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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汀芷幽兰

[经典回放]无风带小说《平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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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3 13:52:2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还想问问,关于那个……”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了。“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他对米铁兰说。



“嗯,我是啊。什么情况?啊?卷宗找不到了?你在我那个柜子里看看。什么?打不开?我记得没锁啊?嗯,怎么可能?不会吧?好好的怎么可能丢掉呢?记得没带出门啊?好的,好的,我马上回单位,你在那里等我一下。”



他的脸色好难看。他的鼻腔里满是鼻涕。冬天,他的鼻炎就会复发,过不了一会就要到卫生间或是搪瓷痰盂跟前去擤鼻涕。他都不能开口说话了,鼻涕会倒流进口腔里。他可是个会见机行事、随机应变的好小伙子,他重新坐下去,装作别过身去找上什么的样子,趁机把身边的绒布窗帘拽过来,按住鼻子,把满满一鼻腔的鼻涕擤在了肯德基快餐店厚厚的绒布窗帘上。



“卷宗找不到了?”米铁兰关切地问。



“哦,没事的,不可能丢掉的。”他觉得说话轻松多了。“一定是那小子粗心,放在什么地方想不起来了。不好意思,我要回单位一趟。”
“你赶快去吧。卷宗要紧。”米铁兰说。“我妈说,法院以前有个人就是把卷宗弄丢了,结果被记大过处分,审判员职务也被撤销了。”



臭小子,老三老四的,一张乌鸦嘴,尽他妈捡老子不想听的说。在外国混了两年还真他妈在老子面前摆起谱来了。什么狗屁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没玩过女人能说出那种话来?多么深刻有见识的话?年纪轻轻,还在上学的小家伙谈起男女之事来比我还他妈老道,装腔作势的熊样,跟他老娘一个德性。没他老娘他能到丹麦去念书?拉倒吧,什么玩意儿。真倒霉,妈的。这下好了,不知道要多长时间,说不定拖住了就走不开身了。妈的。亏得没和阑珊约好见面时间,否则这个洋相就出大了。而且还不好解释。她一生气就……后果不堪设想。算了,赶快去单位,不和这个假洋鬼子瞎掰了。

“不好意思,那我先走了。”吴怀柔心不在焉地说,“下次再向你请教。再见。”



“再见。”米铁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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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6:14:25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天下午,我还在肯德基吃午饭,这是一个星期天,但大家却都在加班。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我一看,是小王的号码。多半又是没有事打着玩,我可正在和一个小假洋鬼子聊天呢。嗯,不过还是接吧。我接了。“吴哥,你看没看到上礼拜开庭的抢劫案子的卷宗?”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显然很焦急。
  “没有啊?那个案件是你配合的啊,怎么了?”我慢条斯理地说。
  “这本卷宗丢了,从昨天我就在找,到处找也找不到。”他很激动,“你赶紧帮我再找找你的柜子,要是找不到,我就完了。我现在市区宿舍里,上周末我把卷宗带回宿舍阅卷帮你做阅卷笔录的,然后就找不到了,我好象有了失忆症,我记不起来了,我要急死了。”
  “别急,我这就帮你找。我马上就回单位”



这是冬天,我找得满头大汗。我也慌了,记得处长老李和我们讲过,卷宗就是我们的工作的枪,甚至比枪还要重要,人在卷宗在。
     得,不罗嗦了,卷宗丢了,赶紧找卷宗吧。我们办公室在二楼,宿舍在三楼。楼上楼下,我找遍所有我能找的地方都找不到。我心里也发毛了,你说要是卷宗真的丢了,我和小王那都是白干了不说,说不定还真的如假洋鬼子所说,要被记大过、被免去职务……我开始感到恐惧。



找吧,还想什么呢?



  “吴哥,我们辞职去上海吧!”小王用哭腔说。我看看他,没有搭腔。心烦,不想在检察院干了。我知道他心烦。害怕。因为我也是。



“放心,小王,我是助理检察员,你只是书记员,要有事,我承担主要责任。” 



 “谢谢你,吴哥。”小王的眼泪出来了。就这样,我们不再说话,一个劲地翻箱倒柜。最后累了,翻不动了,头昏眼花。我们坐在地上抽烟。  



……  



“啊,小吴、小王啊,这件事情先不要慌,要相信物质是不灭的,对不对,卷宗怎么能说没有就没有了呢?再认真找找吧,肯定能找到,这一点,我是坚决相信的。”处长也来了。他安慰我们的同时也在给我们鼓劲。他说:“你们最好先想想,这本卷宗还被带到哪里?或是被谁借阅过?”



……



   我正走神,我的手机响了,我一看,是小王的号码,我立即低声应答,“喂,小王啊,找到了没有啊?”
  我听到了电话那边的抽泣声,夹杂着他的沙哑的声音:“吴哥啊,快告诉李处,卷宗我找到了!卷宗我找到了!在我书桌抽屉的隔板夹层......”听到这里,我感觉到我的两行泪下来了……







对,过些天有时间了,心情好了,我就以《寻找丢失的卷宗》为题,写一篇小说,把我们寻找卷宗的过程和我们内心的压力写出来。做个可怜的公务员,真他妈憋屈。很有意思的。嗯,时间不早了,一捣腾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我得去阑珊那儿了。礼物呢?礼物又放到哪里啦?千万别找到卷宗丢了礼物啊?哎呀,哎呀,我的脑袋都快炸开啦……嗯,在这儿,在这儿,终于找到啦,找到就好。完好无损,不错。先跟她打个电话吧,约一下在什么地方见面。唉,倒头卷宗,弄得我心烦意乱,折腾得我浑身是汗。嗯,深呼吸,深呼吸,待心情平静下来再和她通电话。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气沉丹田……



嗯,好多啦,好多啦。



找辆车送我一下才好呢。对,去看看李师傅在不。



“李师傅的车跟反贪局的李自强他们出去办案啦。”



“到哪里知道吗?啥时候回来?”
“这个,好像是去了中国银行吧。什么时候回来谁也说不清。”



“哦,谢谢。”



妈的,不凑巧。算了,打的去吧。



“小王,看到李处啦?我想跟他说一声先走一步,有点事。”吴怀柔问。



“哦,你不知道啊,他和管景贤一起到检察长办公室去了,法院的吴庭长和虞迁来了,商量什么案子退查的事。”小王回答。



“哦,不知道。一定是郭淮那个案子吧。当时我就觉得有问题。李处呢,又是个老好人,不愿得罪老管,由着他的性子做。这不,要炒夹生饭了。”吴怀柔说。



“可不是吗。记得处理讨论时你顶撞了老管的。”小王说。



“他恨着我呢。不过,我不在乎。”吴怀柔说。“对了,吴庭和虞迁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吧。”小王回答。



“哦,好的。我先走一步。假如虞迁他们问起我来,你就说我去上海还没回来。”



“知道了,吴哥。你放心去吧。李处来了我告诉他你有事先走了。”



“好的。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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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6:14: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大厅里挤满了嘈杂的人,透过人缝可以看到一些长长的、结构简单的桌子,桌子上简单地铺一块长长的蓝色布匹。桌子上放置了一块写着某某单位现场招聘处的牌子,桌子后面坐着胸前挂着写有工作单位名称、工号、姓名的小标牌的工作人员。



形容猥琐、嘴里叼着香烟的父亲来了,把自己化妆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母亲来了,自然,要找工作的女儿也来了。她牵着母亲的手,脸上露出对这种混乱场合有几分厌恶的表情。她穿着自在的、远看很有时代感的少女冬装(但近看就知道是在甘露商城等廉价大卖场拾得的便宜货),她的头发也染成了不是黑色的那种古怪颜色,啊,那就是美。是啊,爱美的女孩子没有工作,大学四年花了父母亲那么多钱,还向银行贷款举债。可如今,一肚子学问的女大学生却没有单位愿意接收。怎么办呢?这可急坏了一向疼爱女儿的父亲。父亲原本以为女儿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以后,自己可以改抽五块钱一包的香烟,可现在他的指缝里夹的却依然是四块钱一包的香烟。而且每支香烟都是要吸到火烧屁股才舍得扔掉。看着在地上冒烟的烟蒂,他狠狠地上前踏了一脚。他暗自叹息着,内心充满复杂的情绪。是啊,怎么不复杂呢?见了熟人,人家都要称羡一番、赞叹一番。家里出了个女大学生,还是一本女大学生,能不让熟人羡慕?自己能不开心?可自打女大学生在家吃闲饭以来,他就高兴不起来了。他甚至怕那些熟人们再和他扯起女儿的事。品学兼优的女大学生怎么就找不到工作呢?他想不通。但他更想不通的是,国家明明知道相对于市场而言大学生多年前就已经开始过剩了,但为什么还鼓励大学扩招呢?如果说大学生并未过剩,只是大学教学的方向出了问题,比方说教给孩子们的东西不符合市场的需求,那么大学为什么不作调整呢?政府为什么不督促学校调整呢?如果说上大学只是个市场行为,就像股民买卖股票一样,盈亏自负,那么大学生为什么不能自由选择自己想上的大学呢?因为股票是可以自由买卖的啊?



搞不懂,搞不懂,不能再搞了,再搞我的头就要昏了。 嗯,血压又上来了。他从妻子的挎包里拿出降压片放进嘴里,拧开随身携带的装有热水的玻璃瓶盖子,一仰脖子,用温水把降压片冲服下去了。他看看身边的女儿,他真想叹息。但不行,他不能让女儿感觉到他承受不起压力。



女儿是个好女儿。要说懂事嘛,尽管还谈不上,可起码没有学坏。这就够让做父母的感到欣慰了。她也追星,为了追星花了很多不该花的钱,做了很多在成年人眼里很愚蠢的事,这又算什么呢?哪个这般岁数的孩子不是把幸福交给歌星、影星?把负担交给父亲、母亲?至少,她没有学坏,干干净净回到家里,没有像那些学坏的或者是失足的孩子那样在大学旁边租房子住、跟着不三不四的男人去歌舞厅……最后独自含着泪进医院去堕胎。心理有了创伤。灵魂被欺辱过、肉体被糟蹋过。相比之下,是肉体重要呢?还是灵魂重要呢?



女大学生虽然暂时没有工作,但这并不影响她享受幸福人生,享受音乐人生。她的胸前挂着mp3,正在听着潘玮柏的歌、陶?的歌、水木年华的歌、杨千桦的歌、花儿乐队的歌……如果今年能找到工作,春节前就换一个三星牌的mp4。尽管女大学生目前是一位有着不满情绪的弱势群体的一员,但这正好有助于她对形形色色的社会价值做出自己的判断。她看不起那些三班倒的女工,因为她们吃的是没有文化的苦。她们没有思考的能力,把肉体和精神全盘交给了工头和老板;同时她也看不起那些暴发户,因为他们粗鄙而为富不仁。他们可以一个晚上在牌桌上输掉一万块、在一个娼妓身上花掉五千块,但他们却不肯为失学儿童、白血病患者捐出一分钱。女大学生有时虽然很幼稚,但却充满了她不能承受的正义之重。大学没有教会她们如何在尔虞我诈的社会里求生,却教会了她们如何站在国家利益的立场上去宏观评价个人的具体行为的善恶。尽管她们根本不知道国家是什么,也不知道个体行为要什么。



所以,此时她正用挑剔的眼光审视着这个乱哄哄的场面。她觉得她与这个场面格格不入,但她却要从这个场面里寻找安顿自己的饭碗。真是奇怪,矛盾,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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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6:14:51 | 显示全部楼层
那里还有一位男大学生。其实这里到处都是寻找工作的大学生。男大学生显得老成多了,他独自一人,穿着朴实,但显得很精干。他手里捏着一份表格,此时正在用一种谦卑的口吻和招聘单位的一位女性工作人员交谈。女工作人员的面部表情显得傲慢。因为她是有工作的,别人正在求她呢,求她放他一马,赏口饭吃。她怎么能不骄傲、不自豪呢?好在他在无数的场合、求过无数的男人和女人,所以,不管说什么样好听的话对他而言就像喘气和吐痰那么容易。他心里想的却是如何能找到工作,如何能在今后的工作中有所发展,等自己有权有势了,如何去报答这些歪鼻斜眼给脸色自己看的人。



有些单位还在大厅里拉起了横幅,奇美化工、金东纸业、飞达工具……



很多前来应聘的人都在地上扔垃圾和吐痰,烟盒、烟蒂、纸巾、浓鼻涕、浓痰……



这么几个职位,这么多人来报名,希望太渺茫啦。不容易,真不容易。



瞧啊,那里还有两位并排站着的来碰运气的大学生,一男一女,男才女貌,真是天生一对啊。她们穿着时髦前卫,发型更是别出心裁。女大学生穿着白色的高帮靴子,从靴子开始,往上一直到耳朵,都挂满了饰物,圆的方的、长的扁的、三角形的五角形的、植物状的动物状的、红的黑的、绿的紫的、金属的塑料的……男大学生穿着正好相反,简约主义的实践者,一身钛金色的服装,从上到下没有一个口袋,一条深蓝色围巾从脖子上绕了一个单圈分挂前胸两边。那么他的东西放在哪里呢?放在他肩膀上的一只松松垮垮的帆布包里。他没有戴眼镜,但远看却以为他戴了一副,因为他的眼圈是黑的。他的前额右侧有一绺长发被染成白色,斜斜地挂落在耳朵上和鬓毛之间,那是一绺很古老的爱发。他们站在那里,冷眼旁观。他们虽则眼下还没有工作,但他们并不急于要找到,因为他们决不将就。他们有着殷实的家境,不需要为五斗米犯愁。找工作,对于他们来说是要找一个热闹的、和谐的、消磨人生还有钱赚的好去处的好玩游戏。对的,他们把人生看着一场游戏,但不是那种悲观人生论调所指称的游戏。叔本华的游戏。他们认为人生就要像孩子喜欢玩游戏那样玩到结束。自始自终都要充满快乐的体验。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他们的行为不给他人带来不利。他曾把裸体的自己的照片发在自己的博客里,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完美体形如果不让更多的人欣赏,那将是罪过,是糟蹋上帝所赐。而她呢,则喜欢把自己的心灵感受,那些少女们的聪明糊涂心思没有遗漏的记录下来并发表出去。他们所崇尚的发表是在网络上,在自家庭院里??博客上。他们蔑视纸质图文载体,因为在报刊杂志上发表作品就意味着被限制和遭篡改。他们要的是自由自在,向世界、向宇宙敞开思想,放飞感情。他们是谁呢?一个费多男,一名费多女。从他们似笑非笑的眼神里看出,伟大的、不可抗拒的、声势浩大的、席卷全球的、不分男女老少贫富贵贱的无厘头时代已经确确实实到来了。在这个时代里,一切皆有可能,不怕不敢想,就怕想不到;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这是一个真正属于芸芸众生的时代,英雄成千、遍地精英的时代。关键是你要自我雄起,特立独行,不人云亦云、不亦步亦趋。这个时代在不知不觉中到来,它会延续多少年,甚至多少世纪都是目前难以做出判断的。他们是费多,是代表七喜的蹦蹦跳跳快活的小人儿。费多是什么样的蹦蹦跳跳的小人儿呢?费多不是别的什么,费多就是费多;费多不招惹谁,费多不评判什么;费多就是年轻,费多不老;费多就是天真,费多有力量;费多一味爽直,费多不虚伪;费多不盲目崇拜,费多很自爱;费多来自过去,费多是未来。费多是不老的。但要是老了怎么办呢?费多没考虑过。两个费多以居高临下的神情审视着热闹的人才市场,他们并没有觉得这里谁比谁更高明,也不觉得这里有什么社会矛盾在被体现着,他们内心有时也很同情那些找不到工作的穷人的孩子,也会突发自己被一家大型公司招去做年薪五十万的总经理的奇想,但这些都仅限于脑神经活动范围之内。他们更多的是把眼前的热闹场景看成浮世绘,看着是一幅仅次于清明上河图的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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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6: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费多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她挤进去了,挤到了一家用人单位的招聘席前。她开始和工作人员交谈了。



哪个大学的?



合肥工业大学,本科毕业。



待业几年了?



一年半了。



什么专业?



机械制造。



他自己怎么不来呢?他的个人简历、全套档案我们都要看的。



都在我这里呢。我想先给他报个名,看看你们这里招聘的条件,如有可能,我就让他明天自己来。



你是他什么人?
姐姐。



哦,你最好让他自己来。我们还是需要他这个专业的大学生的。明天是我们招聘的最后一天。录取与否,必须见面才能定。



好的。谢谢。



不谢。



你先把这个表格填起来也行,这样他明天就不需要填了。也算是先来挂个号吧。



好的,谢谢。



不谢。



好了,好了,耳根子清净了。啊,原来天色已晚啦?里面整天灯火通明,时间概念都模糊了。宁芙好不容易挤出人才市场,身上都闷出香汗了。她站在停车场回看了一眼人才市场大门楼子前那个横幅:办好人才交流市场,促进社会经济发展。



金桥装饰城在闪烁。天暗下来了,霓虹灯都次第亮起来了。



嘀嘀,嘀嘀,四面八方的汽车挤在比十字路口还多两个路口的路口,乱作一团。司机拚命按着喇叭,表达内心的焦虑。到哪里去啊?这么焦虑?天黑啦,天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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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6:15:16 | 显示全部楼层
“死丫头,再打不通,我就和你绝交,从此再也不理你了。”苏君青对着电话机,噘起嘴巴,一个人嘟哝着。爱吃甜食的她也算是一个费多,是个型女。她快活,不忧愁;她年轻,永不老……要是老了呢?爱吃甜食的她还没想过。



她焦急着呢,宁芙的电话少说也打了二十多次了,可每一次都是: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眼看着天黑了,再打不通可怎么办?她怎么能不着急?房间里开着暖气,本来暖和和的,很受用,可现在她开始嫌热了,她都急出汗来了。



李翠珍搭乘的便车已经到达了松盛花苑。她正在等由那里开往渡口方向中途经过大市口的10路公交车呢。她主动给苏君青打了电话,这叫她感到放心。







刘侠说她在逛街,看见满街冒着烟的烧烤食品,她真想猛吃一顿。但想到即将到来的平安之夜的盛宴,她硬生生把口水咽下去了。她说她至少咽了一斤半的口水。死丫头,这么贪吃,不发胖才见鬼呢。哼。苏君青心想。







曹寻想正在单位顶楼健身房练着瑜迦功夫。这可是一门备受女性欢迎的健身功夫。这门功夫不但能使胖女孩变苗条,使女孩的身体变得柔若无骨,还能使个性强悍、有施暴倾向的女孩子变得柔顺如小绵羊。健身老师说,这门功夫练好了,练到最后,不但能身轻如燕、蹑虚蹬萍,还能辟谷绝食,休眠龟息,就是被活埋十天半个月,也不要紧。被活埋?是的,被活埋。半个月后被活埋的人从泥土里被挖出来,除了耳朵、鼻孔、眼睛里有些蚯蚓和蚂蚁在拱在爬外,什么问题都没有。曹寻想对老师说,我只要能瘦个五斤肉就谢天谢地了。老师骂她是个没出息的女人,说她胸无大志。她为此很生气,因为自小到大,无论父母兄姐,还是公婆先生,都没有用这等富有侮辱含义的词口责过温顺的她。她一连两天都没吃饭,也没睡好。因为眼睛一闭,就是老师骂她时的嘴脸。第三天她去楼顶健身房时,老师又当众表扬她瑜迦练得很有成效,说她原来圆嘟嘟的脸,明显瘦下来了;说估计她身上的肉也在缩水。一时之间,其他学员的练功积极性被大大提高,对瑜迦瘦身的信心也大大增强。







刘侠走到了京江饭店美食街外卖铺位跟前,烧烤的香味对她的诱惑太大了,她实在忍不住,还是买了一串烤鱿鱼。鱿鱼串油滋滋的,金黄的肉色上涂满了孜然粉末、辣椒粉末、花椒粉末、胡椒粉末。她连同几滴已经到了唇边的口水,把半串滚烫的鱿鱼塞进了口腔里。她被烫得呼哧呼哧张大着嘴巴喘气。但她内心还是感到很爽快。她就是这么个爽快的女孩。她走着,嚼着鱿鱼串,走在灯红酒绿掩映下的黄昏的大市口。人群中闪过蓝,闪过红,闪过绿,间或闪出一身白。那白的就是刘侠,她穿着一件长长的白色羽绒服,走在红蓝黄绿的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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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6:15:28 | 显示全部楼层
啊,通了,终于打通了。



“死丫头,大半天都关机,干吗去啦?都把我急死了。”苏君青几乎用哭腔对电话那头的宁芙叫嚷道。



“急什么吗急,还怕我被狼吃掉啦?”宁芙说。



“哼,刚才我发誓了,知道吧,要是这下子再打不通你的电话,我就和你绝交了。”苏君青说。



“哦,这么巧?看来你还以为我是怕了你吧?哼,我才不怕你绝交呢。”宁芙说。



“死丫头,还敢穷嘴。要死啊,你。见面打你屁股。”苏君青说。



“羞不羞啊?这种话也能说出口啊,你?”宁芙说。



“就说,你能把我怎么样啊?”



两个淑女,用各自撒娇的本领通过看不见的通话渠道在斗嘴。这种斗嘴,通常是嘴上斗得越凶,她们的内心越快乐。快乐啊,怎么不快乐呢?衣食无忧的妙龄女子,那么多英俊的男孩子喜欢她们、追求她们,妙龄的她们今晚要过平安夜,要聚在一起吃喝,一张张能说会道的小嘴巴各不相让,都想证明自己是对的,是最能说的。欢快的场面啊,像是几只欢快的黄莺儿站在柔软而随风飘舞的杨柳枝条上竞相歌鸣:比一比谁的歌喉最嘹亮,谁的歌喉最婉转,谁的歌喉最甜腻,谁的歌喉最清亮……







李翠珍终于挤上了公交车。从前门上车的她在自动投币箱里投进去一枚一块钱硬币,当啷啷,响声从上到下,响了好一阵子。她由此推断出这个投币箱的深度大约在二尺五寸。她被跟在他后面挤进来的其他乘客推搡着往后,不由自主地到了车子的后半截。她抓紧车顶拉手,立定脚跟,不让自己被人挤倒、被汽车过弯时的离心率甩出去。车上上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颤巍巍的,环顾左右,想找个稳定身子的地方。坐着的年轻男女们,或是望着窗外,或是低着头,或是闭上眼睛睡觉……他们一律都看不见有个七老八十的老者需要他们给他让座。还是有那么一位既没睡觉,也没望呆的年轻女子,她站起来了,她漠然地请老者去坐被自己年轻的屁股暖热的座位。老者以受之泰然的表情受让了女子的座位,并称谢不已。可车子刚到桃花坞石油公司站,就又上来一位三十左右,怀抱约莫三岁儿童的女子。她也是一位需要有人给她让座的的乘客。但这一回,所有可以站起来让座的人有三分之一睡着了,三分之一望着窗外,三分之一低头不语。老者站起来了,他给带孩子的妇女让了座。妇女见他是个爷爷辈的,很是不好意思,但最终还是领受了老者的好意。李翠珍想,如果此时我有座位就好了,我一定让给老者坐。车子启动了,老者颤巍巍的,一副站立不稳的样子,看着让人提心吊胆。可此时,老者背后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发现是一位坐着的同样白发苍苍的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老者。那老者笑着说:老弟啊,我让你坐,我就在前面下。这个老者说什么也不肯。说,老哥哥啊,你比我年纪还大,我怎么能要你让座呢?那老者站起来说,前面中国移动公司门口我就要下车了,你来坐吧,就不要客气啦,还是让我们这两个老家伙相互照应照应吧。于是,这个老者很不好意思地坐下了。如果我是记者,我见到了这一幕,我要不要把它写成一篇社会新闻?要的。李翠珍认为要的。那么,用怎样的标题来写呢?公交车上??拷问年轻人的社会公德。不错,就用这个标题。但最好还有个副标题,用副标题来突出老人让座那感人也令人深思的场面。对,这样写如何:白发老人给白发老人让座??公交车上:拷问年轻人的社会公德。嗯,马马虎虎,要是真记者不知道会怎么写?新闻稿件有它自己的路数,公文有公文的路数,任何一种文体都有自己的路数。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不是记者,我要不要把车上发生的写成社会新闻?这种新闻,最好加一段编者按,字数不一定很多,一百字以内就行了。那样效果才好。







在法院顶楼的健身房里,曹寻想正穿着把身体包裹得紧紧的练功服,抱头屈膝坐在那里。过一会儿,她还将坐在一条盘曲的腿上,伸出另一条腿,然后身体前倾,压在这条伸出的腿上,一直压到双臂与腿平行、头脸贴在伸出的脚脖子上,从远处看,就像腿、臂、头都是从臀部同向长出去的。她白嫩的脸蛋胀得通红,说明她的呼吸不匀,身体个部位的肌肉、骨骼都像拉满的弓,紧绷绷的。嗯,她的瑜迦还早着呐,连一层境界都没达到。要练到柔若无骨,像橡皮筋那样,可以任意弯曲拉伸揉搓才好。







“喂,我说,晚上到哪里啊?几点?”宁芙问。



“暂定国际饭店旋转餐厅,六点一刻,过时不候。”苏君青回答。







刘侠抓着还有三分之的鱿鱼串走进了新华影剧院楼下的法莱尔服饰店。她想买很多很多好看的衣服,但现在她还没有明确的目标。她只是逛逛,在逛悠中去发现那件属于自己的好看衣服。她从法莱尔出来,又往前走了几步,走进头顶往上冒水的大鲸鱼班尼路专门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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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6:16:01 | 显示全部楼层
公交车叮叮咚咚,正在通过南门大街和正东路交叉口,变速杆嘎吱嘎吱响。李翠珍透过车窗看到乔润生迈着四方步子,稳稳当当往东门方向走。他一定是去赴某人之宴请的。活动范围只要在市区,他都是步行去目的地。见于步行肯定比乘车迟缓,加上于路和众多熟人寒暄的时间不能不考虑进去,所以他要提早一点动身。他会去哪家饭店呢?李翠珍想,往东门方向去没多少上档次的饭店啊?嗯,一定是观海楼,江苏科技大学的三产。那里的环境还不错。三星标准。有几道菜还是很有特色的,都叫什么来着?嗯,一时都想不起了。反正……特别是观海楼的点心,包子、烧卖很好吃。市政府大门里走出几个戴眼镜文人模样的男子,他们边走便比划着什么,说话的神态极其潇洒倜傥。他们一定也是去某个酒馆欢度平安夜的,有人请这帮文人吃喝总是能令他们开心欢笑。他们不但会写会画,还很会在酒桌上插科打诨,说些文绉绉的黄段子。他们在回忆多年前贾平凹先生来镇江时在饭桌上大说幽默话、俏皮话的欢快场景时,他们深觉和大作家水平相差甚远。他们的言谈之中充满了对贾先生风流余韵的追缅和景仰。他们回忆起那次在京口饭店的酒桌上问贾先生《废都》里那个男主人翁是不是他自己时他笑而不答的优雅神情。大家毕竟是大家,不说话时比说话时更有味道更有深度更有涵养。那么,他们这几个正赶往大康肥牛馆消遣平安夜的文人墨客能不能也不说话呢?不能,他们不能不说话,因为他们要是也不说话就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文人了。何况贾平凹先生也并非总是不说话,他是该说话时说话,该说什么话时说什么话。







电话又响啦。谁啊?



“喂?你好。哦,是你啊。”苏君青说。



“宁芙找到啦?”叶阑珊说。



“嗯,找到了。死丫头一直关机的。好不容易打通了。我警告她了,说要是再不接电话就跟她绝交。”苏君青说。



“哦,找到就好啦。她也是的,怎么好好关机呢。”叶阑珊说。



“喂,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啦?来吧,一起玩吧。热闹着呢。”苏君青发出欢快地邀请。



“一起玩?”叶阑珊支吾着。



“莫非有帅哥邀请你啦?”苏君青吐着舌头,笑眯眯问。



“鬼哦,还帅哥呢,一个人啦,,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的。”叶阑珊用可怜兮兮的声调回答。



“不会这么惨吧?既然如此,那你还迟疑什么?”苏君青说。



“好吧,我答应了。在什么地方?”叶阑珊问。



“好啊,好啊。你答应了,太好啦。我们定在国际饭店旋转餐厅,时间是六点一刻,谁先到,谁就占好位子。”苏君青欢快地说。



“国际饭店?那里的菜不好吃哦。”叶阑珊说,“空气里充斥着海鲜的臭味,很不好闻的。”



“那到哪里去呢?我们为地点的选择也不知争论了多少回,好不容易定在国际饭店,你又提出反对意见。唉,这年头啊,办事怎么就这么难呢?你说说看啊?”



“我有个地方,我觉得挺好的。”叶阑珊说。



“什么地方你倒是快说啊?都什么时候啦,还婆婆妈妈的。”苏君青说。



“上岛咖啡,怎么样?”叶阑珊说。



“那里好是蛮好的,就是现在肯定没位子了。”苏君青噘着嘴说。



“位子你就不用愁了。关键是你们满意不满意那个地方。”叶阑珊说。



“满意。我说满意就满意。只要位子没问题,我马上通知她们几个丫头去那里会合。”苏君青说。



“好的。你稍微等一下,我打个电话过去,定好包间告诉你,你再通知她们。”叶阑珊说。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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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6:16:22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拿着稿子站在她的门外。他听到她告诉她的伙伴们在上岛咖啡会合,六点一刻。他的那颗一直欢快跳跃着的心此时扑通一下沉落到了肚子里。他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他开始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和她约定晚上的活动?让别人抢了先机?我怎么会犯这种错误?今天是平安夜啊,人家会等着天黑就为了让我请她吃饭?真是混啊,我真是混。怎么糊涂到这般田地?怎么办?让她去跟别人毁约?太为难她了,但只能这样了,难道还有别的选择?我进去约她,装着不知道她已经和别人约好,我一定要坚持,让她去告诉她们她晚上有事,没办法去了。啊,实在不好意思啊,下回吧,下回再约。她会这么对她们说的。不管她们相信不相信,只要她坚持,她们也只好随她去。对,我没有选择了,没有退路了,我只能这么做了。平安夜啊,让我平安快乐地度过吧。上帝保佑我,保佑我。我必须胜利。再难也要做到。她会心软的,看着我忙了一个多小时,双手捧着她的领导的讲话稿,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她会过意不去的,她会答应我的请求的。还迟疑什么?快进去啊!再迟可真没指望了。



“嗨,阑珊,我帮你稍微动了一下,你看看怎么样。”吴怀柔用很轻柔的步子走到叶阑珊跟前,用很轻柔的话语对她说。“其实你写的挺好,我根本没法动一个字。但为了显示我对你交办的事情的审慎和重视,也就硬着头皮动了几个字。”



“哪里话,你真会说话。不好意思的是我嘛。都把你累坏了吧。”叶阑珊赶紧站起身来。“也实在是没办法,这办公室的工作实在不好干,做领导的说要开会,你就得帮他拿出稿子,有时他们连个最起码的思路都不给你,我们做秘书的又不知道他开会要说什么,真是太难了。”



“难是难,但这不也是领导对你的信任吗?”吴怀柔说,“我们领导就不会把稿子交我写而什么都不交代。”



“贫嘴啊,你?”叶阑珊听他这么一味奉承,她的脸颊稍稍有了红晕。



“不是,我说的是真心话啊。”吴怀柔故意装出委屈的样子,“这么说吧,阑珊,以后只要有什么事用得上我,打个电话就成。好吗?”



“今天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哪里还能麻烦你啊。”叶阑珊真诚地说。



“见外了,见外了吧?”吴怀柔听她如此说话,心里还真急了。“其他暂不说了,先看看稿子吧。”



“嗯,好的,我来看看,你在沙发上先坐一会吧。正好休息休息。”叶阑珊说。



她没让我走啊,说明还有话跟我说吧?她本来可以请我先回去的。啊,有劳了你啦,真是不好意思啊,你看,都五点多钟了,耽误你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她完全可以用这番话打发我走路的。但她没有。你在沙发上先坐一会吧,正好休息休息。声音好美啊,好清亮的嗓音,就像沁莹纯净水一样透明。她在留我吧?等我开口向她发出真诚的邀请吧?是了,一定是了,还能是什么缘故呢?她在意我的,她已经有动于衷了,她对我做出响应了。我要做的不过是趁热打铁,把火烧旺一些。啊,成了,起码有七成把握了。他坐在那里,微微扭动这身体,轻搓着出汗的双手。他在等她看完稿件,等她抬头的那一刻。那一刻,我要站起来,满面红光,慎重地向她提出邀请。



他为什么还不走呢?天已经暗下来了。天哪,他正偷偷看着我呢。我意识到他的目光像黑夜中的火把,只要我把眼睛迎上去就会被他点亮,被他发烫的眼光灼伤。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饱含着情欲,恨不得深入你的内心,把你的五脏六腑都扒开来看过究竟。我该怎么跟他说呢?收了他的圣诞礼物,又请他修改稿件。请他走?说天不早了?你可以走了?这怎么成?我怎么好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那不成了差遣佣人啦?天哪,怎么开口呢?得想个法子,用婉转的话语说出我的目的,还不让他觉得难看,不伤害他。哦,这个小个子男人,可真难缠。还没遇到过他这么难缠的人哩。那礼物已经被我弄碎了,他海不知道呢,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也怪我一时心急,就是不想要的他的礼物也要等他走了之后再扔掉啊,何必这么急匆匆呢?唉,还不都是因为林院长没能来,心情不好?他倒不请自到了?唉,都怪我自己,开始就该坚决拒收他的礼物,更不要麻烦他来修改什么讲话稿。不过呢,他还真用心帮我修改了稿子,看他涂涂改改,添加了不少内容,就知道他用心了。“民政工作也要让人民群众满意……对南山塔园墓穴一事的后续工作一定要从对群众负责和对社会稳定负责的高度出发,慎重对待,积极处理。要制定出计划,按步骤实施。对那些确实需要墓穴的,可以在价格重新协定的基础上签订合约,用合同方式把墓穴的位置、交付墓穴的期限等相关内容确定下来;对那些确实不需要墓穴的人,要想方设法退还定金或已付墓款。绝不允许‘炒穴“事件再次发生……”嗯,看他改得多好,措辞也比我写得要严谨。“最近,某市殡仪馆因骨灰盒出售柜台承包一事发生了诉讼,涉案金额在数百万元。这是一件必须慎重对待的大事。说它是大事,不仅因为诉讼标的额大,更重要的是关系到该市殡仪馆改制工作能否顺利如期进行。所以,请该市民政局的有关领导一定要主动和当地法院多沟通,争取他们的理解和支持……”他用心了,他真的用足了心思,他的心表面看来是用在了稿件修改上,其实是用在了我身上。他的眼睛,从他的眼睛就能看出他的心……







她在仔细看稿件吗?她凝神看书的样子好可爱啊,妩媚中透着文静。她的鼻翼稍稍皱了一下,一定是看我修改的地方吃力了。我的字迹有点潦草,个别字可能比较难认。都是时间太紧的缘故,否则我会认真写好每一个字的。好在我的钢笔字还不难看,否则就要出洋相了。哦,她的手,真美啊,一点瑕疵都没有。《诗经》上怎么说来着?她的脸也是,白净细腻,真是面如凝脂,用嘴唇轻轻吻她的脸,吻她的手,那感觉?天哪,真要命。触电,一定有触电的感觉。这女孩能要我的命。她是天生丽质吧?但后天保养也是必不可少的。现在的化妆品、护肤产品太多了,好坏参半,优劣不一。使用时一定得小心谨慎,否则被伪劣产品破坏了容颜都是有可能的。我一定要提醒她注意,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马虎不得的。女孩子嘛,不就是个脸蛋吗?某种意义上,脸蛋比生命还重要哩。她都是怎么保养的呢?看她的肤色不像涂脂抹粉的样子啊?更多的的是天生丽质吧?



他想得没错。她很少用护肤产品。为了保护她这张天生丽质的脸蛋,还有她那双放在外面能让人一眼看见就能喜欢上的双手,她每天要喝两千克纯净水,每天坚持用牛奶洗脸,然后用清水把脸洗净。她不相信那些昂贵的护肤膏之类的东西,她顶多在身体的一些地方涂抹一点点清淡的香水,冬天给双手涂抹一层品质优良的护手霜,给脸蛋轻抹一层润肤露,品牌只限于安利。她认为要保养好自己的肌肤,最关键的是要自内而外,要在饮食和生活习惯上多加用心。她坚持每天晚上十点之前上床睡觉,早晨七点半起床梳洗。每天八个多小时的充足睡眠是健康美丽的第一步。在饮食上她从不吃辛辣食物,这一点和刘侠正好相反。刘侠是什么好吃吃什么,能吃多少吃多少,吃完之后就发胖,发胖之后就后悔。而我们的叶阑珊在饮食上不但表现出其他女孩难以做到的节制,也表现出令男人们赞美不已的优雅。她很有心思去慢慢料理的自己的饮食,她每天都要亲自压榨二百克鲜橙汁或鲜苹果汁,把它们装入她专用的一只非常漂亮的玻璃杯中,据说为了买这只玻璃杯,花去了她五天的工资收入。她认为这是值得的。营养而优雅,这是她吃喝的原则。她把鲜橙汁或者鲜苹果汁喝下去,喝进她非同寻常的肠胃了,从而使得她的肠胃越来越不同寻常。因为这些鲜果汁丰富的维生素滋养了她美丽健康的肠胃,使得她的肠胃能散发出果汁的清香;她每天还要吃一小碗“三白羹”,那就是十粒白莲子、十片白木耳、十粒白果仁放在一起熬出的甜羹。她说白莲子和白木耳都很好做,用温水泡上二十分钟,然后以清水洗净即可。难做的是白果仁,因为白果的外壳坚硬,必须用钳子将坚壳夹破,然后剥去。但此时也只完成不到一半的工作量,因为还有一层薄薄的仁衣也要细心去掉。而最关键的就要算是果仁的芯了,因为白果的仁芯是有毒的。所以,我们的阑珊姑娘接下来还要以刺绣般的耐心把十只白果的仁芯剔出来。尽管这些细活很费功夫,但阑珊姑娘却从中获得生活的快乐。当然,更重要的是她从这种自制的“三白羹”里吃出了健康、吃出了美丽。同事薛芳生产之后脸上出现的那些难看的斑痕,也时时都在提醒她保养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自她坚持每天吃一小碗“三白羹”不到一星期,她的白带就明显减少了,一个月后就没有了。原来妇科病方面的诸如骚痒、痛经等一些难言却令女人痛苦的症状都明显减轻了。是啊,想起报纸上说到的那些下身排毒的女人,排出许多可怕而肮脏的东西,甚至晕倒在卫生间里,她都瑟瑟发抖。那样不干净的女人不惟是痛苦的,更是不美的。要做就做干干净净的女人,健康美丽的女人。否则,我宁可做男人,或者不做人。每当她坐在雅致的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噘起的精致的小嘴吧,她就这样暗自警告自己。



但是,这个美丽健康雅致而有学问的姑娘却不得不做一件很难堪的事,她要想方设法让坐在沙发上那个小个子男人离开这间屋子。怎么开口呢?这种事怎么要轮到她来做呢?



“小吴,”她站起来了,笑盈盈的。“真是太感谢你了,你修改的非常好。”



他也站起来了,他的心咚咚直跳。



“哪里,哪里。小事一桩。”他说。



“你瞧,耽误你一下午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她笑盈盈却腼腆地说,“你瞧,时候不早了,天都黑了。我想你一定还有不少自己的事要做吧。”



“啊,没事,没事。”他说,“我出来时都把单位上的事料理清爽了,而且还请了假。这样吧,天是不早了,我想请你今晚一起吃顿饭,平安夜啊,我们也要庆祝一下。”



“啊,不。”她急切地说,“我已经和朋友约好了。实在不好意思。谢谢你的好意。谢谢你。”



“我是诚心诚意请你的,无论如何给我个面子,好吗?”他用商量却又十分坚决的口气对她说。



“不行,真的不行。”她露出为难的神情。“我真的和朋友约好了,地点是我定的,如果我不去肯定不行。”她意识到面前这个小个子是个很难缠的角色。她也听说过不少很不错的女孩子最后都莫名其妙地嫁给了一些其貌不扬的男人,他们当中有不少小矮子。实际情形是:那些其貌不扬的男人有着超乎寻常的追求女孩子的本领,他们不顾一切,死缠乱打,弄得女孩子走投无路;而同时,那些各方面都不错的男孩子却经不起任何挫折,也怠于理解和拆解女孩子在恋爱中喜欢使用的一些招数。结果让女孩子失了面子、伤了芳心,到头来降尊纡贵,同时也是为了气气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就把自己低价嫁售给那些她们原本都不肯正眼瞧一下的丑男人、矮男人。她曾经讥笑过她们,她的那些可怜的姐妹,她发誓不准许自己最后也落入那种不堪设想的境地。可如今,一个死缠乱打的小矮人居然就站在了自己面前,红着脸,喘着粗气,眼睛里放射出灼人光亮。不,不能妥协,我心仪的是林惟楚那种男人,这种小矮人,绝不可以因为同情他、可怜他而迁就他。



“对不起,你看,我还要把稿件送交打字员先打印一份给局长审阅。”她说,“我还要忙一会儿,我们下次再约吧。,今天是肯定不成了。”



“我可以等你啊。没事的,我反正没事,可以一直等到你把事情办完。”他说。



“啊,不要了,不要等了。谢谢你的好意。”她说着,拿起稿子就要往外走。



“阑珊,给我一次机会吧。”他豁出去了,他拦在她跟前,“把你和朋友们的约会取消吧,我是诚心诚意来请你的。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他说话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不行,今天不行。对不起。我要办事情去了。”不能心软,收受他的礼物已经犯了心软的错误了,不能再犯了,再犯就难以自拔了。“下次吧,我们下次再约。好吗?”



她从他身边挤过去了,他几乎感受到了她身体的温暖和柔美,她身上的香味持久地留在他的粗纺毛外套上。



死缠乱打的他在她办公室里并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招数,他呆呆地立在那里,一方面心在往下沉落,沉落到无何有之乡;一方面血气在往上涌,涌向脑门,冲击天灵盖。他感到鼻子里开始充塞鼻涕,该死的鼻炎,到了冬天、到了心情恶劣的时候就给鼻子施压。他望了一眼叶阑珊座位旁垂落在窗户两边的绒布窗帘,他真想过去把鼻涕尽情擤在上面。他眼冒金星,恨不得追过去,拽住她的衣角,把她拖到他精心编排、准备上演的戏剧性场合里,让她乖乖地去做那个可爱之极的女主角。但此时,他必须找地方先解决鼻涕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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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6:16: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从检察院回来的虞迁显得兴奋。他在办公室里走走站站,站站坐坐。他曾面窗而立,看着楼外的雾气慢慢升腾起来。他想到:等到雾气笼罩整个城市的时候,我们的平安夜聚会就将开始啦。转身走到写字台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没有余温的茶水。



国家专制对于那些无法自我专制的人来说几乎是一种必要?什么样的人是无法自我专制的 人?像我这种人?一个不服从的公民?但我这个不服从的公民并非无政府主义者,也不是秩序的破坏者,而是一种公开的、非暴力的、既是按照良心的、又是政治性的违反法律的行为,我的目的通常是为了使政府的法律或政策发生一种改变。他所说的需要专制的人和不服从者有什么关系呢?有机会我得问问他,我觉得有些问题需要向他澄清。不然,在他眼里我总是一个需要管制的人。管制?记得他在一篇小说里赋予管制新意。说什么世上一切要害之物必为管制,代写诉状之笔是也,牧神之芦笛是也,男性之生殖器是也。亏得他想得起来。嗯,有时想想,又觉得这个老家伙蛮好玩的。怎么说呢,也算是性情中人吧。可他为什么总是把自己封闭起来呢?把自己与世隔绝起来呢?是其天性孤僻还是修行高蹈不与人同呢?记得他在《关于人的哲学》一文中曾对隐士大加赞赏,说什么善于尊重隐士的人也善于治理国家。因为隐士是受善良的人们拥戴而不需要给予者,给予向来只是隐士的特权。他还说,隐士们以无往不复的精神与阴阳调和,同元气变化;他们逼近太阳,逼近星辰,逼近冰雪,逼近绝峰和高飞的鹰;什么瀚漫的雅量,金玉的品行,柱石的道德;什么尸居龙现,渊默雷声。这些都是他加诸隐士身上的斑斓色彩,从中可以看出他说这些话时是充满感情的。《瓦尔登湖》的作者梭罗也是一个隐士,公民不服从就是他首先提出来的。如此看来,梭罗和他还有点渊源?不对,我从未听他谈起过梭罗,他的所谓隐士人格和隐士精神当纯粹是从中国古典典籍中得来,只不过被他加入了一些时尚法政的元素。罗尔斯宣称,公民不服从只适用于立宪民主政体下的公民!因为在他看来,只有这种制度下才能对不服从公民起到保护作用,也才有可能吸收采纳他们不服从的理由。吴百年一定是意识到在我们这个时代重新来谈他的隐士是有可能的。在他看来,隐士一定是不服从的公民。不是吗?我们的魏晋先贤的“手挥五弦,目送飞鸿”难道不是我们最大的本土化的公民不服从吗?基于此,难道我们不是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



不,我不服从!



因为这本身就是我的权力吗!



不过,这么一分析,他所说的需要被管制的人又未必就是说的我这个现世的不服从的公民。因为就魏晋名士的不服从精神来说,他的研究还是很深的。他曾说过,他在《世说新语》里浸淫了十多年,他不会不知道嵇、阮辈的不服从精神的。我如万里长江,哪能免千里一曲?记得在去年三月份召开的全市法院刑事审判工作会议结束后,院长批评他不拘小节时,他就是这样回答院长的。



唉,嵇康啊嵇康,我多么崇敬你?今天我们翻开你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依然为之动容,颓废任诞的背后,其实寄寓着怎样的哀凉与悲愤?其与梭罗的《公民不服从》》虽则文风差异极大,但是在坚守“个人的良知”上却是那般紧密无间、丝丝入扣,在中外“不服从”抗争的历史文献中,实在堪称双璧。



唉,俱往矣!嵇康之后,魏晋前贤们那种群体性的不服从盛况再也看不到了。



别惹我,让我暂时在这里躲一下!



贝壳里咆哮的声音。被一位美国诗人听见了。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是旷达是洒脱?还更是一种无奈和辛酸?







“小虞?你在吗?”



他的喊声。



“在的,庭长。”虞迁从自己的办公室走出来,走进吴百年的办公室。他的脸上依然布满思索的云层。



“今天虽说加班,但毕竟是星期天。你们可以早点走,不必等到六点。”吴百年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后面的一张已经很陈旧的藤椅里,望着他布满思索云层的脸说。



“哦,知道的。”虞迁说。“不过,我今天不需要早走,因为我和几位朋友约好要去龙吟坊喝酒。到时候我直接去那里就行了。“



“哦,原来如此。对,今晚是平安夜,朋友们雅集小酌是个不错的主意。”吴百年说。



“是啊,也是为了慎重对待这个神圣的节日嘛。”虞迁微笑说。“不知道庭长有没有兴趣一起聚聚啊?”



“我?”吴百年示意虞迁进来坐在原先李翠珍坐的那个凳子上。“那就不必啦。老不搭少嘛。”



“其实也没什么,不存在老少之别的。你要是能参加一定能和我们几个谈得拢的。”虞迁说着,在凳子上坐下。



“为什么一定谈得拢呢?”吴百年问。



“因为你的观念不陈旧,而我们几个的观念又不是那么花哨啊。”虞迁说。



“嗯,有道理。”吴百年笑起来。他发一支烟给虞迁,自己也点了一支。“说说看都有哪几位参加啊?不知有没有我熟悉的。”



“都是你熟悉的。而且他们还特地嘱咐我要请上你呢。”虞迁说。



“先不说我参不参加,先说说是哪几位吧。”吴百年说。



“好的。”虞迁吧嗒点燃香烟,他狭窄的小脸顿时在一股烟雾中模糊起来。“有林惟楚……”



“哦,林惟楚,法学博士、师范大学法学院院长助理林惟楚。听说林惟楚好庾公《枯树赋》,每饮酒至微醺,即独步空庭,朗声风咏,蛩?一时都无声息。尝语人云:‘初读之,以为文章绝美;再读之,以为天地萧肃;三读之,以为人生凄切。’时以为名言。你说的就是这个林惟楚吧?”



“是的,庭长。”虞迁回答,“他也是你的老朋友了。你上面说的那段话就是你去年仿《世说新语》体制在酒桌上为他即兴创作的一幅写生画。”



“若林生者,可谓善读。”吴百年叹息说。



2006年12月24日16时43分,独坐七碗茶社的林惟楚在胡思乱想中,他的右眼眼皮突然无缘无故地猛跳了几下。他的人也跟着吓了一跳。因为根据民间说法,右眼跳意味着有灾祸降临。正当他想找来一小片纸或是稻草干什么的贴在眼皮上以镇其跳,跳动的眼皮却又突然安静下来。林惟楚寻思:一定是有什么人暗中和自己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思虑至此,此公洒然一笑,继续他不曾完结的胡思乱想。



“还有谁呢?”吴百年问。



“还有刘蒙营……”虞迁说。



“刘蒙营?”吴百年说,“刘蒙营能饮酒,酒后则不食,然身体绝胖,人或疑之:‘公日进食可粒数,何以丰硕?’公曰:‘战胜故胖。’人不解,复问之。公曰:‘人多贪、嗔、痴念,每交战于内府,不曾稍息,劳心损气,致形销骨立。某则持定空念,摒弃魔幻,故心宽体胖也。’ ”吴百年问。“是这个刘蒙营吗?”



“是的,庭长。”虞迁说,“刘蒙营学识颇广,犹精军事。众请著共和国将军逸事,公初未允。洎稍有闲暇,随而下笔,未几成《将军百战》之文,凡十数万字,于正史之外,率多发明。读者无不餍心。”



“呵呵,好一个无不餍心。”吴百年笑笑说。“他现在是不是比以前更胖了?”



“那倒没有,庭长。”虞迁说。“不过,他的痔疮似更厉害了。我曾模仿你为他们画像的风格为他的痔疮之疾画像一幅:刘蒙营素有疝气之患,每至春秋气燥,则因痔疮病发而至大肠拖地。刘蒙营又好食辛辣物,故此疾恒治之不愈。去岁春燥异常,发病旬月,其妇累之,始作大裆?以承外肠,后外肠逸出日多,至不能盛托。蒙营无奈,遂去?裸下体。大肠遗出拖地丈许,凡经行处,瓜皮果壳纸屑泥沙铁锈悉沾濡肠衣。蒙营素有巧艺,乃自制大木盆,盛盐水,蹲盆中,双手洗涤肠衣,凡数更水始净。蒙营神色自若,了无痛楚。人以是知其神通。”



“哈哈哈哈,妙,传神写照,妙不可言。”吴百年赞道。



2006年12月24日16时四十七分,正在万国证券办公室的电脑上研究证券代码为600558那只股票的 K线图的首席证券分析师刘蒙营忽觉肠胃不适,下腹疼如针扎。俄顷,觉腹内有一股浑浊之气上下窜动,左冲右突,发出如雷喧嚣,似寻生门不得而怒不可遏。分析师乃轻挪肥臀,巧开屁门,那股浑浊之气趁势夺路喷薄而出。分析师长吁一声,顿感周身舒太,心定,始觉汗透重衫。有新增资金进场迹象。他自语道。



“那么,还有谁?”吴百年问。



“还有许和平……”虞迁答。



“有律师许和平者,初入镇江司法圈,未有知者,恒盘桓市肆。偶或发言,人多不以为意。奄至岁末,忽作《律师的迷惘》一文,遂及义理,言语辞旨,一往参诣。是这个许和平吗?”吴百年问。



“是他,庭长。”虞迁回答。



“镇江律师界宁有此人?” 吴百年叹道。



2006年12月24日16时51分,正在律师办公室一边翻阅诉讼材料,一边回想上午十一点多钟在市图书馆见到的那个标致女孩留的什么发型的许和平律师的太阳穴忽地发烫,就像有人持燃烧的烟蒂紧靠那里,伴随着灼烫感,他感到一阵眩晕。他用光洁的右手食指按住太阳穴,轻揉轻抹,口中轻念一、二、三、四……至第十三时,灼烫感消失。许律师乃起身走进卫生间,从镜子里看见右太阳穴红如丹砂,然触之不疼不痒。许律师正自惊惧,丹砂忽消失无痕。咦,奇哉,怪也!或黑如点漆,或红如丹砂,是其女宫砂守丹,思之则淫,以至反应于思之者乎?许和平心道。



“还有谁?”吴百年问。



“还有谢秋水……”虞迁回答。



“谢秋水少时颇无赖,不事学习,其父患之。及上大学、做专利事务人,又复擢升副主任之职,专司知识产权事物,其父喜。除夕家宴,秋水谓其父曰:‘水儿小时,每遭大人诟病,骂作无赖,今视水儿何似兄姊?’父笑,但饮酒而已。”吴百年说,“是这个谢秋水吗?”



“是他,庭长。”虞迁回答。“记得他的妻子李静娟曾说过他这样一个小故事:一日大雪,秋水早起,凭窗良久,都忘洗漱。她叫他。他却忽叹道:‘但见雪花飘,不见玩雪人。’她骂他说:‘死猪,定有某红氅红靴女妖人喜欢玩雪’。你当时笑着说,如果有那么一位女妖人,一定名字里面有个雪字。”



“有这回事?但愿他真有个名字里有雪字的红氅红靴女妖人。不过,秋水早年倒有点汉高祖年轻时的作风。”吴百年说。



2006年12月24日17时05分,正尾随一个酷似自己的人走进大西路,然后拐入市中医院大西路分院的谢秋水,忽觉耳根发烫、嗓子发干,至一时双耳失聪、喉咙失声。秋水大惊,急于随身挎包内取金嗓子喉宝一枚置于舌尖,然后缩舌,含于口中;又倚路边之贴满专治狐臭、淋病、梅毒等传统痼疾之电线杆上,闭目吐纳,气沉丹田。稍顷,病症尽消。秋水疑惧,苦思病因不得。忽想起尾随之人,乃奋起追踪,则失其身影久矣。



“还有谁?”吴百年问。



“还有孟铃语……”虞迁回答。



“小孟?呵呵。这个丫头很有见地,就是太娇气了一点。我也送她一幅写生画像吧。”吴百年想了想,说道:“孟铃语姿容殊丽,有才艺,所好亦颇广博,人多誉之。吴百年初不信,曰:‘自古才女多是恐龙,孟铃语固有姿容,但恐花瓶之属耳’即见之,闻其谈吐如珠玉坠盘,乃赞曰:‘言辞娓娓,形容曼妙,濯濯如春月柳。自是谢家女、明诚妇同侪!’”



“正是,正是。”虞迁说。“小孟确实如庭长所描述的那样。”



2006年12月24日17时16分,正在家里摩挲把玩常晓春送给她的那只清末闽南民间土窑烧制的蓝边乞食海碗的孟铃语,好端端的用福建客家话大喊一声她先生的乳名,而此前,她从未用家乡话称呼过先生的大名,更没有称呼过他的乳名。她感到奇怪,他的先生也感到不可思议。她羞赧地对先生说:回忆当时脱口而呼的过程,觉得就像幼年遗尿于床时那样不能自禁。孟铃语为方才一时之失深自苛责不已,其夫见状,乃于心中生出如爱惜婴孩之柔情,以呢喃之声反复劝慰,又说安徒生童话三则,铃语那颗善良柔弱易感之心始安。



“还有谁?”吴百年问。



“还有,就是我自己了。”虞迁说。



“哦,就这么几个?”吴百年问。



“是的,庭长。”虞迁说。“庭长能不能送我一幅写生图画啊?”



“你也想要?”吴百年笑着问。



“是的,想听听庭长是怎么评价我的哩。”虞迁忐忑地说。



“好的。我来想想。”吴百年用力吸了一口烟,眯起眼,过了三五秒,说道:“虞迁初任法官,就刑事助推,以严刑酷罚称闻乡里。或诘之曰:‘德以居全为称,仁以不害物为名。方今吾子宰牧京口,处杀戮之职,与自由、人权之本操将无乖乎?’虞迁曰:‘皋陶造刑辟之职,不为不贤;孔子居司寇之任,未为不仁。’吴百年闻之,笑曰:‘若虞迁者,可谓机警善辩。’”



虞迁甚尴尬。说:“我不过从严判处,严刑酷罚绝对够不上。”



“人家所以这般说你,是因为你平时的言论与你实施的刑罚反差过大。”吴百年说。



虞迁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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