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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3 13:4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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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雏?好像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啊?原扬州师范学院的,专门从事王国维研究?还真没注意到这个人。不对,想起来了,以前听吴百年提起过这个人的,他曾经是原镇江职业大学卞新国老师的中文老师。对,肯定说到过他,只是当时没留意而已。看来这个人的书还真值得一读哩。关键要有新意。先看看目录再说吧。王国维与罗振玉,王国维和他的《人间词话》,王国维和他的《人间词》,王国维和《红楼梦》。他也研究过红楼梦?算是红学家们的老前辈喽?
生活之本质何?欲而已矣。欲之为性无厌,而其原生于不足。不足之状态,苦痛是也。既偿一欲,则此欲以终……故人生者如钟表之摆,实往复于苦痛与倦厌之间者也。
钟摆理论,叔本华首创的。以前确实听别人说起过王国维笃信叔本华哲学。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看到他的口供了。法律上的自认。供认不讳。悲观的厌世哲学。“我们都做梦,难道我们整个人生不也是一个梦吗?”除了用梦来比喻人们对真实世界的全部认识之外,就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比喻了,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比喻能比梦的使用更加频繁了。真实世界,摩耶之幕。人们都在梦中生活,唯有哲人挣扎着醒来。而醒来者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孤单的人,最痛苦的人,醒来的时间越长,醒得越彻底,他的痛苦就越久、越深。所以,天才最痛苦。叔本华就是这么下结论的。叔本华提倡自杀,而且是绝食自杀,因为唯有绝食,那种慢慢接近死亡并最终投入死亡怀抱的自杀才是以生命意志的自我否定而选择的解脱之径。不过他自己没有自杀,晚年牵着狗,在河边散步。孤独的人影。或许哲学家就该是孤独的。倒是王国维自杀了。但也不是绝食,而是投湖。因此,还不能说王国维是死于叔本华的教唆。但绝对受到他自杀理论的诱惑。
夫倦厌固可视为苦痛之一种,有能除去此二者,吾人谓之曰快乐……文化愈进,其知识弥广,其所欲弥多,又其感苦痛亦弥甚故也。然则人生之所欲既无以逾于生活,而生活之性质又不外乎苦痛,故欲与生活与苦痛,三者一而已矣……今既述人生与美术之概略如左,吾人且持此标准以观我国之美术,而美术中以诗歌戏曲小说为其顶点,以其目的在描写人生,故吾人于是得一绝大著作曰《红楼梦》。
……
裒伽尔之诗曰:
Ye wise men, highly, deeply learned,
Who think it out and know,
How, when and where do all things pair?
Why do they kiss and love?
Ye men of lofty wisdom say
What happened to me then,
Search out and tell me where, how, when,
And why it happened thus.
嗟汝哲人,靡所不知,靡所不学,既深且跻。粲粲生物,罔不匹俦。各啮阙齿,而相阙攸。匪汝哲人,孰知其故。自何时始,来自何处?嗟汝哲人,渊渊其知。相彼百昌,奚而熙熙?愿言哲人,诏余其故。自何时始,来自何处?于是得一绝大著作曰《红楼梦》。
古怪的英语诗,译成古旧的汉语诗。仿《诗经》风格翻译。王国维确是大才。
……以生活为炉,以苦痛为炭,乃铸就解脱之鼎也。
这是他研究的结果,的确和现代所有研究红楼梦的专家们得出的结论不同。不同的原因是他们研究的出发点和方向不同。有的人专门研究菜谱,有些人专门研究服饰,有些人专门研究书中人物乱伦的次数,还有些人专门研究历史中到底哪个真实人物在书中被影射。但就是没有人从生命哲学的角度像王国维那样去研究。他说的解脱就是出家。这比叔本华的绝食自杀更彻底,至少我这么认为。贾宝玉的出家在王国维的眼里是真正的大解脱,是对生命意志的彻底否定,从最根本上进行否定,心甘情愿地否定。看空一切,首先是看空意志。世界是我的表象,是我的意志。意志空则无不空。因为意志决定一切。我不认识什么太阳,也不认识什么地球,是我的眼睛,永远是我的眼睛看见太阳;是我的手,永远是我的手感触到地球。没有我的手、眼、鼻、耳的感知,便没有世界。什么是世界啊?世界不过是和我??和我这个人的可知觉性可以互换通用的两个名词罢了,就像一枚硬币之有二面。而我的鼻、眼、手、耳的感知又都是取决于我的意志。石头的存在是因为我的脚碰到了它。他们是一路的。那个贝克莱主教大人。世上一切天生之物,总起来就是我,我之外任何其他东西都是不存在的。世界是我的表象,是我的意志。消灭表象,消灭意志。只有人把它纳入反省和抽象的意识。我这样做了,我这里就出现了哲学的思考;王国维这样做了,在王国维那里也出现了哲学的思考。可惜,王国维自己却没有选择出家为僧,将余生托付野庙荒寺。太可惜了。一首诗,他的一生成了一首悲情的诗。也许若干年后,某个早晨,我一觉醒来,自个儿提了装有几本书的包裹,径直往某个偏僻的寺庙出家去了。更不与家人打话,更不留什么字条。一切都是彻底想通、想空之后的决定和行动。
寄生兰若身世空,听雨移时更听风;
觉来杏花楼上坐,黄鹂飞入绿杨中。
呵呵,我也能即兴来一首了。
……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黄仲则的?也是一个多情的男人,一个多情的男诗人。记得前年冬天和吴百年的同学陈西海一起喝茶时,他就大谈黄仲则,大谈龚定庵。他的记忆力真是惊人,连龚定庵写的那些黄诗他都能一字不漏地背诵出来。
偶赋凌云偶倦飞,偶然闲慕遂初衣;
偶逢锦瑟佳人问,便说寻春为汝归。
王国维可是对龚定庵颇有微辞的,其人之凉薄无行,儇薄无状,跃然纸墨间。他是这样评价他的。可龚定庵生活得洒脱快活,一茶一偈到扬州,到了扬州就泡妞。一个被史学家称着对振兴中华有着极大热情的官吏,受惠于他的九州生气。而王国维呢?一个无用的书生,他却投湖而陨。为什么呢?因为一个好色而无情,一个钟情而为情所苦。太上无情,太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我倒是愿做太下不及情的蝇营狗苟之辈。放眼世间,芸芸众生,莫不如是。他们可都快活得很。一联之中,前句本于玉溪,后句出于少陵。唉,人生啊,何必自苦如斯?立于中宵,餐风饮露,为谁而苦呢?可立定脚跟,站在高处往后一看,你不就得出人生如梦的结论啦?难怪王国维如此消极,难怪叔本华如此悲观。不,人生是梦。这一个“如”字和一个“是”字差别可是太大了。我也曾有个那么一段情事,折磨我的情事。为谁中宵立风露?现在回头去看,那不就是梦吗?补充叔本华的说法,不仅哲人看出人生是梦,还需多情之哲人才能悟出人生是梦。人生不过是一个影子所做的梦。
我们是如此这般的材料,
犹如构成梦的材料一般,
而我们渺小的一生,
睡一大觉就圆满了。
想必莎士比亚也是多情而为情所苦的贤哲吧?要不,他怎么能写出那么多情愁爱恨的史诗呢?
自杀者和苟活者,你们究竟谁是对的呢?
……由此观之,则谓《红搂梦》中所有种种之人物,种种之境遇,必本于作者之经验。则雕刻与绘画家之写人之美也,必此取一膝、彼取一臂而后可,其是与非不待知者而决矣。读者苟玩前数章之说,而知《红搂梦》之精神与其美学伦理学上之价值,则此种议论自可不生。苟知美术之大有造于人生,而《红楼梦》自足为我国美术上之唯一大著述,则其作者之姓名与其著书之年月,固当为唯一考证之题目,而我国人之所聚讼者,乃不在此而在彼,此足以见吾国人之对此书之兴味之所在,自在彼而不在此也,故为破其惑如此。
不错,真不错。王国维这篇《红楼梦》专论真是太好了。妙啊,太妙了。也许佛雏这本书的价值就在于把这篇专论一字不少的附印在里面了。“而我国人之所聚讼者,乃不在此而在彼,此足以见吾国人之对此书之兴味之所在,自在彼而不在此也,故为破其惑如此。”没错,这就是王国维和其他红学家研究方向的差异。本质的差异。破其惑,太有必要了。
他兴奋的眼神四处扫视一番,像是要找个说话的人,把喜悦和他人分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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