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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耿于天

[原创] 长篇小说《卤煮研究生院》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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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1 14:41:19 | 显示全部楼层
面对远航坚定的目光,枕流似乎觉得有一种被当年同学们戳穿他和易欣密切往来时带着惬意的紧张。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和这个研究院复杂的渊源很难彻底隐瞒,不过还是本能般地在寻找着什么可以推搪的遁词。

    陆远航显然察觉了男孩儿的窘态,刚要说什么,又随即变得有些犹豫起来:“你那点儿事其实好多人都知道。”

    这倒踏实了,就像很多流窜犯东躲西藏时内心反而会产生希望人民警察现在就神兵天将的隐隐渴望:“你连吴雨都知道,看来你对魏一诚他们家‘地形’够熟悉的”,既然远航不忌讳,枕流也就顺杆爬了。

    “啊…”陆姑娘似乎一瞬间回归了原本的神游天外,但又好像是在艰难地决定着什么:“也……没有,”听到枕流的解嘲,她慢慢抬起头,迅速瞥了一下男孩儿的眼睛。

    “这姑娘可真对得起书香门第,”枕流原本以为魏丹的事情能成为打发时间的谈资,可远航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积极要求进步”:“对了,魏一诚他爱人是干什么的?”最后,总算找出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说是大学老师,”陆远航的目光暂时离开那闪着蓝色幽光的手机,把面前长条桌面上不知拜谁所赐的一个大约来自某种超市食品的价签认真地撕了下来,端详一会儿后又原样贴了回去。

    “琴瑟友好啊,”枕流听到第二排苏韵文她们在谈论一个师姐毕业后嫁给什么市市长的“风闻言事”,大概是刚才“宫教授家史”的相关报道。这就是坐在前面的好处,表面看起来容易遭背后黑手暗算,其实却不动声色的把那些小动作尽收眼底,而且能保持一种让别人自己吓唬自己的神秘感:“她是教什么的?也是语言教学?”

    “不是!”远航的否定性回答倒很果决,似乎要割断什么:“好像…好像是文学理论…之类的吧…”一旦牵扯到自己并不了然的实际问题,女孩儿的语气便渐趋缓和,她又摸了摸眼前那个贴膜价签,不过这次好像没有再下毒手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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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1 14:41:50 | 显示全部楼层
“嗯,那丫头有可能是随了她妈,现如今的文论都挺离谱的,”枕流原本打算举几个例子,佛洛依德那一套早就臭街了,而德里达的亚伯拉罕燔子故事或许还可以拿来聊佐。

    他换了个姿势,欠欠身,一来给老师造成他在辛苦恭听的假象,二来也是自己准备开讲的先兆。可这芹意却哪个也没打动,老师如释重负地宣布课间休息,而远航则在示意枕流帮她签到后起身。她下意识打开背包瞟了一眼,但什么都没有拿就攥着手机从少有人用的旁门离开,枕流隐约看见那包劫后余生的纸巾是叫嚣“把海水吸干,台湾的小朋友就能过来玩”的“心相印”牌。

    盖儒者之争,大凡名与实也。人类之所以要有语言,除了“至圣先师”所说的“劳动需要”外,大约也是因为用行动证明自己远没有上下嘴皮碰一碰来得那么酣畅淋漓。但物极必反,当人们滥用这个“新技术”开始尔虞我诈时,大家便又不得不重新启用肢体表达,文革时的忠字舞想来可能就是这种“言之不足,故足蹈之”的产物。

    不仅如此,从小学时点名到现如今的签到,大概也有这种考虑,可语言那可以脱离实际而独立存在的“劣根性”却成为它永远抹杀不掉的胎记。不过,如同婚礼上那些感人下水(该字此处念成轻声,指内脏——作者注)的真情告白并不会成为阻挡两位“心系全球一片红”、“墙里开花墙外香”的拦路虎一样,签到簿上密密麻麻的各类手写体也多少可以弥补门可罗雀的尴尬,而且还有助于培养同学间互助的美德以及托付和被托付的信任与使命感。

    但这样做有时也会产生副作用,如今的人们不但干了好事不留名,而且已经习惯于接受别人悄悄替你“克服困难”,比如有不少后一种情形就在新婚之夜时被发现。

    “那位艾大xiaojie的到是谁给签的?不像你的字啊。”枕流回到座位,看见后排的韵文正趴在桌子上翻着一本《家庭、私有制与国家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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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1 14:42:15 | 显示全部楼层
徐枕流说的就是他们语用系这届至今还没有露面的同窗——艾枚,也是今年唯一的一位保送生,她好像来自云贵那边的某神秘部落,专门定向研究少数民族语言,难怪如此扑朔迷离。这还不算完,艾同学没等开学就告诉所里,人家跟着当地的什么考察队去“田野调查”,头两三周就先不来研究生部和大家握手言欢了。事实上,对于“不见长安见尘雾”的枕流几个,这么点儿仅有的信息还都只是“据说”,据他们系那个连午饭吃什么都讳莫如深的教学秘书说,如此二位碰到一起,难怪苏韵文都要大摇其头。

    “对了,”趴着的那位忽然激动起来:“昨天艾枚她男朋友来了,好帅好帅的哦……”说罢,夸张地花痴着。

    “她啥时候‘接见’咱们啊?”提起这千呼万唤都没出来的“贵人”,枕流的确有点儿阴阳怪气。也难怪,任何九九八十一难的考研亲历者提起那些兵不血刃的幸运儿,总会对这“宁有种乎”的现象颇多微词。保送比起走后门来,不但理直气壮,进而甚至接近荣光了,制度缺陷早晚会演变成体面的作威作福,想来果然不错。

    韵文做仰天长叹状,好像在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说是下周,她男朋友把宿舍给收拾了,大概是她们屋那个女生给帮签的到。”恋爱中的贫富不均似乎并没有使苏韵文同仇敌忾,看来最原始的本能一旦升华就难免带有虚伪性。

    分清敌我友是一切革命的首要问题,枕流也没有停止争取统一战线中同盟军的努力。但从这个裙带链条中,他并未再得知什么有加值的线索,因为来自韵文的诉说以抒情为主,而没有什么“干货”。女孩儿一边小心地把自己火爆的“前脸儿”隐藏在徐枕流那远为魁梧的双肩后躲避着已经开讲的宫老师偶尔巡行的目光,一边低声但抑扬顿挫地羡慕艾枚的男友如何为了爱情把工作转移到北京,并夹叙夹议着自己的不幸。

    可怜的男孩儿一面用尽量轻微而到位的肢体动作来对付着身后的脉脉此情谁诉,一面还得不时和讲台那边来个茅塞顿开式的颔首微笑,几乎欲哭无泪。他一直等着身边的远航回来后能换个战略重心,至少也可以摆脱两线作战的捉襟见肘,但这个往常基本还算守时的陆姑娘却总是云深不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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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1 14:42:32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在随着临近午间饥饿的来袭,韵文的“人生漫谈”开始有些倦怠,然而那自怨自艾的衷肠却渐渐演变为埋怨老师这经怎么总也念不完的肝火。其实如果你稍微用心听一下就不难发现关于乌托邦社会主义理论的时光旅程已经接近终点,但人们往往会在生理与情绪的双重刺激中失去最简单的运算能力,此次也不例外。

    事实上,如果有人指责这位至今也没有发福的宫子叶教授对备课不认真负责的话,那纯属猜测,而且基本可以肯定是瞎掰,比如枕流就相信那份总感觉有些来路不明的讲稿绝对梅花香自苦寒。严于律己的人往往也能恩被四海,临近下课时布置的读书笔记作业对于多数研究生实在是“道之不存亦久矣”,可深谙“三从一大”的老师却在怨声载道中依然执着。

    “远航哪儿去了?”刚刚从“今日之事多烦忧”中的余波中“梦醒是清晨”的苏韵文倒没有更多地为课业负担发愁,其实这点儿玩意对于久经沙场的她们都是举手之劳,而且那位运动型美女教授体力再好也不大可能从上百份相似作业的紧逼中突破,任何雷同甚至抄袭也都更容易被解释为“乱花渐欲迷人眼”。关键是这帮习惯大学中悠闲时光的善男信女们已经淡忘了一切有关作业的记忆,就像热恋中的殷勤到七年之痒后早已不是必修,甚至被当作负担而成为“婚姻是爱情坟墓”的得力口实。

    不过这几个认识不久的“同学为朋”当然还处在调情阶段,彼此磨合的生涩中带着敏感和新鲜,一切麻烦都会被初秋的酸甜所淹没。比如枕流其实在刚才距离下课还约有半小时那会儿就听到书包中手机隐约而深沉地几声振动,料想多半是远航发来的短信,不过却没有当时打开。这倒还真不是师道尊严的余晖,而是历来的习惯使然。

    在他们这一代人小的时候,幼儿园正处于求大于供的热络当中,比不得当今对台叫阵的尴尬。这可苦了围城中祖国的花朵,抢手的阿姨们把原本的母慈子孝搞成了半军事化,比如午饭的配给就不得有丁点儿浪费。记得当初别的孩子都是拣爱吃的招呼,难免剩下半个碗底相对两无言;而枕流则先难后易,最终才是渐入佳境的冲刺。心理学家们说,前者属于乐观的悲观主义,而后者则更接近于悲观的乐观主义。

    这次也不例外,直到背起书包准备离开时,徐枕流才“顺便”拿出手机,不出意料:“让帮她把东西拿着,远航一会儿直接到所里跟咱们回合。”这是相对忙碌的一天,下午有本系的专业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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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1 14:42:49 | 显示全部楼层
吃过中饭,枕流懒懒地从家属院踱进学校,看来韵文去那个遥远的宿舍一趟还得过会儿才能回来。其实他知道苏韵文这等精细人决不会把下午要用的书落在二十分钟步行之外,这个理由绝对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马列课课间她舍近求远地跑到教学楼去上厕所时就十分可疑,而且在起身之前还在挎包里鬼鬼祟祟地摸索过一阵。

    如此推理让徐枕流有些犯困,于是便往羽毛球场那边呼吸一下健康的空气。他远远看到来自岳阳楼畔的那个在首师大浸染了四年后很接近北京男孩儿的程毅在一本正经地挥汗如雨,而场边大概刚刚鸣金收兵的就是顾爽,正用双手成淑女状、很不效率地扇着脸红心热。

    说起她,确实是班上比较引人侧目的一个姑娘,不知是不是故乡的妈祖在冥冥之中导航的缘故,这位福建湄洲的女孩儿很擅长让自己本已略知一二的外貌愈发扬长避短。且不说在本就有些昏昏欲睡的研究生部中,即便是花瓶般的庸脂俗粉都难免万箭穿心,更何况人家顾同学的出手不凡。上周外语听说课personalintroduction时,一口漂亮的美音技惊四座,那半路出家的中国老师后半节课明显有些心虚,若不是这位本院土特产的男博士雄性特征明显,大家真有点儿担心魔镜会提供不利于白雪公主的证词。枕流对美女一向宽容:“怪不得那么厉害,原来是厦(吓)大的,”看着这位易中天的校友,他多次向同学们感叹。

    “你就穿着这个打球?真是宁愿累死也不怕美死,”徐枕流望见女孩儿脚上的矮腰皮靴,找到可资利用的突破口,他顺势坐到顾爽身边的长椅上,同时不忘冲场上那个自己第一印象很不错的程毅点点头。

    “哇,你太抬举我了,”顾同学似乎并不讨厌这个四处搭讪的小胖子,她转向枕流,微微翘起的双唇在香汗的烘托下很有些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味道:“你不给我们一展身手?”

    徐枕流摇摇头,他的兴趣当然不是在这个石砖场地上耍狗熊,而更喜欢在雨后金毯般铺下来的曛阳中和眼前似乎吹着海风气息的女孩儿若有若无地来言去语。这光景,搞得因生理周期本就心潮起伏的苏韵文,在满院子找枕流找了个遍之后十分光火,去所里时一路上最多的发语词就是:“大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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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2 15:07:47 | 显示全部楼层
三、才女


    国家语言研究院西面一条不很起眼的小街上有一爿更不起眼的小院,在如今那气派的准现代化办公楼平地间崛起之前,这里曾经是语研院院部所在地。据说,它灰色的砖墙和大理石地面都源自当年建设人民大会堂时余下的边角料,而略施粉黛的拜占庭风格圆顶则与苏联专家有关。也许是我们的文明古国见证过太多沧海桑田的缘故,这曾经留下过不知多少开国元勋足迹的革命旧址如今早已看不出往日的辉煌。设若单单如此也罢了,偶尔还能有黍离幽歌响起,倒不啻为个清净的所在。但要命的是此地距市中心繁华区很近,走出不远便可见豁然开朗的中华第一长街,就好比美丽的女人想守节也难,不少各类小公司、办事处纷纷租赁入住,你来我往、搞得很不严肃。

    对于枕流他们这些院里的子弟来说,面前的小街当然不陌生,儿时的学校就在不远处在望,六年里曾经有过多少清晨和傍晚的朝晖夕荫从这里撒过。脚下深深嵌进柏油路面的啤酒瓶盖见证着当年自由市场的热闹和辉煌,感谢上帝,不是出于什么原因,近年来日趋凶猛的市政基础建设投资并没有让斑斑驳驳的小路旧貌换新颜,这在改革向纵深发展后、曾经的喧嚣被治理整顿得落寞地文明着的今天看来尤其显得难能可贵。

    徐枕流同学轻车熟路地走向小楼,不知哪个公司的保安在和老乡的闲谈中抽空瞟了他一眼,可能是兴致正浓,倒没有“笑问客从何处来”。男孩儿无意识地朝大厅环视一下,右转拐进一扇敞开的木门,眼前长长的台阶通往小楼的地下室。

    别误会,这不是一部反特小说,枕流来此也并没有什么神秘的动机或者使命。

    事实上,他们童年时常到这个院子里疯跑那会儿,小楼已经让给院里几个附属机构使用,比如当年的院报就占据着这里的两层。八十年代中期,当那位老人的指尖从农村划向城市时,天子脚下的“铁杆高粱”们也确实为之疯狂过。那是一段连北大教授都在校园里卖馅饼的岁月,蛋糕最初的膨胀着实让冲出魔盒的人性来不及也顾不上去寻找任何含情脉脉的面纱,虽然现如今钵满盘满的淘金者们早已“仓廪实而知礼节”,但“洗底”之前的疯狂仍然让曾经的同好们唏嘘扼腕。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学术界在大气候浸染之下也很难免俗,不过谨慎的文人们最初还是习惯从自己相对熟悉的水域渐行渐远,当初风起云涌的各种小型报刊杂志就是明证,若细数革命家世,它们往往都能找出些显赫的“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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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2 15:08:05 | 显示全部楼层
面对着眼前自由市场中日益嚣张的叫卖,语研院学报也终于下决心要搭上这班快要晚点的“南巡列车”,后来那份在京城叱诧风云的副刊就是此时呼之欲出的。顺理成章,易欣的父亲从一个编辑室的二把手摇身而为这《风华时报》的主笔,当时还让易妈妈有些揪心的任命在今天看来简直抱上了一块有成批兔子为之前仆后继的聚宝木桩。虽然在正式发行后两三年间就已经让它的母体、也就是院学报显得不值一提,但最初的筚路蓝缕仍然可想而知。

    尽管创刊时仅仅分得一又二分之一(另外那二分之一是印厂)间办公室的“本钱”,但踌躇满志的老易仍然浇铸上了自己全部的杜鹃啼血,为了能够就近督战,他把家从几公里之外的小两居直接搬到了单位。但这样一来,女儿的日常起居就成了问题,于是乎,也才有了眼下枕流同学正在走向的这间地下室。

    此处原本是各种陈年家什的仓库,市场搞活,难得的阳光从窄小的窗口照进了这个快被遗忘的角落,一批大炼钢铁残留的等外品被处理给了回收站权当物价补贴被“共产”之,大概也就是某些别有用心的反华媒体诬蔑我们时常说的所谓经济总量的重复计算。顺理成章,空出的小屋也就借给了创收有功的主编,后来的沧海桑田间也再没有人想起要把它重新收归国有,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已经远离文墨瀚海的易总至今仍然拥有其使用权。醉生梦死谁成器,破马长枪定乾坤;枕流常常觉得,易欣之所以会养成坚韧而倔强的性格,与她当年在阴湿的地下室中曾经的记忆不无关系。

    现在,这里早已重新沦为旧年记忆的堆积场所,但曾经的印象依然在隐约中依稀可辨。那会儿,有时要参加田径队训练的易欣并不是女孩子喧闹嬉戏中的常客,下学后更多地径直回到小屋里练就将陪伴她一生的独往独来。

    女娲补天剩得的顽石在千年之后成就了红楼一梦,但却没听过她老人家泥塑先民时富余过什么边角料,这可能就是人性匮乏的原因。既然如此,当所谓的成功者得到更多命运垂青时,就意味着另一个甚至几个倒霉蛋在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贫瘠着,尽管前者往往会有意无意地去遗忘这种万物的稀缺性。显然,从相当多的角度上看来,易欣就是那些得到女娲娘娘手里更多胶泥的幸运儿当中的一个,她不仅拥有女孩子所向往的摄人心魄,连在小伙子当中都还没有普及的高挑和坚强也被一并分享了去。种种迹象表明,或许不远处的枕流同学就是当初清风山无极崖下被偷工减料的那个,如果你知道他那曾经做过专业篮球运动员的父亲拥有一米九以上身高的话,恐怕就更没有理由怀疑也较典型蒙古利亚人种魁梧不少的枕流其实本可以更上一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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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2 15:08:19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学时,徐枕流凌绝顶的爸爸已经去了南半球那块让柏拉图在西元前就魂牵梦绕的神秘大陆,而母亲在国内邮电部门的事业也正处在弄潮的关键阶段。换句话说,落生那天起就在奶奶身边寸步不离、而从没熟悉过父母那个一室一厅的枕流也就更别有向其它小朋友看齐的指望了。可事实上,当年的王澜教授比儿子、儿媳加起来还要忙上几倍,能者多劳总也有个限度,大孙子下学后没地儿可去是摆在眼前的现实,而这个活宝偏偏不敢一个人在空荡的三间大屋里待到月上柳梢头。如此棘手的问题,在徐奶奶荣升副院长之后就已经到了必须要拿出个办法的时候了。

    这一筹莫展的局面,最后倒是让当事人自己无意中给解决掉了。说起来,那时的枕流也是老师们眼中的红人,基本上,除了体育之外,各种活动都少不了他胖墩墩的小样儿。举个例子来说,在学校里那个横向比较起来已经很是了得的广播站里,四年级的徐枕流就成为仅次于辅导员的二号人物,先天浑厚以至于后来青春期时都没怎么用得着变声的好嗓子,再加上耳濡目染的写作才能,使得在这个局部当中连易欣都只好屈居人下。偏偏这个报业奇才的独生女从娘胎里就对传媒感兴趣,在当时的她看来,那些田径、合唱、钢琴之类的林林总总都没有每天中午响彻校园的十分钟更有吸引力。于是乎,反倒是“易副站长”不时鞭策枕流这位办事和走路都无精打采地晃晃悠悠着的“正主儿”。

    按道理来讲,下午上课前播出的节目本该在中饭过后就到大队部去抓紧策划,但那个天天在女生堆儿里泡着的徐枕流根本就舍不得午间休息时的“千金春宵”,而且这位幼儿园那会儿便录过盒带的“徐站长”偏有纵然什么材料都没准备也敢在话筒前脸不红、心不跳地天南海北、东拉西扯、一通胡说的本事,播出质量自然可想而知。可老师们倒觉得这本就是学生自己的课余活动,用不着小题大做,但却把那个打算用电波编织梦想的易大才女急得团团转。

    别看枕流中午忙,散学之后却只恨时间过得太慢,尽管身上带着钥匙,但几乎从不敢在奶奶下班之前踏进似乎每个书架背后都藏着哈里波特的家门;而女同学们大都被警惕性很高的父母规定了回家的最后期限,不到五点便花飞花谢。男孩子那些游戏又的确不是枕流的特长,往往第一个被十分客气地请到旁边见习的就是他,因为那些更笨的实在不好意思腆着脸去凑这个热闹。但人民群众都是在战争中学会战争,小胖子很快就发现田径队的训练场上有不少高年级的身材学姐,于是便拎着书包、像只大熊猫一样盘腿坐在跑道旁边,飞扬的美腿伴随着他愉快地做完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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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2 15:08:34 | 显示全部楼层
但好景不长,本以为无边的风月却没过几天就被早早叫醒:“我看你是没事儿干,对么?”训练结束的易欣叉着腰站在枕流身后。

    “没…没…”徐枕流猛然意识到该理直气壮一些:“我看他们练铅球挺好玩儿的,”他朝远处几个敦实的猛男努努嘴。

    “哼!”事实上,这个感叹词的深意直到两人上高中时才最终被解密,其内涵和枕流当年担心的一样。易欣盯着小胖子的眼睛:“我找你有事儿。”

    男孩儿本想编个什么理由溜之大吉,但随即目测了一下那两条近在咫尺的长腿,估计踢到自己脸上的眼镜大概没什么问题,所以还是识时务地跟着走出了校门。枕流虽然胆儿小,但并不那么容易被唬住,猜想这次被劫持到那间小地下室决不是去写认罪材料,文革时那包打天下的刑法在八十年代初就早修改过了。果然,可怜的他被勒令做出明天播音的书面计划,等易欣写好作业并审查通过后才得以逃脱。

    “从明天开始,你下了学到操场等我训练完,”看来人家已经熟知了自己的生活习性。

    枕流到现在也不明白当初为什么要听她的,因为那实在与心虚无关。

    地下室里的变化在两三天后很快被易妈妈发现,又顺藤摸瓜地得知小胖子四处闲逛着不敢回家的隐情。于是,在王院长的欣然首肯之下,只要当天枕流奶奶有事儿,男孩儿就待在这里吃完晚饭,然后由易欣负责送到路口,形成了惯例。

    当然,这一切在今天看来都已经成为遥远的回忆,虽然老旧的家俱依然在它们原来的角落里提醒人们那曾经的往事。随着《风华时报》销售量飙长,主编的宝座也就日益成为“有识之士”们觊觎的目标,不少当年情愿稳坐钓鱼台并官运亨通的同僚开始意识到还是广阔天地才好更有作为。于是乎,倒是这些“刘郎去后栽”的新贵们为京城几家倍感压力的老牌报纸解了围,一批批的钦差大臣、一次次的人事更迭,本就是高阁中产物的副刊难逃潜规则的同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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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2 15:08:49 | 显示全部楼层
想当初吴越争霸,范蠡深知勾践决非可以与之同甘的角色,便在宏图已成之时带上美人去搏击商海、终老江湖,偏偏那个颇有识人之明的文种不停苦劝、决意留下来摘桃子,落得个兔死狗烹的结局。殷鉴虽远,但仍可知兴替。易主编在黑云压城的紧要关头决定效法陶朱公,脱离越国宫廷那已经渐趋僵化的旧体制,彻底重新做人。正好某蒸蒸日上的地产企业伸出橄榄枝,于是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新人旧人各得其所,《风华时报》改朝换代。

    既然已经近水楼台,小学升上初中之后,易欣也就没有理由再流连那阴暗的地堡,而是羡煞众人地搬进了京城最早出现的复式之中。或许,这曾经让可以不再满大街乱转的枕流颇感温暖的斗室并没有给倔强的女孩儿留下太多的愉快回忆,自然课拿回家做发芽试验的豌豆因为不见阳光而迟迟不肯“小荷才露尖尖角”以至于让自己破天荒蒙冤的往事可能早已淡忘,但那几年后每逢阴雨仍隐隐作痛的关节却长时间地提醒着当初的艰难岁月。于是乎,绕床弄青梅的革命遗址成了不堪之回首,即便不得不去取什么东西时,易欣也尽量让枕流代劳。久而久之,他反倒成了这里的主人。

    或许是苏联体系的余波未平,中国的年轻人在学习条件反射现象时最先接触的都是俄国生物学家巴甫洛夫那狗听见摇铃就流口水的著名实验,以至于后来谈起这个严谨的科学术语时难免产生些许很不严肃的念头,当然,这也是条件反射使然。不错,让人学会改变需要外力,而维持现状靠惯性就足够了。事实上,牛顿在四百年前的伟大发现通过内心的自省也一样可以得出,不见得非得去麻烦苹果。比如今天,枕流并不需要到冬暖夏凉的地下工事里“淘宝”,但在和易欣“约会”之前还是下意识地走向了这个闹市中安静的角落。其实在他寄居到吴教授家之后,两个人已经没有理由把见面的地点仍然留在院部附近,但易欣也并不勉强枕流这唯一的固执,只是无奈地摇头笑笑,就像十几年来无数次发生过的那样。

    眼看时间快到,徐枕流掏出钱和钥匙并揣进衣兜,而把拎在手中的书包留在了床上,似乎宁愿用事毕再绕远取一趟的代价换来那缥缈的归属感。他走出小屋,环顾左右,这可能是仍然没有安装铁门的唯一例外。也难怪,在多数人看来,这里面并没有太多值得或者能够被拿出来分享的什么。

    已经是九月底的光景,空气中开始传来菊花那有些苦涩的清香,燕赵遗风,皇城根儿到底不难么容易被脂粉气淹没。他的目光一一掠过那些熟悉的白杨,但耳畔显得有些尖利的鸣笛声却打破了这午后的幽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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