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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耿于天

[原创] 长篇小说《猪图腾》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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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25 14:56:2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竞渡

2005年11月25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接受韩国申请,将‘江陵端午祭’确认为‘人类口头与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一时间,舆论大沸,中国‘愤青’脆弱的‘自尊’再一次被‘伤害’,到处都是‘声讨’韩国‘无耻’‘抢注’勾当的声浪。为了‘应对’韩国的‘挑衅行为’,中国方面很快便着手‘应对’,受文化部委托,由湖北省牵头,‘三省四地’联合‘打包’以‘中国端午节’为名称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请‘人类口头与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申报,内容共包括湖北省姊归县的‘屈原故里端午习俗’、黄石市的‘西塞龙舟会’、湖南省汨罗市的‘汨罗江畔端午习俗’和江苏省苏州市的‘苏州端午习俗’四个组成部分。
与之相配合,2007年12月14日,中国国务院颁布修订后的《全国年节及纪念日放假办法》,将‘全世界无产阶级’的‘共同节日’‘5·1国际劳动节’假期由3天‘调整’为1天,增设‘端午节’为‘法定节假日’。说真的,以后每逢端午,中国人都应该面朝东方,向韩国友人鞠上三躬,感谢他们‘抢注’‘端午节’,没有人家‘仗义出手’,咱们不知要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在这一天放假休息呢。
其实韩国并不否认端午节始于中国,在申报‘江陵端午祭’作为‘人类口头与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的文件中,第一句话就是‘端午节原本是中国的节日,传到韩国已经有1500多年了’,是你发明的不假,但你发明的东西就不许人家发扬光大了(就这种心胸还想领导世界)?此外,韩国‘江陵端午祭’和中国的‘端午节’完全是两码子事儿,‘江陵端午祭’源于韩国传统的萨满信仰,顾名思义,以祭神为主,韩文中,‘端午’也叫‘上日’,意为‘神的节日’,祭奠的神明以及被神化的人物主要共有十几位,包括‘大关岭山神’、‘洞城隍’、‘凡日国师’、‘金庾信’、‘郑家女’等等。
而中国的‘端午节’则是为了祭祀先贤屈原。屈原,名‘平’,又名‘正则’,字‘原’,号‘灵均’,公元前340年正月十四生于湖北姊归,东周战国中后期楚国人,楚武王芈熊通之子屈瑕后人。屈原一生致力于‘联齐抗秦’,却遭到令尹子兰、上官大夫靳尚等当权派排挤,两次被放逐。公元前278年,秦国以白起为将,全面攻楚,楚军连连败退,郢都陷落,屈原闻讯后见国事无望、抱负难成,相传于五月初五那天怀恨自沉汨罗江殉难。
从去年开始,平津市也开始在端午节这天举行一系列主题活动,其核心,便是在定津区津江主航道上开展的‘龙舟竞渡’。这一天,全市万人空巷,津江两岸聚集起数以十万计的人群,各级领导也放下手中的工作来‘与民同乐’,成为远近闻名的一大景观。通常来讲,季若云是不喜欢凑这种热闹的,但今天却与往年不同,梅子迟率领的一支龙舟队也报名参加了‘竞渡’,且一路过关斩将,杀进业余组决赛,为此,季若云专门托端木衡预定了一个位置极好的包厢,大家一起来替梅子迟观兵瞭阵。
坐在包厢里的季若云,思绪又飘荡开来,他一直不理解如今的中国为什么突然要在端午节大肆纪念屈原,难道只是想跟韩国人争风置气么?要知道,屈原可是主张分裂、反对大一统的,这么大张旗鼓地给他唱赞歌,是不是多少有点儿和《反国家分裂法》唱对台戏的味道呢?公元前221年秦灭六国是中国历史的重要转折点,中国从此走上专制道路,如果当初屈原的理想真的成为现实,中国并不是不可能像欧洲那样开启分治、民主的大门。
中国人向来自称‘炎黄子孙’,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或者说我们身上的绝大部分血统,跟‘炎黄’并无太大关系。现代汉民族是从五千年前很小的一个华夏部落发展而来的,那时的华夏族只生活在黄河中游一个相当有限的范围内,西边是操藏缅语族语言的古羌人,北面是讲通古斯语的胡人,东面是讲南岛语的夷人,南边是使用苗瑶语族语言的苗蛮部落。后来,华夏族逐渐征服、同化周边民族,形成了今天人口超过十亿的汉族,从血统角度讲,华夏文化根本就不是现今绝大多数中国人的祖先所使用的文化形态,所谓‘中华文明’对于绝大多数现代中国人来说具有‘亡国灭种’之恨。
你或许会说这也没什么,不是‘炎黄子孙’就不是‘炎黄子孙’呗,因为华夏文化先进,所以我们的祖先归依了华夏文化,生于幽谷迁于乔木,人往高处走水往地处流。可既然如此,中国人现在又为什么因为怕‘对不起祖宗’而拒绝接受在很多方面更为文明、先进的西洋文化呢?中国人一向如此,民国初年拒绝剪辫子的人中虽然不乏八旗遗老遗少,但更多的是汉人,短短两百多年,他们就忘了当年的‘嘉定三屠’、‘扬州十日’是怎样抵制满族发式了。
一声嘹亮的锣声,将季若云的思绪拉了回来,‘竞渡’现场已经喧嚣起来。江面上,八条色彩斑斓的龙舟冲出起跑线,逐渐加速,原本平静的江水瞬间变成一锅沸水,桨叶翻飞,浪花四溅,喊声震天。
梅子迟率领的龙舟队位于第三道,其实,这支队伍列预赛第二名,本应被分在受水流影响最小的四道或五道,但因其没有什么来头,刚开始时,居然让赛事组织方放到了位于边缘的第八道,梅子迟等人一度打算退赛抗议,好在有端木衡从中斡旋,才获得了现在的道次。梅子迟是鼓手,坐在船头,用鼓点声指挥全队,她今天一身短打扮,煞是英姿飒爽。
就在季若云所在包厢前方不远处,坐着端木衡的顶头上司,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市和谐办主任龚泽。此时此刻,面对眼前万众瞩目的津江,他不禁感慨万千。
毫不夸张地说,没有津江,就没有龚泽的今天。
龚副部长并非平津本地人,他老家在山西,70年代末考入平津大学历史系,在校期间积极要求进步,先后担任过学生团委、党委书记,因此,毕业时分配得不错,不仅顺利留在平津,且被安排到市委担任宣传干事。可在仕途初期,龚泽走得并不顺利,各地官场多少都有些排外,平津也不例外,上学时,因为大家都是外来汉,倒也没觉得如何,可一旦踏入职场,劣势便开始显露出来,纵然龚泽自幼深通人情世故,可他那套在校讨好老师的招数若放在人精扎堆的官场里,就未免显得有些小儿科。虚负凌云万丈才,在平津一无人脉、二无靠山的龚泽打拼了四、五年,连个副科级都没混上,本以为难逃一生蹉跎,不想际遇却在无意中光顾了他。
说起这次好运,来得还真有几分凶险。这一年,萧洛君的爷爷萧格非从云南调来平津,担任市委常委、市军分区政委,萧格非是湖北人,家乡河湖密布,水网纵横,他从小在河边长大,练得一身好水性,此外,受毛主席的影响,在那一代干部心目中,游泳是一件有着独特政治意义的活动,像不像、三分样嘛,‘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萧格非一生,无论打仗还是宦游,每到一处,总要去当地的大江大河里历练一番,来到平津后,面对滔滔津江,难免技痒的他自然不会破例。
萧格非畅游津江的那一天,下水的队伍浩浩荡荡,龚泽也在其中,可刚离开岸边不远,他就没了顶,一边挣扎、一边乱扑腾。旁边的人七手八脚地把龚泽抬上了岸,好在救援及时,只不过呛了几口水,没一会儿就缓醒过来了。
萧格非见状也没有了中流击水的雅兴,过来嘘寒问暖:‘怎么回事啊,小伙子,是不是下水前没活动开、抽筋了?也难怪,今天这水确实有点儿凉… ’
龚泽支吾了半晌,在萧格非的一再追问下,最终还是吐露了实情:‘我… 我根本就不会游泳… ’
萧格非莫名其妙:‘不会游泳你跟着下来干什么?’
原来,在萧格非游津江的前一天,为了造势,也为了确保老英雄的‘安全’,主管此事的市委办公室副主任下达死命令,所有50岁以下的年轻干部,明天必须下水,保护萧格非。
问清原委,一向爆脾气的萧格非怒不可遏:‘这不是胡闹嘛,好在人多,否则出了事算谁的?’
其实,那个办公室副主任也是好意,只是邀功心切,没有考虑周全。也难怪,和萧格非一样,生活在津江边的平津人基本都会游泳,尤其是干部,很少听说有人不习水性。可偏偏这个龚泽是山西人,那里什么都不缺,就是缺水,打井经常能打出煤来。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龚泽天生是个旱鸭子,见了水就晕:‘不瞒您说,萧政委,我昨天晚上一宿没睡,知道今天这关可能是过不去了,临天亮,连遗书都写好了… ’
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经过这么一出儿,原本八杆子打不着的二人竟成了莫逆之交,萧格非很钦佩龚泽明知不会游泳却敢下水的勇气,他多次对别人说:‘小龚是个好同志,要是早生几十年,也一定是个好兵,军旅之事,胆气为先,就得有种不怕死的劲头儿…… ’那时,萧格非初来乍到,在平津没什么朋友,多了龚泽这个心腹,提携照顾自不在话下,数年之后,一路扶摇直上的龚泽已经顶替了当初那个险些害死自己的倒霉鬼、坐上了市委办公室副主任的位子,后来,又调到定津县(当时还没有县改区),担任分管文教事务的县委副书记。
那段时间,工作之余的龚泽总喜欢一个人到津江边走走、看看,望着东去的江水,他感慨万千,没想到,这条平津人的母亲河,在关键时刻,竟拉了他这个外乡人一把。此时的龚泽已经由儿子龚诗杨教会了游泳,天气好的时候,他也会下水活动活动,但只局限在岸边,从不往深处去。在他眼中,津江格外的美,尤其是傍晚时分,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游累了,他就披上毛巾,坐在岸边,对着江水说话,官场上的朋友都不过心,只有和津江在一起的时候,龚泽才会真正吐露心扉、无话不谈,有困惑、有压力、有委屈、也有梦想……
一直持唯物主义观点的东汉哲学家王充,尚且曾在《论衡》中感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金石都能有情,灵山秀水就更没有例外的道理了。果然,不久之后,龚泽唯一的朋友津江又再次在关键时刻帮了他一个大忙,那是在平津下属的各区县领导班子换届的时候。
熟悉中国政治生态的人都知道,地方党政换届工作看似纷繁,实际上是有规律可循的。从全国层面来讲,各省、市、区领导班子新老交替往往都是按批次进行,一般会被分成五轮,每一轮都是依次从西南、西北、华北、东北、华东、中南六个大区中各抽出一个相对酝酿成熟的省份组成批次,每轮环节结束后,休整一段时间,再开始新的批次,直至各省都被轮到。这种‘大区’格局最早可以追溯到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的早期土地革命斗争阶段,党中央为保证政令有效下达,在各地区设置派出机构,历经多次重组,到1948年,基本形成‘六大区’格局,1954年‘高饶事件’后和1966年‘文革’爆发后,‘大区’两度裁撤,但作为一种工作方法,却一直沿用了下来,直到今天也依然如此,以中纪委为例,五室负责西北、西南地区工作,六室负责华北、东北,七室负责华东,八室负责中南。
平津的情况也差不多,所辖十一个区县,分为城区、北郊山区、西南郊、沿海四个区块,干部任免工作分别由市委组织部三处、四处、五处、六处主管,换界也相应地分作三轮,每轮均涉及四区块中各一个区县。
那一年,平津市的党政班子换界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轮,包含城区的文宣区、北郊山区延平县、西南郊定津县和沿海的平沽县。到六月下旬,文宣、延平、平沽三地的新一届班子均告出炉,只剩下定津县迟迟没有消息。
定津原来的县委书记姓赵,当时已满七十岁,铁定‘到杠’退休,争夺这个位置的主要有两个人,一个是常务副县长乔岩,另一个就是龚泽。乔岩是定津本地人,从生产队队长、副乡长、乡长、县农业局局长、副县长一路爬上来,典型的‘地头蛇’,龚泽则是‘过江龙’,从市委直接‘空降’下来,两个各有所长,各抱地势,一个‘朝里有人好做官’,另一个走的是‘接地气’路线,在基层威望颇高。要知道,无论谁笑到最后,影响到的都是上上下下一大批人,因此,龚泽和乔岩各出高招、互不相让,始终无法达成妥协,市委组织部也很头疼,若知道会闹成这样,还不如早做打算,其它地方的换届都已经结束,就算把两人中的一人调走也很难妥善安排,‘姑娘大了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就在龚泽、乔岩两派人马杀得难解难分之时,出事了。那年夏天,由于温室效应引起的厄尔尼诺现象,再加上上游地区长期无序开发导致的严重水土流失,已经干旱多年的津江流域遭遇了百年不遇的重大洪涝灾害,地形复杂、有多条支流汇聚的定津县首当其冲,灾情尤其严重。因近年来少有洪灾,各种防汛水利设施多数已经废弛,应对灾害的能力大大下降,在很大程度加剧了洪灾的危害。全县上下三军用命、紧急总动员,各级领导更是严阵以待,这种重大自然灾害,对于官员来说,既是挑战,同时又是个机遇,处理得不好,难免会成为政治牺牲品,但若应对得当,反而能对自己的仕途产生四两拨千斤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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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25 14:56:43 | 显示全部楼层
到了七月下旬,洪水水情达到最高峰,甚至惊动了中央一级领导,这一天,乔岩得到内线情报,某大员准备到第一线亲自坐镇指挥抗洪救灾,三天后将驾临定津。闻讯后,乔岩连夜招集幕僚们开会研究对策,大家计议再三,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像乔副县长这个级别的干部,一辈子也难得见到中央级的领导几回,就算见到了,也只是走个过场,人家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印象的,因此,这个机会绝不能错过,过了这村恐怕就永远没这店了。于是,第二天下午,乔岩托关系将几家省市、乃至北京的新闻媒体请到了当地,要集中报道乔副县长身先士卒组织抗击洪魔的感人事迹,一定要赶在中央领导来之前见报,要有照片,大照片,最好能上头版头条。
照相时,为了把戏做足,乔岩不顾危险、毅然登上大堤最高处,屏退旁人,独自屹立在交加风雨中,目光凝重而坚毅……
没过多久,龚泽也得到了消息,有媒体来采访定津各界抗洪救灾的消息,他扔下手头的工作,匆忙赶往现场,可到了提上,一看那架势,龚泽的心就凉了一半了,局势显然已经完全进入了乔岩的掌控,这个时候若能‘加分’,等于是在县委书记争夺战的加时赛中踢进了‘金球’,对方连反扑的机会都没有。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啊!龚泽望着大堤顶端的的乔岩,刚好,乔岩也正在看他,两人目光相对,互相礼节性地微笑,但心境却大有不同,阵阵冷雨打在龚泽脸上,又苦又涩,而镁光灯前的乔岩却是那样的意气风发。
可就在这时,悲剧发生了。由于乔岩站的地方是大堤上垒筑加固沙包的最顶端,不是很稳当,再加上雨水和江水的一轮轮冲击,沙包表面非常湿滑,乔副县长摆造型时一个没留神,脚下踉跄,一头栽进滚滚江水中。众人猝不及防,大声呼喊着涌向江边,可一个浪头打来,乔岩再也淹没不见,此时的津江尽现出它狰狞的本色,滚滚浊浪中,纵然你如何身手矫健,也无法对抗大自然暴怒的力量。
那些因为拿了乔岩好处才跑来捧场的记者们真是不枉此行,原本以为只是挣几个辛苦钱,却没想到竟让自己捡了个可能一辈子都赶不上的大新闻。第二天,消息便见了报——《定津县副县长乔岩同志在指挥救灾过程中英勇牺牲》,真如了乔岩的愿,确实有照片,大照片,头版头条的大照片。不知那张照片是谁照的,确实有水平,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刹那中完成取景、构图、对焦,真难为他了,相机也挺给力,很有景深,照片分成两个层次,江里的乔岩和堤上的人群,人群中为首的是乔岩的几个亲信,神情极其生动,他们当然明白主子出了事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可要让他真下水去救人,却没那个胆量,那无限纠结的一瞬间被镜头完美地捕捉了下来。
《孟子·离娄上》中有这样一段:‘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孟子曰:礼也。曰:嫂溺(嫂子落水),则援之以手乎?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是权宜之计)。’很遗憾,孟子没能看到乔岩落水时亲信们的表情,否则,一定要感慨,原来嫂子落水时的救与不救并非人生第一大两难之事啊。
乔岩没了,龚泽顺利成为定津县新一任的县委书记,两年后,定津‘县改区’,龚泽坐地升了半格,又过了几年,他重新回到市里,成了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兼和谐办主任,直到现在。
后来,龚泽联系当年的报社,要来那张乔岩落水照片的原版,照片就放在龚泽床头柜的抽屉里,每当睡不着觉的时候,他总爱把照片拿出来看看,乔岩在水中挣扎时的神态让人永远也看不够。曾子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龚泽常常在想,如果当时让乔岩最后再说一句话,这位老对手又会说些什么呢?往往想着想着,龚泽就进入了梦想,半梦半醒之间,他总会听到一个声音在耳畔,念着满清第一‘名臣’和绅在被嘉庆皇帝赐死前写下的绝命诗:‘五十年来梦幻真,今朝撒手谢红尘,他年水泛含龙日,认取香烟是后身。’
史家们对于和绅的这首诗历来有种很奇特的解释,其中‘水泛’是指发大水,‘龙’是指皇帝,和绅被嘉庆逼死,他并不甘心,留下预言诗,告诉大家,等到再次发洪水时,自己会托生为皇帝,毁掉大清江山。而后来发生的事情似乎也‘验证’了和绅的预言,他是在嘉庆四年正月初八被赐死的,前一年,也就是嘉庆三年的夏天,黄河河南段决口,损失惨重,而黄河的下一次大决口则发生在三十七年后的道光十五年,就在那天的十月,一个名叫叶赫那拉·杏贞的女孩儿呱呱坠地,也就是后来的慈禧老佛爷……
今年,虽然因水量逐渐减少、变得越来越‘温顺’的津江没有再发洪水,但龚泽的仕途却像十年前一样,再次遇到了危机,且这次的危机来得更加凶险。
这一年,又赶上平津官场的‘大年’,党政班子面临全面新旧更替。事实上,换届工作从去年底、今年初就已经陆续开始了,以龚泽所在的宣传部为例,丁部长刚刚被调往上级对口单位高就,龚泽在所有副部长中原本排名第二,仅次于常务副部长毕坚,毕坚再过生日就该71岁了,这次百分之百是要退休的,龚泽老早就查过资料,自打‘文革’结束,平津市每一任宣传部长都是由排名最高的副部长接任,从来也没有‘空降’的先例,换言之,在丁部长高升、毕副部长退休的情况下,下一届的宣传部长十有八九会是由龚泽出任。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两周以前,一个叫陈百根的人忽然从吉林调到平津,出任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排在龚泽之前,很明显,这就是来顶替他的,龚泽此前竟一丁点风声也没听到,如同一记闷棍,打得他七荤八素。此时,龚泽还怀有一丝侥幸,或许这个陈百根只是‘借路’,类似情况也曾经发生过,外面的干部调来平津委以重任前,会先担任一个相对次要的职务作为‘跳板’过渡一下。可是,三天以前,龚泽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市‘和谐办’的领导班子也作出了重大人事调整,陈百根出任主任一职,龚泽不再兼任,这下一切都坐实了,不用问,陈百根绝对是下一任的宣传部长,他龚某人只能屈居其下,当个常务副部长。
其实,若放在当初龚泽刚刚参加工作时,如果有人告诉他,将来有一天能成为平津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龚泽一定心满意足,毕竟是部里的二号人物,主持日常工作,能熬到这个位置已属难得,夫复何求。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马上就煮熟的鸭子要飞,怎能生生咽下这口恶气?部长与常务副部长,看似没太大区别,可实际上相去甚远,宣传部长是市委常委,将来主要的工作重心会在市里,所有重大决策都得有他的参与,可常务副部长不过是个市委委员,差着整整一级,只能守着宣传部这一亩三分地,别的事情根本无权插手。龚泽翻看了陈百根的简历,比自己还小一岁,也就是说,这一仗若不能翻身,永远要被他压在底下,龚泽的年龄也不小了,这可能是他经历的最后一次换届,沙锅里捣蒜,咱就这一锤子买卖了,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还好,陈百根来平津时间不算久,自己不熟悉他,别人也不可能熟悉,工作上,陈百根一时还插不进手。丁部长已经调走了,常务副部长毕坚即将退休,无心恋战,部里的局面龚泽基本还能掌控,他决定利用好这个时间差,打陈百根一个措手不及。
    想打好这一仗,龚泽需要一个靠得住的人,他想来想去,想到了俞健。
毛泽东曾说:失败和挫折教育了我们,使我们变得聪明起来。通常状态下,主席的教诲是正确的,聪明人能通过别人的经验教训提高自己,笨人却非得‘不见亲棺不落泪,不到乌江不死心’,可现实生活中却还有一种人,他们见了亲棺也不落泪,到了乌江也不死心。
俞健就是这种人。
有个歇后语叫做‘巷子里赶猪——直来直去’,形容俞健这种人的性格最恰当不过。赵本山在小品《功夫》中说:我家的猪以每小时180迈的速度撞到树上,死了,为什么?因为它不懂脑筋急转弯呗!本山大叔不愧是有长期的农村生活经历,养过猪的人都知道,猪确实是一种特别‘死心眼’的动物:需要赶猪入圈或上车(售猪)时,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它们设计一条‘光明大道’,用不透光的木板或塑料布隔出一条小路,在后面稍一驱赶,猪就会乖乖地顺着这条‘坦途’一路向前,奔向幸福的彼岸。
‘未家坊’倒闭后,俞健先是晃荡了一阵子,眼看手里的钱所剩无几,现在父亲已经去世,原来就算自己没工作,每月也能替父亲领到一份国内发的工资,如今连却这都没了,日子还得过下去,除了靠自己,没别的办法。俞健想来想去,也没其它手艺,只能回去接着当‘志愿网络协管员’,他硬着头皮找到已经是体育局游泳中心副主任的龚诗杨,看他能否再拉老朋友一把,龚诗杨挺够意思,重新去求父亲龚泽,俞健现实了‘二进宫’。
虽是‘故地重游’,但俞健的心气已经比当年差了很多,原先当‘志愿网络协管员’一半是为生计,一半也是为理想,而现在,纯粹是谋个吃饭家伙罢了。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不久以后,一次天大的‘机遇’悄然而至。
那天晚上,龚泽在平津一家非常上档次的饭店请俞健吃饭,饭局是龚诗杨约的,原本只是说龚泽想见见俞健,一起拉拉家常,可三人落坐后没多长时间,龚诗杨就找了个机会告辞离开,包间里只剩下龚泽与俞健。
龚泽没有拖泥带水,直接亮明了自己找俞健来的原因,他想利用宣传部的‘网络监督管理科’搞一次舆论战,目标不是陈百根,而是刚刚当选市人大常委会主任的李敬业,主题是批判李敬业当副市长时给平津经济吃‘激素’、搞‘千亿投资计划’的事情。
俞健刚开始很费解,不是一直在宣传‘千亿投资计划’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及时么?怎么说变就变了?
历史经验证明,中国人办事一向毫无原则和立场可言。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对毛主席的个人崇拜曾经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可这种所谓的效忠之成色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毛泽东自己对此也早就有着清醒的认识,临终前,他曾不止一次地对身边的汪东X、毛远X、张玉X等人说:‘我看人心并不在我们这边,我死以后,你们恐怕不好办’。果然,1976年9月毛主席逝世,一个月后便天翻地覆了。这倒也没什么,政治嘛,永远是瞬息万变的,真正可笑的是,那些高唱‘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的,和当初到处抄家、整人的竟然是同一拨儿善男信女。不知您注意到没有,在‘文革’时代的影像中,历次检阅‘革命群众’,毛泽东面对天安门城楼下高举红宝书的人山人海时,几乎从来没有笑过,与之相反,‘万岁’声越惊天动地,毛泽东的神情越是严峻。后来发生的事情也的确证实了老人家的担心,当钦定的接班人被罢黜、既定方针被废除时,那几亿曾经高喊‘誓死拥护毛主席’的人也不知都跑到哪里去了?念之敢不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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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25 14:56:57 | 显示全部楼层
俞健虽然不算官场上的人,但几年来担任‘志愿网络协管员’的经历,也让他对其中的真真假假有了几分体会。更何况,这次‘特殊任务’的报酬相当可观,龚泽告诉俞健,‘网监科’里那个神秘的‘六室’就是专门负责干类似事情的,‘六室’名义上归‘网监科’建制,实则由宣传部直接领导,是不到关键时刻不会使用的‘杀手锏’,只要这回干的漂亮,龚泽不光会帮俞健成为‘网监科’的正式在编人员,还将由他来执掌‘六室’,从此走上仕途,等积累够资历,整个‘网监科’或许都能交与俞健打理。
恐怕谁也难以抵御这种机会的诱惑,更不用说是落魄的俞健了,只要能帮龚泽把这件事办好,什么吕菲菲、‘未家坊’,都不算什么。
龚泽交给俞健大量内部资料,很快,战斗的号角吹响了,各大网站、论坛上都充斥着有关‘前副市长李XX为捞取政绩、盲目推出千亿投资计划,造成平津市政府巨额财政负债’的消息,一时之间,舆论大炽……
1978年,中国政府财政总收入1132亿元,其中,中央政府获得15.5%,地方政府获得84.5%,到了2008年,中国政府的财政总收入暴涨至83080亿元,但地方政府所占比例却下降至48.9%,51.1%的分额都被中央政府拿走了。与之形成鲜明对照,1978年,中国政府完成财政支出1122亿,中央政府占47.42%、地方政府占52.58%,可到了2010年,在全国89874亿元的财政总支出中,有82.2%由地方政府负担,中央政府同级支出仅占17.8%。
中央政府向来不缺钱,即使缺钱也可以发行国债,实在不行还能印钞票。但地方政府就不行了,1995年制定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预算法》第二十八条明确指出:‘除法律和国务院另有规定外,地方政府不得发行地方政府债券’,到了2009年,这项禁令有所松动,省级行政单位可以发债,但额度和分配比例却依然要由全国人大和国务院来确定。
与地方政府的无限丰满的‘雄心’相比,现实显然是过于骨感了,想拉动经济就得加大投资,投资需要钱,而本级财政又没钱,还不许公开发债,怎么办?只能打擦边球!具体的方法就是成立以各种‘城市建设投资公司’、‘城市建设开发公司’、‘城建资产管理公司’为名目的‘地方融资平台’。平津市也不例外,早在彭市长在位的时候,就组建了‘平津城市建设投资公司’,随即将大片城区及近郊区土地(农村不行,那里的土地从理论上来讲还是‘集体’的,政府无权动用)、所持国债、国有企业股权划归该公司,注册资本30亿。
平津城市建设投资公司(简称‘平津城投’)成立后,首要、甚至唯一的功能就是借钱,主要是向银行和企业借,以划拨的资产为抵押,大张旗鼓地进行融资。刚开始时的情况还可以,公司资产结构相对合理,借款数额也比较有限,可随着形势的发展,平津市各级领导班子促进地方经济‘更好’、‘更快’增长的志向越来越‘远大’,需要借的钱也变得越来越多。到姬市长上台时,‘平津城投’的负债总额已经高达60亿元,大大超出其资产规模,这种资产结构是肯定不符合融资标准的,为了能继续借到钱,必须向‘平津城投’追加投资,土地、国债、股权已经基本都划过去了,只剩下公营事业可以作价,于是,由平津市管辖的各主要等级公路、广场、医院、公园、中小学甚至电网、下水道、公共厕所,全成了‘平津城投’的资产。即便如此,到5年后包市长接班时,‘平津城投’这张‘信用卡’再次‘跳票’,负债规模翻了将近一倍,而且很多长期借款都到了清偿期限。为了填窟窿,‘平津城投’只好将部分资产廉价抵给债权方,比如‘平烟建设’在齐化区开发的那个‘二七路05号地块’,就是用欠条换来的,但这还远远不够,必须继续向‘平津城投’注入新资产用以更大规模的举债,可此时,政府方面已经几乎两手空空了……
1898年(旧历戊戌年)9月,慈禧太后发动政变,罢黜主张维新的光绪皇帝,取消一切新政,并将光绪本人幽禁在中南海瀛台、日夜派人监视。光绪被废后不久,慈禧便开始谋划重立新君,但遭到欧美诸国的一致反对,慈禧认为这是对中国‘内政’的‘践踏’,从此和洋人渐行渐远。到了1900年(旧历庚子年),双方积累的矛盾开始总爆发,慈禧执意以端郡王载漪和自己侄女静芳的儿子‘大阿哥’溥俊取代光绪,招致欧美各国激烈反弹,他们认为光绪是个开明的君主,有利于带领封闭愚昧的中国走向近代化,而且光绪帝是合法的国家元首,你慈禧算哪路神仙?有什么资格废立皇帝?眼见到嘴边的肥肉要丢,载漪和溥俊急了,一面怂恿慈禧向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十三个国家宣战,一面纵容甚至派遣义和团等武装力量围攻各国驻华使领馆,载漪手下的虎神营官兵居然还枪杀了出外办事的德国公使克林德。这不是开玩笑么?使馆能打么?外交官能杀么?于是,列强决定诉诸武力,这就是后来的‘八国联军进北京’。按照中国历史教科书上的说法,八国联军在北京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事实真的如此么?抢劫行凶肯定是有,但恐怕远没有书上说的那么邪乎,只一点便可证明,当时北京城中最富庶之处莫非紫禁城所属,然而八国联军尽管都在午门广场阅了兵,但皇宫里的奇世珍宝却并没有被拿走多少,否则如今台北及北京故宫博物院里的那些馆藏又是从哪儿来的?
尽管如此,列强在战后议和时却并未客气,根据1901年(旧历辛丑年)签订的《辛丑条约》,清政府须向各国赔款总计4亿5000万两白银(也就是所谓的‘庚款’,当然,这些钱民国建立后人家逐渐都还回来了,直到今天,美国还有‘庚款基金会’,用以资助中国教育事业)。当时的清政府穷得叮当响,不可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所以就要向欧美银行团借钱,年息4%,以关税作担保,分39年还清。
不知是不是受此‘启发’,平津也决定以未来的地方税费收入为抵押,继续由‘平津城投’出面融资(其实,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很多地方政府都是这样干的,近几年,有不少专家学者建议将此模式常态化、法制化)。有了税收作担保,‘平津城投’借起钱来的气魄犹胜往昔,没过太久,该融资平台的负债总额已经飙升到平津市年财政收入的130%,每年光利息支出就要近10亿元,警报再一次拉响。
自前年第四季度开始,在内外因的共同作用下,平津市的经济发展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GDP增速连连下滑,而此时,也恰巧到了又一次党政领导班子新老交替的当口,‘债务’、‘经济’、‘换届’,三座大山同时压将下来。整个平津,压力最大的莫过于主抓经济的副市长李敬业,如果一切顺利,新一届班子中必定有他举足轻重的一席之地,按照上级组织部门的安排,应该是在所有市委常委中排名第二的人大主任,然而,‘吃到嘴里才是饭,穿到身上才是衣’,如果市里的经济形势一直这么低迷下去,李敬业作为主管副市长,必定难辞其咎,搞不好,原本板上钉钉的人事安排也完全有可能横生变故。
近些年,中央虽然反复三令五申要改变过去‘唯GDP论’的做法,但收效却十分有限,道理很简单,在很多地方,考核官员能力依然要拿经济数据说话,‘一叶障目,不见森林’,这样做的结果,只能是无限循环‘官出数字,数字出官’的死结。近年来,中国改革开放以来高速发展所积累的弊端和矛盾逐渐浮出水面,想保持甚至提高经济增速已经越来越难,心平气和地说,随着经济总量的不断增加,年均增速出现一定的下滑——或者按照中国特色,叫‘回调’——是正常的,可对于中国的某些地方政府来说,这个‘政治风险’却是谁也担不起的,自己任内的GDP增速绝不能比前任慢,只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能显出‘英雄本色’。
于是,便有了前一段时间轰轰烈烈的‘千亿投资计划’,涉及资金主要有四个来源,一是上级发改委批复的项目投资,二是本级财政的预算支出,三是招商引资,最后,还是老生常谈,得靠‘平津城投’继续借钱。可今非昔比,‘平津城投’早已风光不再,银行、企业也不是慈善家,过去借的钱能不能如期、如数清偿都是问题,想再借?没那么容易!土地、债券、股票、公营事业、税费收入都已经搁进去了,这回,你还能拿什么来抵押?
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不得不感慨中国人的智慧,今年初,《平津市气候资源探测与保护条例》颁布实施,其中第二条规定:‘本条例所称的气候资源,是指能为人类活动所利用的太阳能、风能、降水、大气成分等构成气候环境的自然资源’,第三条规定:‘一切气候资源属于公有性质’,第七条规定:‘所有单位或个人,若涉及探测、使用本市范围内的气候资源,必须先向相关主管部门申请执照’,第二十条规定:‘相关主管部门有权依法向利用本市范围内气候资源并获得收益的单位或个人收取相关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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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25 14:57:10 | 显示全部楼层
近年来,平津市持续干旱,光照充足,太阳能资源相当丰富,据计算,可供利用的太阳能资源总量不低于每年50万亿千瓦时,就算只开发其中的百分之一,也有5000亿千瓦时,相当于10个三峡工程,总经济价值约500亿元。平津市西北部山区处于两大山系交汇处,在平均海拔1000米以上的山脊中间,有个长约3公里的豁口,每年11月至次年4月,强大的西伯利亚季风由西北向东南席卷而来,因受两大山系阻拦,蓄集的西风风汇聚到豁口处厚积薄发,冬春两季,这里6级以上的强风日夜不息,有‘风谷’之称,据估计,蕴涵的风能资源可达2000亿千瓦时,总经济价值约200亿元。
这下好了,气候资源收归公有后,平津市政府每年凭空‘增添’了700亿‘进项’,虽然这些‘进项’是潜在的,甚至永远不可能变成现实,但用作融资抵押已经足够了。很快,太阳能和风能资源被划拨至‘平津城投’,有了这笔‘资产’,‘千亿投资计划’所需款项也就不成其为问题了……
以上信息、数据原本应该是束之高阁的绝对机密,可自从俞健在龚泽的授意下开始针对李敬业的狂轰滥炸,这些全成了尽人皆知的热门话题。平津各界人心惶惶,各种谣言不绝于耳,有人说政府已经濒临破产,也人说机关、企事业单位都将大规模裁员以应对危机,还有人说股市、楼市马上就会崩盘,更有人说平津即将进入史无前例的经济寒冬。
在政府内部,传言也不少,且更加邪乎。自从‘千亿投资计划造成政府巨额负债’的消息见诸网络后,已经成为市人大常委会主任的李敬业就再也没在公开场合露面,于是很多人便猜测他可能已经被上级纪委‘控制’,刚开始只是随口说说,后来传得越来越真,连被关在哪儿、有多少人看着、是否已正式进入‘双规’程序、昨天晚上吃的是西红柿炒鸡蛋还是鸡蛋炒西红柿都能分毫不差地娓娓道来。
事情似乎还牵连到了端木衡的父亲端木重,从上周开始,刚成为新一届齐化区区委书记不久的端木重便很少回家,后来干脆住在了单位,手机也经常没人接或关机,偶尔给家里打个电话也只是草草说上几句便挂了,只叮嘱端木衡母子安心工作、不要担心自己、也不要听信外面的传言。这种电话其实还不如不打,欲盖弥彰,越说让家人安心越说明有事,更何况,一直有小道消息说端木重和李敬业关系密切,‘千亿投资计划’的制订和实施也有他一份,上级对平津市政府巨额负债的事情非常重视,可能要搞‘大换血’、对相关责任人进行彻底清洗,不论权势多大、根基多牢,也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端木衡虽然出身政治世家,但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他找到岳父萧滨和‘四分之三姑父’许万年,希望能通过他们了解一些内部情况,可效果却并不理想。萧滨是烟草专卖局的副局长,但烟草专卖局从理论上来讲主要接受同系统的垂直领导,既不是平津市政府的‘组成部门’、也不是‘直属机构’,地位比较边缘,而许万年则只是个军方领导,虽在地方党政机关有兼职,但也不便多作干预。端木重是自家人,萧滨和许万年当然懂得‘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即便端木衡不提,他们也会竭尽全力,可大家近期口风格外紧,什么也问不出来,只知道市、区党、政、人大、政协‘四套班子’的主要领导除必须留下值班的以外,马上要全都集中到市委大楼里开会,讨论‘重大事宜’,山雨欲来风满楼。
端木衡有点儿慌了,他担心传闻会变成事实,市里开会的前一天晚上,端木衡在家翻过来、调过去地睡不着,还被萧洛君数落了一顿,想来想去,决定大半夜跑到九洲养猪场去找季若云,听听他对眼下的局势怎么看。
两人在院子里摆下一个茶桌、两把躺椅,端木衡肯定是没有下棋的雅兴了,只是一遍一遍地念叨着自己心中的焦虑……
‘我问你话呢,’端木衡捅捅始终不吭声季若云。
‘别着急啊,我这不正看着呢么,’季若云躺在躺椅上,仰望沉沉的夜空。
‘看什么?’
‘看星星啊,你没听说过么,地上有一个人,天上就有一颗星,谁要能读懂星空,他就一定能看破世间事… ’
‘那你帮我看看,我爸这次… ’
季若云又端详了一阵,点点头:‘放心吧,没事儿。’
‘什么没事儿?’
‘你爸没事儿啊。’
‘可最近… ’
‘对,最近官场上是发生了一些变故,所以个别位置上的人选可能会有变化,但范围很小,涉及不到你爸。’
端木衡笑着,不知是放心了些,还是被季若云煞有介事的样子逗乐的:‘跟真的似的。’
季若云一脸严肃:‘爱信不信。’
‘那好,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也学习学习。’
季若云指着中天:‘知道那是什么星座么?’
‘傻子都知道,北斗呗。’
‘那你知道谁的原型是北斗么?’
‘谁?’
‘猪八戒。’
‘猪八戒?哪个猪八戒?’
‘还有哪个猪八戒?’
猪八戒的原型的确就是北斗七星,唐郑处海《明皇杂录》中记载:玄宗时的高僧一行大师(就是测定本初子午线长度的那位)曾受邻居王姥(王奶奶)的恩惠,后来,王奶奶的儿子犯了大罪,王奶奶没办法,只好向一行求助,一行大师动了慈悲之心,在浑天寺开坛作法,要禳去北斗七星(当年诸葛亮在五丈原向上天借寿时也用过这招,后来被魏延冲撞,没弄成);一行找了七头猪,把它们关进一口大缸中,于是,北斗七星便消失了;此事引起钦天监的注意,禀告了玄宗,玄宗也很震惊,找来一行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行便把事情的原委一一道出;玄宗赦免了王奶奶的儿子,一行见已得圆满,就将大缸中的七头猪放了出来,猪刚一出来,北斗七星就重新回到了天上。一行大师是印度高僧善无畏的弟子,属于密宗派系,密宗有‘七匹猪拉着女神摩支利天车舆’的记载,‘摩支利’为梵语,‘光’的意思,这位女神三头八臂,左四手持绢索、弓、无忧树花枝、线圈,右四手持金刚杵、针、钩、箭,坐着七头猪拉的车。此外,猪八戒被罚下界前是玉帝驾前的天蓬元帅,这属于道教信仰系统,在道教中,‘天蓬’指的就是北斗七星,这一点显然是从佛教中借鉴过来的。
北斗一年四季绕北极星运行,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如果北极是帝座的话,那北斗就是权力的饯行者,《尚书·虞书》中说:‘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史记·天官》中也说:‘斗为帝车,运于中央,临制四乡,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斗。’
‘既然北斗代表臣子,那它的兴衰就会隐含着官员命运的变迁,《甘石星经》云:北斗七星,主宰相爵禄之位,’季若云一本正经地:‘哪颗星暗,就代表相应的官职要生变故。’
端木衡比较了一番:‘好像那颗暗一些,有时都看不清,就是连接斗柄和斗勺的那颗。’
‘那颗星叫天权,三国时的刘表(刘表给多数人留下的印象似乎并不光彩照人,其实他绝对不笨,曹操说刘表的儿子‘若豚犬耳’,并没说刘表自己无用,曹操对长江流域始终虎视眈眈,可直到刘表去世才发兵攻打荆州,想来对他还是有几分忌惮的)曾组织人编撰过一本星象书,叫《荆州占》,《荆州占》里对北斗七星所代表的官职一一作了说明,其中提到:天权不明,则光禄非其人也。光禄大夫,就相当于今天的宣传部长,《汉书·百官表》曰:光禄勋属官有大夫,掌议论… ’季若云回过头来:‘如果我没猜错,市委宣传部长这个位置即将发生变故。’
‘宣传部长?’
‘依你看,下一任宣传部长应该是谁?’
端木衡不假思索:‘陈百根呗,在几个副部长中,他的排名最高,又兼任和谐办主任,不出意外的话… ’
季若云神秘地笑着:‘不会是他。’
‘那是谁?’
‘龚泽。’
端木衡大摇其头:‘不对,不对,你那都已经是老皇历了,我们原来也以为会是龚泽接班,可自从陈百根调来平津,龚泽就靠边站了,这次出事前,有个周末,我跟洛君一起去看我爸,我们还特意聊起这件事,他也这么看,你可以不相信我,但得相信他吧,他现在可已经是市委委员了… ’
‘你放心,下一任宣传部长百分之百是龚泽。’
‘这回你肯定错了,不信咱们打赌。’
‘赌就赌。’
‘赌什么?’
‘我无所谓,反正赌什么都是你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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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26 15:35:03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六、屠宰

几天后,市委宣传部作出重大人事调整,已经高升的丁部长不再保留原职务,常务副部长毕坚正式退休,龚泽任新一届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陈百根任常务副部长。同时,政府新闻办召开专题记者招待会,说明所谓‘千亿投资计划造成平津市财政巨额负债’的传闻纯熟子虚乌有,李敬业任副市长期间推出的‘千亿投资计划’十分及时有效,对拉动经济增长、实现充分就业、稳定物价水平、增进人民福祉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平津市财政收支大体平衡,负债总量位于可控范围之内,绝不存在‘政府破产’的可能;此外,《平津市气候资源探测与保护条例》的颁布实施以及太阳能、风能等资源收归公有是平津市法制进程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做法符合法理精神及国际惯例,与政府负债及融资没有任何关系。
得到消息的当天下午,端木衡第一时间赶到九洲养猪场,找到正在和梅子迟一起帮工人卸料的季若云:‘你可真神了,怎么算得这么准,我们都以为龚泽这回不行了呢。’
季若云:‘你太小看他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内部消息啊?’
‘我能有什么内部消息?连你这个前政协主席的孙女婿、现区委书记的公子都没得到消息,我一介布衣草民… ’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报纸,听广播。’
‘别逗了。’
‘党和国家所有的机密其实都在报纸上、广播里,就看你会不会看、会不会听了… ’季若云看看端木衡:‘这可不是我说的… ’
1971年林彪出事后,中央原本决定封锁消息一到两个月,但因‘历史问题’正被关押在秦城监狱的原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陆定一的夫人严慰冰却在事后十几天便‘得到了’这个消息。当时,严慰冰在读完《人民日报》后忽然连连大笑,专案组认为她举止异常,便‘提审’了她,严慰冰一脸神秘地对‘办案人员’说:‘党内出了一桩大事,非常非常大。’
专案组一头雾水:‘什么大事?’
‘林彪出事了’
‘胡说,林副主席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最亲密的战友,能出什么事?我警告你,不许造谣,不许装神弄鬼,要不然专政你!’当时,林彪出逃的事情只有最高层的极少数人知道。
‘信不信由你。’
果然,没过多久,轰动世界的‘九一三事件’便大白于天下了。
专案组无比震惊,以为身在高墙之内的严慰冰有什么秘密渠道能同外界取得联系,可多年从事宣传工作的严慰冰却淡淡一笑:‘党和国家所有的机密其实都在报纸上、广播里,就看你会不会看、会不会听了…… ’
端木衡点点头:‘理是这么个理,但具体… ’
季若云:‘前一段时间,所谓千亿投资造成政府巨额负债的事情闹得那么大,矛头直指李敬业,这肯定不是社会舆论自发的行为,背后绝对有人主使。’
端木衡:‘那倒是。’
‘你觉得这个幕后主使会是谁?’
‘谁?’
‘龚泽啊,还能有谁?’
‘龚泽?没听说他和李敬业有什么矛盾啊,而且最后也没整倒李敬业。’
季若云笑着摇头:‘千亿投资计划确实是李敬业在做主管经济的副市长时定下来的,可龚泽拿它来说事,并不是为了整倒李敬业。’
端木衡:‘为什么?’
‘因为李敬业是整不倒的,至少不是靠个有争议的投资计划就能整倒的。’
‘那龚泽这么干又是所为何故呢?’
季若云拍拍端木衡的肩:‘看起来,你老兄虽然在仕途上风雨锤炼了不少年头,但对官场上的玩法还是没入门啊。我问问你,李敬业现在是什么职务?’
‘人大常委会主任。’
‘这就对了,人大不同于一般的党系政系职务,党内职务主要是上级任命,同级党代会只是走个程序、确认一下,政府主要领导理论上应为同级人大选举产生,但在具体操作当中,上级政府也可以在人大非会期内进行任免。可人大的职务就不同了,甭管实际情况如何,至少在法理层面上,人大是我国的权力机关,人大领导的任免只能由本级人大来完成,上级党政机关通常是不能横加干涉的。李敬业刚刚当选市人大常委会主任不久,按照常规,至少要做满一届,只要不出大问题,是不能轻易动他的,龚泽拿千亿投资和所谓的负债、破产做文章,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想扳倒的不是李敬业,而是陈百根。’
端木衡更糊涂了:‘陈百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陈百根应该是李敬业的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连我这个局内人很多时候都分不清楚谁跟谁一伙儿,你根本就不认识他们,怎么… ’
季若云摆摆手:‘这不需要认识,你去查查他们的简历就一切都清楚了,这些都是公开材料,报纸上、广播里就有,他们俩都是吉林人,李敬业从镇长、县长直到市长,陈百根始终跟着他。前年李敬业调到平津,陈百根去党校进修,今年调来做宣传部副部长,排名在龚泽前面,又把他的和谐办主任给顶了,势头很猛,照这样下去,党代会一开,陈百根很可能就是下一任的宣传部长。’
‘是啊,当时大家都这么说。’
‘所以嘛,龚泽就坐不住了,原本他才是新部长的不二人选。龚泽想挤掉陈百根,却不能明着来,中国官场最讲究稳定,谁挑起争端,谁就是破坏稳定的罪魁祸首,因此得借力打力,用负债的事情敲打敲打李敬业,告诉他,自己在平津是有影响力的,李敬业已经拿下了人大常委会主任,别太贪心了,宣传部长的位子还是该由他龚某人坐。’
端木衡连连点头:‘原来如此…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哎,对了,你上回不是说代表宣传部长的那颗星星,叫什么,天…… 天什么来着?’
‘天权。’
‘对,天权,天权不明,所以……’
季若云笑:‘那是当然,天权本来就比较暗,北斗七星当中,只有天权是3等亮星,其它六颗不是1等就是2等,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天权不明,照这个逻辑,中国的意识形态领域永远有问题。’
后来,无论端木衡身处何方,每当他仰望夜空,总要细细观察一番代表着权力的北斗七星,果然,连接斗柄和斗勺的天权星始终是那样晦暗无光。
官场上的人事斗争告一段落,父亲端木重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然稳坐他的区委书记宝座,这令端木衡一直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但与此同时,自己家中发生的一系列变化却仍旧让他深感困惑,而这变化,是有关妻子萧洛君的。
端木衡与萧洛君两家的交情已有近百年历史,想当初,萧格非和端木衡的爷爷刚参军当大头兵、扛长枪时就是老战友,提干以后长时间搭档工作过,‘记得当年草上飞,红军队里每相违,长征不是难堪日,战锦方为大问题’,解放战争时期,端木衡的爷爷不幸牺牲,好像还是为了救萧格非。端木衡的爷爷去世后,留下独子端木重,按照萧格非的本意,是要把端木重接到自己家抚养,可端木衡的奶奶后来改嫁杨松林,端木重也暂时成了‘杨重’,萧格非便不好再插手,只是暗地里不时进行接济。杨重成年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重新作回‘端木重’,萧格非也从云南调来平津工作,始终大力帮衬,这也是端木重为什么能在仕途上顺风顺水的原因之一。再后来,两家的‘红三代’萧洛君和端木衡渐渐长大,二人又从小是同学,顺理成章地将革命友谊进行到底,成了两口子。
然而,端木衡同萧洛君的婚姻生活却从一开始就不大和谐,这种不和谐并非体现在家庭关系上,而是在‘那方面’。
端木衡从小就是个老实孩子,十三岁入团,十六岁入党,政治上绝对过硬,在私生活方面也十分‘检点’,虽说和萧洛君从大学时代起就基本确立了恋爱关系,但二人却连手都没牵过一下,而初吻,则是直到‘拜天地,入洞房,嘎吱嘎吱嚼冰糖’那天才发生。
大家都知道,信任是一切的基础,于是便有人说:不要相信接吻时睁着眼睛的人。这听上去很有道理,连接吻都不全身心投入的人难道还要得么?可问题时,如果你不睁眼,你怎么知道对方睁没睁眼呢?反过来,如果你自己先睁了眼,那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人家睁眼呢?万一到时候人家倒打一耙,说睁着眼是想看看你睁没睁眼又该怎么办呢?所以还是都闭上眼睛的好,就算当街拥吻时怕被车撞着,那至少也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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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26 15:35:13 | 显示全部楼层
当初,端木衡和萧洛君第一次接吻时,就都闭着眼睛,为此,还闹出了个小笑话。
经动物学家们研究证明,家猪的尾巴具有显示情绪状态的功能,当猪尾巴来回摇摆的时候,若向左摆动的幅度超过向右摆动的幅度,通常表示猪正在生气,如果相反,若尾巴向右摆动的幅度超过向左摆动的幅度,则说明猪很高兴,超出的幅度越明显,表示正面或负面的情绪越强烈。人也一样,您可以留意观察一下,当某人很开心时,右脸的表情会更丰富,若不开心,这种情绪则会更多地反映在左脸上,因此,超过80%的人接吻时头部都会自然而然地向右偏,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说左撇子。
端木衡就是左撇子,方向感与常人相反,头一次和萧洛君接吻时,他的头很自觉地向左侧偏斜,而萧洛君却不是左撇子,照例向右偏头,两人又都闭着眼睛,于是,立在中间的鼻子便狠狠地撞在了一起。端木衡的鼻子小时候受过伤,一碰就流血不止,那一夜,二人的婚床上沾满了端木衡的鼻血,次日洗床单时,端木衡的妈妈还不住埋怨儿子,太卤莽了,人家萧洛君可是第一次,弄得这么激烈会受伤的!其实,那天晚上,两人什么都没干,光想办法帮端木衡止血了。
以此为起点,萧洛君和端木衡的‘夫妻生活’就一直不太圆满。问题主要出在萧洛君身上,她的性情自幼高傲,从小喜欢和别人保持距离,谁要是不小心碰了萧洛君一下,大都会招致她长时间的不满。结婚后,萧洛君的生活重心一直在工作上,经常在单位忙到很晚,对性爱也没什么兴趣,在她的潜意识中,觉得那很脏,而且似乎是在被男人蹂躏,虽然也会尽妻子的‘本分’,但却始终难以投入,经常是端木衡一个人在上面忙活,萧洛君却若无其事地一边看报纸、一边发短信,搞得二人不欢而散。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萧洛君突然来了电,对‘那件事’充满兴致,这个变化似乎没有任何原由,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每到周末,萧洛君常常很晚回家,无论节气,身上都穿着十分暴露且俗不可耐的衣服,脸上化着用低档化妆品勾出的浓妆,完全不是她平日里的品位,到家时,萧洛君大都满身烟味,端木衡本人不吸烟,但受当烟草专卖局副局长的岳父萧滨的影响,他也对此道略知一二,萧洛君衣服上沾的全是些十分低劣的廉价烟草的味道,地摊上几块钱一条那种。
刚开始时,端木衡十分纳闷,不知萧洛君究竟是干什么去了,但往往没等他开口问,萧洛君已经将端木衡推到了床上……
B&W品牌Hi-Fi落地音响演奏出德国作曲家瓦格纳所著歌剧《尼伯龙根指环》中的名篇《女武神的骑行(Ride of the Valkyries)》,那是段深沉得有些恐怖的旋律,打击乐器所发出富有金属质感的声音在低音号群的衬托下无比空灵,节奏显得有些不和谐,一种压抑与不安的情绪渐渐弥漫开来,紧张、躁动的激素被风裹进战抖的空气,晦暗与阴涩中隐隐透出铁甲和冷兵器的寒光,女武神骑着英俊的白马逆流而上,不知前方是真理还是邪恶……
萧洛君将端木衡压在身下,散开乌黑浓密的长发,两人同时发出原始的喊声……
低音弦乐奏出暴风雨将要来袭的主题,粗犷、豪迈、震撼人心,法国号紧随其后,配器的效果慢慢变得浑厚而瑰丽,大号和定音鼓和出激越的巨响,绚烂并富于幻想美感,木管乐也不甘寂寞,奏出繁复的装饰音,一同融化进酣畅淋漓的交响……
萧洛君上下翻飞,进入癫狂的境界……
小号与长号为首的铜管乐音色雄浑,女高音嘹亮的嗓音更添激昂壮阔之情,像一场欢宴,更像一场杀戮,女武神挟风云雷电,在长空自由地呼喊、谈笑,雄壮中透着狰狞……
端木衡不是那种体格健壮的猛男,平日里偶尔和萧洛君亲热时,大都相敬如宾、点到为止,如今,萧洛君忽地变得这么狂野,一次两次还行,但日子一久,他便有些招架不住。
通常,端木衡遇到难题时,都会找季若云商量,可偏偏这种事情不便启口。端木衡虽然没有明说,但细心的季若云却已经从他日渐枯槁的面容和深陷的黑眼圈中看出了几分端倪,近日,九洲养猪场正好要杀猪,季若云便事先预定了下水,准备帮端木衡好好补补。
很多人可能以为,在九洲养猪场,隔三差五就会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恐怖一幕发生,这里的人也大都‘身负累累血债’,您还真想错了,事实上,要不是最近有附近居民家要办‘杀猪席’,连季若云这样养了好几年猪的‘猪倌’自己都从未见过屠宰的真实场面。原因很简单,在中国,什么都官办,连杀猪也不例外,根据1998年颁布实施的《生猪定点屠宰管理条例》,只有通过审批获取执照的专业屠宰场才能经营生猪屠宰活动,‘私屠滥宰’是要被绳之以法的,当然,小规模的‘自宰自用’不在《条例》的调整范围之内。
九洲养猪场这次请来的杀猪匠姓蔡,老蔡天生胆大,中学一毕业便‘人尽其材’、到平津市第一殡仪馆工作。可不要小看了这份工作,活儿不累,挣钱不少,是无数人眼里的香饽饽,尤其在如今这个就业难的时代中。前几年,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速,平津市第一殡仪馆因业务量激增急需补充新鲜血液,可在撰写招聘广告时领导们却有些犹豫,主要分歧发生在‘学历要求’这一项的填报上,有人主张‘高中’或‘中专’就可以,毕竟不是什么技术工种,另一些人认为现在单位招新至少得‘大本’以上,否则太没面子。最后取了个折衷——大专以上(包含大专),殡仪馆领导怀着忐忑的心情把广告登了出去,生怕到时候没人来应聘,毕竟殡仪馆几十年的历史中从没有大学毕业生屈尊。但后来的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广告登出去的第二天,殡仪馆的门就被应聘者挤爆,别说专科生了,连硕士都没什么竞争力,招聘名额只有两个,可光应届的博士生就来了三十多……
老蔡在平津市第一殡仪馆时担任入殓师,具体说就是给死人擦拭身体、换衣服、简单化妆,在整个殡仪馆中,这个工作可以说是最需要胆量的,如今什么都能用机械代替,连遗体火化都全流程自动操作,唯独入殓必须人工完成。这件事听上去简单,不就是涂涂腮红、画画眉毛么,可真干起来却不是那么轻松的,很多非正常死亡的尸体可能很恐怖,暴病的、自杀的、遇害的、车祸的,有的是死亡后很长时间才被发现,有的在没有冷冻的条件下存放过久,血肉模糊、支离破碎、腐烂肿胀、满身爬动着虫子… 各种情况都可能发生。每逢遇到此类尸体,考验入殓师的时候就到了,不光清洁、更衣、化妆,还需缝合破损部位、移皮、充垫、修补甚至再造某些器官和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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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26 15:35:24 | 显示全部楼层
‘酒肠宽似海,诗胆大于天’的老蔡起初倒没觉得这份工作有什么不好,但爱人却不这么看,说来也有趣,老蔡的妻子当初就是因为看上他工资高才愿意‘下嫁’给老蔡,可结婚后没多久就开始说服他放弃这份收入不菲的工作。外行人可能不知道,长时间在低温状态下保存的尸体,一旦来到常温环境,便会发生很多奇妙的变化,比如表面有水珠渗出,就像出汗一样,遗体告别仪式前,入殓师常常会用棉花把鼻孔、耳朵堵住,以防液体渗出。但入殓师自己是躲不开这些‘汗水’的,因此,他们的手上总会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异样味道,怎么洗也洗不掉。老蔡爱人刚和他结婚时,并不知道这些味道从何而来,只以为是男人自身的体味,可后来还是‘破案’了,从那以后,老蔡爱人一闻到这种味道就呕吐不止,逼着丈夫换工作,否则这日子没法过了。
可事实上,真正让老蔡下决心改换门庭的动力并非来自妻子,由于长时间接触尸体,尤其是裸露的尸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什么样的都见过,真可谓‘阅人无数’,可这‘难得’的经历也有明显的副作用,那就是导致人体对于老蔡来说失去了神秘感。婚后,每逢和妻子‘亲热’,剥去一层层伪装,触摸那温热而富于活力的肌肤,这种体会让多少男人为之疯狂,可老蔡却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像在殡仪馆料理冰冷僵硬的尸体一样。其实老蔡的身体‘本钱’相当不错,可几年婚龄下来,‘生活质量’却让他和妻子都感到十分不满。
为找回男人的自信,原本已经取得中级职业资格的老蔡毅然决定转行,对于新职业的选择,他只有两个要求:一,继续发扬自己胆大的优势;二,所做的事情一定要体现出男子汉气概。经过一番考量和比较,老蔡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新归宿——杀猪。
现在,九洲养猪场正好有一批育肥猪快到了出栏时间,再过个十天半月的样子就该有屠宰场的车来接它们‘上路’了,正好可以从中选出几头‘先走一步’。究竟选谁呢?大伙儿还真有点儿犯难,毕竟都是自己亲眼看着从活蹦乱跳的小猪崽一天天长起来的,过往全是整批赶上屠宰场的卡车,心里虽说难免有些不舒服,但好在毕竟没有直接看着猪猪们上断头台,今天却要亲手选出几头‘结果’掉,一时间,竟谁也拿不定主意了。既然如此,还是用最公平的办法,抽签吧。
根据‘两高’(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每年3月在全国‘两会’上所作报告中的权威数据,近几年我国‘反腐’工作的主要‘战果’如下:
2008年查处省部级官员4人、厅局级官员181人、县处级官员2502人;
2009年查处省部级官员8人、厅局级官员204人、县处级官员2458人;
2010年查处省部级官员6人、厅局级官员188人、县处级官员2529人;
2011年查处省部级官员7人、厅局级官员198人、县处级官员2419人……
您大概已经发现了,这个数据明显很有规律,每年查办违法违纪干部似乎是有‘名额’的,而且都是个整数,‘红顶子’5人左右、‘蓝顶子’200人左右、‘白顶子’2500人左右,至于选择哪些倒霉蛋来参与这场‘四舍五入’游戏,咱平头百姓就不清楚了。
不过,古代欧洲人倒是有个办法值得借鉴。英语中有个词——‘decimate’,意为‘大屠杀、成批杀害’,该词源于古罗马时代的‘十一抽杀律’,拉丁语中形为‘decimare’,词根‘decim(十)’,罗马军队中,每逢有士兵密谋叛变或在战场上临阵脱逃,被抓住后就要实施这一惩罚措施,士兵每十人分作一组,抽签选出一人由同组人执行死刑,借以‘杀一儆十’。
经过抽签,大家选中了三头不走运的肥猪,接着就该把它们一一捆好、送上案板了。可这下,麻烦又来了,九洲养猪场的工人们大都只会赶猪、不会捆猪,有人按猪头、有人揪猪耳、有人抱猪身、有人扯猪尾,均不得要领。还是老蔡有经验,他扳住猪脖子,顺势用全身体重靠在猪身上,猪吃重不过,翻倒在地,其余几人赶忙跟上,趁猪失去平衡的瞬间,用麻绳将它的四蹄牢牢捆住。
希腊神话中有一位巨人名叫安泰俄斯(Antaeus,通常简称为安泰),是海神波塞冬和大地女神盖亚的儿子。安泰力大无穷,只要他双脚踩着地面,便可以从母亲大地女神那里获取无穷的力量,也就没有人能战胜他,安泰生性暴躁,强迫所有见到的人和自己摔跤,输了就要被割下首级来作为给父亲波塞冬的祭品。后来,安泰的秘密被英雄赫拉克勒斯察觉,在两人的决斗中,赫拉克勒斯把安泰举过头顶,使之无法与大地母亲接触,并借此将其杀死。斯大林曾在苏共内部一次关于执政党建设问题的会议上引用了这则神话,将人民群众比作大地母亲盖亚,将布尔什维克比作巨人安泰,用以告诫大家,离开了人民群众的支持,再伟大的党也将变得不堪一击。
其实猪也一样,力量都在粗壮的腿脚上,只要将其扳倒、四蹄离地,那猪就一点儿劲也使不上了,只剩下干嚎,嗓门虽然挺大,但了无用处。
老蔡的年纪虽然不算大,但他学习杀猪时拜的师却是位老师傅,因此,学来的也是一种曾经司空见惯、如今则快要失传的传统杀猪技法,简直可以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首先,老蔡所用刀具就十分讲究,长刀、短刀、尖刀、砍刀、剃刀、刮毛刀… 一应俱全,都插在一个经过改装的粗布电工包里,就是上面印着‘安全生产’、司机不愿系安全带时背上骗交警的那种。正式动手前,老蔡还嘱咐养猪场的工人先烧四大锅沸水,具体怎么烧也要按规矩来,一定要用大铁锅,架上木柴,将水烧到翻花,再用木勺将水舀进事先准备好的木桶里,拿干净白毛巾盖好。九洲养猪场里倒是有几个符合要求的木桶,但因为平日里总派不上用场,临时上阵难免有些漏水,所以使用之前还要先紧一遍桶箍,再拿热水养养桶,等桶上的木条膨胀了,原有的缝隙也就自然填平了。准备好后,大家合力将猪放上案板,这种杀猪用的案板是‘一面坡’的,也就是一头高、一头低,这样有利于空血。
终于到动手杀猪的时候了,众人屏住呼吸,就等着看老蔡的手段。只见他不慌不忙,从‘电工包’里抽出一柄短把尖刀,先用左手提着,伸出右手在猪脖子上摸索了几下,照准位置后刀交右手、挺刀猛刺,一插到底,再将刀头扭转90度,奔腾的动脉血一下喷涌出来,淋漓到刚才备好的木盆中。杀猪务必一刀命中心脏,如果连捅数刀,按照传统观念,主家会认为不吉利,血滞在腔内,影响肉香,反复几次,杀猪匠的名声就算是臭了。整个放血过程足有2、3分钟长,肥猪的哀号声、四蹄蹬在案板上的摩擦声、血液喷洒到盆里时的激撞声、众人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判断猪死没死的标准通常是看尾巴,只要尾巴垂下不动,就标志着这个大家伙已经归西了。
听老蔡说,曾有人发明过了一种‘无声杀猪法’,具体说就是先用钩子钩住猪喉咙,让它无法惨叫,但老杀猪匠通常不用这种方法,在他们看来,临死前的哀号也是一种权利,总比忍气吞声地颤抖、痉挛着死去强。这不禁让人想到人类社会中的言论自由,其实,让人家说几句实话,甚至骂几句闲街,天塌不下来,阿Q临死前游街时还想唱几嗓子歌颂英雄好汉的戏文呢,有话憋在肚子里不好,就像‘厉王止谤’,最终‘流于彘’、害人害己。
刚才说过,杀猪用的案板是‘一面坡’的,此时猪是侧卧在案板上,头朝下,这样接出来的猪血才最干净。专业屠宰场杀猪放血时,猪是用吊钩倒吊着的,可想而知,濒死的猪必定泣涕交流,这些液体都将混着猪血一并成为人们的盘中美味。
放出来的血都接进一个事先备好的大号木盆,准备制成吃火锅、麻辣烫时常用的‘血豆腐’,或称‘血旺’(其实应为‘血衁’,《左传·僖公十五年》:‘士刲羊,亦无衁也’,《说文》:‘衁,血也’)。先在盆中置入小半盆清水,再加100克左右的食盐,拌匀,然后接猪血,等血渐渐凝固住,把凝结好的血块倒进锅中,加适量温水,文火慢煮。煮猪血火候很重要,火大了猪血就会起泡,定型后就成了蜂窝煤,卖相难看,火小了太软,一碰就碎,没法吃,煮多久也有学问,时间短了会夹生,外层成型,里面还是半流体,时间长了又难免要失去应有的香味和弹性。
血放干净后,老蔡用尖刀在猪蹄侧面挑开个小口,拿通条进去捣弄一番,之后鼓起腮帮子沿着小口朝里面吹气,这个环节就看出老蔡的气力了,一个人把整头肥猪吹成一个‘气球’并将蹄上的小口扎紧,丝毫没有不济之感,若换了旁人,早就瘫了。猪身充满气,接下来就该剃毛了,充气的目的是为了让猪身上那些犄角旮旯的部位充分暴露出来,便于一并将毛清理干净。这时,那四锅沸水就派上用场了,人们常说‘死猪不怕开水烫’,其实,据老蔡说,真正滚开的水不适合去猪毛,沸水‘性子烈’,会把猪皮烫坏的,所以要在杀猪前先烧好水,舀进桶里盖好,杀完猪、放完血再用,正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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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26 15:35:36 | 显示全部楼层
然后是破边、下猪头、开膛、掏下水…… 最值得一书的是整理猪肠的过程,像拆毛衣时将毛线绷在两臂或倒置的椅子腿上那样,老丁把猪肠理顺、依次缠到自己的手掌与臂肘之间,见过这个情景的人才会明白大肠的量词为什么是‘挂’。
穆斯林不吃动物血液,以色列人不吃坐骨上的肉,因为根据《圣经·创世纪》第32章中的记载,雅各在与天使摔跤时,上帝曾经触碰过他的坐骨筋,于是乎,这个部位便具有了非凡的意义。可中国人却在饮食上没有任何忌讳,正因如此,猪成了被利用得最彻底的家畜:肉、下水、血液都可以吃(西方人很少吃动物内脏,最多也就是作为宠物食品),皮可以用来制作皮革制品,猪鬃能制成毛刷,就连骨头都可以当成制作果冻、棉花糖、软糖、摄影胶片等产品的明胶的主要原料。
这让人联想到了二战时期的纳粹集中营,先让囚犯们做苦工,折磨得差不多之后进入杀人流水线。告诉他们去洗澡,在门口把衣服脱掉,分类放好,消毒后还能再给别人穿,待囚犯们进入‘浴室’后便施放毒气,毒气散尽后开始进行尸体处理。先把头发剃掉,作为编织的原材料,然后是皮肤,可以做皮衣、皮具,接着,经过初步‘处理’的尸体被运到榨油车间,把脂肪榨出来生产燃料和肥皂,剩下的部分焚烧,骨灰可以添加到化肥之中……
猪可以物尽其用,人也可以,当然,集中营的做法算是低级的,比较而言,龚泽对俞健的利用就要高明许多。
虽然龚泽如愿取代陈百根成为新一任宣传部长,李敬业的人大常委会主任也没有受到动摇,但平津市前一段时间毕竟是被‘千亿投资计划造成政府巨额负债’的谣言搞得人心惶惶,传闻已经平息了,可事情绝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一定得有人站出来为这个谣言承担后果。
显然,俞健就是替罪羊的最佳人选。
很快,俞健被公安机关以涉嫌‘颠倒黑白,混淆视听,煽动民意,蛊惑人心,制造混乱,破坏社会稳定’的罪名逮捕,按照相关法律法规,本可以治他个‘扰乱公共秩序罪’,但俞健的行为毕竟只停留在‘散布’层面,又考虑其多年担任‘志愿网络协管员’、曾经为‘净化网络环境、弘扬主流舆论导向’做出过贡献,仅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五条第一款之规定,罚款五百元,拘留十天。
俞健虽然天真,但并不糊涂,到了这会儿,就算傻子也该清醒了,什么‘正式编制’、‘执掌网监科六室’、‘走上仕途’,都不过是龚泽诓他‘入瓮’的诱饵罢了。自从进了拘留所,俞健始终一言不发,一直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想,直到三天以后……
那天的晚饭依旧是白馒头加‘水煮系列’,馒头是巨型的,半斤一个,今天‘水煮’的好像是小白菜,很难判断,因为每碗当中只有一、两片菜叶孤独地漂在水面上。晚饭后集体收看央视《新闻联播》、《焦点访谈》,接着是一个半小时的普法教育、政治学习,之后回号房,整理内务,准备睡觉。
俞健依然垂头坐在那里,他的铺位位于墙角处,对面是两位‘老炮儿’,已经不知道是几进宫了,对里面的生活很是适应,显得颇为自在,正大大咧咧地哼唱着过去在看守所学来的囚歌。
一个唱的是《遵纪守法歌》:‘犯罪教训,永远要牢记,站起来振作精神莫徘徊,向前看跟党阔步走正道,要努力学习积极改造;遵纪守法,服从管教,遵守社会公德,讲究文明礼貌,党的政策暖人心,我们决心改造好,美好前程阳光照耀…… ’
另一个唱的是《入监队之歌》:‘队列整齐,步伐矫健,我们是育新学校新学员,认罪伏法,深挖根源,政府教导牢记心间,遵纪收法,严格训练,入监学习是关键,改造从这里开始,新生从这里起源,在那愚昧的心中快快升起希望的火焰,队列整齐,步伐矫健,我们是育新学校新学员,认罪伏法,深挖根源,交代余罪轻装向前…… ’
缩在墙角处的俞健忽然笑了起来,是那种很空洞、很恐怖的笑,吓了正唱到兴起的‘老炮儿’一跳:‘你丫笑个屁啊!’
俞健的笑声更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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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26 15:35:50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七、离合

几天前,国永兴听说了一个很令人不愉快的消息:‘阿依努尔’和她那个初恋男友‘阿扎提’并没有因被自己‘截胡’而分手,始终保持着藕断丝连的状态,‘阿扎提’据说也不卖‘新疆玛仁’了,日常开销基本上全靠阿依努尔供给。
国永兴刚听说时挺气愤,看似温顺的阿依努尔居然拿自己给的钱‘养小白脸’,可冷静下来想想,倒也释然,这个世界上,谁人不‘养’人,谁人又不被‘养’呢?自己的妻子吕菲菲不就是许万年豢‘养’在笼中的金屋藏娇么,和菲菲一起‘养’了个好儿子肥肥后,许万年不得不把她们母子俩寄‘养’给身为‘名誉丈夫’的国永兴,国永兴也舒舒服服地被畜‘养’起来,有了‘养’尊处优的资本,国永兴开始‘养’女调妇,阿依努尔得到他的供‘养’后,自然也要‘养’贤纳士,那个甘心当‘养’汉的阿扎提,说不定有一天同样会迎‘养’别人…… 话说回来,拿着枪、看似威风八面的许万年自己,不也是被驯‘养’、或许还会因为‘养’不熟而‘养’虎遗患的‘养’兵千日么……
有一次,季若云帮猪场的工人们清理猪圈,站在圈内的他,抬眼看到圈外的世界,忽而哑然失笑,人们把猪关在圈里养起来,可在猪看来,外面的人其实也在圈里。一道栅栏,隔开了人与猪,究竟哪个是‘里’、哪个是‘外’,全在于你站在什么角度看。这同陆地和海洋的关系是一样的,说海洋包裹着陆地当然是对的,然而反过来,说陆地包裹着海洋也不能算错。
人类养了几千年猪,从另一个角度看,猪也养了几千年人,人让猪变得越来越像人,可不知不觉间,人也变得越来越像猪。猪早已失去了自我,习惯于将自己托付给人,由人饲养,由人摆布,人们也渐渐失去了自我,也习惯于将自己托付给一种异己的力量,这种力量有各式各样的名字,有时叫‘权力’,有时叫‘规则’,有时叫‘道德’,有时叫‘文化’……
虽然失去了对阿依努尔的独占权,但国永兴很快从吕菲菲身上将损失弥补了回来,只是不知这究竟应该算‘堤内损失堤外补’还是‘堤外损失堤内补’,毕竟,从法律层面讲,菲菲才是国永兴的‘正室夫人’。一直以来不与她‘圆房’,是觉得将自己的‘未破金身’献给残花败柳有些吃亏,如今有了阿依努尔,‘金身’已破,过去的担心不复存在,好歹吕菲菲也是国永兴念兹在兹多年的梦中情人,一朝如愿,倒也甜蜜自在。
1895年,清政府决定在江西庐山设立租界区,在那之后的十余年间,来自英、德、美、俄、意、葡等国的传教士、商人、侨民纷至沓来,在庐山购地、建房,很快,数十座西洋风格的别墅矗立起来,成为庐山新景。20世纪中期,庐山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人文传统,成为‘政治之山’,与中国近现代史上众多威名远扬的政治人物结缘,民国时期的蒋介石、段祺瑞、陈诚、白崇禧、陈果夫、孙科、何应钦,新中国成立后的毛泽东、贺龙、薄一波、罗瑞卿、康生、汪东兴等都曾在庐山别墅区长住,著名的‘庐山讲话’、‘庐山会议’也都与这里息息相关。1992年9月,庐山管理局将21栋名人别墅的使用权以510万美元的价格转让给香港运通年公司,运通年公司决定对这些别墅进行翻修、改建并予以拍卖,拍卖的广告词非常经典:‘蒋介石失去的,毛泽东得到的,你可以拥有的!’
庐山众别墅中,最富传奇色彩的,当属牯岭东谷、长冲河畔的‘美庐’,这座券廊式别墅最初的主人是来自英国的兰诺兹勋爵,后来,蒋介石夫妇、毛泽东来庐山居住时的首选,都是这座‘美庐’。想来,吕菲菲不也恰似一座‘美庐’么,俞健失去的,许万年得到的,现在,轮到国永兴拥有了。
1848年,马克思与恩格斯曾在《共产党宣言》第二部分‘无产者和共产党人’中义正词严地写道:
‘你们共产党人是要实行共妻制的啊——整个资产阶级异口同声地向我们这样叫喊;
资产者是把自己的妻子看作单纯的生产工具的,他们听说生产工具将要公共使用,自然就不能不想到妇女也将遭到同样的命运;
他们想也没有想到,问题正在于使妇女不再处于单纯生产工具的地位;
其实,我们的资产者装得道貌岸然,对所谓的共产党人的正式共妻制表示惊讶,那是再可笑不过了,共妻制无需共产党人来实行,它差不多是一向就有的;
我们的资产者不以他们的无产者的妻子和女儿受他们支配为满足,正式的卖淫更不必说了,他们还以互相诱奸妻子为最大的享乐;
资产阶级的婚姻实际上是共妻制,人们至多只能责备共产党人,说他们想用正式的、公开的共妻制来代替伪善地遮掩蔽着的共妻制,其实,不言而喻,随着现在的生产关系的消灭,从这种关系中产生的共妻制,即正式的和非正式的卖淫,也就消失了…… ’
诚然,许万年、吕菲菲、国永兴之间的旧‘生产关系’并没有维系太久,新‘生产关系’很快就呼之欲出了。
当初,许万年在即将要把吕菲菲搞上手时,曾以1958年毛主席与赫鲁晓夫‘餐桌对话’中的葱烧海参举例:‘你瞧,这个滑溜溜的家伙现在在我手中,我把它送进嘴里,它就只有一条出路,被我的牙齿咀嚼,同我的唾液混在一起,进入肠胃,被我消化;好,这块海参已经经过咀嚼吞进肚里,没有问题了,于是,我又看上了第二块海参,这块更大一点,而且躺在盘子里很馋人,我把它夹起来,但我还不忙放进嘴里,我先把它夹住、悬在空中,让别人看看我的力量;然后再去物色第三块能激起食欲的海参…… ’如果说许万年的原配夫人、也就是萧洛君的‘四分之三’姑姑萧曼溪是第一块海参的话,那吕菲菲就应该是第二块,而现在,第三块海参也马上就要出现了。
这是一位来自俄罗斯的女留学生。
根据1950年2月签定的《中苏友好互助同盟条约》及其附件,中苏东、西两段边境划界原则上以尊重现实为准,但1991年苏联解体后,事情渐渐发生了变化:
2004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与俄罗斯联邦政府签署《中俄东段国界补充协定》,俄方将抚远三角洲等地总计约400平方公里领土划归中国。
此外:
1994年和1998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与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政府分别签署《关于中哈国界的协定》和《关于中哈国界的补充协定》,哈方将阿拉山口及察汗鄂博等地总计约1300平方公里领土划归中国;
1996年和199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吉尔吉斯斯坦共和国政府分别签署《中吉国界协定》和《中吉国界补充协定》,吉方将乌什属卡伦等地总计约1200平方公里领土划归中国;
1999年和2002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与塔吉克斯坦共和国政府分别签署《中塔国界协定》和《中塔国界补充协定》,塔方将萨彦阔岭等地总计约1200平方公里领土划归中国(‘愤青’们或许会说这些地方本来就是中国的,且不说这种观点根本就是一面之辞,退一步讲,就算中国教科书上写的都是真理,自古信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中国人不妨试着站在别人的角度上想想,别忘了,咱们的江山当初可是人家帮着打下来的)。
以上三国有许多共同特点,都是前苏联加盟共和国,苏联解体后,哈、吉、塔三国独立,虽然哈萨克族、吉尔吉斯族、塔吉克族在国内人口中占大多数,但政治、经济权利却大都掌握在俄罗斯人或其代理人手中(吉尔吉斯斯坦2005年‘颜色革命’后情况有所好转)。
实际上,俄罗斯人失去的不仅仅是土地:
近代以来,西洋女人大规模涌入中国的情况总共发生了两次,都是俄罗斯人,也都和苏联有关:
第一次是20世纪20年代,十月革命之后,沙俄遗老遗少(‘白俄’)遭遇灭顶之灾,一部分被驱赶至远东地区后,走投无路,只得进入中国,大都沦落社会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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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26 15:37: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次就是现在,1991年苏联解体后,引入市场经济的俄罗斯本可以‘踏踏实实搞建设,一心一意奔小康’,但少数以‘复兴者’自居的顽固派在掌权后依然不忘所谓的‘大国梦’,将有限的国力消耗于穷兵黩武,自己国内矛盾重重、问题多多,却把更多的心思花在怎么跟西方‘角力’上。专制政权基本都是猝死,但民主不是一天建成的,推翻专制制度难,改造专制心理更难。
2003年4月,湖南省常德市纪委书记彭晋镛因贪污、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被纪检机关查办,主管此案的湖南省纪委副书记杜湘成在讲话中强调:‘纪检干部和领导干部也是人,也有各种欲望,必须经受得住考验!’
‘讲话’后两年,2005年12月26日夜,杜湘成本人和一位俄罗斯籍妓女在北京某五星级酒店被接报赶来的警员堵在床上,原湖南省省委书记王茂X接受香港《星岛日报》采访时表示:‘这个事情很严重,撤职是肯定的,你去唱唱卡拉OK也就算了,还把xiaojie领到房间,听说还是个俄罗斯的… ’
与杜书记比起来,许万年的品位就要高很多,人家一出手就是个留学生,叫什么什么列娃,名字不重要,货色绝对是一流的。‘列娃’上手后,许万年对吕菲菲开始渐趋疏远,虽说有了那个悍匪郑某的肾,但怎么说也是快60岁的人了,前不久,军分区组织高级干部理论学习,趁此机会,许万年重读了《毛泽东选集》,其中,‘七届三中全会上的讲话’给予他很大启发:‘总之,我们不要四面出击,四面出击,全国紧张,很不好,我们绝不可树敌太多,必须在一个方面有所让步,有所缓和,集中力量向另一方面进攻… ’是啊,是该调整策略了,和菲菲比起来,‘列娃’更年轻、更漂亮、更火辣,尤为关键的是,跟她在一起没有后顾之忧,人家来中国读书,临时找个钱包、饭票,将来学业有成,自然一拍两散,互不相欠。可吕菲菲却不同,怎么说也是跟自己生了儿子的,总这么耗在一起,将来不好脱身,自己已经一把年纪,折腾不起。好在有国永兴垫着,只要能把他‘拿住’,菲菲那头就出不了乱子。
找了个机会,许万年亲自出面,与国永兴长谈了一次,中心思想很明确,三个人的关系该到‘收官’的时候了。作为报答,许万年通过自己的关系,在保沃集团中给国永兴谋了个像样的职位——投资部副总经理,这可是个肥差,按照惯例,即便是团职复员干部,没有过硬的根基和来头,也未必能在保沃内部占据一席之地,国永兴初来乍到,满打满算不过一年多光景,就能身居部门二把手,绝对可以算上中了头奖。有了这个职位,今后的国永兴也就不必再靠许万年遮风挡雨,两家人从此可以名正言顺地‘尘归尘,土归土’、各安本分。至于吕菲菲,很明显,若还像以往一样整天待在许万年的办公室里肯定是不妥当的,很快,一纸调令下来,她重新回到了刚入伍时的后勤部行政处,被任命为人事科科长,工作不忙,只需每周来例会时来点个卯,其余时间都可以‘自由调配’。
《红楼梦》第十三回中,宁国府长房长孙贾蓉之妻秦可卿因病身故(根据太虚幻境薄命司中的判词和插画,也可能是上吊自尽),办理丧事时,公公贾珍(因与儿媳秦可卿偷情有染,故格外悲痛)为使葬礼更显风光,打算给儿子贾蓉捐个官。毕竟宁国府‘世代忠良’,曾祖贾代化是‘京营节度使世袭一等神威将军’、祖父贾敬是‘乙卯科进士’、父亲贾珍是‘世袭三品威烈将军’,而当时的贾蓉才二十岁、只不过是个黉门监,也就是太学生,‘灵幡经榜上写时不好看,便是执事也不多’。正逢世交‘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前来吊唁,贾珍将心事说与他,戴权说‘事倒凑巧,正有个美缺,如今三百员龙禁尉缺了两员… 既是咱们的孩子要捐,快写个履历来… ’,贾珍大喜,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给贾蓉补了缺,于是,丧礼的铭旌上便光明正大地写着‘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不辱贾府门风。正如第十三回的回目上写道的那样‘秦可卿死封龙禁尉,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秦可卿毕竟是警幻仙姑的妹妹,着实生而不凡,活着时没能相夫教子,还与公公通奸(或许可能是被逼的)、给丈夫戴了绿顶帽子,但死后,却间接为贾蓉谋了五品龙禁尉的官衔,倒也不枉夫妻一场。
与秦可卿比起来,吕菲菲的出身纵然不逮、也差不到哪儿去,人家是大年初一降生的‘娘娘命’,刚来到人间,父亲便要给自己叩头请安。多年以前,吕菲菲过‘百日’时,曾有位‘半仙’来访,留下谶诗:‘申子辰见酉,寅午戌见卯,亥卯未见子,巳酉丑见午’并解释为‘此女必得贵婿,亦可旺夫!’现在回过头来看,‘必得贵婿,亦可旺夫’两点都得了应,能跟许万年相好生子,不可不谓‘贵婿’,国永兴原本只是个打狗卖肉(后来也卖过人)的社会闲散,娶了吕菲菲,不仅进保沃集团、成为‘人上人’,菲菲临被许万年甩,还帮他谋上了投资部副总的美差,虽无品级、但待遇绝不在贾蓉当年的龙禁尉之下,足可称得上‘旺夫’,唯一令人稍感意外的是,这里面的‘婿’和‘夫’竟并非同一个人。
在投资部中,国永兴主要分管艺术品投资,保沃集团有个下属的‘保沃博物馆’,专门从境外收购各种‘流失’文物。据称,自近代以来,中国有不下于100万件一、二级标准文物流散海外,如今,中国人有钱了,这些漂泊异国他乡的‘游子’们也开始纷纷‘回流’,既可以为资本寻找一个避险保值的‘港湾’,又能展现‘爱国情怀’与‘大国风范’,何乐而不为……
2008年,文化部艺术品鉴定委员会成员吕献X早年间斥巨资收藏的一件元代青花玉壶春瓶被朋友借去参加北京电视台主办的《天X收藏》栏目,结果现场专家‘一致’将其判定为‘赝品’,主持人请出‘护宝锤’,一锤子将玉壶春瓶砸了个稀烂。吕献X一听就急了,拿着瓷器碎片四处请专家鉴定(其实他自己就是专家),得到的结论都是‘东西对’,找节目组协商,节目组态度很强硬:‘我们请的都是业内权威,绝不可能出错!’眼见在中国讨不到公道,吕献X扬言:‘我要到牛津大学去鉴定!’
中国人真是太逗了,受了欺负想起牛津大学来了,欧洲遇到经济危机时,也不知道都是谁跑到人家那儿趁火打劫、抢购中国‘流失’文物来着?西方名校和科研机构之所以能成为学术权威,正是因为人家‘泰山不拒砾石、东海不辞小流’,敦煌古卷、甲骨文、唐三彩甚至京巴、大熊猫,都是西方学者最先注意到、进而引起世界关注的。2006年,大英博物馆馆长麦克格里格携众多珍贵文物访华,被问及最多的问题就是‘什么时候归还中国文物’,甚至有人提出要骗大英博物馆将所有中国文物带来中国展览,之后扣下不给人家,真不知道这帮‘爱国者’是怎么想的。好吧,都还给你们,但以后吃了亏别再找牛津大学主持公道,既然你们的文物都捂在被窝里等着下崽儿,究竟是真是假,砸还是不砸,也就只好听那些从小接受洗脑教育的中国‘专家’的‘权威意见’了。
举个反例,‘舍利’大家都知道吧?‘舍利’,亦名‘舍利子’,源自梵语‘驮都’或‘设利罗’,意译成中文叫‘灵骨’、‘遗身’、‘身骨’,指高僧大德往生圆寂后荼毗(火化)遗留下的结晶体。红、蓝、白、紫,色彩斑斓,有的如珍珠,圆润细腻,有的如玛瑙,晶莹剔透,有的如钻石,光彩夺目,形态各异,圆形、椭圆、枣核形,甚至像莲花、像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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