容,虽然说狱中政府的劳教人员起了不小的作用,但犯人之间这种自嘲式的调侃能缓解犯人的心态,功不可没。

       我通常在听,轻易不会讲自己的事情。实际上,这是在回避曾经所犯过的错误,这是一种文饰心理,总想找一些理由来为自己当初不切实际的做法进行辩护,后来分析自己的这种心理状态,恐怕是在找一种似是而非的理由来证明自己行为的正确性,掩盖错误或失败,以保持内心世界的安宁。这也是一种不愿意承认自己过失的人最常用的一种心理防御机制??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得不到葡萄只吃柠檬,就说柠檬是甜的。自己搞的所谓的“乌托邦”式的企业远景规划,实际上是不切实际的计划经济体制下产生出来的畸形儿,它深受上一代人和社会环境的影响,深受十年浩劫和中国特有的混乱思维影响,自己却不愿承认,更不愿有人分析自己、取笑自己??我的理想是留给下一个世纪人读的??我期待着大众品德的升华。

陈红军说:“在中国,挣钱得先明白过攒儿来,别看你当年挺风光,对做买卖搞实体,你真正地军人不是,战术地不懂。”





       这话直戳我肺窝子,我明明知道他讲的在理,我也不愿他这样直白讲出来。“你比我明白,你怎么也进圈儿里来了?”我恶狠狠地反击他。他笑了笑:“没关系,我会把我的案情摆出来,你可以毫不留情的评述我,你可以尽可能地讽刺我,挖苦我,我绝不会往心里去。”

       他讲的是真心话,我过后狠心拼命挖苦他,他果然心怀坦荡的面对我无情的“案情分析”,丝毫没有记恨我的意思。这一点我真的很佩服他,如何面对自己,我跟他比,实在不属于同一层面上。

       陈红军有一段话给我的印象极深,他说共产党自从“……完成了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改造……”之后,全国人基本上进入了一种没有价值概念的真空时代,因为有了几十年的动荡基础,这种意识是根深蒂固的,人们很难一下从炎热季节过渡到寒冷季节,很多人会生病,因为大部分人不适应这种社会气候的变化,思维还停滞在计划经济时期,甚至于还万分留恋那种“党的关怀”下的运行机制。改革开放初期,没什么人会做生意,靠着计划内的一些物资能发点小财,倒卖点儿计划内外的玻璃、水泥、三合板、盘条、冰箱、彩电等等。现在则不同了,人应当重新设计自己,特别是对想把生意做大的人来讲,企业有三个发展节段特别重要:一是原始积累时期。二是扩展时期。三是稳步发展时期。原始积累时期胡来的人比较多,可以不择手段,这包括像他自己这样有着“胡来”经历的人,他们的挣钱方法没有诚信可言,只要能挣到钱,并能得到地方政策的保护,一切全是合理的,芸芸众生在他们眼里如同一群蠢驴,挣钱是十分简单而单容易的事情。第二结节段的发展是最不平凡,这个时候人们大都受过骗了,不轻信,不盲从,企业的路往何处走变得十分关键,有的搞得挺不错的企业往往是在这个时候栽大跟头。原因很简单,由于有了以往所谓成功的经验,就盲目骄傲起来,岂知商场无情,风风火火干起来的新项目,不是苟延残喘,就是眼看着他死亡也束手无策,这样的企业比比皆是。这里不单单是立项失察的问题,实际上管理水平十分重要,可以讲,原始积累时期没有行之有效管理方法,各村的地道都有各村的高招。不容否认的是,一种土办法,一种家族式的管理方法,在小的区域内或短时期内可能是十分有效的,但有目光的人们应当看得出,它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它不可能适应新的社会环境,以及新时期对企业高层决策人员的要求,出问题往往是不可避免的。那种杀鸡取卵式的短期效益,都是自欺欺人之举,等于为企业后来的路途铺设了重重的潜在危机。游击队要变成正规军,必须要有一个脱胎换骨的过程。

       我认为他讲的极是在理,回想自己办企业时的经营理念,与他讲过的问题十分接近。自己的经营理念全是些什么玩意儿,说土不土,说洋不洋,浮在半空,不伦不类,是个虚幻的东西。陈红军讲,要不然你就特土,恶恶儿的挣钱,给丫一个个使唤的跟磨盘套着的活驴似的,叫丫有走不完的路,叫丫吃饱了就知道给你干活,你肯定能挣着钱。再不然你就特洋,洋的叫人不敢抬眼儿瞧你,洋的地方领导见你面跟见他们家祖宗一样,拿你当活神仙供着,叫你帮忙给引进新项目,你挣他们的钱跟耍三孙子一样??你也能挣着钱。你说你搞的那叫什么玩意?还不是从计划经济那儿套来的?还不是深受上一代人的影响,尤其是你老爷子。

我已近不获之年,又遇到了一位影响我一生的重要人物,他对我的影响同宋希贤一样深远。这两个人有慧眼,非常人可及。

令我感到惊奇的是,他不单有一定的看待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方法,他还是位“荤素全才”,说起企业管理,一套又一套,聊起骚的臭的,他也不是门外汉,有时出的歪招儿、损招儿让几位坏出了名的嘎杂子琉璃球佩服的五体投地。我在监狱大学中真是一无所知的大笨蛋。

陈红军喜欢女人,尤其喜欢那种有女人味儿的女人,他多次跟我讲,亲近女人如同品茶,对此我十分不赞赏,对待所爱的人不应当不尊敬对方,不应当拿女性当玩物。他说到,你呀一边呆着去吧你,“你军人地不是,战术地不懂”,这是他对我的口头禅,令我极为反感。他问,谁没拿女性当玩物?领袖没拿吗?况且,谁玩谁还没最后下定意呢。你当女人不想玩男人?去打听打听,哪个女人不想着男人兜儿里的钱,哪个漂亮女人愿跟穷光蛋过一辈子?哪个女人不是想让全世界的男人都爱她?哪一位成功男人的背后没有几位出色的女人?

对于他的提问,我不能回答他,对待女人,我实在是门外汉。

陈红军祖上在天桥混得有一号,当年一提“碰磁儿陈”,明白人绕得远远儿的,生怕沾上他晦气,最少折腾人家半年。陈红军的大爷到是开买卖的,可有一样,甭管挣多少钱,一分也没见留下来,全撂八大胡同窑姐们的枕头底下了。陈红军这两样能耐全占,又会使诈弄钱,又会风流占女人。我平生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也平生第一次还听说有“仙人跳”,“兄弟杵”。老北京天桥一带净出这样的能人,外国人不是想听老北京故事段子吗?天桥琉璃厂这些生意厂上的鬼花活,一定会让他们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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